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彷彿被人強行從睡夢的池水裡拖出來似地，士郎猛然從床上坐起，渾身滿是因為精神緊繃而滲出的冷汗，方才還在浸泡在昏睡中的意識還難以完全清醒，但他首先感覺到的是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

夢境的最後，用黑影做出的錐刺在士郎的肚子上鑽開了一個大洞，被貫穿的瞬間全身的神經都緊繃到了快被拉斷的程度，然後所有的痛覺全都被攪和在他的腹部，接著又衝往他的四肢百骸，要說士郎是被那擊傷害弄得痛到醒過來也都不為過。

他立刻解開浴衣腰帶要檢查傷勢，但是他的腹部上並沒有任何的傷口，不過夢境裡的痛覺仍殘留在他的身體上，就連稍微移動一下身軀都能讓他痛得泛淚。

但是比起不斷啃咬著他大腦神經的陣陣抽痛，士郎更在乎的是他剛才所做的噩夢，他立刻下床要離開房間，卻在伸手要握向門把時痛得慘叫出聲音來。

手臂肌肉的撕裂傷還尚未痊癒，只要一使出力氣就會再度牽起他的痛覺，但士郎沒有多餘的空閒可以喊痛了，他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出現在他夢中的人的安危，於是他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出力壓下門把，忍受著有如萬劍穿刺般的劇痛，使盡力氣驅使自己的雙腿跑起來，就算只有早一秒也好，他也想盡快去確認吉爾伽美什的安全。

夢裡的那個地方、我記得是在學校附近……

他衝出家門，即使身體是如此的疲憊不堪也硬拖著腳步前進，他所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鋪滿玻璃碎片的路上，扎入血肉的痛覺轟炸著他所有的感覺神經，每跨出一步都是在凌虐他的精神，卻依然沒有使他停下腳步，承載著足以使人崩潰的極端痛苦，士郎飛奔尋找的，是唯一能拯救他的救贖。

拜託了，請您、只有您，千萬不能……

士郎很少像現在這樣快速奔跑，以前的話他才跑個十公尺就已經氣喘吁吁了，但是現在的他卻像是潛能爆發似地，一步也沒停下地從家裡跑向學校的方向，等他跑到夢境中的那家便利商店時士郎才終於放緩腳步。

街道的路燈不知為何地熄滅了，被暗夜盤踞的街區只有從便利商店裡透出的燈光照明，士郎的心臟跳躍激烈到像是要炸開了似地，不只是因為剛才的快跑，更是因為害怕他所做的噩夢成真。

面對陰暗到幾乎看不見路面的街道，士郎緊張地咽了口口水，踏出已經抽疼到在陣陣發抖的雙腳，走入黑暗之中，祈禱著自己不會在這裡看見他最恐懼的畫面。

但才往前走了三步，適應了黑夜的眼睛慢慢地能分辨昏暗街道的景象，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士郎看見一個人影倒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一點生命的氣息都沒有，並且經由遠處便利商店的微弱燈光照射在那人身上的，是他最想也最害怕見到的顏色。

騙人……

身體的本能想要阻止士郎繼續前進，要是再讓他看清楚那個人影的模樣，士郎的心靈一定會毀壞到完全無法修復的程度，但是士郎卻無視了那個防衛機制的警告，像是要確認自己的罪行似地繼續走向人影。

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士郎的視線總是落在吉爾伽美什身上，看著他、觀察著他、想要更加了解他，所以縱使還看不清楚地上那人的樣貌，但從人影的輪廓，他就知道那人是吉爾伽美什、從人影的身形，他就知道那人是吉爾伽美什，明明已經是近乎肯定的答案了，士郎還是走到人影的面前，蹲下身體，要用他的雙眼親自確認對方的身份。

然後，現實毫不留情地重擊著士郎的心臟，將最殘酷的畫面烙印在他的眼角膜上，有著那一頭燦爛金髮的人，的確就是吉爾伽美什，但此刻的他身上卻佈滿了鮮紅，士郎不明白，明明是同樣的顏色，停駐在吉爾伽美什的雙眼之中時是那麼的美麗耀眼，但當顏色撒在他的身軀上時，看起來卻是驚心動魄的駭人。

不要……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士郎的體內深處爆發湧出，淹沒了他跳動的心臟、積壓在他幾乎要尖叫的喉嚨、隨著大量的淚水一同溢出眼眶，然後回流到腳下又再度釋出，剛才吞噬吉爾伽美什的黑影再次現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為什麼？為什麼？好難受，是我！是我！是我！我傷害了王，我殺死了王！好噁心，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不想傷害他的！我明明跟王說好要為了他成為聖杯的！好想吐，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好不舒服，沒有了王，我該把自己奉獻給誰？沒有了王，又有誰可以殺死我？我該怎麼做才好？好想死，拜託、誰來……

在士郎沒有察覺的時候，如同他已經開始崩碎的心靈，暗紅色的裂紋從衣領裡在他的肌膚表面向上生長出來，攀爬上他右半邊的臉頰，而且面積還在持續擴散。

隨著紅色紋路的佔領，灌著冷風的街道溫度又開始下降，大氣的靈子倒是開始熱鬧騷動，互相撞擊著不斷發出如電流般啪嚓的聲響，最後甚至開始影響到了實體世界，首先是路燈的玻璃燈罩，被高密度的靈子擠壓到炸成了碎片，然後是柏油地面與水泥圍牆，像是有個看不見的人在風中使出斬擊，在街道上砍出上百道長而深的切痕，最後整條道路都在劇烈震動，仿佛有一雙肉眼看不見的巨大手掌正把街道納入手心，然後像是在揉紙團地用力壓碎。

但唯獨吉爾伽美什倒坐著的地方，像是有一層防護罩包圍著他似地，沒有被這幕已經失控的景象傷到一絲一毫。少年或許已經失去了理智，但他的潛意識仍試著去保護這位他最珍視的王者。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這樣子的我把王殺掉了的我連被拯救的資格都沒有了的我已經不能再活著了隨便了怎樣都好了殺掉我殺掉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毀掉吧毀掉吧乾脆把這一切都摧毀殆盡吧！

「嗚……」

像是得到了釋放，卡在咽喉裡的某種東西終於讓他吞了下去，士郎總算能吸到一點空氣，然後，將盤踞在腹部已久的痛苦一次釋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吼叫出來的話實在太痛苦了，少年跪倒在地上，混著大量的淚水憤聲嘶吼，伴隨著痛徹心扉的哭嚎，靈子的騷動也到了爆走的程度，直到把周圍的一切都破壞掉前是絕不會停止的。

摧毀吧殺掉吧破壞吧殺光吧這樣子的世界對我而言只有痛苦的世界連您都不存在的世界，就讓它就此消失吧！

「別那麼大聲哭嚷的，本王又還沒死呢。」

剎那間，空氣凝固了，本來還大肆破壞著周圍所有物體的靈子瞬間停止了狂騷，侵蝕著士郎肌膚的紅紋像是受到驚嚇般地止住漫延，他的慘叫也因為突然冒出的人聲而硬生生地哽住了。

「王？」

怕是自己因為傷心過度而產生了幻聽，士郎緊張又害怕地看著倒坐在眼前的那人，出聲確認。

金黃的髮絲輕輕震動，吉爾伽美什動作輕微地抬起頭，此刻他的瞳色不是如血的鮮紅，退去艷麗的神色裡泛著有溫度的橘黃，他的表情不悅，卻又帶著些許好沒氣的無奈，沒有半點責怪地看著士郎。

「本王只是坐著稍微休息而已，不要哭得好像本王已經……」

士郎直接抱了上去，側耳貼上吉爾伽美什右邊的胸膛，直到聽見了對方起伏的呼吸與躍動的心跳，他才終於能夠確定這不是他的幻覺。吉爾伽美什真的還活著。

「還活著……」

比起誤以為對方死亡的心碎，得知吉爾伽美什還活著的喜悅與撼動讓士郎哭得更加厲害，直接無視了手臂的強烈抽痛，像是怕對方會突然消失似地緊抱住吉爾伽美什，心情也有如解除了限制與重擔，讓他能夠放心地嚎啕大哭。

「還活著、還活著、還活著、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吉爾伽美什其實並不喜歡未經過他允許的肢體碰觸，士郎突然就抱了上來，一開始他是不太開心的，但是他也沒有阻止或說什麼，只是語氣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

「要殺本王，你還早得很呢。」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士郎開始道歉，然後就像是在懲罰自己一般，沒完沒了地不斷說著對不起，好像不得到吉爾伽美什的原諒就不會停止似的，惹得吉爾伽美什都有些情緒煩躁了。

「好了，本王說了，不要一直哭哭啼啼的。」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很對不起……」

陷在自責的情緒裡的士郎一時間還無法抽離，除了道歉還是道歉。察覺到對方又要繼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的吉爾伽美什沒輒了，伸出手拭去士郎臉上的淚水，先轉移對方的注意力，然後道。

「士郎，」為了不讓對方誤會他在生氣，吉爾伽美什特意放輕語調地呼喚，「該回去了。」

懷中的人輕愣了一下，瞬間止住了哭泣，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王……喊了我名字？

不給士郎時間去確認，吉爾伽美什扶著牆站起來，受了傷的身體仍有些重心不穩，士郎連忙攙扶住對方。

然後，兩人就沒有再說話了，吉爾伽美什似乎是不想提起剛才的事情，而士郎則是只要看到鮮紅的血漬持續在吉爾伽美什的肩膀上擴散，就難受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們就這樣保持沉默，同時忍耐著各自身上的傷口疼痛，慢慢地走回間桐家的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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