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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35,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10000 ℃

  雷奋开冷笑,冲身后比了比大拇指。「老巢正烧着呢,说这个合适?」

  「正合适。」雷摧锋道:「烧了咱们的风火连环坞,简直跟在祖爷爷坟头撒尿没两样,这一条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帮子里四分五裂的,能济事儿么?总瓢把子既然不露面不回来,就当他老人家不在了罢?你雷老大想坐总坛大位就直说,要不别个儿坐了,你便不能反悔。」

  「老七,你这般使力,看来老四得给你个副总舵主做做了。」雷奋开冷语讥讽。

  「我干不了。」雷摧锋的口吻蛮不在乎。「本来我只想要求」下辈子的酒钱,赤炼堂得帮我清了「,现在恐怕还得再加一条:烧了风火连环坞的那混蛋归我。我要找了出来,谁都不许抢,看我一刀一刀剐了他。」

  「好!」雷奋开一竖大拇指,抚掌赞道:「老七!过去是我小瞧了你,我雷大给你陪个不是,你的的确确是条汉子!喏,东西在这儿,你把阵撤了罢,大伙儿一次把事情谈清楚。」掏出还连着翼形外鞘的母牌往前一扔,不偏不倚落在雷司命脚边。

  雷司命挨了他一记劈空掌力,内伤着实不轻,见他爽快将令牌交出,气登时消了大半,转头道:「老四,你也别净瞪眼。我早说了,雷老大还是讲道理的。早这么好好说不就结了?我说你啊,老是……」话才说一半,蓦地眼前一花,四周的景物晃得几晃,剎时天旋地转;摇了摇脑袋回过神,哪有什么林间隙地?除了身后倚着的那棵之外,周围全都是树,树与树间遍插黄幡,柔韧的幡竿被夜风吹得低头晃荡。

  在雷奋开眼中,地景也正经历同样的变化。雷摧锋以旌幡排设奇门幻阵,令林地凭空幻化,黑夜看来便如空出一大块隙地般。若雷奋开闷着头硬闯,势必撞着这些从视界淡化、乃至蔽形的林木,届时不止滑稽,那是把性命交到他人手里了。

  雷奋开心想:「总瓢把子好锐利的眼光!他看上的人,果有偌大本领!」

  黄幡幻阵消失,被隐蔽的雷门鹤也现出踪影,距那华冠道人雷司命不过几步,神色萎顿,正盘膝坐地,运功调复。「老七……切莫信他!」他急欲起身,身子一动旋又坐倒,可见受伤不轻。

  雷摧锋的声音仍自四面八方传来。「老四,轮到你了。你就说一句,是不是要当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领着帮子往下走?」雷门鹤要非伤后面如淡金,这下不免要露出尴尬之色了。他与雷奋开明争暗斗十几年,争的自是总舵主的大位,却无人说得如此直白。

  他心中描绘的登位大典,总要一一拔去了雷万凛、雷奋开这些或明或暗的威胁,确定五大转运使已成为自家的铁桩,这才安排源源不绝的劝进,几经推托,最后勉为其难接受,在轰隆震耳的欢呼中登上全新的总坛宝座……

  无论出于何种想象,决计不包括在江畔林间,受一头醉猫的无礼质问。

  「锦阵花营」雷摧锋人如其号,在组织里是个极不起眼的家伙。

  总瓢把子失踪之后,这人除了镇日浸在酒缸里,几乎啥也不做,自我放逐得非常彻底。近五年来,雷门鹤处理过与「雷摧锋」三字有关的文书案档,就只有酒肆的赊条与赌场的借据,能令日理万机的四太保留下印象,显然数目不菲。

  赤炼堂还养着他,不过是看在这厮人畜无害,喝得醉醺醺的不惹事端,比贪婪凶暴的雷腾冲之流省心。今夜,老子还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了!雷门鹤心想。

  「若……」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挥去心底的不快,面上不露半点,正色道:「倘若没有更合适的人,我愿出面领导本帮,重振昔日声威。」对面,雷奋开双手抱胸,歪斜的嘴角抿着一抹恶意的笑。「饶富兴致」四字恐怕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欢快,那是比幸灾乐祸更乐在其中的嘲弄。

  雷奋开恐怕作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这样的猴儿戏吧?

  (可恶!)

  雷门鹤强抑不满,沉声提醒:「老七,以这厮的武功,咱三人连手都打他不过。你这么爽快撤了迷阵,不怕大太保暴起伤人?」

  「那你瞧,他像不像要暴起伤人的模样?」一条灰影由树间跃下,脚步虚浮、颠颠倒倒,一身洗白了的灰布棉袍有补丁有破孔,蓬乱油腻的长发披覆头脸,连五官都看不清。往任何赌坊酒肆的后巷走一趟,总能在最黑的角落找到这样的落拓汉子,一点儿也不起眼。

  雷摧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骨碌碌地灌了一小口,珍而重之地舐干葫芦口和塞盖上的酒汁,才又塞好系回。「这是我的阵,老四。我只撤了迷眼的部分,老大要是往前动一动,我保他撞断一条腿。」

  雷门鹤半信半疑。「你是说……还有阵法困着他?」

  「要不,他早冲过来啦。」

  「怎么……怎么看不见?」

  「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

  「你过来些。」雷门鹤冲他一径招手:「那厮的隔空掌力惊人,当心别中了招。」

  雷摧锋懒惫一笑。

  「便杀了我,阵也不会解。他这是存心跟谁过不去?」

  「那就好了。」雷门鹤放心点头。「来,扶我一把。」

  雷摧锋走近,搀着雷门鹤的臂膀将他扶起,淡然道:「都说清啦,以后可要喊你一声总瓢把子了。你——」身子一僵面色丕变,缓缓低头,赫见一杆精钢判官笔搠入腹中,直没至柄,枝杈似的缠革握柄正稳稳握在雷门鹤手中。

  「老……老四!你……这是……」

  「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付你后半生的酒钱,一毛都不短你的。」雷门鹤啧啧摇头满脸遗憾,仿佛是真的觉得难过。「可惜你一点也不听话。老子的银钱,只给听话的狗。」

  「你说……指纵鹰里不……不平静……还有……以后谁当家……大伙谈……谈出个结果……」雷摧锋一口真气转不过来,错愕地睁大了惺忪醉眼,鲜血自抽搐的嘴角汩汩而出。

  「我让你一有机会,便杀了他!」四太保咬牙切齿,面上依然带着扭曲的笑容。「不是让你来扮和事佬,净问些蠢问题!我跟他的事,远比你们想得更简单,不过是」你死我活「四字而已。」

  雷摧锋身后,倚树调息的道人这才明白发生何事,双目圆睁,颤道:「老……老四,你杀……杀了老七!这……这又是为何?」雷门鹤猛然转头,眼中放出狼一般的厉光,狞笑:「不合我用,一般杀了你!」一指前方,暴喝道:「杀!」

  雷司命肝胆俱寒,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自怀中掏出雷火弹、寒火惊鸦、雷鼓惊神四幻焰等火器,劈头朝雷奋开掷去。须臾间,爆炸声不绝于耳,硝雾布满林间,中人欲窒。

  雷奋开本欲挥掌接敌,谁知才跨出一步便似踩空,继而脚跟剧痛,仿佛磕中坚石擂木,感知、方位俱都错乱,不可以常理忖度,知雷摧锋所言非虚,这秘阵仅解了黄幡迷眼的部分,尚有其他设置,忙鼓荡真力使开「天道归余」极式,无数火器射入气团,来势陡滞,旋被掌风扫开,炸得林周残倒一片。

  雷摧锋的遁甲奇阵本借地势而成,阵基被轰毁大半,登时无继。雷奋开只觉眼前又一颤,挥散硝雾之后,见林地间大小石块错落,按着未知的理数井然罗列,不觉心惊:「靠这些破烂石头,便能成此迷阵?」忽见雷门鹤转身欲逃,怒道:「狗贼!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双掌轰出,直扑雷门鹤之背!

  千钧一发,一抹铜光穿出林叶,来势劲急!雷奋开识得厉害,手掌拦、拨、抹、挑,将一轮骤雨般的急攻化消无形,正要补赞一记「万乘西川」,真气忽滞,伤疲迸发,攻势顿挫,反吃了来人一记,「啪」的一响,左肩热辣辣一痛,手臂几乎抬不起来。

  幸而那件奇门兵器生得铜尺模样,上镶六枚铜钱,无锋无刃,不致卸下他一条臂膀。雷奋开暗凛:「是」天衡六帝尺「!看来,老五也投了那厮!」便只一阻,雷门鹤已被救走,雷司命亦不知所踪。

  他自树干挖出铁简,但鹰符母牌已不在原处。雷门鹤无比精细,纵是命悬一线,也没忘了最要紧的物事。

  雷奋开走到老七身边,将他的头颈扶起。那柄精钢判官笔还插在雷摧锋腹间,几乎透背而出,身下黏稠的乌浓血泊不住扩散,眼见是不能活了。

  「别……别教……教训我……」落拓的汉子眸光空洞,颤着嘴唇低声说:「我……听……听得烦腻……」

  「都一样的。」雷奋开一笑,低声道:「你方才若一股脑儿解了阵,说不定我便先动手了。我和他,本是一样的。」

  雷摧锋泛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总……总瓢把子舍……舍下我……我们的时候,知道……知道有这么一天么?有这么一天……大伙儿开……开始你杀我、我杀你的……他……那时便已……知道了么?」

  雷奋开并不想回答。然而看着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嗯。」

  苍白的嘴唇微扬,雷摧锋缓缓阖上眼睛。「这样……我就能当他死了。当作……是你们俩杀了他……没……没什么好上心的了……」声音低落,终不可闻。怀中之人与他毫不熟悉,这人的生与死微不足道,高不过总瓢把子的计较安排,但雷奋开忽地疲惫起来,背后的伤口痛得鲜明,几未察觉有另外一个藏身已久的人悄悄来到身后。

  「但,总瓢把子并没有死,对吧?」

  那人温文尔雅一笑,俯视着怀抱死去弟兄的初老汉子。「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总瓢把子在哪里?」

  第八七折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在风火连环坞这厢,情势发展已远远超出鬼先生的预料。

  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于他,至多是个胡搅蛮缠的冒失鬼,总在执行计划的紧要时刻冷不防杀将出来,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盘打乱,十分恼人。及至此刻,鬼先生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名出身平凡的乡下少年,竟能东拉西扯,与三十年来各不相属、形同陌路的七玄势力都搭上了线,甚且将之一分为二,分庭抗礼,无论欲敌或欲友,其影响力皆不容小觑。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来历成谜,只知地狱道多年来远遁南陵,重入东海地界不过是旬月里的事,能与他有什么瓜葛?狼首聂冥途被囚将近三十年,新出未久,又是如何与这少年结下梁子?更别提那「玉面蟏祖」雪艳青——当世七玄或灭或隐,其中最易探听掌握的一支,当数鲜旗明帜、大张声势的天罗香。而在鬼先生的情报卷子里,关于此姝诸般条陈,犹如一张刻意伪造的无瑕新纸:自幼在深宫般的天罗香长成,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悉心培育,专心习武,别无其他;接掌大位后,又为拓展天罗香的版图东奔西走,转战各地,无日无之,据说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在被视为「淫窟」的天罗香里,她与男子的接触仅止于战场之上,唯一的关连便是击败他们,使之对天罗香俯首称臣。

  她没有喜好、没有偏私,没有什么列得出来的劣迹陋行,甚至没有近习亲友;不插手组织的运作,不食人间烟火,于天罗香之内却如神明偶像般受到门人的崇拜;不战斗时,便只一股脑儿钻研武艺,二十年间从无间断。与其说是蛛巢艳后,雪艳青更像是不通世务的武痴,心无旁骛,从而造就了这一身号称无敌的不败战绩。

  鬼先生起初觉得匪夷所思,怀疑是故意放出的烟幕,与雪艳青接头后,方知线报不假。若无蚳狩云在旁,这名白皙秀丽的女郎心思之单纯,几与女童无异,连她那威力无匹的秘藏绝学「玄嚣八阵字」都仿佛因此打了点折扣,浑不如实际施展时那样深具威胁。

  像这样一个被豢养在水晶龛里的人儿,又怎会力保耿照,不惜与七玄同道反脸?

  ——打下耿照这枚楔子,能掘出多少埋藏的纠结与秘密?

  (这……真是太有趣了!)

  鬼先生手里捏着一把汗,强抑着体内贲张的血脉,对雪艳青笑道:「蟏祖欲知之事,无论如何艰难,我都有把握为蟏祖打探清楚,双手奉上。蟏祖只须杀了此人,如何?」

  雪艳青微怔,雪白的面庞掠过一丝踌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我不能够告诉你。这事不便与外人说。」回头神色已凛,鬓边两绺茶金色的淡细柔丝逆风飘拂,口吻坚定:「南冥恶佛!我不欲与你动手。这名少年,可否请恶佛手下留情,莫与天罗香为难?」

  对面,聂冥途咧嘴一笑,森然道:「敢情蟏祖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啦。便是恶佛肯让,你还没问过我肯不肯哪!」雪艳青皱着姣好的柳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片刻才道:「若恶佛肯让,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聂冥途面色微变,却见阴宿冥霍然回头,怒火腾腾:「淫妇!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雪艳青对她的辱骂似乎一下反应不过来,秀眉微蹙,遥对陷坑对面的铁塔巨人道:「恶佛若不留难,凡我天罗香在七玄大会中所得,愿与恶佛共享!」

  以此为注,实在不能说不诱人,私相授受或可一谈,当着主办人的面公开叫嚷,不免失之儿戏。鬼先生见她面色忧急,所图必非身外之物,灵光一闪,笑道:「据我所知,这位耿大人不通医术,救不了蚳长老的。蟏祖若信得过我,我手上有堪治百病的神医人选,保证药到病除。」

  雪艳青俏脸微变,难掩诧异:「你……你怎知道姥姥她……」忽想起蚳狩云昏迷前殷殷嘱咐,此事决计不能泄漏与外人知晓,细如编贝的莹齿轻咬下唇,生生将后半截吞入喉中。

  (果然如此!)

  鬼先生剑眉一轩,眼中不禁微露笑意。

  早在安排破驿狙杀时,他便觉得不对。

  对他来说,提出刺杀镇东将军的计划不过是试探,以了解「妖刀」这块香饵,对现存的七玄势力有多大的诱因,肯为它付出什么代价,在鬼先生心里,并不真的认为有人会甘冒奇险,前去狙击镇东将军。因此当天罗香表示「蟏祖愿往」时,他还以为听错了,又或以手腕过人闻名的七玄大长老蚳狩云看穿了试探,索性来个将计就计。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好大喜功,把近年来名头响亮的天罗香视作劲敌,一听蟏祖要去,仿佛怕落了下风,忙不迭答应。鬼先生始终抱持着高度的防备之心,暗中观察两拨人马的行动,直到雪艳青攻入破驿,才知她是来真的,非是将计就计、装腔作势而已。

  这实在太奇怪了。

  就像随口编了个拙劣的谎话,竟也骗到了人。高明的骗子不会以「点子上钩」自满,而是要从中究出个道理来,把侥幸化为动因,下回再想如法炮制,便毋须运气加持。

  ——如果蚳狩云在雪艳青身边的话,决计不会让她做出「狙击将军」的事来。

  反过来说,从天罗香参与刺杀行动伊始,雪艳青身边便没有了蚳狩云。

  蚳姥姥死了?不像。雪艳青不见悲愤,只是着急。蚳狩云更可能是病了,又或身受重伤——不久前,天罗香折去多名迎香使与织罗使,蚳狩云久未视事,兴许与此有关。

  鬼先生见她神色动摇,赶紧打蛇随棍上。「为团结七玄,我可为蟏祖留下这名少年的性命,待蟏祖拷问出消息后,记得将人头还给在下即可。蟏祖以为如何?」

  「这……」雪艳青纵使涉世未深,也明白鬼先生已再三让步,不禁犹豫。

  而鬼先生等的,恰恰便是她剎那间的迟疑。

  泼刺劲风刮面,檐上的鬼面人翻袍卷落,如枯叶似蝠飞,凌空越过坑陷,伸手径拿耿照肩臂!雪艳青美目圆睁,咬牙道:「鬼先生!你——」正欲纵身,对面一股巨力袭来,气劲所及,掀得坑底地面波波涌起,宛若层澜,声势十分惊人。

  这一击的威力铺天盖地,封住她身前诸般进路,雪艳青无意回避,雪酥酥的一双皓臂于胸前圈转,猛然下击,簌簌迭来的土浪撞上一堵无形气墙,凭空垒高丈余,尘飞云走之间,堆成象牙状的土山尖不堪负荷,一股脑儿倒掀回去!恶佛一挥泥瀑,魁梧的身形及时后跃,铁链相互撞击,响声清脆动听。

  变生肘腋,在场都是七玄里的拔尖儿人物,应变之快,其间不容一发:聂冥途正欲扑前,阴宿冥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出,狼首未敢以背门相应,两人身形倏转,眨眼间数度易位,爪劲、掌风撕开夜飔,斗得分外紧凑。

  那血甲门人手一挥,五指笼在袖中,无形震音却「泼啦!」鼓袖如帆,地面上激草扬灰,音波似有实体,游蛇般窜向五帝窟二人!

  漱玉节识得「箜篌血刃」的厉害,随手将弦子扯至身后,半截窄剑递出,银光吞吐,「飕飕飕」地黏上那人的头、颈、胸等要害,一轮剑芒逼命,全仗招式迅辣,不挟丝毫内力。

  血甲门人隔着袖布轮指,透劲所及,空中嗤嗤声不绝,于不含内力的剑招却无着力处,反被迫得左支右绌,肩臂屡绽血花,幸漱玉节不敢运劲,伤口俱都轻浅。漱玉节杀着尽展,但未运真气,威力再难提升,暗忖:「这人好厉害的身法!诈作不敌,必有图谋!」

  鬼先生蝙蝠般从天而降,足未沾地,一手已朝耿照肩头按落。

  耿照手无寸铁,危急间侧身一让,鬼先生「唰!」爪势落空,头下脚上的坠向地面,拧腰勾腿,乌皮六缝的皂靴厚底往他臂上一蹬,钢刀自臂后旋出,抹向一旁的染红霞!

  染红霞正持剑来救,眼前忽地一花,一团银光已欺入怀中,昆吾剑毫无使开的机会,仅能以剑格相捍;飕飕几声,胸前、肩臂裂帛飘飞,露出大片肌肤,当胸一刀由左边锁骨拖下,迤至乳间又勾起,正是一搠不进、改刺为剜的毒招。

  她乳上吃痛,本能斜肩避开,内外数层衣物应声而分,连贴身的莲红锦兜也不例外,浑圆高耸的雪峰上留下一道浅浅殷红,隔着破孔依稀见得小巧的粉晕;若避得慢些,怕连乳蒂都要被一刀削落。

  胸间羞处示人,染红霞却不见动摇,凝神专一,以剑格应付那快得肉眼难见的刀势,昆吾傲视群伦的锋锐全无用武之地,顷刻间已换过十余招,臂间衣物如被刀风卷过,雪肌于破孔间若隐若现,樱红飞溅、彷似散华,全仗她避得及时,奋力格挡,手筋、腕脉等才未被快刀割断。

  「红……二掌院!」

  才一个错身交睫,玉人已被逼至绝境,耿照双目赤红,奋力出掌;忽觉不对,身子生生一顿,及时跃开,鬼先生的刀锋堪堪掠过喉头,如非钢刀甚短,碧火神功又有奇妙感应,这下便是血溅五步的收场。

  耿照捂喉踉跄,鬼先生顺势回臂,刀光再度扎碎在染红霞饱满的酥胸前,映得肌莹通透,衣下如裹玉脂,曲线纤毫毕露,说不出的诡丽。他这一刀游刃有余,只差分许便要割开耿照的喉管,却不影响另一头的压制,其间竟无半息之差,染红霞仍被快刀所箝,剑招难以施展。

  众人都胡涂了,不知他到底针对的是谁。却听鬼先生放声大笑:「诸位!我乃做庄之人,岂可与各位相争?彩头不变,仍是典卫大人的项上人头,先得者胜!蟏祖若然得彩,我定教蚳长老病起伤愈!」

  雪艳青正忙着与恶佛斗力,一招令陷坑覆顶,地貌又生变化,心知眼前乃平生劲敌,隔着隆起的地面凝神对峙,再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狼首与媚儿缠斗片刻,见她探手入怀,交襟露出小丬角黄卷,咧嘴低笑:「娃儿!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嘴快?」阴宿冥咬牙低声咒骂,两人倏然分开。另一边,漱玉节剑毒如鸩,逼得血甲门人不住倒退,蓦地举袖往剑刃上一弹,「箜篌血刃」的无形震音寄附而上,漱玉节浑身气血翻涌,手中窄剑再也握持不住,铿然坠地。

  血甲门人暗招得手,「咦」的一声,矮壮的身形一霎数转,倏地飘退,伸手点了肩胸几处穴道,拱手道:「佩服、佩服!」

  原来漱玉节冒着损伤功体的危险硬受一记,却在震波透体的瞬间积攒余力,发出一道针尖剑劲。这招当日连岳宸风都避不过,血甲门人不察,竟被贯穿肩膊。伤口不过针眼儿大小,便褪了衣衫也难用肉眼分辨,却是扎扎实实地受了伤,而且还是受伤之后才知中招,连她是如何出手的亦不可知。两人各出阴招,谁也讨不了好。

  约莫心生忌惮,那人退开后便驻足不动,立身暗影之中,再不言语。

  鬼先生的话一出口,六人各自心思。数道目光接连投来,有凌厉有阴狠,也有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耿照心底寒凉,忽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然而眼下别无选择——他着地一滚,起身时已将妖刀离垢抄入手中!

  (好……好烫!)

  铁柱般黑黝黝的刀柄透着炙人火劲,即使空置良久,刀身的温度仍旧高得令人难以忍受。耿照掌中仿佛被烫脱了一层皮,连鬓边毛发都卷曲起来,强忍高温,举刀指向鬼先生。

  (能附我身……能夺走我的意志的话,你就来吧,妖刀离垢!)

  「小和尚!」阴宿冥回过神,语声不自觉地拔了个尖儿:「你……你干什么?快……快放下那把鬼刀!你以为你谁啊?快……快放下!」

  鬼先生闻声一凛,浑身刀劲迸发,刀上的力道用实了,鬼魅般的身法终于露出一丝空隙。染红霞抖开剑刃,昆吾厚重的剑身摇颤如竹,嗡嗡声不绝于耳,剑影迭合的剎那,刚劲贯开刀网,染红霞一声清咤,昆吾中宫递出!

  激越的铿响过后,鬼先生点足退开,随手抛去空柄,见削断的刀板散落一地,抚掌道:「剑好,剑法更好!」万里枫江「四字,果非虚名!」

  染红霞面色煞白,瞅着不远处的心上人,不曾稍稍动摇的持剑之手,此刻却簌簌颤着,全然不受控制。

  她亲眼见过善良可人的师妹碧湖被万劫附身、变为嗜血修罗的模样,常于梦中惊醒。还有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公子,在离垢的操弄之下,将偌大的风火连环坞化为修罗火海,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如今,竟是耿照执起了妖刀!

  「不要……」她喃喃低语着:「快、快放下来……不要……」

  「别怕!没事的。」

  耿照遥遥冲她一笑,虎目迸光,转头直视鬼先生。

  「世间之事,必有其因!你的妖刀若能控制人心,便来控制我如何?」唰的一声刀尖对正,向前跨出一大步。

  七玄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俱都十分怪异。

  ——手握妖刀,便即失去自我,成为被刀所奴役的刀尸。

  只有鬼先生所掌握的号刀之法,才能正确操纵五把妖刀。

  即使是夺得妖刀万劫的天罗香,也不敢冒冒然派人试刀。然而眼前手握离垢、义正辞严的少年,却是对鬼先生这番说帖的最大讽刺。敢把当世七玄的首脑们当成傻瓜愚弄,可不是假托「狐异门后人」便能一笔带过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鬼先生夸张地摊手。「你怎没被妖刀附身?莫不是……是了,定是妖刀坏啦!连火也不冒,肯定坏掉了。」

  他壮胆似的双手叉腰,带着扮戏文似的矫异,也不知是故作姿态,抑或连惊惧都如此做作不自然。「你……你少得意!这刀坏啦。要是没坏,你便与崔滟月一般,也要受妖刀的控制!」

  「是么?」

  耿照提运内力,于丹田内挲摩化骊珠,刺激骊珠释放奇力,由握柄注入离垢。柄内果如先前所猜想,填有能引内气的石英、云母等之类,一旦内力灌注其中,便似江水入渠,加速离体,毫无强施内力于外物的迟滞。

  奇力源源不绝输入离垢,乌沉的刀身亮起,由黑转红、由红转刺白,炙浪轰然迸射。因失去刀尸而沉睡的妖刀离垢,再度苏醒!

  化骊珠无火元之精的辟火奇能,威能却更甚火精,充沛的供输之下,刀刃的边缘「轰!」冒出整圈烈焰,仿佛刀柄以上是一大蓬跃动的红莲业火。

  聂冥途青黄邪眼一睨,目光盯着鬼先生不放,仿佛盯上青蛙的蛇。「早知道没名堂,这刀我便拿啦。鬼先生,你真是狠狠玩了咱们一把呀!」阴宿冥犹抱企望,尖声道:「他真是被妖刀附身了么?你……你既能控制妖刀,自有解法不是?快叫他把刀放下!」

  耿照强忍半边焦灼,尽量将刀拿开,提声喝道:「都是那厮的巧言诡计!离垢刀在我手中,我仍旧是我,不是什么刀尸!」众人面色丕变。阴宿冥双肩一缓,冷笑:「不是最好!你我的恩怨,便来清一清罢!」语声中却似带欣喜。

  一旁聂冥途以舌舐唇,笑道:「妖刀我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你耿小子嘛……嘿,把刀交出来!」

  情况明朗,阴、雪二姝乃至南冥恶佛,以及那幽影中的血甲门人无不摆开阵势,或欲劫刀,或欲抢人。耿照挥动离垢,却比崔滟月所持更加难当,丈余方圆内木焦土裂,众人皆近身不得,反被五尺来长的冲天焰刃迫散,纷纷跃上墙头。

  「喂!」阴宿冥见情况不妙,转头逆风大叫:「你惹的麻烦,却要如何收拾?」

  「麻烦?」

  鬼先生纵声大笑。

  「今夜的重头戏才要登场,我收拾什么?」自怀中摸出一物,以掌掩住,凑近口边,似是竹管铜簧一类的物事,却未吹出声响。阴宿冥看得满肚子火:「都什么时候了,听你吹鸟笛!」正欲开口,眼前忽现奇景——倒在角落里的崔滟月,竟巍颤颤地动起来,动作僵硬如傀儡,若非伤重难支,只怕又要起身杀人。

  更骇人的是:原本正气凛然的耿照,神情忽然呆滞,两眼空洞,肩膀颤抖片刻,手臂倏然垂落。炙人的烈焰巨刃「铿!」插入地面,火焰如油水流布般推散开来,一路蔓延至耿照脚下,赤亮的火星沾上他的衣摆裤脚,噗嗤嗤地烧将起来,他却恍若不觉。

  染红霞舍不下他,并未跃上檐角以避锋焰,而是节节后退,一路退到了院墙边。她背倚高墙,怔望着耿照,恐惧逐渐在美丽的瞳眸中扩散开来,轻唤:「耿……」语声哀凄,难以成句。

  鬼先生笑道:「比起手不能提的崔五公子,典卫大人这块资材可说是上上之选。诸位!都来见一见妖刀离垢最合适的刀尸人选,出身铸铁名门流影城的耿大人!」

  聂冥途突然转头,冷笑道:「这是你原本的盘算?我瞧着不像啊。」

  鬼先生不置可否,从容道:「这厮近日甚受慕容柔信任,莫说镇东将军,连皇后娘娘也杀得。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可怕的刀尸。」仍是一贯的诙谐语调,活像婚丧筵席带动气氛的白席人,越说越是来劲:「今夜的表演将近尾声,想来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诸位该能打点精神,好生搜集圣器,取得与会资格。亲莅大会收获甚巨,诸位皆是一方魁首,目如鹰隼,切莫错失良机,耽误了买卖。

  「节目的最后,为诸位安排的是一场令人痛彻心肺、肝肠寸断的奇情好戏,有分教是」活郎君不知人事,俏红妆血染刀头「,缠绵纠葛,绝对值回票价!怕见血的请先行离去,今夜的谈心茶话会到此告一段落,招待不周处,请诸位见谅。散会!」

  夸张的笑声随着劈哩啪啦的燃烧声响远远送出,鬼先生举掌掩口,语声一瞬间变得冰冷尖亢,带着诡异的歪曲:「杀了染红霞!要完完整整割下她漂亮的脑袋,不得有误!」

  耿照——或者该说是离垢的刀尸——歪了歪头,平举刀刃,缓缓迈步,颤巍巍地朝倚墙的红衣女郎逼近。

  高墙之上,弦子肩头才一动,已被漱玉节按住。黑衣蒙面的宗主冲她摇了摇头。「莫急!再等会儿。他不是这么容易丧失意志的人物。」弦子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带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失措的染红霞,紧握灵蛇古剑的五指指节绷得青白。

  或许在弦子心里,她知道耿照绝对不想这样。

  而对染红霞来说,这简直像是一场不醒的恶梦。

  不久前才互吐情衷的爱侣,摇身一变,沦为失去灵魂的喷火恶魔……面对妖刀及鬼先生都不曾动摇的女郎咬着牙,不让泪水滚出眼眶,昆吾剑尖不停颤抖,遥指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曾夜夜在梦里出现,想来甜蜜而苦涩的黝黑面孔,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醒……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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