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圣诞节这档子事就连我都知道。不过我没什么亲人，对宗教呀穿红衣服的白胡子老爷爷也无甚兴趣，可以赠送礼物的对象也没有，更没想过要收礼。谁让这个节日在日本确立的时候我已经成人了呢。不，说“成人”似乎不太确切。修改一下吧。那时候，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用今天的词语说，就是所谓的“决斗怪兽”。

＊

一进入12月，街头就齐刷刷换上了一片红绿相间的圣诞色调。并不反感闹哄哄的圣诞歌曲和节礼展窗。我原本就是个祭典爱好者嘛，不喜欢独自一人，选择居住在人多的地方以及从事着一份工作也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穿过喧闹如斯的街道，走向车站。从这里坐电车去童実野市，只要不到30分钟即可到达。那边有游戏老家的GAME店，我有时会过去打下手。这回也是因为圣诞季来临诸事繁忙才喊我过去的。将事务交托给我的游戏前天照例出门去了。好像是去参加什么聚会，联络感情之类的吧，具体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游戏是我的主人。他让我别喊“主人”“家主”“大老爷”什么的，于是我就简单地叫他“游戏”了。游戏也表示首肯。

虽然那种事理应是“如若当真，绝不容赦”的。

我曾被一位身着华服、美艳高冷的大姐头这样威吓过。那是一个如雪般寂静、可怕的女人。“不过看在主人允许你的份上，”那位姐姐说着，用极其冰冷的目光瞥了我一眼，仿佛淡雪一般，转瞬即逝。

跟游戏说了这事之后，他笑着回答“不用在意也没关系”，称谓什么的本就无所谓，还说精灵里有对人类更友好的种类存在。话说到这步，应该算是没问题了吧。

游戏在我这类生灵当中颇受欢迎。实则已经超越了受欢迎的程度。作为绝世的卡牌使用者，被冠以决斗王之名的男人，有人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但这样的景仰和名望并不是理由。这个世界里的财富和名声，在那个世界里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所期盼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力量能够派上用场——仅此而已。

卡片精灵的力量，会根据使用者的不同能力发挥出来。让厉害的决斗者来使用，即便再弱小的卡牌也能打到敌人。

那是一份无与伦比的快感。

认可自己，被使用。想得到游戏的重用。

我也是在几天前才听说了那种力量。我很弱小。跟普通人类相比我不觉得自己在力量上会落下风，要是觉得麻烦吃掉便可。但，居住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另当别论了。在他们看来，我顶多不过是活了不到百年的幼龙而已。杂鱼一样的我，就算打到了什么对手，那也是游戏的功劳。

所以，那个女人，我感觉她是嫉妒我。可我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地方。

能留在游戏身边实属幸运。不过我并没有觉得庆幸，也没觉得被游戏使唤很开心。

我不讨厌游戏。我喜欢他。

不想离开他。

想密不透风地紧紧嵌合，手指、嘴唇、肌肤都重合，想仅只两个人在一起。

然而只要游戏在，我心里就会有一种被拨弄的异常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女人，还有跟她一道出现的沉默不语的男人，还有其他人，我没法变得跟他们一样。他们只要被游戏叫到名字就会幸福地笑起来。

我却不然。有时我会突然眼角一热，胸口一紧，甚至喘不过气来。即使如此，我依旧不想离开游戏身边。

游戏的存在如同甘霖、雨露一般渗透着我，却从未令我感到过满足。

最近变得有些不安，心想如果把我放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是要回到从前一样的生活，还是前往另一个世界呢。

无法设想，也不希望他那样做。

仅只想想，胸口就仿佛要破裂的感觉。

＊

童实野市染上了一片青与白的色彩。

这个城市里有一家名叫KC的游戏公司，声名远播海外，在它的势力下童实野市简直如同一个隶属辖区。记得公司的标志就是青色与白色的。

所以那栋KC大楼以及相关的企业建筑才会清一色以青色和白色装点圣诞节。连车站附近的商场橱窗都挂起了镶青缎的白色圣诞树。看起来好冷。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

从车站坐巴士出发，到站的巴士也贴满了青白色的KC广告，都让我有点厌烦了。虽说漂亮是很漂亮啦。

游戏老家是一栋颇具个性的双层楼房。一楼是店铺。看到玻璃窗里绿红金色的饰品，我终于松了口气，开门入内。

“哦哦，城之内君。”

“早上好。”

我的身份是“游戏最近新交的朋友”。游戏祖父是个精神矍铄的人，年纪一大把，却还单枪匹马打理着这家店，真不简单。或许是因为平时鲜有人光顾的缘故，所以才没什么大问题吧。

升起招牌，做完清洁，全部准备就绪，就到开业时间了。

音响里播放起圣诞乐曲，我站到柜台后边。

店面当街，访客不多。然一到平安夜，客人就一个接一个不停地走进来。

决斗王的店似乎挺有名的，大多数客人都是来买决斗用的卡牌。有不少不远千里特地赶来的人。爷爷便趁机向那些顾客们推销附有游戏签名的书籍、卡牌等等。

时而，也有一些不知情的普通工薪阶层进到店里，询问是否有卖烟火。正好顺便将其他的派对用品一并甩卖了。这会儿我正招待一位找不着头绪的带小孩的客人，没过多久，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我出门去点亮招牌的灯光，注意到有白色的东西正在纷纷落下。

是雪。

“这就是所谓的‘白色圣诞节’吗？”

走出门外的爷爷愉快地说道。

“挺浪漫的哦。”

“是啊。”

“城之内君，今晚有一起度过的对象吗？想必你一定跟我年轻时一样受欢迎吧。”

喂喂，干嘛突然向我打探这种事啊。

“没有啊。”

“真的？”

“真的。”

“圣诞礼物准备了没有？”

“没有。”

我劝说天气冷还是回门里去吧，爷爷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回到店内。

事实上，我确实没有。尽管在遇到游戏之前，有跟别人一起生活过，也不乏在女人那边栽跟头的遭遇。只不过，吃掉变了心的对象这种事实在是不好受，何况像我这样永远不会老去的人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因此就飘飘荡荡，也没圣诞节的因缘了。这世上可没得买一个人吃的圣诞蛋糕呀。

游戏是不是不回来了呢。说是去参加圣诞聚会，大概也要到明后天了吧。原本我是可以一起跟去的，但我到不了海外。因为没有户口，无法领到护照。

好想他呀。

尽管知道人早晚会回来。自从认识了游戏之后，我变得好奇怪。真不知是为什么。

我呼出一口白白的热气，回去店里面。

＊

打烊之后就开始吃晚饭了。

如今的我就算不进食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留下爷爷独自一人吃饭，那太寂寞了。

似乎游戏的母亲之前也住在这里，但在游戏取得独立之后，她就去丈夫那边了。似乎也邀请了爷爷，但爷爷不想离开住惯了的地方，也不想打搅儿子媳妇的生活，就借说这边还有朋友，每天在店里跟客人聊天也不会闲得寂寞。

嘛，事实上是经常在指导附近的小孩子决斗，而到访的都是被称作“朋友”的陌生人。

饭后我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喝了点酒。就着热酒，爷爷给我看了游戏的相册。

游戏的模样跟小时候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有在高中时期的某张照片上，我注意到一个不太像游戏的表情。

那人威风凛凛地抱臂于胸前，眼神锐利地注视着镜头，跟我所熟悉的游戏全然不同。甚至，在我看来，连容貌都很不一样。

我曾在很久很久以前见到过这样气质的人，比如武士、贵族。那都是君主专制时期的事情了。而这张照片里的游戏，仿佛是比那些人还要英伟的存在。与其说高傲，不如用高贵形容更贴切。

“这个人，是游戏的兄弟吗？”

獏良和御伽也一起照在里面，后排还有一个兴高采烈的女生和一个留着奇怪的飞机头的男生。这些人都是游戏的朋友吧，其他照片上也有他们的留影。

“那是‘另一个游戏’。”

“另一个游戏？”

从没听过有双胞胎这回事。我明明记得他是独生子的。

“那会儿真是发生了好多事情呀。我跟游戏都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嘛，具体细节你哪天直接问游戏就可以了。”

爷爷像是有所感怀般地说道。

＊

尽管被邀请了留宿，但我还是决定赶在电车末班之前回去。依然没有收到游戏的音讯。反正今天是肯定回不来了吧。不论如何我都想回到那所房子里去，想呆在残留着游戏味道的地方。

我想我是病了。

这会儿的电车里满是从酒会归来的醉客、情侣，很是嘈杂。将额头靠在电车门口的玻璃上，眺望外面，薄薄的白色雪花妆饰的童実野市的街道，在青色灯光的映照下，恍如梦幻一般。

如果再长大一点，再厉害一点，就可以直接飞去游戏身边了吧。我心不在焉地想。龙是一种很长寿的生灵，像我这样还只是一只幼崽。据说岁数大的龙可以飞跃高山大海，甚至时间空间，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如去那边的世界算了吧。这样一来，游戏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我召唤出来。可我忍耐得住么？像那个可怕的女人和沉默的男人一样，仅仅被叫到名字就满足了，虽说那总比再也见不到要好。

脑子里翻来覆去尽是些无聊的念头。纠结到最后，只剩思念。好想见到游戏。虽然在他身边会感觉胸口很痛，但离开更会觉得无比难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除了游戏的名字以外，什么也想不了。

游戏。

游戏。

仿佛流浪狗一般，在心中念诵着只游戏一人的名字。

我怎会沦落至此？

车到站，走上去往公寓的道路。这边果然也开始下雪了。虽然下得不大，但已经积了不少，令夜晚的街道看起来像是加高了白白的一层。

眼看就快到公寓入口处，手机轻微地震动起来。我从不等铃声响起之后才接电话，因为我能够感知到铃音之前的震动，所以来电立接。会给我打电话的只有爷爷、獏良和游戏这几个人。

“游戏？”

“嗯。”

一如既往地被夸赞接电话真及时。其实那种事情不提也没关系的啦。

“你现在哪里？旅馆？”

“成田机场。”

“成田？！”

“嗯，已经急急忙忙赶回来啦！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他继续笑道。

“吓了你一跳？”

“嗯是吓了一跳。”

“因为我想你了嘛。”

我才是。

“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坐上出租车了。”

电话那头应声响起汽车启动的声音。

“那我等你。”

“嗯。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吧。不过我走得急，什么都没买。抱歉啦。”

“买什么？”

“礼物呀，圣诞节的。”

“那种东西无所谓啦。”

“哎，可我想送你嘛。”

“为啥？”

“想让城之内君开心一下嘛。送礼物什么的为的不就是这个？”

“是嘛。”

完全没想到。真是完完全全没想到。

“原本是想买点什么精美的礼品，可惜太赶了，连机场的商店都没来得及逛。倒是在飞机上买了巧克力和酒水。明天应该就能寄到家里了吧。”

“嗯。”

我点了点头。不过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能听到游戏的声音就已经够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足够。雪开始在衣服上堆积起来，但我一点没觉得冷。胸中很热，传来阵阵激荡，别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呐，圣诞礼物，你想要什么？”

游戏那样询问道。

“游戏。”

我说出了心中最渴望的人的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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