Part 5

冥界。

審判之廳。

曾經死而復生的歐西里斯坐在遙遠的高台上，只是隱約可見一抹青金色衣袍的身影。四十二位判官則整整齊齊地低着頭坐在高台之下，這些人都是托特曾經的學生，至於那位已經很少前來冥界的智慧之神則是坐在那些判官的前方，玫瑰褐的長髮看來很是顯眼，特別是當他不經意一瞥之際，玫瑰粉晶一樣的眸子幾乎令人呼吸一怔。

——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能夠站在這些神祇面前的人，都已經成了亡靈。

審判之秤就立在前方，一個男人低着頭安靜地站在旁邊，漆黑的長髮滑落下來，完全看不清他的樣子，但他戴上手鐲和臂鐲的手中，正握住有胡狼頭雕刻的Was權杖，已經足以證明他的身份。只是不知為何，越靠近那衣飾華麗的身影，她卻莫名地感到熟悉，不由得悲傷地想到，自己在生產過程中就此和自己的丈夫分離——

面前的喪葬之神突然抬起頭來。

「……安普特……」

連聲音也是一模一樣，那一雙凝視她的血紅眸子全然沒有神祇的高傲和冷漠，反而滿是疼惜、愧疚、溫柔，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沒有拿着權杖的手突然朝她伸出。安普待幾乎是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躲開了他複雜的眼神，然後用力搖了搖頭，她是個聰明的女孩，隨即就意識到甚麼不對勁。

「……不……不是真的……」

她的丈夫……是真正的阿努比斯……

那麼當晚突然侵犯她的胡狼……前來求婚的他……

根本就是同一人。

這是神明的懲罰，還是他的補償?

突然之間，她覺得這已經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也不禁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抑或……這不過是因為他出於愧疚和責任而迎娶她而已……他是在盡力扮演自己丈夫的角色吧，阿努比斯可以預見凡人的死期，他是知道她命不久矣，才決定花時間陪伴她，反正她也活不長，反正這種虛假的幸福很快就會結束，看啊，他現在不就是回復了真正身份……

「……不是這樣的，安普特……一開始雖然真的是我犯錯，但我隨即就愛上你，認定你了，你是我永遠的妻子……」

阿努比斯不曾用過這一種的語氣說話，姿態放得很低，完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塞特之子應有的樣子，安普特終究是不忍的，但是礙於對方的身份，她卻又不敢貿然回應，只得沉默地回望他。少女眼中的悲傷是前所未見的，他差點就忍不住伸手去安撫她，最後也只得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鬢髮，意外地沒有被她拒絕。

「……我知道你現在還有很多疑問，等審判結束了，你想怎樣也可以的，安普特。」

他話音剛落，有甚麼東西緩緩在他手心凝聚起來，赫然是她的心臟。喪葬之神低頭深深地看了這一顆心一眼，輕柔地把它放到天秤上，原本的平衡漸漸打破，放了心臟的那一邊罕有地上傾，阿努比斯卻好像早就知道一樣，沒有多說甚麼就把心臟歸還，畢竟他早就知道這個女孩有多善良純潔，如此的令他……着迷。

他牽起她的手，她低着頭沒有看他。

「……其實真正應該接受審判的人，是我。」

她疑惑又錯愕地抬頭，恰好只看到天秤放了心臟的那一端往下傾斜，等到她反應過來之際，一旁的阿米特（Ammit）猝不及防地張嘴把那顆心臟吞掉，幾乎在同一時間，原本站在她身邊的男人突然一下子鬆開了她的手，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握緊了還殘留他的餘溫的手心，跪在地上驚恐地搖了搖他。

「……阿努比斯?你怎麼了……別開玩笑了……阿努比斯!」

托特沒有說話。

歐西里斯也沒有阻止。

少女驚慌的呼喊漸漸變成絕望的啜泣。

不知過了多久，一旁突然傳來一道呆板木訥的聲音。

「你弄哭安普特了，塞特，讓阿米特把我兒子的心臟吐出來。」

兩抹身影此時逐漸浮現，原本一直很平靜的冥界之王一下子好像有點不淡定，歐西里斯站了起來，頗為頭痛地看着自己的弟妹，終於知道為甚麼阿米特今日好像不太對勁，十有八九都是塞特一時興起作弄自己的兒子和兒媳。思及此，他望向妮芙蒂斯，少女依然面無表情，只是懷中抱住一個看來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他們一家子都集中在冥界，目的已經很明顯了。

何況他又能說甚麼，塞特早就為了阿努比斯的事而尋求拉的協助，諸神一早就對此有了裁決。向來表現得沒心沒肺的哈索爾愉快地攬起了大部分責任，表示這不過是為阿努比斯指引命定之人，只是方法有點糟糕;而鑑於阿努比斯是真心真意愛着那個人類女孩，又甘願拋棄身份陪伴在她身邊一年，眾神礙於塞特，以及向來護着塞特的拉，乾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示阿努比斯的懲罰已經結束了，最多日後再給他關關禁閉好了。

而對於安普特，也給她安排了最好的結局。

「……你們走吧，我還有很多審判。」

歐西里斯想了想自己的兒子和哈索爾，莫名有點心累，揮了揮手就示意這一家子可以離開，妮芙蒂斯臨走前還表示，日後會多多帶孫女來冥界探望他，塞特卻在此時難得好心、或者是隱含嘲諷地安撫兄長，說不定哈索爾很快就搞定荷魯斯，很快也就有孩子的了，聽得素來溫和的歐西里斯差點就沒忍住，直接下逐客令把這個麻煩的弟弟趕出去。

安普特將作為新生的神祇被帶走。

阿努比斯應該很快就醒來。

智慧之神滿意地看着這些事情告一段落，愉快地把冥界煩人的工作一丟，表示要回去向拉匯報，走得倒雲淡風輕，他當年好不容易培訓那麼多學生，就是為了替他接手冥界的工作，他可沒打算在冥界久留。

留下歐西里斯一人看着有點空盪盪的審判廳——莫名有點寂寞，給伊西絲寫封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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