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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51,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6340 ℃

  ——你这……你这辜负天下人期待的庸才!

  江山俱在你手,黎民盼你拯救,本该是兴百代之衰的盖世英主,不料竟是意气用事、妇人之仁的蠢汉!目光如豆、不知进退,永远长不大的弄潮小儿!

  他捏紧拳头,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自唇间迸出了今生最后悔的话语。

  「死于安陇的两千名弟兄,有无出现在陛下梦中?」

  独孤弋动也不动,仍旧以街角无赖之姿踞于乌铁王座,只差没叼根草或咬枝剔牙用的竹篾子之类,周身却突然黯淡下来,仿佛射入正殿的每道骄阳悉数由这一角弹开,再也照不进它坑坑疤疤的翳影之中。

  老人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

  他在主君真诚袒露、毫不设防的柔软心上扎入最无情的一枪,捅穿了隐痛多年的创口,心中不无歉意;然而鲜烈的怒气却掩盖了片刻间的清明,最终他只是伫在原地眦目昂视,如被逼入角落的斗鸡。

  良久,刚挥别中年的初老皇帝歙了歙干裂的唇,混着气声的语音稀薄软弱,像是内里有什么被人淘去了,潺潺地漏着残剩的衰朽与疲惫。「出去,神棍。」垂散的额发遮住了五官轮廓,这是老人头一次看不清皇帝的脸。

  「我不想再看到你。」

  最后一位立于君侧的忠臣,就此离开了平望。

  直到辞世的那一刻,独孤弋都是孤伶伶一个,虽有嫔娥簇拥,终日美酒不断,心思却总在远方飘荡着,似乎再也回不来。纵与他平生最恨、终以白玉京殉葬的碧蟾末帝相比,亦是古往今来君王中最寂寞。

  「……成大事不可无兵。」

  老人骤尔回神,棱峭的面上一片清冷,不见一丝往事的刺疼。「我意即此。慕容柔既知有姑射,此后必将盯紧流民动向,想要驱役流民引起动乱,难上加难。」

  幕后黑手的干预,于此再度体现其「两面皆刃」的特色,虽是死地亦有生机,端看如何运用。

  此举将慕容的注意力引向流民,看似破坏姑射计画,却也造成了声东击西的效果。古木鸢若执意于流民处做文章,无异飞蛾扑火;若乘势转往他处,则慕容似明实盲,不过盯着反向的一片烟幕罢了。

  而古木鸢原本就预备了两支伏兵,一明一暗。

  「七玄大会。」鬼先生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权作附和。

  老人冷哼。「这一次,不许再出错了。按原订计画聚集七玄,召开盟会,夺下盟主之位!这一支生力军,将于慕容绝难想像之处,刺下最致命的一刀!你若是办不到,现下说还来得及,我不听事后的辩解。」

  鬼先生吃了一惊。以古木鸢的处境,他以为老人宁可将筹码握在手里,而非迳付新尝败绩、差点通不过忠诚考核的部属。他抓不准古木鸢真正的意图,却知良机可一不可再,绝不有失。

  「属下誓效犬马,以竟全功!」

  「很好。」

  老人挥展袍袖,一团暗金色乌影呼啸而出,走势蜿蜒,偏又快绝,恍若游龙一般!

  鬼先生心念甫动,手已遮面,堪堪接住;入掌既轻又软,竟是一只锦囊。

  他心中暗凛:「这……好奇诡的手法!」自问运劲一掷,亦能化片缕为卵石,然而那浑似水蛇游空、既迂回又迅捷的暗器轨迹,恁见多识广的鬼先生想破了头,依旧摸不清来路,深庆适才未曾动手,否则光这一记神出鬼没、毫无道理的暗招,自己便讨不了好。

  老人淡道:「会上若生变故,这锦囊能为你除去最难缠的敌人。好生判断使用的时机,去罢!」鬼先生敛起轻佻之色,将锦囊收藏妥适,恭敬一揖,反身掠出舷窗,如轻烟般消失无踪,谁也不曾惊动。

  「哼。」老人冷冷一笑,蔑意勾上硬薄的嘴角。琉璃佛子自是奇才,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便跻身国师之位,任意将小皇帝玩弄于股掌间。可惜自恃聪明之人,往往有连常人亦觉其谬的盲点——这厮一旦见猎心喜、便一反常态正经起来的毛病,怕他自己亦未察觉。谅必在鬼先生心里,该觉得那番说词奏效了罢?

  哼。鹰犬逐猎,乃出于竞逐血肉的本能,期待猎犬输诚的猎人,也真个是笨拙到家了。

  而驱策猎犬之良法,就是永远将它置于猎物前,以为能趁主人不备,将猎物据为己有。当然这绝不可能发生。猎犬与猎物的不同,仅仅在于猎人弓箭之所向;箭镞所指,即成俎豆。

  可惜猎犬并不知道。

                ◇◇◇

  「你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千,只许多不许少,当中不许睁眼,不许回头。你要敢——」她俏脸一红,旋又板起,努力装出一副凶霸霸的模样,可惜颈窝颊畔透出的烘暖温香出卖了她。这般故作正经的别扭模样,只教人觉得可爱透了,简直连一丁点威吓的效果也无。

  偏耿照吓得半死,除了对眼前玉人着实敬爱,自也与他不由自主便想像起女郎在水底下一丝不挂的裸裎娇躯有关。人总是这样,越不让他想什么,心思就往那儿去。

  「不敢不敢,打死也不敢!」他双手乱摇,胀红了黝黑的面庞,整一个作贼心虚。「我……我一定背向水潭,数足了一千……不!数到两千好啦。若敢回头,教我天打雷——」

  染红霞面色微变,伸手按去,纤白的指尖摁在他唇上,肤触柔腻,血温似比男儿滚烫,又有珍珠磨粉似的凉滑,滋味莫可名状。女孩子真奇怪,怎能这样又暖又凉?耿照怔怔瞧着她,不禁迷惑起来,只余胸膛内击鼓般的怦然。

  「别乱说话!」染红霞蹙眉,责怪似的乜了他一眼,面上彤红未褪,突然咬了咬嘴唇,忍笑道:「我最讨厌等人啦,也不许你数到两千。」迳自往潭边行去。

  耿照信守承诺,直挺挺地背对她,只听身后一阵窸窣,脑海中立时浮现外袍从她身上褪下的画面,滑如敷粉的雪肌竟挂不住织糸,如泼水般发出「唰——」的利响,波粼映上她起伏有致的玲珑胴体,逆着光勾勒出一双高高贲耸的傲人雪峰,直到「扑通」的入水声将他唤回了现实,才想起要数数儿。

  他与染红霞在石屋广场的篝火前,依偎着过了一夜,天亮后胡乱找些了野果充饥,待日正当中,再连袂回水潭一探究竟。这一切都是为了揭开谷中三奇的秘密。

  「我不记得在这儿见过巨龙骨骼一类的物事。」昨儿夜里,尽管染红霞语出惊人,耿照仍谨慎提出质疑,并未全信。「会不会是大师记错了,抑或另有所指?」

  染红霞翻动书页,反复细读,任由火光映亮脸庞,片刻才摇了摇头。

  「五阴大师用字简练,文句也都是平铺直叙,不像有什么隐喻。况且」接天宫城「一项,这儿已有清楚记载,其后才提到」牙骨盈坑「与」洞中藏月「的。喏,你瞧。」将书页捧至耿照鼻下。

  按札中所载,谷中那片残剩的白玉基台,便是昔日接天宫城的遗址。与世传不同的是:所谓「接天宫城」,并非传说里天佛为玄鳞一夜建成的巍峨宫阙,而是龙皇准许天佛及其使者入境传教、成立教团,做为互惠之条件,天佛教团为鳞族皇室兴建的各式建筑。

  鳞族是东海……不,该说是东洲最古老的帝王宗室,久远以前便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甚至早于信史所载:「天佛降临」的传说与玄鳞同样悠旷古老,若当时天佛的使者便能发掘、切割,乃至堆砌起这般庞大的白玉石材,其技术的确是远远胜过只能以青龙巨木营造「望星殿」的鳞族工匠。

  五阴大师于此所知,多来自袁悲田转述。

  袁悲田出身四郡士族,与沧海儒宗颇有渊源,读过大批珍贵的儒宗典籍,知晓儒门千年以来,一直在发掘这样的古建筑——「接天宫城」不过是统称罢了,实际上,如这般奇特的白玉建筑在鳞族鼎盛之时,曾遍布其势力范围内,做为宫室、祭庙,乃至库贮仓廪;鳞族帝室的秘密珍藏,天佛教团的奇淫机巧,俱在其中,堪称是最有价值的宝藏。

  儒宗势力君临东海之际,已将这批珍贵的古迹搜刮一空,不止拿走其中储藏,连建筑本身也不放过;至于儒宗将这些宝藏移去何处、做了什么用途,远超出袁悲田能触及的典籍记录,但线索已足够三人破解「岁时徙星图」的秘密,最终找到了传说中三奇谷的所在。

  谷中的石屋残卷,证明了儒宗之人不仅来过这里,更带走绝大部分的珍藏——包括白玉基台上的一砖一瓦——留下的与其说无有价值,更可能是因为带不走。

  沧海儒宗统治东海的时间不长,更多时候是以江湖门派之姿活跃于东洲武林,一如其他江湖势力的兴衰,在消亡前也经历过倾轧内斗、分崩离析的混沌阶段,对宗门内的大小事渐渐失去宰制;若非如此,三奇谷怕是沧海儒宗之禁脔,内外布有重兵把守,不容外人染指窥探。

  耿照在心中默数到一千,才快手快脚除去衣服鞋袜,以一块在石屋中觅得的油布仔细包好,再用布条搓成的长索捆扎严实,避免进水;将布索系于左腕,凌空一跃,「扑通!」没入水中。

  地宫甬道前有瀑布阻挡,无法携入柴薪火石,建造甬道之人恐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用了磨镜引光的妙构。耿染二人虽有内功,穿着湿衣在阴凉的地宫里四处走动,也难保不会染上风寒,况且瀑布下水象难测,衣布吃饱了水,不啻负着一只沉重土囊,更添凶险;裸身泅泳,毋宁是通过瀑布阻碍的上佳之策。

  谁知染红霞无论如何不肯在他面前赤身露体,遑论一起游将过去,迫不得已,两人才想出了这一前一后、心中数数的法子。染红霞水性绝佳,默数一千的时间,足够她游过水潭爬进甬道,取出油布中的衣物着好,迳入地宫中等待。这样一来,耿照上岸着衣时,也不用担心须在她面前裸裎相见,以免尴尬。

  耿照固然五味杂陈,却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收拾绮念,奋力钻过头顶轰隆隆的瀑布激流,「哗啦」一声抬出水面,上岸着衣。

  平滑如镜的甬道中,穿透水濂的光线一路曲折,一直延伸到甬道尽头;虽说不上光亮如烛照,但也绝非阴森幽暗之处。但耿照的心却不由一沉,敏锐的五感铺天盖地延伸出去,如临大敌——若五阴大师所言非虚,「牙骨盈坑」以及「洞中藏月」二奇,便藏在这瀑布背后的地宫里!

  第百廿七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

  染红霞自水中爬起,胴体各处无不挂着水珠,外袍一合,水痕透出衣布,胸前浑圆挺凸的峰峦、腰下贲如险丘的翘臀等,凭空自男子宽大的衣式底下浮现;襟口虽被高高撑起,然而一抬腿迈步,袍面贴上湿漉漉的腹下腿根,又印出一抹蜂腰凹陷、小腹削平的魅惑曲线,比裸体更加撩人。

  湿衣密裹分外难受,她索性不系带子,松松罩着外袍,赤脚踏上洞窟细匀舒适的地面,任由半湿的肌肤与衣布时分时黏,曲线若隐若现,一路往深处行去。

  耿照转入地宫时,恰见她俏立在五阴大师的题刻前,指尖抚着那气势纵横的嚣狂字迹,仰头出神,直听到他刻意踏沉的脚步声才转头,慌乱一现而隐,如做错事的孩子般咬了咬唇,晕红雪靥道:「好啊,你肯定没乖乖数到一千,来得这样快。」

  「我数五百就下水啦,不想你穿衣裳这般俐落。」

  染红霞「噗哧」一声,咬唇瞪他一眼:「嘴贫!吃我一剑!」食中二指递出,迳取他两眼间的鼻根筋。

  她这下只是玩笑,无招无式不含内劲,谁知出手迅捷,宽大的袍袖乍膨倏凝,如受了定身法;偏只袍袖不动,当中「嗤!」逸出一道白华,原来藕臂挥出,指尖风压撑开袖管,衣布却跟不上臂膀的动作,竟被留于半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及撤招,粉脸煞白,惊呼亦不能出。

  鼻根筋的「印堂穴」乃人身要害,虽不致稍触即死,一旦被戳实了,难免要损伤脑识。偏偏她是无心出手,碧火神功未能感应杀气,总算鼎天剑脉发挥奇能,于不容一发的间隙中别出新力,耿照看似未动,却在眉心中招的前一霎挪退分许,及时抬臂,将她温软的小手握在掌里,笑道:「不是说」嘴贫「么,怎地戳人眼睛?」

  染红霞见他说得轻巧,略略放下心来,红着脸啐道:「呸!我师父说啦,徒手不打狗嘴。这手若是铁铸,原本是要戳嘴的。」耿照连连点头:「杜掌门说话,就是这么有道理。这手送到狗嘴边,的确大大不妙。」

  捧起掌中柔荑,作势欲咬。

  染红霞惊叫起来,又不禁咯咯直笑,浑身绵软如半融糖膏,提不起一丝实劲,既挣不开又逃不掉,与他一阵纠缠打闹,忽被男儿自身后抱起,两条长腿掀翻衣摆胡乱踢蹬,雪酥酥的趾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虚点着地,浑似垂首的风铃草,又像半悬的舞秋千,欲死欲飞,娇慵得直要化了开去。

  耿照与她闹出一背汗浃,胸中燥热难当,隔着湿衣搂她修长健美的胴体,只觉娇躯如火,诱人的香泽自敞开的襟领间溢出,双手所环,是坚挺的玉乳以及极富弹性的蛇腰,一时情动,张口咬她光裸的颈根。

  染红霞「嘤」的一声挺直背,躲避似地伸颈,如虎爪下无力挣扎的兔儿。男儿却不肯饶,双臂收紧,将女郎小羊似的钳在臂间,手掌贴着平坦的小腹溜下,一路抚过饱满沃腴的小丘,没入温软的圆弧尽处——「红儿……」粗糙的指尖揉着衣布上湿润的凹陷,触感像极了浸在热酒中的蜂巢蜜,温滑细腻。染红霞紧并大腿,双手死死抓他腕子,却无法稍阻那灵活如钩的食指,隔着袍面剥开蜜裂,滑入花唇。

  她伸长颈子俯低腰背,不由自主地翘高美臀,欲逃离魔指侵入,不料男儿细而不断的揉捻勾挑犹如蛇鳝,在她最最敏感的豆儿与花唇间恣意肆虐,弄得她双膝发软,臀股脱力一沉,唇缝里迸出「呜」一声短促哀鸣。若非隔着湿如涂浆的袍布,这下便要将爱郎的指头悉数吞入。

  「……你好湿啊。怎地……湿成这样?」

  耿照咬着她酥红细嫩的耳蜗子喃喃道,充满磁震的低语声让她半边身子酥软如泥,背脊一阵一阵地麻搐着。

  「不是……才不是……我没有……」女郎咬着樱唇艰难甩头,兀自不认。

  「是……是瀑布……游……游水……弄湿了……呜呜呜……不要、不要……」

  呻吟般的呢语,衬与欲盖弥彰的抗辩,益发燎起男儿欲火,耿照右手食指依旧在她全身上下最娇嫩处搔刮,左手却自她腰后撩起了衣袍,露出浑圆挺翘的雪股;支起裤裆的巨物不及除去包覆,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前一送,蒙着杵尖的裤布转眼被黏滑的透明浆液浸透,滚烫的蜜肉被硬硕的巨物硬挤开来,窄小的入口撑成了浑圆欲裂的一圈薄薄肉膜,宛若鱆嘴。

  染红霞紧张起来,揪住魔爪身子前倾,不让再进,苦苦维系着一丝清明,喘息道:「不行……这儿不行!慰生姑娘……」耿照猛然省觉:「是了,这石壁后的密室,便是袁姑娘长眠之地,若与红儿……不免亵渎了人家。这可不成。」忙收拾欲焰,不敢再有逾矩的念头。

  染红霞本以为爱郎会一迳用强,再以那骇人的滚烫粗长填满她,料不到他说停就停,虽是松了口气,心底却隐有一丝失望。两人靠着石壁剧喘,染红霞见他指尖晶光油亮,不由大羞,心知瀑布游水一说太过牵强,连自己都交代不过,气急败坏解释:「是……是汗!天热……流汗……我……」越说声音越小。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忽然「噗哧」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笑什么呀你!」

  她鼓着腮帮子单手叉腰,可惜笑得直不起身来,娇媚有余狠厉不足,兴师问罪的效果难免大打折扣。「还不都是你!坏……坏蛋!」

  耿照耷着食拇两指一分,拉开一条剔莹莹的腻润液丝,理直气壮道:「有这么黏稠的汗?汗水又刺又咸的,哪有这般香!」染红霞羞不可抑,恐他还要胡说,情急下抓住爱郎手掌,张口咬落!

  她上下两排贝齿莹白巧致,犹如精雕细琢的玉颗,咬上耿照布满硬茧、粗糙黝黑的指节,牙床隐隐生疼;回神对自己孩子气的举动亦觉意外,又羞又恼,悻悻放手,杏眸一乜:「傻瓜!不疼么?也不知要躲!」

  耿照笑道:「我皮粗肉厚的,不怕疼。你的牙这般小巧齐整,好看得紧,我还怕给咬崩了,一动也不敢动。」染红霞芳心可可,羞喜悄染眉梢,只是端惯了代师传艺的师姊架子,不好一下放软,娇娇瞪他一眼,咬唇轻斥道:「瞧你得意!教我师父撞见,定说你轻薄无行,行止不端!」耿照知她不是真恼,笑嘻嘻道:「杜掌门教训得是。我悔不听她老人家的佳言,才教咬了手。」染红霞会过意来,大发娇嗔:「好啊,你绕弯儿骂我是狗。」

  耿照笑道:「人家说」夫唱妇随「,也就是这样了。」

  言笑之间,绮念次第散去,两人想起此行目的,仔细勘查起地宫各处来。

  据五阴大师的手札所载,石壁后那间密室——袁悲田爱女慰生姑娘的长眠处、被称作「白骨陷坑」的——贮满各种飞禽走兽的尸骨,非是血肉烂去、胡乱堆成白森森的骨山,而是一具具完整的骨骼嵌入整块水精中,再置于独立的白玉座台上。

  水精中的禽兽骨架头尾完整,或伏或踞,栩栩如生,仿佛于瞬息间被夺去了整身皮肉,只留下一具剔空的骨架子,连生前的姿态都完整地被保留。

  像这样的骨骼,白骨陷坑计有数千具,齐列在长隧般的洞室内,禽归禽、兽归兽,乃至鱼蛇龟鼋,分门别类,一丝不苟。怪的是:赤水下游近海处盛产的江豚分明是鱼,却与兽类归作一处,在一片四足骨架当中格外显眼。五阴大师提及此事,写道:「殊类杂错,疑有蹊跷。吾友细查其座,未见机关,不亦怪哉!余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白骨之中,数量最多的,是人。

  如同兽类骨架,白骨陷坑内收藏的人骨亦是封于等身高的整块水精之中,男女老幼、行走坐卧等,一应俱全;初看不免觉得诡秘恐怖,时间一长,又生出置身陵寝的肃穆庄严之感,人的生、老、病、死,俱在其中。佛典所谓「红颜白骨」者,不外如是。

  五阴大师颇受启发,日夜观察水精中栩栩如生的人骨,悟出了独步天下的「出离剑葬」,其剑过留骨、血肉俱失的奇异特征,可说是生生地复现了白骨陷坑内的离奇景况。

  「难怪五阴大师的剑……我是说他的字,看来总是这样奇异,这样引人注目。里头好像……好像藏着什么,但越想望进去,便越是看不清。」染红霞抬头望着石刻,喃喃道:「我本以为是一意取命的杀心,还是问道决绝之类。说不定我全想错啦,都不是那样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我猜什么也没有。」

  见爱郎满面狐疑,她紧蹙的蛾眉略微舒展,笑道:「我读了札里描述的白骨陷坑,忽生出一个念头,说不定五阴大师之所以纵横天下,便在于他的剑里什么也没有,无爱无憎,无有杀心……什么都没有。大师追求的,是更简单、更纯粹,一如水精中的白骨。」

  耿照恍然道:「适才你随手一剑,却凌厉快绝,原来是自大师石刻所悟。好红儿,你真能干,要换了我,便在石壁前烂上几辈子,也决计瞧不出什么凌厉的剑法来。」

  「真心佩服的话要喊」红姊「,才不是好红儿!」

  染红霞淘气一笑,难得露出少女般的促狭神情,旋又叹了口气,敛容道:「这些话咱们私下说笑便罢,若教旁人听去,我可要找地洞钻啦!任一门剑法,无不是创制者苦心孤诣、再经无数人千锤百炼,由实战中淬得,哪这么容易学会?

  「方才那剑,要我依样画葫芦再使一次,怕亦不能,说什么」自大师字刻中所悟「,羞死人啦。唉,要能亲眼一见白骨陷坑就好了。」并起剑指比划,果不复那异样的凌厉迅疾。

  耿照抚壁叹道:「是啊,要能亲眼看一看,不知有多好。按手札说,陷坑里藏了副巨大的龙形骸骨哩。」他自小多听龙皇鳞族的故事,便即长大成人,内心深处仍是希望世上有龙的。

  依札中所述,那巨兽骨骸长逾十丈,吻部尖长如水鸟,腹有双鳍,长长的脊骨末端接了条鱼尾,模样与民间传说的龙颇有出入。大师认为是龙,袁悲田却颇有异议,以为是古籍所载的北溟巨鱼「鲲」,而非龙皇真身。

  两人相持多年,甚至为此订了赌约,后来五阴大师欲放落殊境石封闭三奇谷,便以此约将挚友诱入坑中。

  耿、染仗有手札指引,二度深入地宫,可惜摸索了半天,仍拿紧闭的石门没点办法。眼见「接天宫城」、「牙骨盈坑」二奇皆不能指望,只好将寻路出谷的希望寄讬于「洞中藏月」一项。

  两人站上白玉祭坛,一前一后围着大如磨盘的烟丝水精,不住上下打量。「这便是大师所说的第三奇?」耿照将双掌轻按在水精光滑的表面上,只觉触感寒凉,宛若融冰。「奇在何处?」

  染红霞多识经书,记心又好,两人既无法将手札携入瀑布,最关键的几本内容便由她反复看熟,充作二探地宫的依据。听耿照相询,她却不禁微露迟疑,轻摇螓首。

  「大师说得很玄,我读了一夜,实难领会其中奥妙。」看着耿照满面错愕,染红霞苦笑道:「按字面之意,是说这块水精有时会莫名放出异光,被异光一照,人便突生变化。」

  「突生变……是什么样的变化?」

  耿照心中浮现鳞族化龙、飞卷入云的壮阔场景,不由得有些怔傻。

  染红霞自不知他浮想翩联,一本正经道:「大师说是外表看不出、却与原先差异极大的变化,有时得到一些,使残缺变圆满;有时则会失去一些,又使圆满变残缺,如月盈亏,故称」藏月「。至于各人所遇,不一而同,但看缘法。

  「此外,异光对人的效用,似乎仅限一度,推测是因为这变化极端剧烈,血肉之躯无法反复承受;只要受过异光好处、因而产生变化者,其后无论如何照射,都不会再有改变。袁前辈罹病之初,五阴大师想过用异光治疗他的失心症,却不见效果,方有此论。」

  染红霞素来实事求是,札中匪夷所思的记载自她口中说出,平添飘渺虚无,可见其无所适从,万分苦恼。

  「这么说来,医怪前辈也受过异光的好处,以致再照无用,癫症难愈。」耿照灵机一动:「那么……大师自己呢?他可曾被异光照过,又得到或失去了什么?」

  玉人的笑容益发苦涩。

  「大师说他的眼睛得到了」空「,也可能是失去了」有「,他无法确定是哪一个,总之结果是一样的。」星眸半闭,喃喃低诵:「」自此,余见飞鸟奔泉,如如不动;风过林薄,能见丝缕。恃以片血吹毛,不问锋快,出剑益专,渐至刃过留骨之境。「」说完轻叹了口气。

  「这几句我都能背啦,词意无不能解,然而大师通篇所论,我竟不知说的是什么。人的眼睛……怎能看得见风?足以吹毛片血的剑,又何以」不问锋快「?」

  耿照抱胸沉吟半晌,双目一亮,冷不防低喝道:「我明白啦!红儿留神!」右手五指一并,倏忽即至,迳斩女郎颈侧,使的正是新悟的十二式之一!

  染红霞临敌经验丰富,未及回神,左掌本能转出,轻巧巧地一勾一揽,以水月嫡传「小阁藏春手」化去刀势,忽抢进半步,温融融的怀香逆风袭至,一式「萧萧枫叶飞」运出,剑指连戳他臂内胸口。

  刀弧走长而剑刺取短,此消彼长,耿照若不想胸膛、腋窝等先她的雪颈遭殃,非回刀自守不可。染红霞满拟一招将他迫退,谁知耿照左掌又出,「无双快斩」一经施展,连他自己都停不住,漫天掌刀挥落,如潮浪般卷向女郎!

  (好啊,你来真的!)

  染红霞被激起了好胜心,撮起粉拳扭转蜂腰,香肩旋如摇鼓,两条粉光致致的藕臂不住自「泼喇」激响的袍袖中穿出,将斩落的手刀一一击回,仿佛两人于此对练过千百回,竟无一刀遗漏。

  她所使看似拳法,其实还是那一式「萧萧枫叶飞」,恐剑指的反击力道不及手刀,故以拳代之。染红霞身量不逊男子,短去近三寸的食指指距,臂围仍与耿照势均力敌,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一轮竞快,谁也不放松,但无双快斩毕竟比不上由「青枫十三」七言变五言、抛去枷锁精炼而成的「十三枫字剑」,雪酥酥的拳影穿破刀网,打得耿照重心溃散身子后仰,染红霞易拳为指,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戳了两记,秀眉一扬,心中得意:「……我赢啦!」正要跃开取笑,蓦地颈背微悚,一股异样掠过心版,余光见耿照脚跟踏地,力量瞬间爆发如热浪,撑挤着靴靿裤管向上冲,沿脊间喀喇喇地一滚,男儿背门拱起,右手掌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贯中而出!

  而她的筋骨肌肉四肢百骸,到这时才跟上了眼睛——女郎左臂一格,堪堪架住手刀,但松懈的体势重又绷紧,对抗性略有不足,男儿指尖距眉心尚不盈寸,虽未吐劲,风压仍吹分她汗湿的蓬松浏海。

  这招她从未见过,然而精炼处绝非「无双快斩」可比。耿郎与她之间的招式差距,或许未如想像中那般大——女郎想起莲台上爱郎所使的路数,那如璞玉一般、不住自裂隙间迸出光华的质朴刚健,使人无法视而不见。

  此际撼动她的却非耿照的刀招,而是在这轮交手当中,她忽然明白五阴大师那些玄之又玄的话语,所指究竟为何。

  「我部队里有位同僚,他修为不及我,但每回切磋武艺我纵使能胜,却赢得不多,他总能及时闪过最难抵挡的攻击,或在挨拳的时候让我打偏一些些,避开要命的地方。」耿照收招笑道:「一开始,我甚至怀疑他也练了碧火神功。两个都懂碧火功的人,那是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他很快发现罗烨没有一丁点《火碧丹绝》的根基,靠的全是眼力。三乘论法大会上,耿照不知蚕娘利用罗烨练有「千里秋毫爪」玩的小把戏,但私下切磋之际,他便察觉罗烨借以躲过致命攻击、仅稍逊碧火真气感知一筹者,乃是视奔马如静石的惊人目力。

  「千里秋毫爪」不仅能视远如近,视虱蚤如车轮,更重要的是那超乎想像的、能敏锐捕捉高速之物的动态追视。罗烨的身体虽然跟不上眼睛,但相差不过毫厘,说到避重就轻、破招寻隙,目力的好处可大了。

  「五阴大师的剑招动辄削肉剔骨,绝非是残忍好杀。我猜想,大师可能从水精异光中得到了好处,双眼能捕捉极快、极细微之物,再加上长久观察坑里的各式白骨,对人体于行走坐卧间的骨隙脆弱之处了如指掌,出手必击之,这才练出了名满江湖的」出离剑葬「。」耿照沉吟道:「大师说他的眼睛失去了」有「,指的是物失其形、只余骨隙,要解释成得到了」无「也未尝不可。会干扰出剑取命的皮相、残影等,在大师眼中自此不存,自是得到了真正的空无。」

  染红霞听得出神,片刻才露出既恍然又佩服的神情,美眸流眄,晕红双颊。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乍听委实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再一想,偏又有道理极啦。我怎么就想不出?」

  「真佩服的话不能说」你「,要喊好夫郎。」

  「……美得你!作梦!」

  染红霞又气又好笑,轻咬樱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时光于说说笑笑间流逝,两人面对冰冷的烟丝水精仍旧一筹莫展,耿照索性放弃无谓的摸索踱下祭坛,绕着地宫兜起圈子来,一边抱臂喃喃:「水精不会自行放光,莫非该用烛火炬焰等照射,提供光源,才能折射出异光来?」

  染红霞远远听见,蹙眉道:「休说火摺子,便有火刀火石火绒,也带不过瀑布来,如何有烛火炬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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