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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艾】Mes 06. Fin,1

[db:作者] 2025-07-11 17:06 5hhhhh 2230 ℃

  「艾倫,你會游泳嘛?」

  哪怕利威爾已成了孩子的假想敵,面對心悅誠服的對象請求他是不會拒絕的,有什麼辦法,男人的靈感永遠不會讓人嫌膩也無法輕易超越,就如艾倫現在站在訂制的透明結晶前,那是強化壓克力製成的鑽石切割面物體,最上方的平面是開口,之後這個大型器皿會盛滿水,而艾倫要整個人泡進器皿內,這當然不算什麼了,有風險的部分是需要他呈現顛倒的姿態。

  「這似乎跟游泳不太是絕對關係…」面對這樣的要求孩子汗顏,但果然,他總有引人入勝的新花樣「不過完全沒問題,就麻煩您指導了。」

  桌面與爬梯架在一側,大致計算過的水量依然在孩子下去後溢了不少出來。

  「你憋氣能多久?」

  「最長是一分多。」

  「齁。」聞言,男人搖頭淺笑,這傢伙總能給他驚喜,太過傑出的模特人選了。

  「等下數三,一口氣潛下去,保持一個胎兒在母體內的姿勢,能想像嗎?」

  「可以,調整的部分?」

  男人好看富有骨感的指節抵在唇上,一手撐在肘關節,銀灰色的眼珠在艾倫身上與器皿周旋,不時喃喃自語,他用虎口框出一個一個角度,感覺不錯又自顧自搖頭,本開口似乎決定什麼細節又只丟了句自由發揮吧。

  利威爾站定位,高舉過頭的手一揮,孩子屏息潛了下去。

  未著寸縷,僅隔著無色的水與透明的屏障呈現在利威爾眼前,利威爾最想要的,便是他肢體勻稱的線條,不全數袒露出來實在浪費,而他也相當習慣男人反映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那是幾分對他的驕傲、幾分的性衝動。

  艾倫超出預期的平靜,像真的失去氧氣那般令利威爾心驚膽戰。曲起雙腿抱膝,大概聽取了男人想要的表現手法,剩下他解讀成,演繹一種蜷曲等待舒展的姿態。

  他熱衷艾倫憑自己的感覺詮釋,自此攝影也多開連拍模式,孩子自然的隨著水流與浮力帶動自己伸展,手臂離開膝部,輕輕護上了頭頂,到後來呈墜落的姿態,一分鐘到了,艾倫自然得上去換氣。

  跟男人知會了聲要再度下潛,數三之後利威爾便又繼續專注在按快門的時機。

  他一目瞭然,艾倫這回帶下垂掛在器皿緣口的道具,順著下水的姿態引延,手探向水面,肢體在水中彷彿盛開的白山茶。

  和著動作打入水中的空氣,成為細碎的氣泡拂過他的身軀,不斷向上延伸,遮體的白絲緞也在水流中輕輕飄舞,繾綣、旖旎。

  --太完美了。

  「你是最完美的。」拍攝歷時一次又一次的縮短,這回更只花了近一小時就得到自己心中理想的畫面,他在梯子旁扶著艾倫下來,攤開乾淨厚實的浴巾包裹。

  接過男人遞來的毛巾他只是先掛在頸子上,倒是利威爾順手將它拉起,擦拭孩子的頭髮。

  「謝謝,您過獎了。」他平時對他沒特別謙遜,但在面對上工時的利威爾、正是作品靈魂的自己,他會自然營造一種高低位差,好似君主之前宣示忠誠、永不叛亂的騎士。

  利威爾越漸意識到,艾倫並不是作為相同領域的角逐角色,而是一個理想的模特出現在他面前,這樣的完美素材不被自己所擁有的話就太可惜了。不,可不是只有可惜,是不會被允許的。

  齒輪要相符鑲嵌才能夠順利咬合轉動,帶動他自身的作品往無懈可擊的方向邁進,是他發現了連孩子本身都未能發覺的潛能,艾倫就該待在自己身邊,而不是混雜在其他凡夫俗子的可笑競爭中隨意就拔得頭籌。那久了只會使刀鋒鈍化、箭矢鏽蝕。

  然而,好景不常。

  他們之間的關係驟然趨於自相識以來的尷尬。

  目前,已經突破120小時沒說過任何話了。不過數日,度日如年…他盯著上回拍攝完畢後不知該拍賣還是直接廢棄的大型器物發神,他們從沒這樣過,艾倫也不是生氣,至少對於自己過頭的作息監督也只會在背過身後叨唸,如今卻像是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但不管如何,那明顯的就是在昭告--別靠近我半步。

  說起來跟自己還真像啊…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的時候。

  利威爾深呼一口氣搓揉自己的眉心,太陽穴不堪煩擾的負荷陣陣悶痛。一切的起因來自之前做愛時,利威爾一個沒克制的情話。

  「哈--艾倫…」嘶啞的聲線更加低沉,高昂又旋即壓抑,被纏緊的熱物隨著亢奮的情緒一下下勃動,是將要迎來高潮的跡象,利威爾不是那種沉浸不切實際理想的人,相對,他理性過頭,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此般充滿人性的感受,甚至幾近忘了那些詞彙,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何會在情潮氾濫時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我愛你。」說不定,就只因情潮氾濫。

  「等--嗯,嗯…停、停下!」利威爾已經開始最後幾下射精前夕的猛烈抽插,自己也差不多徘徊在斷線的地帶,可那樣的歡暢是一瞬間盪到谷底也要不惜遏止。

  「怎麼了?」汗自他的額角滴下,老實說,要不是孩子有種讓他不得不疼惜尊重的特質,他早把人壓在軟墊裡繼續橫衝直撞,哪會顧及突如其來的中斷掃興。

  「我痿了…今天先這樣吧…我沒辦法、抱歉…」他揪緊衣物挨在心口往浴室走去的背影,只讓利威爾產生短暫的錯愕卻不打算出口挽留。

  他說了那樣的話,從那些破碎的隻字片語得出,利威爾明白是那句我愛你出了問題,可他不能諒解艾倫就這麼從他身邊掙脫。

  其實是絕對理解理由的,只是他不想接受艾倫真抱持著與他不同的想法。

  

  是的,原來。自己何時喜歡上他的?等待翻模注視那雙明眸的時候?分享體溫一起迎接早晨的荒誕?在床上拿著小冊子時對自己的赤裸眼神?坐在窗檯沉思的神態、上次拍攝的完美震懾、第一次見面打開房門對眼的那一瞬間,還是最一開始,會在茫茫人海裡瞥見一段細小的筆跡本就是場命中注定。

  掌心用力摀上額間,仰頭靠在壁雕上,頭頂透明的天井看出去除了市區泛過來的光害,什麼也看不到。

  太糟糕了…

***

  是第幾小時,不對,是第幾天沒有交談了?他不知道室友比他更是在細數日子,他根本沒有閒暇,會突然想起僅是在這個時間點,意識重新運作起來。

  他艱難地從未釘、沒使用到的畫布堆底下爬起,全神貫注不知何時斷了電,就這麼在地板睡下,迷糊間尋找了暖活的位置,這對藝術學群和工科人實在是見怪不怪的景象。從堅硬的地板甦醒,全身又痠又痛,直到肚子發出響亮的哀號才發現沒有慣例的食物香味。

  爬起來伸展過筋骨後,他躡手躡腳,小跳步跳進工作室門板後的陰影裡,瞟了眼裡邊,結果發現並沒有人在那。

  這個時間不在?除了從艾爾文先生那聽過大藝術家以前、包括自己簽署合同前幾日的事蹟,但至少在自己進駐藝廊後沒見過利威爾大半夜還在外頭流連,孩子不假思索的輕推開門往內走,內心的疑問頓時得到解答。

  男人沒有出門,人是掛在窗台上,原來近幾日的疲勞轟炸讓他們雙雙死在屋裡。

  走近到他身側悉看,似乎也很習慣倒頭就睡了,手臂枕在窗框上,整個軀體斜倚著,醒來肯定腰痠背疼,然而此時是睡的能聽見細微的鼾聲,嘴巴微微開著,正好露出了虎牙的尖端。

  艾倫蹲在一邊,手撐在雙膝上端詳,平時不苟言笑,反之開口就是伶牙俐齒的人,累的時候也跟普通人無異,有著毫無防備的睡顏,相較起來反而添了平易近人的形象。跟利威爾待在一起,多數時候他根本不會知道彼此的睡相如何,因為自己都是背對他的。

  真意外,是這樣的表情,說實話還蠻可愛的。

  想到這艾倫不由得給自己翻白眼,怎起的,這種心態…

  不過,有些感觸倒是真的。

  該說,在怎麼厲害的人都有他脆弱的時候嗎?他一邊開火一邊這麼想。平底鍋裡熱著蒜片和奶油,另一邊小鍋裡的水沸騰的不斷冒泡掩蓋裏頭的麵條。

  在自己踏入藝廊前他原來的獨居生活,一樣是像那些自己賴床的早晨,有條不紊的打點自己的一切,還是和現在一樣,一忙起來就有一餐沒一餐,啤酒、拼盤草草下肚敷衍了事?

  他撈起麵條試了下口感,差不多就瀝下水丟到平底鍋裡和備好的料一起拌炒,艾倫會煮的東西不多,也就麵特別講究。

  在法國待久他強烈反胃蝸牛、蛙腿等野味食材,麵包作主食也是會膩,飲食文化的共通點主要為奶酪、起司等乳製品,所以開始改多吃麵食也無可厚非,加上可嘗試搭配的乳酪是上百種,自然而然也就愛起容易吸附醬料的餐食。

  冰箱裡有偶爾男人口渴就拿出來仰頭直接灌幾口的鮮奶,倒了一點配上番茄罐頭,磨一點奶酪加上香料乾燒成微稠後起鍋,煮麵水就順便做成一小鍋奶油濃湯,在乾淨的櫸木盛盤擺上片好的燻製肉品、香腸和起司,擅自將利威爾冰在冷凍庫配酒用珍藏的燻鮭魚簡單弄了個德式拼盤。

  將男人慣用的圍巾如一掛好,換他去把人喚醒,睜眼映入男人眼簾的便是幾日苦無進展的對象,忘了之前問題的起因沒考慮避嫌,他禁不住的將孩子摟過成了他們破鏡重圓的一步。

  遇上瓶頸是什麼感覺?就是當你與你的好搭檔從奇怪的迴圈裡和好如初也依然陷在死胡同裡。

  身心都重獲滋潤溫飽的那晚又再次投注各自的閉關期,他有些昏頭的撐上窗邊,摀著口有些難受,似乎只有看見柏林的街景才能肯定自己還沒斷氣。終於有空檔看了下螢幕上的時間,才知道集中精神突破了72小時。記得還是年輕小夥子的年紀,幾日在外頭打混都還嫌精力過剩,如今這不知是要消耗多少時間重新補足。

  將近三天除了廁所、喝水外,頂多是到廚房吃點原本配利口酒用的脆餅,湊巧都錯身沒有碰頭。這大致上應該跟孩子那日的狀況差不多,去瞧了眼臥室,果然被單仍然維持之前的鋪整,沒有任何摺痕,彼此都繼續埋頭趕工沒有回房。

  剛才他是在背景布下驚醒的,沒在床鋪上入眠感覺相當不好,主題已經完成的差不多,剩下就算想做也不一定擠得出腦汁,想沾床就睡勢必要清洗一番,他的習慣成了這種非常時期最可恨的既定程序。

  乾脆泡澡吧。把那個小鬼一起抓來,抱著當靠墊,幸運說不定還能在浴室裡快活一下,如果他還有力氣的話。

  打定好主意就往長廊盡頭移動,人如期的倒在畫架邊睡的正香,手正好不偏不倚黏在顏料板上…

  換作一般人可能會咋舌是有多疲倦才有這麼出格的行徑,不過對於他們也只會訕笑彼此的各式愚蠢事蹟,畢竟自己也才剛展示過什麼叫隨地不醒人事。

  正打算蹲下將人抱起,視線瞬間就被畫布吸引,那是一朵拼接出的、盛開的花,那樣的外型描繪明顯就是各種不同花朵的瓣葉所組成,赤色的火鶴、纖白的百合、紫色的桔梗、橘紅的天堂鳥、黃澄的向日葵,還有幾處留白看來是還要騰上理想的花卉。

  艾倫向來對顏色執著,配色大膽、用色精準,明明是連冷色系都用上的畫面,卻不會降低那份耀眼。

  男人藉機賞識、評斷,一個靈光閃現,他小跑回工作間取了相機又回到青年身邊,調好光圈、色溫,下一秒殘忍的撐開艾倫的眼皮對著他的孔雀綠瞳眸閃燈照射。

  「哦--老天!」隨著強光照射以致瞳仁爆縮,艾倫立刻發出了一種帶著濃厚睏意的哀號嗚咽,他蜷在地難受極了,正想對那始作俑者抗議,視野稍稍回復才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論起顏色,孩子的眼睛就是極致的色彩,那是由外而內的漸變放射,透著蒼藍的翠色在接近深褐色瞳孔的周圍形成了淺淺的一圈琥珀金。

  利威爾全然忘了自己原先來叫醒艾倫的目的,也失了本來沉甸的睡意,積累的不安定登時茅塞頓開,甚至還挾帶了新的想法。趁著靈感清晰的時候紀錄刻劃,便是他們藝術家共通秉持的。

  同時也是給艾倫增添任務(麻煩)的可恨因素。

  「您為何偏在這時候…」

  「有什麼辦法,我想要的只有你給的出來,要不這次的房租免了你那份,這樣願意幫我了?」說實話並不是省了錢讓人心動,而是男人的語調太過要命,那輕佻的語尾一直都是他受不住的,既然有相對報酬也就沒有理由拒絕了,儘管被迫將恨不得拿去小寐的緊湊時間讓給男人。

  就算被塗料與道具飾品遮蓋,也蓋不掉底下是黑紫眼袋的事實,外頭成排的建築已能看見晨曦滑過屋脊,而裡邊拉上了不透光簾幕繼續作業。

  大致是為表達異教殉道者之姿,他全身都被塗上黑色,本來是要使用粉條,事到如今還要站都站不太穩的人撐過塗抹的時間恐怕強人所難,艾倫利索剝光衣物套上一件一次性底褲後,利威爾才想出這麼大範圍能夠替代一小條化妝用品快速處理的方案,他直接攥了模型噴槍朝青年身上快速噴灑完工。

  不只顏料乾化後的沉澱感,手各握利威爾先前閒暇時做起的,不知該呈現在哪的兩個類似儀式用具的物品,雙手要保持抬起展開的狀態,況且還是挺有重量的質地,難得他陸續跟男人嚷嚷手痠。

  該誇獎自己了,在連續的日昇日落、算不上睡眠的休息,艾倫的精神這回真的到了極限,由於也不會拍攝到臉部,他在過程中站著失去意識幾回。

  「…利威爾先生我真的不行了。」

  那是精簡毫無情緒起伏的聲調,他知道不是孩子有脾氣是真的累了。

  「好…停--可以了,休息。」加緊最後腳步拍攝,喊停的那一瞬間孩子是立刻像斷線的木偶跌在身後的坐檯上,想必屁股是有些疼的「辛苦你了,你幫了大忙。」

  看人累成這樣自知理虧,上前幫孩子摘掉加在身上多時的重物,卸下遮去半臉的頭冠,底下便是烏漆抹黑的小鬼,他正要帶人去沖澡幫他搓洗掉身上的塗料,誰知隨在身後的人一離開坐檯沒幾步就倒在利威爾腳邊,滿是半濕顏料的手扯著不能在髒的褲腳,在上頭多印上了幾道黑色抓痕。

  孩子面朝地,像剛遭遇了打劫那般趴在地上艱難的囁嚅。

  「幫我拿…兵長…」

  「你現在這付樣子還要抱它?!」

  「不…管…兵長…」

  「…弄髒了可別給我哭。」

  兵長是艾倫會抱著睡覺的浣熊娃娃,男人走出房門看向已經累迷糊了根本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的人,利威爾回到臥室,無奈地把兵長裝進塑膠包膜裡封好才塞進艾倫懷裡。看那下移的厚重眼袋,抱著熟悉觸感的滿足樣子很快就有了平穩的呼吸聲。

  雖說與其在這睡的全身痠疼不如扛進浴室裡速速處理了扔上床,但也捨不得再將他從深沉的睡眠挖醒,他轉而盤坐在一旁看著艾倫的睡顏。

  對自己來說,真的還是一個孩子,不是可以隨便消費的對象,他突然有些愧疚。講不明白是對於什麼部分,實際是不敢坦然。

  在一段冗長、由工作室傳出的一連串巨響甦醒已經是隔了一天的傍晚。

  他草草地套上牛仔褲踱來,他總喜歡有意無意的調情,不過基本上,他是有一點點的裸露癖好。唯獨在男人眼前時的。

  他坐上車床,環顧凌亂的四周,從斷垣中能依稀判斷出是哪些他厭惡了的成品,難免,他能理解這種突然都不想留戀的心態,因為有了更滿意的。

  粉碎、斷裂、肢解的,過去用心製成細節的雕塑、木工或是花藝,一夕搗毀,沒有後顧之憂的破壞,充滿宣洩的快感。

  是什麼樣的心思令那些心血淪落為淘汰品,孩子定睛往利威爾身前的檯面看,攤開了好幾本的厚重相冊,依照他定的主題分類,不吝惜的抽出了一大堆,或撕或割,成為細碎的片段在桌上等待重組。

  非國際性展覽或比賽,一般個人或私人企業的展演不受限照片的禁止後期加工規則,理所當然能讓利威爾像現在這樣恣意妄為。

  艾倫撿起多到有些飄落在地,主人也沒發覺的部分,是人的手、一截手臂、足、一截小腿,盡是重點性的人體特徵。

  「主旨是什麼?」

  「大概是…人魔的藝品這個感覺,不分男女,有美麗軀體的人們。」利威爾的視線沒有移開,回答他的同時,他由照片裡,左手淺淡的胎記認出,那正是自己的手。

  這才聚焦在漫布的相紙碎片,滑出被單時、拿著畫筆時、各個作品協力時,掃了眼室內的殘骸認出,從外型判斷似乎就是之前自己手部的翻模石膏,已經捨棄在地板了,今天就會送上柏林市區的回收車。

  「您…如果不是位思想家的話肯定也是位殺人狂。」

  「誰知道呢。」如果這些滿溢的想法沒有轉念、昇華,可能吧…

  簡潔的對談終止,孩子若無其事地回到工作室,倏地闔上門靠在上頭。他選擇本業,選擇最鮮明的色彩,拋棄仿效的複製品,就算紋理細節全數拷貝下來,也不及生命在脈動、白皙透徹紅潤的肌膚。該怎麼辦呢?心底油然而生、無法抑止的興奮與妒嫉,掌心的冰涼可以緩解額角的微熱,嘴角卻無法控制的上揚。

  誰叫,這麼相像、這麼無懈可擊的人真的存在。那是危險的。

  他執起放在畫架前的雷諾瓦仿貂,筆毛尖端對著留白的部分,卻依然遲遲無法下筆,握住的指頭在空中顫抖,腦海是一片空白,冷汗自耳鬢滑落,落在地面形成一個深色的暈染,擴散的深沉如青年腦中的思緒萬般糾結纏繞。艾倫驚覺,什麼時候開始,專注在太過光彩奪目的憧憬上,蠟製的翅膀也融了。

  不,不會的。咧嘴的微笑顯得癲狂,然而手上描繪的不是自我理想而是日暮窮途,每塗刷過一筆就是往毀滅邁進,腦海裡充斥的,全不是屬於自己的概念,都是男人的影子,用色、著點、構圖、手段…

  他笑意扭曲,怎麼回事?注視這幅恍惚間完成的畫作,其中沒有自己的靈魂。

  從哪時候變質的?太過崇拜不小心曲解成喜歡了?

  那些細微的貼心舉動,他的溫柔、他的床、他的臉孔、他的眼睛、他的身體、他的熱度、他的插入、他的暴虐、他的肆無忌憚、他的瀟灑、他的老二、他的…

  粗喘一口氣的同時他才回過神,手上滿是慘白的稠狀物猶若他的臉色。

  只因為尋覓到同伴就放下戒心?你可記得那些自己投注的情感最後被踐踏的體無完膚你又得到了什麼?

  --只有時間的流逝,艾倫˙耶格爾。

  他將染滿體液的手一把押上畫布抹開,兩手更是在上頭大肆破壞,剛才還未全乾的顏料跟著濁物一同將畫面弄得亂七八糟。

  利威爾不知道,他看見的這幅花朵的未完成品,已是艾倫不知第幾次的複製品,前幾幅都像現在這樣,在某個點出錯便重來,一段夷平、搗毀的過程,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一直苦於找不出的癥結終於釐清了,愛情使人愚鈍,他必須鏟除掉這部分。

  看著顏料已經融成一片黑中摻雜色彩斑斕的雙手,他該離開了,必須儘早離開,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的開始掉下來,中和了因為體溫變的膠著的色膏。

  原來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原來,已經那麼喜歡了,那麼喜歡怎麼辦?

  掌心印上了自己的臉蛋,像是哭花了妝的小丑,僅存的色彩在上頭胡亂塗抹混成玄墨,蓋住艾倫不願面對的神情。

  喜歡你了,該怎麼辦?

  對於必然到來的決定,抿咬唇齒,最後也只是舐盡心頭上的苦澀。

*****

  「你說你要離開我?」艾倫的用詞其實並非是離開男人,而是與艾爾文終止合約,也就同時結束和利威爾的同事關係,然而,在他去到對方工作室裡告白、希望他和自己在一塊的同時,孩子拋出這番話也無非是昭告的一種。

  「我睡過你了。」

  等等,我在說什麼?

  他慌了,不是沒想過艾倫會有這麼打算的時候,差別在它來的比想像中快得多。

  「睡過又如何?」

  「…到底是你犯賤還是我隨便?」

  「你在乎這做什麼?不都一樣嘛?我們還是競爭對手,得了吧。」

  …還真是,幾天來還好好的人怎會演變成如今的局面?

  對,自己也是一樣的,他確實是位性奔放的獨身貴族,但艾倫的出現改變了他的思維,他想重新勇敢一次,哪怕是再次步入渾噩的路途。

  就算從曾經的一句話就已經清楚艾倫的立場,他也執意表態。

  隨意地拋下這段話作為答覆,孩子扭頭就走不待人細節消化,然而怒火在手腕被拽住的剎那一觸即發。

  「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他斬釘截鐵,言詞簡短的似是在這空間多待一秒都不想。

  「這樣的理由我可無法滿意。」艾倫是什麼個性,那他也就是什麼德性,自己有感覺,就不信他能無動於衷。

  「放手…」

  他再次扯了扯手臂,絲紋不動,反而箍的更緊,這也彰顯男人清楚他處事果決。

  「我再說一次,請您放手。」語帶雙關,卻見男人仍舊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一股悶火加速延燒,艾倫這下是真的怒不可遏。

  天賦的人才都是這般模樣,高傲的令人厭惡!

  到底是男孩子,忍不了這種糾纏不清,他隨手往後揮正巧擊中利威爾的太陽穴,當他成了自己的阻礙,不管對象是誰,他發過誓不會再讓自己陷入終歸無所獲得的囹圄裡。

  被反抗多少激起男性的暴戾,不從?既然理性探討不合乎現狀要求那就乾脆以暴制暴、蠻橫使人臣服。

  好比深夜裡酒店外頭的喧囂、猖狂的鬥毆滋事,疼痛在彼此的身體泛開,雙方都很意外,外表高潔的思想家內心都藏著一頭保有野性的走獸,艾倫出手相當狠,完全與記憶中那個畢恭畢敬的小鬼不相符,接下拳頭的掌心也有火辣摩擦的滋味。

  人與人之間的猜疑和不確定性,確實是兩人的逆鱗,但他終於有想要踏出一步嘗試的慾望,原因來自對於艾倫的執著,與不想得知有人擁有艾倫的這一天到來的念頭。

  他也塑造了假想敵,並決議先一步阻絕。

  室內迴盪起肉體承受重擊的悶響,腹部、肩胛、下盤、手臂都隱隱作疼,這些相處的恬淡時日都恍若夢境。

  「我就不可以嗎?」孩子頓了一下,但像是要駁去任何觸動到心緒的理念連續搏擊。

  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自己可以他就不行嘛?

  難道判斷錯了?擅自認定彼此相像的只有自己,還是說孩子所經歷的遠超於自己的想像。

  一個失神腳絆了一下,拉著對方重摔在地,艾倫瘋了般騎在利威爾身上猛揍,男人只能舉起雙臂護住頭部格擋。

  不甘心與背叛感矇蔽了雙眼,怎麼一直以來看上的人也跟過往的人們有一樣膚淺的情感呢?單處理性慾不就好了,為什麼要發展獨佔的情誼,自己是知道的,因為不想被奪走、不能與他人分享,那根本問題,不要有情慾不就好了,該死的先後哲學。

  那個無與倫比的男人背叛了自己的期待,您怎麼會是這般軟弱來哀求我,您不該來向我示愛,也就不會造就現在的結果。

  您讓我亟欲壓抑的想法更加不可收拾。

  他不甘心自己早已命懸一線,可男人做的無非共赴,而不是拯救。

  發現利威爾似乎在說完了一句沒聽清的話後就沒在反擊,只是一味的防禦,內心一簇星火瞬息引爆。

  「您這是什麼樣子?」他扯開利威爾一直橫在兩人之間的手要他正視自己。

  他的眼睛裡有淺薄的水霧,為什麼?是什麼讓你露出了這樣窩囊的樣子?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那必要--」聲音有些大有些急,可就算把頭低下,眼淚也快要遮掩不住。

  「就這麼不想讓我擁有嘛…」

  又是那種討厭的、很委屈似的低語,壓垮了最後一道防線,利威爾的臉頰接了一記紮實的正拳,點點的腥紅潑灑在一邊的地面,那雙眼睛還在毫無波瀾的盯著自己。

  他看見更為濃稠鮮紅的血液自鼻頭不斷流出,利威爾的灰藍色瞳眸也並不是銀河那般熠熠,而是比夜晚的大海更加幽暗的靜謐,足以將人拉進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被那雙眼盯的生畏,一種近似於置身龐大水體的空蕩與未知,胸口明明沒有受到壓迫,心律的不整卻越漸鮮明起來,海洋恐懼症也差不多如此了,呼吸紊亂間,他向脆弱的精神妥協,絕望的哭起來。

  這個人太過好看,怎麼能夠生來就這麼好看這麼完美,而他不得以,要怪也都怪他,逼的自己下狠手,去破壞這造物主的恩典。

  他捧住他的臉,一滴一滴淚花碎裂在男人的肌膚上、眼睛上,指腹抹開了污血,人體的熱度與生命在手上綻放、消殞,他放開對利威爾的箝制,逕自走上前,一把將之往畫布上,花一直以來的留白處塗抹。

  艾倫的作品終於加入了自己一直以來奢望的東西。他喜歡男人的一切天賦異稟,有多喜歡就有多嫉妒,身為創作者,他嫉妒他;身為人,他喜歡他。

  只要是從利威爾身上取下的,寥若晨星都能引領他踏入另一個境界。

  他知道自己完了。

  「…完成了…它完成了…」一直不滿意的缺口終於補全,一切來得相當突然卻又顯得平凡無奇,然而這終究不全然屬於自己,頭一次,在他完成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它。

  喃喃自語間,他也頭一回萌生了起名的念頭,但…想不出來,艾倫從沒以定名去框架一件作品的意象,唯獨這次,它就該有個完美的名字。

  「Mes.」短促的音節看透艾倫的心思,然而當孩子回過頭,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是男人雙拳交握的畫面…

  誰碰你,我就拿釘槍射穿他十指,誰妄想擁有你,就把他釘在十字架送上車床報廢…

  平靜的銀灰倒映孩子的額角淌下的一縷絳絲浮泛詭譎,他將暈厥的人一把甩上肩,留下的警告似乎才是埋藏許久的本性。

  「別想跑了,管你是怎麼認為的你都唯我所有。」

*****

  真正試著談起一段戀愛,是艾倫被軟禁在床上一個禮拜之後的事。

  他在男人的肆虐中清醒,手被手銬銬住鏈在床腳,眼部被黑色絲緞遮蔽,在奪去感官與自由的狀態下被迫經歷了場趨於認識以來最野蠻、粗暴的性愛,確實是連離開的力氣都不會有了,才有機會聽見那段話。

  「只要我們,當成是一份永生合約,到死都不能為他方貢獻自己分毫不就得了?」

  臉頰被宛若蛇信的冰涼手心摩挲,蠱惑的低語在耳畔傳唱,撇除人權的前提下,誰離開誰,就能殺了對方,極盡一切惡毒摧毀對方,確實是最簡單不用耗費心力的。

  是人都怕死,這比去確認心意、臆測人心簡單多了。

  什麼嘛…原來是那麼容易破解的論點。

  利威爾為人鬆綁是孩子妥協的證明,艾倫沒在回話,只是擁住男人的肩胛,借力撐起上身吻上利威爾的唇,對他來說,這個吻的意義濃烈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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