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妖刀记(1-47卷 全本) - 21,3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5880 ℃

  上官夫人一见腰牌便能叫出官衔品秩,耿照直觉这位金总管的眼力决计不在夫人之下,要收腰牌已然来不及,硬着头皮道:「在下长定侯府七品典卫,敝姓狄,这位是敝僚元大人。我等奉长定侯之命前来越浦,公暇之余走一趟五绝庄,了却家父的心愿。」腰牌虚晃一下,乘机收回怀中。

  长定侯许乐是封在央土道东郊的三等侯,虽说是侯爵,食邑不过百户,说穿了也就一名土财主。像这样的异姓侯大约有近百之谱,平日散居各地,自领庄园。这次的三乘论法大会,皇后娘娘、琉璃佛子驾临东海,这些小诸侯不敢不来拍拍马屁。

  耿照这个谎扯得还算合乎情理——来了多少爵爷,就有两倍三倍、甚至远高于这个数目的典卫随行,谁认得哪个是哪个?其中一名中兴军出身的发达了,代父来拜访一下昔日的老官长,似乎也没什么。

  他故意露出些许家乡口音,那金总管冷冷听完,忽然展颜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狄大人、元大人,两位大人好。既然来了,到庄里喝杯水酒可好?」豺狼般的笑容一现而隐,旋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仿佛那一笑已是他竭力所为,肌肉一松,顿时回复原状。

  「那就打扰了。」

  金无求领着两人进入五绝庄,比起庄外的寥落萧索,庄院之内却齐整洁净得多,花树经人悉心修剪,铺石阶台也都打扫得十分妥适,只是仍不见有什么婢仆杂役。方才在墙后弯弓搭箭的,少说也有十来人;待耿照等绕过长长的院墙,终于踏入庄院之时,那些人却又撤了个清光,偌大的院里空荡荡的,有种极不踏实的诡异氛围。

  五绝庄的大厅称不上富丽堂皇,硬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宽敞而已。厅里遍铺青石,四面墙筑得严实,除了窗棂门牖之外,建材多见砖石少用木料,整座厅堂浑如一座碉堡。流影城中的旧城「闾城」,就充满这种防御工事的风格,阴凉坚固,却一点也不舒适。

  金无求着人奉上茶点,淡然道:「二位稍坐,我请敝上出来一见。」匆匆掀帘而入,片刻脚步声便已穿进内堂,不复听闻。

  「马车的轮痕……」弦子压低声音开口。

  「……一路延伸到厅堂之后。」耿照小声道:「符姑娘必在此地!奇怪,五绝庄是朝廷封地,岳宸风怎敢把据点设在这里?」潜运碧火神功,将耳目灵感向外延伸,以防有什么变化。

  须知岳宸风虽是镇东将军最重要的武林幕僚之一,但慕容柔处事偏激独断,如有洁癖,最恨宵小卑劣的行止。岳宸风固可以挟将军府之威征收五绝庄的人与地,此地却很难当作他秘密行事的第三据点而不为慕容柔所知。

  ——如果五帝窟的存在见不得光,对岳宸风的仕途而言,此地也同样见不得光。把偷偷抓来的琼飞囚禁在五绝庄,和大剌剌带回驿馆有什么分别?若非如是,符赤锦来此又为了什么?

  「小心为上。」耿照低声提醒:「茶水食物都别碰。」

  弦子微微颔首。

  「我还不饿。」

  ——饿了你也不能吃!

  漱宗主明明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她的女儿和亲信都这么奇怪!算了,反正别吃就好,至于不吃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耿照揉了揉额角,忽然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喀搭」细响,仿佛是什么机簧松开、齿轮绞动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上次听见类似的声响,是在流影城。

  伴随着姊姊……不,是二总管的曼妙歌舞,在水上翩然与共的木人车马——(是机关!)

  「快走!这——」

  话没说完,顿觉腰间一阵剧痛,两条弯如虹桥、厚逾一寸的弧形钢板「铿!」滑出椅背,在他腹前紧密嵌合,铁箍似的牢牢将他锁在椅上,接缝处肉眼几难辨别;若非已知它是两片合拢而成,会以为这条钢制的腹箍乃一体成形,更无接点。

  机关的转动声却未停止,两边的扶手、椅脚各出一环,「錝錝」几声,将手脚四肢也锁了起来,较诸前度的腰腹受制,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根本来不及反应。

  耿照没学过机关术,但在七叔的调教之下,对铸造齿轮、卡榫等精工细件极有心得,心知钢铁制的机簧虽坚固耐用,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反应较慢,无论以人力兽力推动,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到位;要快,就必须使用竹簧、铜片等替代。

  ——而它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如钢铁坚固!

  他运起十成功力,双脚轰然踏地,无比澎湃的碧火真气鼓荡而出,只听一阵劈啪细想,身下的椅板陡被震得片片碎裂,「哗啦」一声四散迸出!

  (成……成功了!)

  耿照只觉腕间的钢镣松脱,忙聚力于肩,正要使劲将扶手扳断,忽觉不对,那地底传来的机括转动声始终没停,「喀啦喀啦」一阵绞扭,蓦地腰间的钢箍一紧,竟继续往后收拢,几乎将他的肋骨压断!

  在此同时,手腕、脚踝处的钢镣也跟着收缩,虽然速度极慢,但那箝着肌肉骨骼的痛楚亦十分难当。耿照忍痛运劲、奋力挣扎,只听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喇声响,周身不住迸出石粉碎屑,扶手、椅脚被扯得歪曲变形,仿佛下一瞬目便要支解散离,但耿照却始终难以挣脱。

  终于,钢圈紧束的剧痛超过他所能忍受的极限,耿照一声痛苦低嚎,颓然瘫倒,汗水淋漓的脖颈胀得赤红,青筋爆出,衣下四肢都渗出血来。

  「啪、啪、啪」,一人在后堂鼓掌而出,长声大笑:「好汉,真是好汉!这机关自完成以来,从未被人破坏至如此境地,这哪里还是人?简直是头大牯牛啦!金大总管,你上哪儿找来了个这么有趣的家伙?」声音既沙哑又尖亢,竟是正要发育长成、初初变声的少年喉音。

  只听金无求接口道:「他自称是侯爵府的七品典卫,近日全东海道最有名的一位典卫大人偏偏不是姓狄,而是姓耿。小人不过是斗胆一猜,也不用什么根据,猜不中是自然;猜中了,便是主人的运气。」

  「猜得好极!」

  那少年哈哈大笑,口气甚是嚣狂。

  耿照正想再提内元,略一吸气,腰腹间顿时剧痛难当。他本以为肋骨被钢圈勒断了,勉强以一丝碧火真气暗走全身,内视筋脉,发现是适才用力过猛,拉伤了腹部膈肌。若能按摩几处穴道、推血过宫,这种程度的肌肉损伤转眼便能修复,此际却偏偏动弹不得。

  少年挥散烟尘,露出一张朱唇白面、剑眉斜飞的尖长脸蛋来。

  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颈间喉结微凸,唇上渗出些许细软的须根,正是初初发育的当儿;一身的锦袍玉带,足蹬粉底官靴、头戴双翅金冠,貉袖束腕,完全是富户少爷的演武装束。

  少年虽生得极俊,然而面色极白、嘴唇极红,衬与上下两排又黑又翘的浓睫,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两手按着耿照腕间的钢圈,啧啧叹道:「乖乖!精钢打造的手镣脚铐,整块青石雕成的石椅,还有以异域金钢石磨成的机簧……这都差点给你毁了,你是哪来的怪物?」

  耿照正要开口,冷不防少年「啪、啪」两记耳光,打得他嘴角破碎,迸出血来。他愕然抬头,却见少年的双眼满是恶意,那是种习于欺凌弱小、享受她们的哀告惨嚎的卑劣习性。

  耿照咬牙瞪了回去,少年睁大眼睛,笑意更甚,又抽了他两记耳光;耿照「呸」的吐出一口血唾,少年及时侧首避过,正要反掌施暴,岂料耿照一记头锤,清脆无比地撞上他的额头。少年痛得翻身栽倒,抱着头在地上连滚几圈,忽然一跃而起,伸手往他裆间用力一抓!

  耿照被抓得几乎晕死过去,身子用力弹动几下,俯身荷荷喘息,口边淌出白唾,浑身冷汗直流。少年出了恶气,得意拍手而起,笑顾身后冷冷注视一切的金无求道:「原来他不是牯牛嘛!卵蛋还挺大的。」金无求面无表情,仿佛视而不见。

  少年占尽上风,好不得意,注意力旋即被一旁的弦子所吸引,啧啧道:「好美的姑娘啊!不知奶子摸起来怎样?」伸手往她襟里探去。

  弦子虽也身受钢圈紧束之苦,但她身板儿天生就薄,钢圈纵使合拢到底,离她的腰肢仍有半寸的距离,倒是手腕脚踝都被箍得瘀青泛紫,甚至破皮流血。面对少年的淫猥笑脸,以及一寸寸逼近的禄山之爪,她仍是面无表情,睁着一双澄亮妙目回望着他。

  那平静无波的漠然令少年为之一愕。他曾欺凌、淫辱过许多女子,哭喊哀求者有之,寻死觅活者有之,却从无一人如眼前这玉一般的美丽女郎,映月似的眸光仿佛穿透了他。

  少年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心想:「这女人是白痴么?怎地一点儿也不怕?」

  耿照好不容易回过神,咬牙道:「你……别碰……别碰她……」

  少年正觉无趣,嘻嘻一笑,转头涎着脸道:「大牯牛,你在临沣四处打听打听,看我上官巧言是听人的多呢,还是不听人的多?」

  从金无求的态度,耿照已约略猜到这少年是此地的主人,却没想到竟是上官夫人之子,勉强调匀呼吸,沉声道:「你……你父亲是本朝干将,威……威名震动天下,你……你在府邸中设置这等害……害人的机关,不怕……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那上官巧言突然狂笑起来,目露凶光,也不管弦子的奶脯了,双手扬起、左右开弓,连打了耿照十余记耳光,打得他口鼻溢血,点点滴滴落在靴前。

  「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哪,大牯牛。」上官巧言狞笑道:「你坐的这把椅子,乃出自四极明府」数圣「逄宫之手,光是设计蓝图,便价值千金哪!更别提完完整整打造出来,须花费多少银钱心血了。本少爷给起了个名儿,就叫」吸魂功座「,你千万别以为是锁人的精钢捕兽夹而已,这椅中的支架机簧,全按人体运功时的肌肉骨骼之用,反向而为。

  「一旦四肢腹部被锁,你运功的力道就会被椅中暗藏的支架活门抵销,运十成功力,实际用出不过三两成,生生累死你个王八羔子!哈哈哈哈……」

  (难怪……难怪机括运作的声音如此耳熟。)

  耿照不禁暗自苦笑:「我虽不识逄宫,却与他的机关忒有缘。价值千金的设计蓝图,这都碰上第二回啦。」

  却听上官巧言续道:「……你若不能破解」吸魂功座「之妙,就算震歪了扶手椅脚,椅子却永远都不会坏——因为你出的力,绝大部分都用在支持椅子的骨架结构。越是用力挣扎,这」吸魂功座「便越是牢固。」

  一阵温甜香风卷帘而出,来人腻声笑道:「上官巧言,你这般饶舌,还有什么不能说给人听的?这」吸魂功座「的奥妙被你透露一空,不怕人借机逃跑么?快快将人解下,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耿照毋须抬头,也知来的是谁。

  上乖巧言剑眉一挑,叉腰回头:「符姑娘知道这两位是谁么?」

  掀帘而出的美艳少妇,正是驾着马车入庄的符赤锦。她娇声笑道:「这位典卫耿大人呢,是你家主人眼下最想要的人,你敢打他,只怕主人还舍不得。至于这位弦子姑娘,则是漱宗主跟前的红人,主人第一眼便看上了她;你哪只手敢碰她一碰,趁早自个儿剁了,也好替主人省事。」

  耿照听得浑身一震:「主人……这里果然是岳宸风的据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官夫人教养良好、刚毅朴实,怎么她的儿子却甘愿供岳宸风差遣,如此败坏家声?实在令他百思不解。

  上官巧言「喔」的一声,陪笑道:「符姑娘说得是。这样说来,我这回可立了大功啦!感谢符姑娘指点。」虽说如此,却不忙着处置耿、弦二人,随手捧了几上的茶点回到居间的主位之上,屈着一脚半倚半坐,大啖糕饼。

  「来,符姑娘也坐。」

  他一指对面的另一排太师椅,拈起一块香榧酥放入口中,随手拍去饼屑,笑道:「可怜这俩呆子,以为我会在茶点里掺毒,殊不知机关却设在椅中,这茶和点心却是大大的美味可口。」命金无求将另一张几上的香茗挪来,殷勤招呼符赤锦享用,眉开眼笑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年少稚气。

  符赤锦看了他一眼,抿嘴微笑,款摆葫腰怡然落座,端起盖杯轻啜一口,点头赞道:「这甜茶好香!」

  上官巧言笑道:「冲了桂圆蜜的,自是香甜。」

  符赤锦娇娇地瞟他一眼,哼道:「你家里边没大人啦?镇日都吃这些个东西。」

  上官巧言耸肩一笑。

  「没法子,主人信任我哩。偌大的五绝庄都交给我来打理,不吃得好些、脑子警醒些,如何能看紧门户?」笑着笑着,忽然转过一张冷脸,阴恻恻道:「说到这个,符姑娘可知主人曾交代,没他的吩咐,此间谁也不许自来——包括符姑娘在内?」

  符赤锦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谁?他——」忽听「铮铮」机括转动,椅中的钢圈弹出,将她的手脚四肢、连同那一把软陷葫腰箍束起来,再也动弹不得。

  「上官巧言!你做什么?」

  「对不住啊,符姑娘。」少年悠然品尝糕点,微笑道:「你也是不请自来之人,我可信不过你。就按你所说,赶紧将人解下捆好,找个地牢囚起来是正经。」

  符赤锦怒极反笑:「你不知我是什么人么?当心我在主人面前参你一本!」

  上官巧言星目一瞇,涎着脸摇头:「符姑娘,我是小孩儿,不懂这些的。有什么话,麻烦你同主人说罢。」一拍椅座,机关飞快转动,三人座下忽然出现一个大坑,三把椅子「唰!」垂直滑落!

  耿照正缓缓运功疗伤,突然身子一空,滑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椅座「笃」的一声坠落地面,竟已置身在一处湿冷幽暗的地牢之中。他还牢牢被锁在椅子上,周围的景物却在瞬息间全然改换,自然又是出自逄宫的巧妙设计。

  头顶上的机关盖子尚未闭起,一条人影探过头来,遮住了射入地牢的些许残光。上官巧言的声音远远传来:「符姑娘,你就在里头休息一会儿。待主人回来,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自会放你出来。」

  符赤锦抬头怒道:「上官巧言,你犯下大错啦!我与主人何等亲密,要是让他回来看见我这样子,你猜是谁会倒霉?」上官巧言道:「自然是你。你无故前来,还引了外敌到五绝庄,主人不会再信你。」

  符赤锦冷笑:「你懂什么?主人是不是抓了漱家的丫头,藏在庄里?你以为他为何不敢让我知道?」此言一出,陷阱上方一片寂然。

  符赤锦心想:「侥幸!若留守的非是上官巧言,此计直是无用武之地。」悠然续道:「上官巧言,你年纪虽小,睡过的女人也不少了,知不知道女人喝起醋来,连性命都不要?主人不敢让我知道,可我偏知道了,他回来自要给我一个交代。你把我关在地牢里,主人是要夸你一句」做得好「呢,还是拧了你的脑袋向我赔罪?」

  她听上官巧言始终沉默,腹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扬声道:「你逮到耿照,可以是大功一件,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我若将主人服侍好了,床笫间浓情蜜意,主人一高兴,你这便是功;我若与主人哭诉委屈,说你如何辱我,等不到主人论功,你便要赔上脑袋与我封口。」

  过不多时,机括声又再度响起,符赤锦顿觉四肢一松,腰间钢箍解开,连忙起身揉揉手腕脚踝。

  地牢的厚铁门长长地「咿呀」一声,昏黄的炬焰流光登时倾入,上官巧言一手执火,另一手却擎着一柄脱鞘长剑,青白俊俏的面孔背光而立,做了个「请」的动作。

  「符姑娘,请恕上官不敢空手与姑娘相对。我让金总管整理了一间雅致的僻室,权请姑娘移驾歇息,静待主人回转,再行处置。」

  「算你识相!是了,我想看漱琼飞那小花娘一眼,瞧瞧她的模样,行不?」

  「这……」上官巧言微露迟疑,见她俏脸一沉,陪笑道:「符姑娘要见,那还有什么问题?只是钥匙在主人身上,姑娘去了,也只能隔着窗看两眼,这也无妨么?」

  「无妨!那丫头平素飞扬跋扈,与姑奶奶的梁子可大啦,我正要瞧瞧她落难的丑态。」

  符赤锦嫣然一笑,扭腰款摆而出,腴润有致的背影随着炬焰行出黑暗,浑圆如梨的雪臀裹在紧绷的下裳里,行走间两脚交错,绷出诱人的大腿曲线。沉重的铁门再度闭起;幽暗之中,只余一抹淡淡的乳温香泽,带着些许潮汗,久久萦绕不去。

  第五三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视线一黑,耿照索性闭目凝神,神识遁入虚空之境,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回复元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精力饱满,先前的疲惫虚脱一扫而空,忽听几声清脆的「喀搭」轻响,却是自身旁传来,转头倾耳:「弦子姑娘?」

  喀啦一声,耳畔掠过一丝风凉,弦子举起右手活动几下,继续专心应付左手的钢镣。

  「再等一下,一会儿替你解开。」她口里咬着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脑后以粉绸扎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露出一段白皙雪润的纤细鹅颈,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分外耀眼。

  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鞲中设有暗鞘,藏着一长一短、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坠入地牢之后,她趁着四下无人,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镣锁。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弦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逄宫设计的「吸魂功座」固然巧妙,但在她心无旁骛之下,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

  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翦绺(注)活儿,耿照既惊又喜,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四下幽暗不明,不然还真想观摩一下,开开眼界。正自睁眼探头,蓦地心尖一阵微悚,先天胎息骤生感应,低声道:「有人来啦!」

  弦子一怔:「没听见。」兀自喀搭喀搭地转动钢针。

  耿照急道:「是真的!有两……不,是三个人!」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锁孔中一阵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火光随着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

  耿照瞇眼转头,朦胧中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举火而入,身形模样无比熟悉,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小姐上官妙语。

  母女俩合擎一炬,身后的第二把火却停在门边,执焰之人身量不高,生得肩阔腰窄、臂矫如猿,一身布衫草鞋,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竟是在丘下骑牛读书的那名少年。

  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芒,目光与少年一对,沉声道:「原来,你也是五绝庄之人!」少年耸了耸肩,仍是瞇着一双迷蒙大眼,动作虽似流水随心,却未予人轻佻之感,只觉没什么敌意。

  上官夫人回头道:「何患子,你先上去。一会儿时间到了,再下来接我。」

  被唤作「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我母女俩手无寸铁,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好了!别为难他。」径对何患子道:「你上去罢。我母女二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言罢拂袖转身,不再说话,虽着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

  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头退出地牢,随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仿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趋前观视二人身上的伤痕。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镣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方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耿照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胡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没想妾身一时胡涂,连累了二位,还请二位恕罪。」耿照动弹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二人啦。」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

  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二人一眼,小声道:「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偏生自投罗网!」上官夫人回头责备:「别胡说!没规矩。那金无求老奸巨猾,两位大人既无防备,怎知有诈?」她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

  耿照忍不住问:「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结,乃邪派七玄中人。我听令公子说什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

  上官妙语抢白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

  「好啦,你少说两句。」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从于战乱之中;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单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随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可以想见之事。听到「管家」二字,耿照心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是金无求么?」

  「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平静,继续道:「家父原是本地仕绅,在临沣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着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小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佃户。

  「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着意拿先帝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却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

  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落,便是孩童也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敌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土地,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一块石头、我偷踹他一脚,彼此拉拔着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于全是东海本地人的临沣县,除了随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着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一旦身故,积怨爆发再难遏抑。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说那孩子叫适君喻,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

  五绝庄诸夫人中,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本地出身。

  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城破之日,适家小姐与家人失散,被公孙使义所救,两人一路逃到东海,而后更以身相许,从了公孙使义。

  「适家姊姊一见那孩子,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是我兄长的孩子没错,生得……生得与我哥哥小时一模一样!「姑侄俩抱头痛哭,我们几个姊妹也跟着红了眼眶。」

  从此,那两人便在五绝庄住下。公孙夫人极是疼爱那名唤「适君喻」的男童,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抚养,心中有了寄托,渐渐不再夜中独坐,或自绣枕泪湿之间惶然醒转,又睁眼直到天明。

  「有一天,适家姊姊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姊妹,当众宣布,要收适君喻为义子。」上官夫人低道:「起初所有人都反对,但她一反平日的柔弱娇软,厉声道:」五绝庄若无子息,朝廷随时要将食邑撤回,谁能抗诘?现今是国家初建,律令草草,可知在前朝,三等侯府若无合格之人袭爵,身故之日,门第便等同庶民?「

  「我们都吓傻了,从没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当时我隐约觉得不对,却没敢直说,只劝道:」侄儿虽亲,到底不是姊姊所出。万一……「

  「她冷冷截断话头,肃然道:」妹子,妙语是你的女儿,将来却要嫁人的。她嫁了谁,上官家便是谁的,赵钱孙李也好,周吴郑王也罢,家祠之内,未必能有一角给上官家的祖宗牌位。「

  「后来众姊妹一想,也觉有理。说也奇怪,自从适君喻那小娃娃入庄后,原本闹得沸沸汤汤的请愿上诉,居然自动平息;渐渐乡人也不再与五绝庄往来,我几次派人捎信往娘家,父亲与兄长却避不见面,久而久之众姊妹也乐得闭门谢客,不再为外事烦心。

  「适家姊姊自从得了义子,气色益发娇润动人,神采奕奕,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妆红抹艳,不再愁眉苦脸。姊妹们以为她是心有慰藉,也不以为意;过不久,李夫人吴氏也说要收螟蛉子,那人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孩来,说是李知命将军在西山道的远亲,取名」李远之「,李夫人居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一般的不听人说。

  「后来,漆雕、何两家夫人接连收了义子,却都是本地人氏,血脉与漆雕信之、何遵礼两位将军丝毫扯不上关系。

  「我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各位姊姊,现今五绝庄的家业已无人觊觎,若要收养义子,何不着人返回家乡打听,找些关系近的才好。「不料诸位姊姊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道:」你有女儿,自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渐渐我开始感觉,自己无形中已被摒除在外。她们经常私下聚会,还当着我的面窃窃私语、彼此嘻笑,却不再与我说心里话。」

  耿照听得一凛,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夫人,刚才那位何患子……」

  上官夫人点头。

  「便是何夫人姚氏的义子。他父母我都识得,是我幼年时乡里间的玩伴。何患子入庄时才三岁多,」患子「是小名儿,据说他出生之时连一声也没哭,家人以为是天生的哑巴,才管叫」患子「。」

  耿照沉吟片刻,思绪如水银泄地般奔流蔓延,心想这一切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之人精密策划的结果,而且所用的手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灵光一闪,抬头问:「上官夫人,请恕我冒昧。敢问公孙、漆雕、何、李等四位夫人,是否在收了义子的三两年之内,便相继过世;死前体力衰竭,缠绵病榻许久,周身却无任何可疑的内外伤,也验不出毒物的反应?」母女二人面面相觑。

  上官夫人错愕道:「典卫大人是如何知晓?当……当真如此!大人所说,便如亲见。」

  「我已知是何人所为。」耿照叹道:「四位夫人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人以采阴补阳的邪术掏空了身子,以致衰竭而死。夫人适才说公孙夫人收养那适君喻之后,变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多半是从那时起,便与那人私通。

  「这一切,都是带着适君喻登门认亲的那人所谋划。若我所料无差,那人便是如今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上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些年来,总算有人知道五绝庄的冤屈啦。当时若有典卫大人这般慧眼,兴许不致到如许田地。」

  耿照摇头道:「夫人切莫这样说。那人在别处也有过相同的劣行,一样是处心积虑,占夺他人的祖宗基业。在下碰巧得闻,才有此猜想。」忽觉岳宸风就像是一头恶鸠,不事筑巢,专去侵占其他禽鸟的窝巢,悍然啄食巢里的鸟蛋摄取营养,以图己身的壮大。

小说相关章节:妖刀记(1-47卷 全本)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