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反應遺留下來的不適感大大降低了士郎的食慾，因此即使飢腸轆轆，士郎也只給自己盛了不到半碗的飯量，配上極少的青菜與一小塊的烤魚就結束了他的早餐。

接著，他又從廚櫃裡拿出兩個便當盒，準備幫自己和還沒起床的慎二準備今天的午餐。

「今天就先向學校請假吧。」還在用餐的吉爾伽美什突然道。

「欸？」

「身體不是還很不舒服嗎？那就別勉強自己去上學了，在家陪本王吧。」

吉爾伽美什一邊用筷子弄碎烤魚一邊說。雖然有注意到廚房另一頭那人吃驚的表情，但他除了這段話外就不再開口了，而且他也樂得讓士郎滿臉通紅又猜不透他用意地不斷偷瞄著自己看。

「……好。」也不知道在心裡經歷了什麼樣的掙扎，總之士郎最後還是同意了。

打電話向學校導師請了病假後，士郎在客廳找到了吉爾伽美什，他正背著沙發坐椅坐在地上打電動。士郎猶豫了幾秒，才鼓起勇氣走過去，坐到沙發的角落看著吉爾伽美什玩遊戲。

「會玩嗎？」吉爾伽美什指著另一個遊戲把手，問士郎。

士郎有些遺憾地搖頭，「抱歉，我對玩遊戲實在很不擅長呢，我看您玩就好了。」

紅色的眼眸微微挑起，但眼神中的不是不滿的怒氣，而是對士郎所說的話提起的注意，「喔？明明是放在自己家中的遊戲機，卻沒有玩過嗎？」

「……那個遊戲機是慎二買的，他不喜歡我碰他的東西，所以我自然也沒玩過了。」

吉爾伽美什轉過背，繼續盯著電視螢幕上的遊戲畫面，「你對你的兄弟還真是袒護啊，明明那傢伙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不是嗎？那又何必一直幫他說話呢？」

「不是那樣的，」士郎的手臂微微地抽動了一下，「慎二他……以前的他對我還是很好的，雖然是養子，但他對我就像哥哥對弟弟一樣照顧，只是他後來發現我和櫻都會使用魔術後，沒有任何魔術迴路的他大概是覺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才因此性情大變吧？但這實在不能怪慎二，因為爺爺總是拿他無法使用魔術這件事情出來打擊他，照理來說應該是間桐家未來當家的慎二其實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說著的同時，士郎也跟著回憶起過去他們兄弟妹三人感情還很好還會玩在一塊的時光，但如今的他們關係卻差得像是不同陣營的敵人一般，這讓士郎不禁感到有些感傷與說不出的無奈。

吉爾伽美什對士郎一直幫對方說話的態度則是很不屑，「哼，又在幫他找開脫的藉口了，不論他過去是個怎麼樣的人，也都改變不了他已經不把你當成兄弟的事實了不是嗎？都已經從魔術師家族的重擔中解脫出來了，卻還執意要走上回頭路的話，那麼你也無需為那傢伙的自甘墮落感到任何的罪惡感吧。」

「嗯、但話也不是那麼說的啊……」

其實士郎還是期望著的，讓他兄弟性格大變的，是身為魔術師名門後代的重擔與壓力，以及這場充滿謊言的聖杯戰爭，如果聖杯戰爭結束了、如果慎二能在過程中認知到魔術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值得憧憬的東西，也許慎二就會變回從前的模樣，他們也能像過去那樣友好相處……

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士郎還是忍不住想要緊抓住那微小的希望，所以他才一直忍耐著慎二那像是在鬧脾氣一般的任性行為吧？

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士郎於是想了另一個問題來轉移焦點。

「那、那個，今天的早餐還合您的胃口嗎？」

雖然是個轉得生硬又普通到有些無聊的話題，但那的確是士郎當前最在乎的事情。

「啊，本王挺中意的。」吉爾伽美什說。雖然他的視線一秒也沒離開過電視螢幕，不過他的回答並不隨便敷衍。

「這樣啊，真是太好了呢……」

得到了所在的事情的答案後，士郎接著就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才好了，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吉爾伽美什的認識還是太淺薄了，不知道對方有什麼興趣嗜好，他也不懂遊戲，肯定和吉爾伽美什聊不起來的， 想來想去，他只能想到把關心對方的傷勢當話題了。

「那個、您的傷……」

「味道沒有變。」吉爾伽美什忽然又說道。

「口味也和之前的一樣，甚得本王的心，所以就別再愁眉苦臉想東想西的了。」

吉爾伽美什這段聽起來突然又有些意義不明的稱讚，也只有士郎能夠聽出隱含在其中的意思了。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啊……」士郎十分無奈地嘆了聲氣，雙手捲著浴衣的袖口，手指不斷在布料上來回摩挲著，看得出來他現在正被什麼事情困擾著思緒。

「本王不是說過了嗎？別試圖對本王有所隱瞞，謊言對本王而言只是徒勞的功夫而已。」

「我知道，但這是我個人的問題，我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而打擾了您的心情。」

「哼，本王關心你，那是對你的恩賜，你只需感激接受便是，別老是想著那些無聊的顧慮。」吉爾伽美什一邊玩著遊戲一邊說。

「那麼，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士郎的手指抽動了一下，抿著的雙唇將聲音堵在嘴裡，明顯抗拒著回答這個問題，但在向他問話的人是吉爾伽美什，士郎肯定是不會拒絕回答的，只是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費力地出聲答道。

「已經……都嚐不出來了，不管是甜味或鹹味，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全部都……」

雙手的顫抖幅度已經大到使力握拳都壓制不住的地步了，同時，從臉頰上滑落的淚珠也一滴滴地擴散在輕顫著的手背上。

「就連調味料是不是加得太多，還是煎蛋捲有沒有做得太甜了，我都沒辦法分辨出來……對不起，難得您有想要吃的東西，我卻不能發揮出該有的水準來為您做料理……」

在試吃煎蛋捲的時候，士郎就察覺到己身味覺的異常了，為了確認不是他的錯覺，在跟安哥拉閒聊時他又把早餐的所有菜色都嚐過了一遍，最後甚至直接嚐了醬油及砂糖，但不管是哪一種食物或調味料，士郎就是無法吃出一點味道，這時候他才確定，自己已經失去味覺了。

隨著體內的聖杯越是成形，士郎作為人類的機能也會逐漸喪失，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他萬萬沒想到，崩毀的倒數竟然會選在這個時間點啟動，而且他第一個消失的，竟然是對擅長烹飪的他來說最重要的味覺。

士郎的料理是他為數不多、能夠討好吉爾伽美什的東西了，難得對方主動表示想吃他做的料理，還指定了菜色，但他現在卻連自己煮出來的食物到底好不好吃都無法確定，這對士郎而言等於是失去了一個能夠讓自己獲得吉爾伽美什注意的利器，無疑地又是一次直垂心頭的重擊，甚至讓他一度猶豫是否要將早餐全部重做一遍。

縱使，那些菜色他已經做過不下百遍了，都已經熟練到幾乎不可能有出差錯的程度，但是喪失味覺的衝擊讓士郎忽然間失去了對廚藝的自信，他甚至回憶不起來烹調時的過程細節，因此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失誤，但他又不想讓吉爾伽美什知道他身體機能的毀壞，於是最終，他還是只能賭博般地相信自己多年來磨煉出的廚藝不會突然失靈，將那些無法確定味道的料理端上餐桌。

幾乎整個早膳時間，士郎的心情緊張得幾乎反胃，也因此他才吃不下東西，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觀察與祈禱著吉爾伽美什不會突然露出吃到難吃食物時的不悅表情。

最後，吉爾伽美什像平常一樣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地吃完了早餐，本以為那代表著他的調味沒有出錯，結果吉爾伽美什早就察覺到他失去味覺的事情了，這反而讓士郎有種欺騙了對方的愧疚。

「對不起，我不應該瞞著您的，還讓您吃了這樣的食物，實在是萬分抱歉，我以後不會再那麼做了，中午跟晚上我會叫外送的……」

「停止。」感覺到士郎又要開始新的一輪沒完的道歉，吉爾伽美什乾脆先喝止住對方。

「本王可不是那種會因為同情而說謊的人，既然本王已經說了你做的菜味道沒有變，那肯定是實話，所以你也無須再自責，也別再亂想，就繼續為本王下廚吧。」

「……」

士郎說不出話來了。這時候的他理應當要反駁對方說萬一烹調的過程中有失誤會讓他吃到難吃的料理而強力拒絕，但他卻說不出來，因為吉爾伽美什這段話中透露著的，是對即使出錯的他也願意給予的包容，這讓尚在失去味覺的衝擊中還無法恢復過來的士郎，忍不住地想要逃進吉爾伽美什的溫柔裡。

真是、差勁透頂了！

細流般的淚痕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士郎體內強烈翻滾著的噁心與厭惡，而那股感覺對準著的人，就是他自己。

讓王吃到難吃的東西，是對王的不敬！我怎麼可以允許自己的墮落？就算王能夠容忍，我也不應該有那種想法才對啊，太糟糕了！太差勁了！這樣子的我，根本就沒有待在王的身邊的資格……

想要離開、想要離王遠一點，都已經是醜態百出了，卻還敢厚著臉皮靠近王，卻還想從王那裡得到更多的關注，簡直不能再低賤了，好討厭，這樣的自己，真的好討厭！

極度也極端的自卑情節讓士郎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因此想要離開客廳暫時躲開吉爾伽美什。

金色的光圈突然在他的身邊綻開，帶著耀光的鎖鏈從中飛出，將正要起身離去的士郎拽了回來，害士郎重心不穩地跌倒，整個人橫躺在沙發上。

「呃？」

在士郎搞懂吉爾伽美什的用意前，又有一圈金色波紋在他上方打開，一件厚重的毛毯便覆蓋到他的身上。

「蓋著，然後睡覺。」吉爾伽美什語氣強硬，幾乎是在下達命令地說。

「唔、為什麼突然要……」

「比起擔心本王吃得好不好，你現在更應該要做的，是先回復你的魔力，到處跑來跑去的只會降低魔力恢復的效率，還不如躺著好好睡一覺。」吉爾伽美什說，但他的視線一刻也沒有從遊戲畫面上移開。

「別忘了你答應本王的，你今天得要陪著本王，所以除了本王的身旁，你現在其他地方都別想去！」

士郎一楞，接著才注意到，橫倒在沙發上的他，與坐在沙發中間前方地板上玩著遊戲的吉爾伽美什，相隔著只有不到幾公分的距離，靠近得讓他幾乎能聞到，早餐前才沐浴過的吉爾伽美什身上的沐浴乳香味。

這讓士郎情不自禁地臉紅了，羞得他馬上縮起身軀並將臉藏進毛毯裡，似乎是想依靠那件被毯來隔開他與吉爾伽美什的距離。

但就像剛才察覺到士郎想要逃走的行為，再一次發現士郎企圖的吉爾伽美什不讓他得逞，正在打遊戲的他為此還空出一隻手，將覆在士郎頭上的毛毯掀開。

「這件可是烏魯克品質最上等的羊毛毯，本王給你是要給你當被子蓋著，可不是要你拿來悶死自己的啊。」

「我、我沒有要悶死自己啊……」士郎通紅著臉，小聲地抗議著吉爾伽美什的取笑。

那隻掀起毛毯的手忽然向下方移動，撫上士郎的頭頂，動作輕細地有如呵護著他一般。

「快睡。」吉爾伽美什聲音輕柔宛如一首搖籃曲，催促著他入睡。

只是一個摸頭的動作而已，卻能夠馬上把剛才還陷在負面情緒裡的士郎從泥沼中拖出來，甚至讓士郎瞬間忘記了差點就要吞噬他精神的恐懼與徬徨。

那是士郎第一次慶幸著，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情，要是他沒有撐過之前兩次的排斥，要是他當時就死掉的話，他將永遠也體驗不到這種被吉爾伽美什摸著頭時、讓他心跳加速的奇妙感覺了。

「好的。」士郎閉上雙眼，用心地體會著這一個名為「幸福」的瞬間，然後要將這段記憶銘記，這樣就算最後他連作為人類的情感都消失了，至少他還能記得這個記憶中當下的感動。

等吉爾伽美什收回手，轉身回去繼續打電動後，士郎又悄悄睜開眼睛，偷看著吉爾伽美什玩遊戲時專注的模樣。

突然，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把頭向前移動想要靠上吉爾伽美什的的背部，但在最後一公分的距離時，他卻又停下動作。

這樣就好了。

趁著還沒被對方發現之前，士郎又閉上眼睛。

已經、夠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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