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双眼，荧蓝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你醒了。杰诺斯。”

你是谁。

他这样想，还未等张口，那个声音便再次出现。

“我是个人工智能，你的私人助理，你可以叫我库斯诺博士。”

他转了转眼球，一道强光突然从天而降。

“现在，开始测试视觉系统，听觉系统……”

世界突然变暗了下来，他左右环顾，还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好在他并没有被拘束，各个部位的传感神经都渐渐恢复了运作，他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耳边出现了几声噶哒声，接着是巨大的轰鸣。

“情况一切正常，程序运行成功。”

杰诺斯这时注意到那个声音听起来是苍老，沉稳的。

“欢迎回来，杰诺斯。”

“因遭到巨大爆炸冲击，身体各机能受到严重损害，不排除某些漏洞遗留，建议立即进入深度修复程序。”

室内变得明亮了起来。

强烈的光照下，房间被掩藏在黑暗里的部分显现出来，仪器，机体，手术台，陈列的井井有条。

似乎不该是这样。

可应该是怎样，他也说不上来。

就在刚刚那几分钟里，他连自己是谁都说不出，记忆出现严重紊乱，无数片段从他脑海里飞过，而他什么都抓不住。

子弹，鲜花，血腥味，火，阳光，爆炸，世界以反方向坍塌的形式爆炸。

“杰诺斯——”

噪音再次响起，而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杰诺斯，杰诺斯， ”他面前出现一个虚拟成像的操作台，“这是帮助你恢复的计划表，建议从明天开始按进度执行。”

他看见自己身体各个部分机体的透视图，时刻有细小的数字在旁边跳动，他的个人信息也在那里。

“这里是哪里，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你的私人助理，请相信我，你现在很安全。”

“我想知道的只是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涉及机密信息，系统拒绝访问。”

“……”

杰诺斯打算先把这事放一放。

从机床上下到地面，他才发现自己光洁像个新生儿——得去找点衣服给自己穿上，即使这里没其他人，也不该光屁股。

现在他觉得那些记忆像被逆转的沙漏，一点点流淌回大脑里边了，证据便是他的身体——他的大脑，还记得这里的大致布局是怎样的。

更衣室里就在武器室旁边，用他的虹膜上了锁。说实在他对此挺不解，要么他以前是个有强迫症的怪咖，连冰箱都要设密码那种，要么这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进去了，而里面既没有三头犬也没有被冻成冰棍密封的人——尸体。

谢天谢地。

这里的衣服看上去都是一个样，无袖的设计是为了他能进行复杂变形的机械臂，他随便给自己套上件半高领的针织衫，裤子，在穿靴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黑色手提箱。

『敬爱之人』

上面留有这样被灼烧出的字迹。

“会是谁的东西……”

箱子里的内容令人困惑，那只是团，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料，他猜？嗅了嗅，只有像是铁锈油脂和汽油混合成的刺鼻的味道。

“杰诺斯，今天的活动已经足够多了，你应该先回家休息。”

他差点忘记了那个人工智能的存在，将手中的箱子放回原处，站了起来。

“没错，再怎么看这里都没丁点人生活过的痕迹，肯定不是‘家’。”

实际等他按照博士的指示找回那个“家”时，那里的装潢倒是着实让他吃惊了一下。

从实验室的布置来看，他还以为自己会更倾向简单有规划性的选择，很明显与这里完全不同——这里看上去复古，舒适，有情趣，并昂贵，他看到留声机被摆在地板中央，除此之外都井然有序地在它该在的地方。这个地方看上去闻上去都像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人的居室，甚至还有个壁炉。而他基本看不出这些东西的存在价值。

等他躺到那张高而足够结实，对他的改造身体来说舒适得无用的床上，一个假设在他脑海里形成。

－

“你疯了。”

站在废墟顶端的男人这么说，用古怪的方式。黑夜将他的身形隐匿，却遮不住他身上的气息，距离让他的面孔难以辨认，但藏不住他快活的语气。

“所以，你是谁派来的？”

“我不隶属任何组织。”

“好吧，让我换个问法。英雄？怪人？”

“我不站任一边，和您一样。”

“你不能靠‘不站队’去站队。”

“您知道我追求的不是友好的合作互惠，我追求的是……”

－

“你让我失望。”

视野像失去信号的显示屏，不断出现噪点，世界变得支离破碎，他应该是倒在地上的，因为男人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

他转动着眼球，而那两个球体只是不听话的向其他方向移动。

接着有人拽住了他的头发，向上提起，他终于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一双带有审视意味的黑色眼睛，红色的披风，浸满鲜血的脑袋——而那脑袋的主人看起来若无其事。“……抱歉……老师……”他听见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自己胸口传出，“这次……大意了……”

“也该长点记性了吧？”

“是。”

“下次再让我看到这副没用的样子，我就替你省了修理的功夫。”

“是。”

重力的牵引令人郁结，他向后倒去，目之所及是灰黄的天空。

－

晨光恰好铺满桌面，培根，煎蛋，土司都被渡上层橙色暖光，左边的男士举着杯咖啡，右边的女士将便当盒放在了他手边，他一直在说着什么，接着房间开始摇晃，男士强作镇定的声音传来，可能是地震，女士和他一同躲进桌下，一声巨响后，红色蔓延到他脚下。

浑身被箍得发痛，空气变得稀薄，他开始喘不上气，最终在剧烈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

“你真没情趣。”

那男人光着脚，穿着白衬衫，衣角一边塞进有些紧的裤子里，一边没有。

“陪我，用一次陪练跟你交换。”

“好。”

男人像是料定了他的回答，径直去选了张唱片，慵懒的女声缓缓流淌出来。

在此期间，他一直注视着那双黑眼睛，直到它们越来越近。

“……不知道手往哪儿放吗，金属脑袋。”

“当然不。”他让自己拥上那具躯体，“以及，我可不是金属脑袋。”

“只有脑袋不是。”

男人被压低的笑声，都从他衣领滑了进去。

－

“杰诺斯，根据数据显示，‘那个’有同时出现在多个区域的迹象。”

“杰诺斯，第九频道，政府正在发布……”

“杰诺斯，英雄机制已被取缔。”

“杰诺斯，这次行动是否需要通知他。”

“杰诺斯，身体各部分有60%区域严重损坏，是否启动召回。”

“强制召回，强制召回，强制召回……”

－

“你不懂，这些小家伙比你吃得多。”

“……老师是想让这些灯泡吃穷我？”

“蠢问题。当然是解决垃圾。”

几个依稀可辩别原本形状的血包被丢了进去。鱼缸里的“小家伙”欢呼雀跃，撕咬开食物的外包装，大快朵颐起来。

“看来即使是老师的小家伙，也有挑食的坏习惯。”他把目光从除了血雾再很难看清其他的鱼缸移回来，男人光着腿，膝盖分别抵上他的侧腹。

对方正在脱上衣，身体像猎豹那般舒展开，只有此时他的机械手才能体现它其他的作用。

“吃醋才不是好习惯。”

他冰冷的手指滑进湿热的温床。

“您说了算……”

－

他做了很多梦。

那些不是梦。

它们以无规律的方式纵横交错，时间线一片混乱，像群盲目的工蚁，只将触角徒劳地伸向虚无；它们给杰诺斯带来真实与困惑，因照亮一部分路的同时，又让更多晦暗不明的地方显现了出来。那些梦，那些事，也许发生在很多年前，也许只是昨天，可时间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一个能将所有拼图连接起来，让所有迷惑选项失效的核心。

有什么被遗漏了，杰诺斯接受了库斯诺博士的建议，开始接触外界，开始进入“正常生活”，可没有人和事让他感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是脱节的。

这世界发生了改变，同样因一个事物的到来和消失，过时的被淘汰，新生势力蓬勃生长。

英雄，怪人，成群结队的人型兵器，这些在他梦里频繁出现的，在这个世界里一样都没留下，还有那个和他保持着一种奇妙又特殊的关系的男人。

很长时间没再梦到什么，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实验室，发疯般地追寻有关这些的蛛丝马迹，而结果总是令人失望，人工智能一遍遍重复着“机密信息”，纸质文件和网络上能查到的都是闪烁其词的内容，直到某个纪录吸引了他的注意。

『……表示，军方将派数千名官兵到z市，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超强地震，此次地震被命名为“神”，一旦地震发生，z市80％的建筑及给排水系统或遭摧毁……』

『……负责指挥和协调应急计划的崔特上校表示，在紧急撤离和及时救援的应对下，此次大地震虽使z市覆灭成为了“鬼城”，但无人因地震灾害丧命的纪录仍……』

『……在大地震“神”后，z市检测出大量放射性污染物质，重建计划疑将搁浅……』

从这几条简单的报道可以看出这是个大事件，可与之相关的内容却很难再挖掘到更多，就像这件事不应得到过多关注似的。

但不管怎样，他得去z市一趟。

－

男人坐在崖边，底下是整个城市睡着的样子。

他总是喜欢高处，杰诺斯数不清这是多少次看着他几乎溶于天空的背影，就像数不清他从多少生死搏斗中轻松胜出。男人摘下红色的手套，摘第二只时指尖沾上绛色，他只是百般聊赖地看了一眼，将手套丢了下去。

“你和我不一样。”

他没头没脑向杰诺斯抛出这么一句，很不想承认，但无可奈何地，“你和我不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

杰诺斯靠近了些，直到能看见他染血的侧脸。

“我会永远追随老师。”

男人听了这话却摇摇头。

“你不应该，也不会。”

杰诺斯伸出手，因为对方给他种感觉——他要走，他要离开他了。

他最终没能抓住他。

－

他终于追查到了那杀人犯的位置。

没有正面交锋，但他入侵了它们的防火墙，同时他自己也暴露了在对方的视线下，可他不在乎，接近终点的钟声听起来是如此甜美，没道理再等下去。

躯体发出战栗的狂喜，他甚至能感到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心脏紧缩又舒张，兴奋由胃底蒸腾而上，他的手在抖，可这些只是错觉，他的机械臂能让他万无一失地编写程序，而这程序会在他没法再战斗时派上用场。

－

“杰诺斯，第九频道，政府正在发布疏散z市的消息。”

“理由？”

“监测到重大地震灾害。”

“……我们得到的情报？”

“数千精英接受了调遣，z市被完全封锁，媒体被禁止进行此时事件的报道。”

这就不只是巧合了，他看向地图上的z市，正是有骷髅标记的地方。

－

“您知道我追求的不是友好的合作互惠，我追求的是绝对的力量。”

他在男人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你是黑手党吗？”那男人歪头睁大双眼，但没抽回手。

“好吧，‘追求力量’——为了什么？”

“为了复仇。”

“如果我让你为我杀人呢，你瞧，不光是它们，英雄也想要我的命。”他对他眨眨眼。

“当然。为了复仇，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如果我让你……”

男人捉住他的衣领，让后面的内容只存在于两人之间。

他愣了一下，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如果您是这样希望的话。”

－

杰诺斯醒了。从机车坚硬的靠背上起来，在公路旁边，倚着防护栏进入休眠模式并不是个最佳选择，但这儿是个真真正正的鬼城，公路的末端一片静默，没有灯光，没有声响，没有活气，临近真相的确让他有些望而却步，但停下来的原因是他想赌一赌，那些梦，那些记忆会不会因为接近这地方而重现。看上去他没浪费这个把钟头。

而越接近目的地，他心中的不安便越加重一分——这里连城市都算不上，只是瓦砾与荒芜的乐园。单纯的地震绝对无法达到这样的破坏，他注意到各地都有强大火力和爆炸掠过的痕迹。

月光来的突然，平等地照耀这贫瘠的大地，像是对消逝在其上的亡灵最后的怜悯，杰诺斯捕捉到了些闪光，他立刻锁定了它们，赶上前去。

是什么机械的零件，边缘不规则，涂装却还依稀可辨。他将它翻转过来，内部有几个字母。

GENOS

－

他仍被母亲发冷的身体护在身下，僵硬收缩的手臂咯得他生疼，他张嘴痛哭，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阻止这一切，可无力感囚住了他，一切都在离他远去，直到什么都感受不到。

-

“还不明白吗，它们是冲我来的。”

“不……”

“只要我还活着，它们就会来找我，政府造出来的这堆破烂也是。”

“虽然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一只，但结果都一样。”

“我不会……让您这样做……”

“你阻止不了我。你现在甚至连动一下都困难吧？”

“老师……”

“我说了，你和我不一样。”

“我还说过，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没用的样子，就帮你省了修理的功夫。”

“杰诺斯……”

男人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

“如果我让你为我杀人呢，你瞧，不光是它们，英雄也想要我的命。”他对他眨眨眼。

“当然。为了复仇，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如果我让你为我活着呢。”

“当然，如果您是这样希望的话。”

“小心你轻易的诺言……不要认为活着是最轻松的事。”

“请相信，这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

“我说了，你和我不一样。”

“我还说过，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没用的样子，就帮你省了修理的功夫。”

“杰诺斯，活下去。”

－

那一天，事情的始作俑者结束了这一切，带着他的因，他的果，用最残忍，荒唐，又懦弱的方式，将世界推回了这个周期前的模样。

巨大的嘈杂后，世界又归为寂静。

他睁开双眼，荧蓝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你醒了。杰诺斯。”

你是谁。

他这样想，还未等张口，那个声音便再次出现。

“我是个人工智能，你的私人助理，你可以叫我库斯诺博士。”

—完—

正文写得不明不白所以追加的一些解释：

“老师”：原作的老师不仅有强大的力量，也有强大的精神，因此试着写了个相反的老师，他拥有强大的力量，渴望刺激，却不堪于无聊的世界，对过度强大产生的空虚感到厌倦失望，最终走向自我毁灭。

“改造人”：当年袭击了杰诺斯城市的改造人，是政府研制的人型兵器中的失败品，本是为了在怪人和英雄的对抗下保护普通人，算是张底牌，最后发觉怪人的存在与诞生和老师是有联系时，有了将怪人和老师一举湮灭的计划。

“博士”：博士是当年救助了杰诺斯的人，在博士临终前制作了这个人工智能，会在杰诺斯遇到生命危机时进行强制救助，排除一切危险因素（包括删除记忆），让他复原。

“活着”：在老师将政府的人型兵器消灭的时候，杰诺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理由便消失了。

因此可以说杰诺斯会为埼玉而活，或是为自己而活，若是他选择活下去的话。

“不一样”：老师认为杰诺斯在努力活着，在这点上和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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