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感觉被打脸的其实是我。被打死的三个人的家属当然悲痛欲绝，我要说一句节哀顺变，然后他们当然就去报警，然后这事果然余旗早已知道，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进行干涉——不是摆平，而是愈演愈烈！

　　既然我不出面，根本没有人试图遮掩这个消息，周常就算想遮也遮不住。死者家属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尸体，然后果然见到了枪伤，虽然警方谎称是被铅笔捅的，但是家属居然不傻。然后也不知道哪个家属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家孩子喜欢糟践小姑娘，还说最近有个甜水八中的女生很引人注目，自己家孩子偷偷跟踪了她好几天，然后再加上尸体现场照片，警方检测出一些精液和女性阴道分泌液，也都毫无隐瞒地公布出去。综合所有线索，这位机智的家属居然蒙出一条无比正确的结论：自己家小孩是在强奸一个甜水八中女生之后遭到报复而被杀的。

　　既然得出结论了，那就快去抓人吧！然而警方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行动，死者家属当即就不满意了，都没出派出所大门，在楼道里就拿手机把这件事传到网上，还把一切已知信息全都公布了出去。当时我正跟小桃做游戏，林岭突然打电话让我看微博，把原文链接发给我，我点进去一看，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其中几个义愤填膺的网友说，既然警方办事不利，那还不如亲自行动！看看这个学校怎么解释！

　　我从未见过行动力如此之强的死者家属，林岭暗中跟踪他们，说看见他们走进打印店印了好几张黑白横幅，然后打车直奔甜水八中，张开横幅就在门口叫骂。他们不知道杀人的具体是谁，只查到了甜水八中现任校长叫周常，于是就把周常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三十遍。甜水八中有个官网——不是小动物学园，就叫甜水八中，毕竟在市区占这么大一片面积总要有个名义，甜水八中就是这所学校伪造出来的身份，然后官网什么也没写，只把周常的名字挂上去了，然后此时就成了死者家属找茬的对象。

　　就在同一天下午，事情迅速愈演愈烈，有网友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一个中学女生如何能制造出枪伤？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居民区出现枪支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毕竟这里又不是美国！有人说可能是运动会发令枪，但也有人说根据死者家属上传的照片来看并不像，一时间猜测纷纷。

　　第二天去示威的人数反而增加了，是否同情强奸犯先不说，更多人在意的是枪支存在的可能性，一群人举着现场发现的弹壳照片向甜水八中讨要说法，保安把大门紧紧关起来。学校越是沉默，群众就越愤怒，把周常也骂得越响，随着事件的发酵，网上充满了对这件事的讨论，幻想和猜测无数。

　　甜水市仿佛自发组织起一个甜水八中声讨团，甚至把幻想和猜测也当成证据声讨一番。说它其实是美国的特工总部，或者说它是个贩毒团伙的老窝，不管是什么，总之周常一定要滚出来。也有人在甜水市政府门口示威，质问为什么不对甜水八中进行制裁，难道有官商勾结的因素在里面？

　　我问小桃：“你怎么看这件事？”

　　小桃说：“我觉得小动物学园要完蛋。”

　　真正让我赞同这句话的是之后几天发生的事，示威者们仿佛都开始相信：甜水八中是个饲养少女屠宰食肉的杀人组织！我知道这不对劲，这一定不是哪个网友猜出来的！猜测它是美军基地或者贩毒组织都好，至少算是一种惯性思维，但是猜它饲养少女屠宰吃肉就一点也不惯性了，这种组织对普通民众而言应该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去猜测。果然如我所想，是有人在泄露这个事实，具体是谁，我让人一查，原来正是余旗！他把宰人吃肉的全部事实刊登在一个荒诞无奇的小报纸上，然后专门雇了几个人去分发，煽风点火。

　　一开始我很不理解这个事，辱骂周常可以解决什么问题？能让小动物学园土崩瓦解？只不过是骂人，又不是打人，更不是捅死人，有什么可怕之处？别说100个人骂我，就算70亿人骂我，只要对我要干的事没有影响，那又有何所谓呢？但是很快我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因为据说——周常吓尿了！余旗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周常的三观可能更接近于市井小民，受不了多少风言风语，更别说被一群人指着祖宗骂，于是余旗借助死者家属挑起来的头，煽风点火，把周常骂得狗血喷头，期望他能屈从于压力，做出一些妥协，比如交出金丝。

　　从余旗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步差棋，他知道科研中心有某种武器，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敢用军队刺激他们，于是利用群众施压，无论科研中心里有什么，哪怕是原子弹，也很难想象他们会动用秘密武器对付普通人。但在我看来这是一步大臭棋，他说得太多了，简直把可食用人类产业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尽管刊登在不知名的小报上，还是有不少人深信不疑。刊登出去五天后，林岭跟我说了一句话：

　　“按照当今的信息传播速度，全世界知道肉畜产业的至少有18亿人了。”

　　“什么？那不就等于公之于众？”

　　“没错，公之于众。”

　　小桃说：“小动物学园要完蛋了。”

　　我说：“要完蛋的又何止小动物学园？”

　　………………

　　短短一礼拜，各大社交媒体的热门话题就只有一个：吃人！

　　“人肉居然能吃！？”

　　“被吃的人是哪来的？他们的家人为什么不报警？”

　　“太恶心了！太恐怖了！难以想象这是地球上发生的事！”

　　“我只想问哪有卖的，听说价格不是很贵。”

　　“愿上帝惩罚这些恶魔！”

　　“我女儿前年失踪了，她是不是被吃了！？”

　　“人肉博览会？今年夏天？我家就在那个岛上！我们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些飞机和游客是哪来的，最近偶尔还能看见漂回海滩的人骨头，或者叼着人类四肢的熊……”

　　“我爷爷把一个乞讨女孩送进了一所孤儿院，从那以后她的消息就消失了……”

　　“我家附近有个美容院传说会吃人，我有个女同学就失踪了，出事前一天我亲眼看见她走进去理发！”

　　“……”

　　这些讨论让我感到一丝惊慌，就好像自己做过的一切事情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要不是回想起王沙涟转述的黄环的那句话，我可能还要慌张十倍。现在的我终于能够体会周常的恐惧了，而他的恐惧和上礼拜又不可同日而语。我想当然地以为舆论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现在看来我真是高估自己的内心强大程度了。

　　总之余旗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而且违背黄三角会的基本原则——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处理问题，而不是公之于众引起恐慌。他把公众当成一种武器，想当然地认为敌人不会拿平民下手，但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敌人！他以为朱岩砺培养出来的学生和手下至少会有朱岩砺那样的道德底线，然而实际上差远了！

　　这次受影响最大的人肉组织莫过于食人鱼牧场，因为余旗的文章大量提到了食人鱼牧场的情况，关于他老同学李之尚也简单说了几句。莫尔肯·弗朗西斯早就是他所在的国家的眼中钉，只是从法律层面找不出他犯罪的证据，黄三角会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余旗多面推进，联系了海外的其他分会，让他们对食人鱼牧场展开军事行动，无需透露身份，无需“犯罪证据”，见到坏人就杀，解放了他旗下的两家孤儿院——以孤儿院为名的饲养场，破坏他的产业。

　　与此同时余旗意识到甜水市可能会有大动作，军区分会的兵力不够用，于是请来驻守海外的其他分会，还有几个分会领袖特地来拜访我，重申他们当年不跟随我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你们……随便！”

　　我几乎怀疑他们是对的，因为我旗下陆续有些中层领导带着团队离开，加入到余旗的阵营里，而且不是一两个，自从他把人肉产业曝光后几乎成为一种趋势，就仿佛他所做的才更像黄三角会真正应该做的事，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我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在意自己的手下被他抢走，目前来看我只需要最贴心的几个部下就足够了。至少从食人鱼牧场被攻击，大量少女被解救出来这一点看，他获得成果的速度比我快得多。至于雇主是什么态度，是高兴还是不满，那大概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

　　………………

　　忙乱之中我突然想起一个特殊的日子：金丝差不多该出栏了！猪蹄和她谈过一次，打了一架，金丝也不知道猪蹄为什么打她，反正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然后同意了猪蹄说的走上屠宰流水线的建议。仔细一算又快到了养猪场批量宰猪的日子，这次金丝应该能挤出去了吧？

　　结果前文说过让我感到被打脸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批量屠宰的当天早上，猪蹄不知哪根神经出毛病了，把出栏的事告诉了伶鼬，伶鼬吓傻了，质问周常难道真要杀死金丝？周常一听更傻了，自己挪走金丝是想让她躲开余旗的风头，谁能想到她会自己走出栏去！？周常打电话也没人接，养猪场的老师傅又不怎么会用手机这种东西，三个人心急火燎地直奔养猪场，我有几个部下说看到小动物学园的车飞驰而出，差点撞死示威人群，在高速上横冲直撞，磕碰不止一次，连后视镜都蹭掉了，我真担心他们翻车把猪蹄撞死。

　　流水线几乎是在该死的金丝在正该死的那一秒钟停下的，当时她的会阴已经开始撕裂了——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把金丝接回学校，金丝也看到了示威人群，把砸进来的西红柿洗干净炒鸡蛋吃。她才是真正屏蔽舆论压力的人，她才不管人类怎么骂她，怎么“为死者鸣不平”，毕竟她只是一只畜牲。她居然活了！我恨不得雇人扔几个毒西红柿进去毒死她，又怕猪蹄误食。

　　但这没有任何用，就好像两年前的朱岩砺决定不自杀一样，不自杀也没做出任何改变，活着感受应有的痛苦，最后还是死路一条。金丝被周常强行救下有什么用？她这一个月精进了领导才能？当然没有！只精进了自己的肉质！金丝活着也就让他们的美梦多做几天，看着这只畜生大谈自己做成火腿有多好吃，幻想着她未来某天小手一挥指点江山，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被余旗之类挺遗嘱的正义之士杀掉，简直可笑至极！

　　猪蹄几天没出来，再出来时告诉我，金丝倒是没死，周常把自己弄死了。

　　“什么！？”

　　我顿时感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去找余旗了，或者说是余旗主动找的他，然后再也没回来。”

　　我知道猪蹄什么意思，就算余旗找他，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不去，但他既然去了，那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几个月后我才听张政委说起这件事，说余旗根本没打算杀了他，他们认为周常还算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周常很神经病，在军区办公室的楼道里跳窗自杀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个愤怒，狠狠踹了猪蹄一脚，破口大骂：

　　“他是傻逼吗！他活着有什么不好？老老实实当校长，我给他出主意，又不用他操什么心，大事全都归我管，我不仅会帮他协调余旗的事，也会帮他协调李之尚那边的压力，向联合国售卖科研成果，福利全人类，他只要坐收金钱名利，哄老婆闺女玩，多他妈美好的一个事！？非要扶持什么金丝！非要违抗遗嘱行事！”

　　我后来才想明白，我看错了周常这个人，他自杀的主要因素来自于谁？既不是正义的余旗，也不是邪恶的李之尚，更不是他们对夹所造成的压力，而是——我！他自杀的动机很简单，就是我大骂而出的这段话！他是死给我看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我！他用自己的死扇我的脸！仿佛指着我鼻子说：

　　“我绝不会把学校交给你这种人！”

　　没人理解我多么愤怒，我苦心多年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从指尖溜走了！我看错了周常，也看错了很多人！眼前这个赤裸爬行的女孩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我对她拳脚相加，毫不留情地发泄愤怒：

　　“你是不是也想扶持该死的金丝！？你为什么把她被宰的事告诉伶鼬！？你为什么不拦着周常找死！！！？”

　　“呼噜……呜呜呜……”

　　小桃扑到猪蹄身上保护她，哭喊着“别打啦”，我就连她一起打。小杏也扑过来，这我就没招了，被摁倒在沙发上，小桃一连抽了我三个嘴巴：

　　“你这个疯子！现在的你和正义二字还沾得上边！？”

　　“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正义！你根本就不懂黄三角会的正义！我说真正的黄三角会！不是余旗那种假冒伪劣的！”

　　“疯子！”

　　“泼妇！”

　　于是我和小桃进行了三天冷战，直到小杏让我们一起帮她做蛋糕，这才重归于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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