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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16,3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5040 ℃

  角度一换,她才发现岳宸风的手掌在腰间微晃,这一击可至八方,未必非琼飞不可;论方位论距离,眼下有另一个比琼飞更好的目标——她自己!

  背心破绽是诱敌,这一掌仍是诱敌。岳宸风的心更大,他要的不是琼飞之流半生不熟的黄毛丫头,而是胴体已熟、元阴滋润的五帝窟之主!

  薛百螣倒下之后,漱玉节是五帝窟在台面上无庸置疑的第一高手,即使为雷丹所制,她的武功心计仍不容小觑。一直以来,像薛、漱这等人物的存在,正是岳宸风仍愿意与帝窟众人维持表面和平、以礼相待,没有痛下杀手的关键因素。

  会不会这一次,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又或者对元阴及女色的贪婪终于大过了权谋计较,决定将五帝窟这个泉源收割一空?

  (糟……糟糕!)

  兔起鹘落之间,雷掌已硬生生印上血肉。奔窜如蛇的紫电骤尔发动,毫不留情地窜入中招者的体内!

                ◇◇◇

  耿照被弦子抱进内堂,瞇眼窥见她一拍墙上暗格,拉开佛龛暗门后钻了进去,再开启青砖石门,弯腰将他放入密室。

  她容颜极冷,身上却是温温香香的,耿照枕在她胸前臂间,脑后虽只一团玲珑玉软,却是隆起极绵,不失乳形乳廓,万料不到如她这般细胸窄腰的骨感身板,乳房还能这般柔软且具象,枕而陷之,犹如一只灌饱了温热液体的薄膜水袋,触感之精巧细致,与沃腴大乳又是两样风情。

  弦子将他轻轻放下,运指如风,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以防这小和尚中途醒转。

  耿照却早有准备,暗含一股碧火真气于全身流转,毋须仰赖耳听目视,每每在弦子落指之前,该穴位便会耸起一片鸡皮疙瘩似的微悚,耿照得以抢先挪偏分许;一轮下来,弦子全都点在肌肉骨骼之上而不自知。

  耿照只觉她指尖柔嫩细滑,似为行动方便,刻意将指甲剪短修齐,却仍觉玉指尖尖,宛若十根通透剔莹的鲜剥笋心。

  弦子迅速关闭暗门,起身离开,走出堂去正好遇上琼飞挑衅,与楚啸舟联袂闯进内堂大闹,才有后来岳宸风掌毁门砖等事端。

  那密室颇为狭长,宽不到三尺,连转身都很麻烦。墙上有枚铜钱大小的觇孔,耿照坐起身来凑近一瞧,视线差不多便在众人腰背以下,落座时能看见客席之人的面孔,果然是专为窥视而设的秘密机关。

  「奇怪!莲觉寺是佛门净地,怎也有窥人阴私的设置?」耿照暗自纳罕,一边观察堂上动静。

  听到琼飞自报年纪,不由奇怪:「她看来也没比霁儿年长,居然十六岁了,实在不像。莫非是随口诓骗岳宸风来着?」由觇孔向外望,只能看到琼飞的下半身,见她起脚之际,两条大腿浑圆结实,将滑亮的黑绸裤布绷得紧紧的,臀股又翘又圆,一样肌肉紧绷,动静间鼓成一球一球的,张弛遒劲,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琼飞本就娇小有肉,即使胸脯尚未发育完全,肩背颈腕仍是充满幼儿般的腴嫩肉感,说是「少女」都还不能够,看来便如总角女童。唯独腰腿因练功之故,全是紧致发达的肌肉,一双腿不算修长,线条却是细直结实,更无一丝余赘。

  忽见琼飞抬腿旋身,浑圆的腿子如蝎鞭扫向岳宸风,大开的裆间绷起一团饱满浑圆,耻丘形状纤毫毕现,腿心里犹如噙着一枚圆熟大枣。耿照欲念勃兴,裤裆里竟隐隐生疼,不禁脸红,摸了摸光头自我解嘲:「她模样是小女孩,下半身却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窄小的密室对面黑影一动,陡地亮起两点精光,一把苍老嘶哑的声音晃悠回荡。

  「你这个无耻的小花和尚,竟敢打老夫外孙女的主意!」语声未落、风声已至,一只干枯黝黑的指爪叉向耿照喉头;就着觇孔透光一照面,来人正是那雷劲爆发的白帝神君薛百螣!

  薛百螣深受雷丹发作之苦,原本动弹不得,盘膝坐在密室一角,苦苦压抑体内巨患。但这名五帝窟的前辈耆宿性子很烈,眼底容不下一点斑痕污垢,一听耿照之言,便知他说的是自己最宠爱的外孙女,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也不顾身子状况,出手便是极招。

  薛百螣这一手锁喉擒拿招数精妙,只是他重伤无力,速度、劲道尚不及全盛时的两成,耿照听风辨位,随手开格;薛百螣冷哼一声,不等两臂肌肤相触,左手已穿入中宫,拿的仍是喉头。

  密室之中最大的缺点,就是毫无腾挪闪躲的余裕。耿照避无可避,右腕一滚,以手掌压着薛百螣左手背腕相交之处,硬生生将这雷霆万钧的一叉按了下去……两人均是盘膝端坐,全身各处无由动作,只以四条手臂穿插翻格,越打越快,顷刻间已换过数十招,薛百螣始终叉不到耿照的喉头,耿照却也摆脱不了他的双手。

  「有本事!」薛百螣冷冷一哼,不觉激起了好胜之心,索性不用内力,纯粹与他较量擒拿招数;没了劲力不足、真气难继的种种顾虑,出招越见迅捷狠辣,妙着层出不穷,确有伤前六七成的水平。

  他手上不附内力,即使被击实了也只是皮肉之伤,临敌搏命时如此,简直就是儿戏。

  耿照难以抵挡薛百螣的精妙招数,一轮猛攻之下,防御圈骤然被破,眨眼间捱了十几下指戳掌截、拳抡肘顶,不过就是疼痛瘀肿罢了,却能清楚感觉老人争强好胜的企图,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外孙女便是像极了你,才惹出这些麻烦。」惊惶之心尽去,拼着皮粗肉厚无所畏惧,奋力还击。

  漆黑的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连想起身不碰头、转身不磨肩都难,两人四臂不住推移腾挪,挤压风咆。

  原本是薛百螣压倒性的掌握形势,渐渐耿照跟上速度,有来有往;斗得越久,他对明栈雪所授的擒拿诀窍体会越多,一一与心中所藏的「那件事」相印证,领悟也越加透彻,顿觉其中处处妙着,势中有势、招里藏招,却又中天不动,如月映万川,幻者皆幻,破论中观。

  薛百螣的错愕却远在他之上。

  白帝神君目光如炬,黑暗中一眼便识破这名不守清规、出言无状的小花和尚,正是当夜渡头曾见的那名黝黑少年,对耿照有多少斤两无不了然于胸。

  原本以为自己重伤无力,索性纯以招数取胜,越打却越是心惊:这少年所使,分明是一路极罕见的擒拿绝学!两人拆解到后来,只见耿照双肘微黏、两臂交错,十指如捧莲花;明明动作极小,无论自己如何出手、如何取巧横进,却都不脱少年交迭如莲的臂间。

  若非他对这路手法尚未纯熟,不时打着打着忽露迷惑、再打片刻才又恍然大悟,一脸心痒难搔的模样,恐怕早已压制住薛百螣的擒拿攻势。薛百螣被激起了好胜心,咬着一口烟硝火气:「老夫若被一名轻浮后生所败,还叫什么」白帝神君「!」指掌运劲,嗤嗤有声,竟是绝学「蛇虺百足」!

  耿照还未会意,体内的碧火真气先感应杀机,自行发动,他在不知不觉间也以道门化劲拆解;薛百螣强横无匹的指劲接连被卸开,纵横迸射,四壁石裂粉飞。耿照虽卸开了指劲,但薛百螣一运真气十指如铁,硬碰硬也十分难当,不自觉地加紧催谷内力,想将薛百螣震开。

  两人都在无意识之间加强劲力,想要一举压倒对方,蓦地薛百螣一阵哆嗦,忽然矮着头向前扑倒,仿佛中风瘫痪,浑身抽搐。耿照格开他的双臂,才发现薛百螣软绵绵地活像一滩烂泥,一股逼人的旱雷劲力却由相接处透了过来,电得他半身发麻;还未反应过来,薛百螣已一头撞上他胸口膻中穴,发出痛苦呻吟。

  「膻中」是任脉大穴,是人体至关重要的要害之一,便是幼儿轻轻以竹签一戳亦能致死,何况是雷丹破裂所爆发的紫电雷劲?耿照顿觉眼前一白,痛苦无比,似要被电劲鼓爆躯体,炸成灰烬,偏偏又叫喊不出,全身涌汗如浆。

                ◇◇◇

  岳宸风一掌拍落,打中的却是楚啸舟。

  他从何处窜来、又是如何突入战团中,在场竟无一人看清。

  岳宸风这一掌意在制服漱玉节,只用了三成劲道,楚啸舟被打得倒退两步,手里的布包「唰!」直指岳宸风;岳宸风左手三指一合,将布包尖端牢牢箝在面前,距离鼻尖仅仅一寸之遥,鼻息陡然间吹落几根粗硬唇髭,不觉笑赞:「好刀!」

  指尖用劲,嗤嗤几声裂帛急响,绸布包巾鼓胀爆碎、四分五裂,露出一柄形制殊异的蛇形弯刀。寻常弯刀不过尺半,这刀光是刀刃便近乎三尺,已较一般长剑更长;刀柄更是颀长,上有暗赭缠革,形状虽是弯刀,刀柄、尺寸却更像是斩马刀。

  刀刃如雪,令人不寒而栗。刀身扭曲如蛇,刀尖便是一枚抽象的三角蛇首;刃体在靠近握柄处有一弯弧,要说是吴钩原也使得。

  楚啸舟唇畔咬着一抹鲜血,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白得渗青,高瘦的身子如墨梅铁干般晃也不晃,刀尖凝立不动,低声道:「足够杀你。」漱玉节早已将琼飞扯退了几步,以身子遮护女儿,扬声道:「啸舟,不得无礼!」

  岳宸风指劲一收,毫不惧蛇刀前搠,取了自己性命。仿佛回应他的自负与胆色,楚啸舟收刀臂后,按着伤处缓缓倒退,任谁看了都不怀疑他能突然止步出刀,于一击间杀敌。

  岳宸风抚掌大笑,赞道:「好汉子!中了紫度神掌还能说话、能站立行走的,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头一个。」

  他这掌不到三成劲力,说这话固是有意吹捧,但在场众人都是给紫度神掌种过雷丹的,对雷劲贯体时的剧烈痛苦可说是刻骨铭心,有人甚至捱不过那样的折磨、当场便咬舌自尽,因此无不佩服楚啸舟的忍耐工夫。

  漱玉节柔荑连挥,轻拍他几处大穴,袅袅下拜:「这孩子不通世故,并非有意顶撞。恳请主人宽宏大量,赐下丹药。」岳宸风笑道:「这个自然。是了,他叫什么名字?」

  漱玉节道:「回主人的话,这孩子叫楚啸舟,乃水神岛累世家臣。其父于两年前身故,他孝期未满,未能继承」越王蛇「的族号。妾身原想等明年行过大礼,再正式引荐给主人,请主人种丹赐药。」

  岳宸风点头。「原来是楚湛然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楚湛然昔年曾为符老宗主掌刀,如今其子又为宗主掌刀,将来也要替少宗主掌刀么?很好,很好。」

  楚啸舟背上的蛇形弯刀,正是五帝窟三样镇门宝物之一的「食尘」,与漱玉节腰间佩带的细长仪剑「玄母」是一对。历任帝窟之主用剑不用刀,于是从五岛菁英中挑选一名掌刀使,由其执掌「食尘」,受重视的程度不言可喻。

  「今年几岁啦?」岳宸风又问。

  漱玉节只道他有意拖延,欲延长楚啸舟受雷劲折磨的时间,面上不动声色,恭顺道:「今年二十四了。」岳宸风恍然道:「我想起来啦。头一年造册核验之时我见过他,那年刚满十八。短短几年间,武功可进步得很快啊!」

  「主人谬赞。」

  岳宸风把玩着那枚暗红色的辟神丹,半晌才好整以暇道:「如此栋梁,宗主也不必拘泥俗礼,既然今天种了丹,让他继承水神岛楚氏一门罢。今日起,你便是」越王蛇「楚啸舟了。」将丹药一抛,楚啸舟反手接住,却不稍动。

  谁都明白,薛老神君的生死就看这丸丹药了。即使是寡言孤僻、不通世务的楚啸舟,也知不能随便服下这最后一枚无主的辟神丹。

  漱玉节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明白今日之局无可挽回,不能失了薛百螣之救,再平白赔上一名楚啸舟,当机立断,温婉道:「啸舟,快把药服了,谢过主人。」楚啸舟依言服药,低声道:「多谢主人。」

  岳宸风又坐了一会儿,除了交代搜捕耿照等三人,也提到天罗香就在左近,让漱玉节密切监视,时时回报,对明栈雪之事却只字未提。吩咐停当,便起身离开,众人一路送出院门,那五名精心挑选的童贞美女与符赤锦也随岳宸风一起离去。

  漱玉节打发众人下去,只领着何君盼、杜平川等亲信回来。琼飞见弦子跟在母亲身后,不觉有气,怒道:「你是跟屁虫么?怎不找点别的事做?」弦子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琼飞还欲生事,漱玉节华容丕变,素手一扬,「啪!」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琼飞被打得天旋地转,踉跄倒退了几步,劲力直贯足底,当场站立不住,向后瘫倒,被楚啸舟及时扶住。

  漱玉节出手极重,这一巴掌不但打得琼飞嘴角破碎,面颊高高肿起,连浮肿的表面都瘀胀青紫,渗出些许血丝。自琼飞有生以来,还未遭母亲这般责打,抚着火辣辣的面颊睁大眼,一时竟忘了言语。

  漱玉节犹不解恨,反掌举起,何君盼忙拦在琼飞身前,轻声说道:「宗主息怒!这样……会打坏脸蛋的。」杜平川也拱手劝解道:「宗主,事已至此,应别作良图。那岳宸风老谋深算,纵无少宗主,料想也还要寻别的事端。」

  琼飞错愕之余,陡被颊上剧痛唤回神,泪水涌出眼眶,恶狠狠地回瞪母亲,小手乱拨何君盼的柳腰,叫道:「何君盼你让开!来呀,打死我好了,我也不怕!你……你们都欺侮我!」既愤怒又委屈,小嘴一扁,泪水扑簌簌地滑下肿胀的面颊,又被盐刺得颤抖起来。

  漱玉节气得全身发抖,只是见她可怜兮兮的倔强模样,第二掌便再也打不下手,半晌才叹道:「都为你这小畜生,害了你外公性命!」琼飞这时也隐约明白自己中了岳宸风之计,但嘴上却不肯轻饶,一指弦子:「都怪这小贱人!她若把小和尚还我,哪有这些事来?」

  漱玉节怒道:「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为了培养啸舟,大伙儿花了多少心血?为了不让岳宸风发现他的武艺,水神岛又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再过得几年,待他练成帝字绝学中的顶尖刀法,咱们手里便多了一名奇兵,必要时杀岳宸风个措手不及,重夺至宝,不但救众人脱离苦海,更能延续本门宗苗!

  「而你今天,却让所有人的心血都白费了,啸舟不仅被岳宸风盯上,还给种了雷丹,用掉了要拿来救你外公的最后一枚辟神丹!娘打你,你觉得委屈;你外公若有个万一,还有啸舟替你受的雷劲贯体之苦,你又觉得怎样?」

  琼飞哑口无言,手抚面颊瞪着弦子,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杜平川劝道:「宗主,丹药没了,须先将老神君救出石室,再图治疗。」漱玉节叹道:「你说得对。啸舟,」食尘「给我。」楚啸舟解下蛇刀,双手捧过。

  众人来到内堂,漱玉节握刀在手,劲贯蛇刃,「铿!」一声往密室前的青石砖墙削落,砸出一片耀眼刺目的亮红火星。「食尘」乃削铁如泥的道宗圣器,刀刃过处,墙上滑落一片巴掌大小、厚约半寸的青石片来,切口平滑齐整,竟如锉刀研磨一般。

  杜平川拾起狭长的断片检视,又小心察看了墙上的缺损,不禁摇头。

  「怎么?」漱玉节也觉不对:「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么?」

  杜平川摇头。

  「是形状不对。以」食尘「之锋锐,砍破砖墙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墙造得异常结实,无法使之自行崩塌,得硬生生砍出一个能伸手拉人、容肩膀通过的洞来;轮流为之,起码也要两个时辰。只可惜」食尘「不是一柄锥凿。」

  漱玉节持有的掌门信物「玄母」亦是神兵,可惜剑刃过于细长,砍斩石墙委实冒险。她叹了口气,持刀道:「我先来好了。少时若有不支,再请杜总管接手。」杜平川道:「黄岛还有数名堪称一流的刀客,使刀的功夫是极好的,可唤来相助。」

  漱玉节摇头:「老神君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今天受的教训还不够么?」吩咐弦子:「送少宗主、楚刀使回屋里歇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谁敢违抗,你直接打折她两条腿,毋须请示;若还不从,格杀勿论。」

  琼飞极不情愿,但知道母亲虽然温婉,却是令出必行、毫无转圜的性子,不敢违抗,悻悻然地走出大堂,楚啸舟与弦子随后而去。漱玉节运使内功,出刀如雨,接连削落石片,半个时辰后才由杜平川接手;杜平川内力远远不及,也只支持了一刻,又换何君盼。

  何君盼内功深湛,她自幼修习「过山刀」的内家刀气,把练武当作读书、写字一般的案头工夫来看待,心志之专、用功之勤,居然被她练出了一身绵密柔韧的深湛内力,连黄岛土神岛的一干家臣俱都瞠乎其后,远远不及。

  她虽内向文静,却善解人意,十分懂事,有主若此,谁不怜惜?与其说黄岛之人将这位双亲早逝的聪慧少主当成了天仙化人,倒不如说是全岛所共同抚养的小女儿。在赞叹她天资过人,又有毅力肯下功夫之余,谁都不忍心再督促她舞刀弄枪,锻炼生死搏命的技艺;久而久之,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内力极高、却偏偏满腹诗书,一点也不能打的女状元神君来。

  何君盼虽有长力,却连刀也拿不好,双手握着乱砍一阵,削落满地石屑粉灰。

  漱玉节勉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何君盼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显疲累,仍是一般的手忙脚乱,心想:「食尘虽是神兵,由不通刀法的人来使,难保不损刀刃。」片刻再也按捺不住,柔声道:「君盼,你先歇会儿罢!我来。」上前接过蛇刀,抚着她纤薄细滑的美背以示嘉勉。

  何君盼如何不知自己狼狈?红着小脸一抹额汗,细声道:「是……是我没用。」

  漱玉节笑道:「怎么会?以你的内力修为,我在你这年纪时拍马也赶不上哩!」抚着刀痕错落的石墙,屈指轻叩几下,瞇眼道:「快了,厚度只剩一半不到。再砍薄一寸,便能以掌力震开。」

  听到能以蛮力处理,何君盼红着脸小声道:「那……少时让我试试好了。」漱玉节微笑不语,运劲砍出,「铿!」一声火星四溅,刀刃竟没入墙中。

  正自欣喜,忽听石墙之内传出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梁顶粉尘簌落,似连地面都在动摇。漱玉节猝不及防,几乎被音波震伤,拔刀点足飞退,运劲护住心脉,骇然想:「这……这是怎么回事?谁有这等功力?」

  杜平川被震得单膝跪地,抱头捂耳,喘息道:「这不……不像是老神君的声音,难道……是小和尚?」还未起身,又是轰隆一响,被砍至寸余厚薄的石墙爆碎开来,一条人影飞跃而出,光头兰衣,神情痛苦,正是那名被弦子安置在密室里的小和尚!

  变生肘腋,漱玉节一时难分敌我,却不能任他扬长而去,刀收臂后,「呼」的一掌击出,攻向小和尚的背心;他却闷着头痛苦嚎叫,往何君盼身上撞去。何君盼惊叫一声,不假思索,「过山刀」的无形劲气应手而出——两人一前一后,双掌齐至,几乎在同一时间击中小和尚,谁知却像打中了一只鼓气已极、却仍不断充灌的坚韧皮囊。

  两股力量交击之下,再加上由内向外急遽膨胀的浑厚气劲,三方猛然一撞,漱、何双姝各被震退了两步,那小和尚却一飞冲天,「哗啦!」穿出房顶,嚎叫着狂奔而去;所经处屋瓦横梁俱都断碎,他却连脚底板儿也不曾陷穿,痛苦的叫声眨眼飘出里许,远远回荡在漆黑的山道间,宛若鬼神。

  别院里的帝窟众人纷纷抢出观视,却无一来得及看清其身影。

  漱玉节举袖挥开满室的石灰卷尘,赫见墙洞之中,薛百螣正盘膝而坐,神情虽极是委顿,然而原先面上满布的骇人紫气全都消失不见,因雷劲贯体而暴起如蚯蚓般的青筋也尽复如常;一搭脉门,结果却更令她不敢置信。

  「老神君!你的雷丹……」

  「没有了。」薛百螣勉力开口,油尽灯枯似的干瘪嘴角微微颤动,半晌竟凝成一抹扭曲的微笑。若非体力耗尽,丹田中空空如也,他几乎要大笑起来。「那……那少年,吸……吸走了我体内雷劲,点……点滴不剩。」

  老人奋起余力,突然哑着嗓子大叫。

  「快……快追!」黄浊的眼瞳中绽出光芒,回映着众人的错愕:「那……那个人……是咱们……对……对付岳宸风的唯一希望!」

  第四十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间奔跑着。他全身真气鼓荡,似将爆体,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视力、听力俱都失去作用,凭借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螣的雷丹爆发,澎湃的雷劲一瞬间灌入全身筋脉,按理应将五脏六腑烧成焦炭,腔子炸得星星火火,燃血而亡。然而他一头撞上耿照的胸口,奔腾的雷劲亟欲寻找一处出口,便从头顶百会穴直贯耿照胸前的膻中穴,窜入任脉。

  外力一侵入体内,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发动,不外乎是保护筋脉,又或化解雷劲。但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气的结构、生成等都极为相似,雷劲入体的一瞬间,碧火功的护身气劲难分敌我,竟被一举突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脉之中。

  按说耿照的五脏六腑也应被雷劲所焚,却因紫度掌与碧火功乃一体双生,他的碧火真气已修练至首关心魔三日大限的境地,体内的筋脉、气血已略具神功雏形,比之薛百螣的经脉脏腑,更接近岳宸风的身体;练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劲所伤,否则一运雷掌,岂不先烧死了自己?

  由于紫度掌、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螣头顶窜来的雷劲骗过了耿照的护身气劲,得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但耿照练的碧火功却也骗过了入侵的雷劲,燃血爆体的恐怖特性消弭于无形,转化成一股纯粹而巨大的能量!

  这雷劲出自岳宸风之手,在薛百螣体内养了几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气血茁壮,威力何其强大!一入耿照体内,仿佛是巨汉爬进了小屋,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索性动手扩建起来,直到能容下自己这庞然之躯为止——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关心魔,真气在这三天里急速成长,筋脉的拓展却跟不上内息;而明栈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强大的根基,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作周天循环,加速易筋拓脉,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径变粗变大,即使长度未变,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雷劲所为,正是如此。

  但雷劲毕竟不具智识,粗暴地灌入体内,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那痛苦犹入万针入体、又戳上软麻痛筋,耿照几乎疼晕过去,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朦胧间遁入虚静之境,福至心灵,自然而然使出了「转化诀」。

  那〈通明转化篇〉的心诀,连无比珍贵的先天胎息都能转化吸收,相较之下,雷劲纵使狂悍凶暴,不过是「量」上取胜,以「质」而言,远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纯。

  耿照抱持着虚静之心,在雷劲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也一点一点将其化去,转为碧火真气。起初进境缓慢,越到后来彼消我长,化消的速度越快,一个时辰后不但已将薛百螣的雷丹悉数化去,更有小部分内力度入耿照体内,也被转化为绵密厚实的碧火真气。

  耿照因祸得福,祸根却未完全根除。

  雷劲助他易筋拓脉是机缘巧合,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半天,与其说开拓,倒不如说是破坏。

  耿照全身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而是杂乱无章,雷劲到哪儿,便撑挤到哪儿;若换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脉进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与薛百螣的小部分内力后,碧火真气益形壮大,首关心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严重。原本只是内力运使不由心、进境停滞的小毛病,眼下却像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水,随时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大喝一声,击碎了削薄的石墙,无视于漱玉节与何君盼前后夹击,如神龙般破顶而出,矫矢没入夜空。

  说来也巧,漱、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连手一击,澎湃的碧火真气应运相抗,得以发泄,不知不觉减轻了体内的巨大压力;跑着跑着,神智偶一恢复,才发现来到娑婆阁前。

  那拥有绿黄魔眼的黑衣人从树顶一跃而下,声如夜枭。

  「怎么,今儿来得这么早,是皮痒了想让老子挠挠么?」

  耿照脚步一停,真气难泄,雄浑的碧火功劲走遍全身,却在各处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气肆虐开来,居然持续冲击、刨刮着造成阻碍的窄小脉结;易筋拓脉的工作仍持续进行,这是身体为求自保的本能,只是全不受耿照控制,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头低嚎着,脚板一踏地面,青砖「喀啦!」碎裂开来;胡乱踉跄一阵,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耿照本能运劲化去,才又稍稍减轻真气鼓溢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凛,冷笑道:「来示威么?」身形一动,忽至耿照身前,按着他的脑门往下一撞,「砰!」一声头脸着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尘埃未落,黑衣人骤起一脚,踢得耿照凌空侧翻几圈,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他却点足纵身,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呼」的一声膝锤上顶,倏又双肘捶落,耿照轰然陷入地面,这一回可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几块好砖。

  黑衣人嘿嘿两声,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五只嶙峋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

  「这样,可舒坦些了么?」

  「不……不舒……坦……」

  耿照眼睛都没睁开,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账!」黑衣人双眼迸出绿芒,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耿照像一团烂肉般在地上翻滚弹动,黑衣人身形一分为多,兽扑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拳、腿、指、爪已难区分。耿照双手抱头,周身不住溅出血珠,染得一地黄沙红渍,兀自笑声不绝,痛叫道:「舒……舒坦,真舒坦!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将,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奔腾的碧火真气得到宣泄,比之皮肉受苦,这样的宣泄委实太舒服了。正所谓「外侵内壮」,身体一受到打击,真气除了产生防御之外,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不再横冲直撞,痛苦顿时减轻许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间由绿转黄,右手四指屈成兽爪,径往他脑门插落!

  耿照临危乍醒,忽地两肘交错,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莲、抵掌回旋,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无双刚力所至,硬生生将兽爪格开。

  这「榜牌手」专辟一切虎狼豺豹诸恶兽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声,立时变招,也跟着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宝戟手」相应。两人以快打快,霎时漫天莲踪指影,路数居然一模一样。

  耿照原本内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气鼓荡,力量未必逊于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与薛百螣一轮拆解,对这路手法的体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斗得旗鼓相当。

  两人眨眼换过了十余合,跋折罗手、金刚杵手、宝剑手、宫殿手、金轮手、宝钵手……等变幻纷呈,若合符节,拆解得丝丝入扣,未有一罅可容针尖,像极了同门师兄弟套招对练。斗到酣处,蓦地黑衣人抽身后跃,举手喝止:「且慢!这路功夫,是谁教你的?你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是老和尚的传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响,脑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问话只听了前半截,摇头道:「不知道!我……我在阁子里学的。」对打一停,真气又逐渐积累,鼓胀胸臆,似将爆裂而出,痛苦得抱头跪地。

  黑衣人狞笑道:「原来如此!你也从罗汉图与观音像中悟出这部」薜荔鬼手「了么?好聪明的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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