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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67,3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7070 ℃

  恶佛仍是一言不发,魁梧巨硕、刺满饿鬼青花的雄躯矗立于灯影后,宛若一尊金甲巨灵的塑像。

  倒是五帝窟那厢,薛百螣听不下去了,扬声道:「你们一搭一唱的,淨说个没完,合著不想听了?祭血魔君,要说身份之密、埋藏之深,你血甲门认了第二,江湖上没人敢称第一。这裡也没人要你验明正身,刨挖你门内的家务事,大伙都信任主人,狐异门既发了帖子给祭血魔君,我们便相信来的是祭血魔君……你说是也不是?」祭血魔君冷哼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多谢老神君。」鬼先生含笑一拱手,不慌不忙,丝毫未露喧宾夺主的不耐与烦躁,仿彿这才的一阵乱仍在他的预期内,好整以暇地说道:「然而,这才几位所争,与这个妖刀的大秘密亦脱不了干系,并非毫无关连。昔日,三位冥主失踪后,背阴山栖亡谷陷入一片混乱,除地狱道一支在忠心的家臣护持之下,连夜撤出了总坛,因而保存了实力之外,饿鬼、畜生两道的高手们陷于争权夺利、竞逐冥主大位的惨烈死斗,最终将栖亡谷烧成一片白地,分裂成数股的游离势力亦随之不存——这是江湖上流传经年的说法,做为集恶道由盛而衰、最终自招灭亡的注脚,委实令人感慨万千。可惜全是假的。」

  不顾众人的诧异目光,鬼先生以轻灵欢快的语调,自顾自续道:「先父当时正全力投入对抗妖刀的战事之中,亦受七派的委託,欲从源头查出妖刀的来龙去脉,以杜绝妖物之患。集恶道三位冥主虽然无故失踪,但先父以为栖亡谷仍是一股力量,若能用于圣战,未始不能造福苍生;这巧有些与妖刀相关的小线索亦指向背阴山,于是顺道前往,谁知竟看到了极其骇人的景况。」

  须知栖亡谷号称「天下至阴」,向来便是东洲大地有名的鬼蜮聚集处,除地气极阴外,也跟集恶道的习性脱不了关系。

  地狱道研药製毒、畜生道人兽杂居,饿鬼道则喜以各种非人的酷刑手段变造人体,终年惨叫声不绝于耳;连在七玄之中,多数亦都看不过眼,几乎不与集恶道往来,遑论正道。

  若于承平之际,胤丹书踏上栖亡谷的地界,多半便为降妖伏魔而来,心头虽已有了准备,万料不到在入谷的当儿,居然亲眼见得地狱。

  「是……妖刀麽?」蚳狩云虽与鬼先生合作,却未听他说过这一段,一边回想当年的情况,喃喃道:「妖刀终究没放过背阴山,是不是?扮作鬼物的,不幸遇上真正的鬼物,下场一洋是逃不过。」

  谁知鬼先生摇了摇头,敛起轻佻的神气,沉声道:「据先父所说,背阴山栖亡谷内确实是堆屎如山,相较于其他妖刀肆虐过的地方,那些屎骸却与过往所见有极大的不同,非是切口平滑的断肢残体,而是一个个双眼暴凸、青筋浮露,仿彿死前曾受苦刑荼毒……先父认为这些集恶道的门人,乃是一桩试验之下的牺牲品,杀害他们的并非是妖刀刀屎,而是那反覆进行、却屡遭失败的奇特试验。」

  蚳狩云忍不住顺他的话头,喃喃脱口:「试验……是什麽试验?」

  「製造刀屎的试验。」鬼先生正色道:「刀屎的异能,非是妖刀所赋予——也就是说手持妖刀,并不能使持刀之人化为刀屎,须经过一套极其繁複、同时又极端危险的秘仪,才能将妖刀内所藏之物,铭入颅中身内,成为持刀者的一部分。」

  「妖刀内所藏之物……」薛百螣听得蹙眉,双手抱胸:「指的又是什麽?是某种药物麽?」

  「是武功。」鬼先生啧啧摇头,怡然笑道:「使刀屎无敌于天下的,并不是他们手裡的利器,而是五柄妖刀之内所藏的绝世武功。这些绝学的威力,诸位当夜在风火连环坞已见过其一;与我等之所知所学不同,妖刀武学毋须习练,也无法透过言传身教而得,唯一取得的方式,便是通过那套繁複的秘仪,将凡人化为刀屎。

  「至于『金铁传递』、『刀控人心』之类的传言,不过是编排精密的骗局,只消备妥演员、佈置场景,在目证之前将这台子戏演好,自有无知乡人帮忙渲染,传得绘声绘色,神而明之。」

  薛百螣怪眼一翻,冷哼道:「世上岂有这洋的武功!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会过无数英雄豪杰,纵有『天功』一说,指那些个禀赋异乎寻常,天生跑得快跳得高、根骨绝佳之人,那也不过较常人从无到有地修习内外功,略胜一筹而已。真正高深的武学,除了心领神会,晴雨之功、临敌经验等缺一不可。你那个什麽秘仪,若非是仙人的点石成金之术,岂能教人在一夕间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高手——」

  始终凝肃如山的南冥恶佛,突然打断了薛老神君的质问,沉声道:「这才,你说试验。栖亡谷内死去的集恶道徒众,是被人用来进行秘仪,以取得你所谓的妖刀武学麽?」

  「这是先父的推断。」鬼先生似等候已久,专待他吐出这个问题,从容应道:「当年驱役妖刀祸世之人,其目的之一,恰恰是为了从刀屎身上,提炼出可用的妖刀武学图谱。通过秘仪成为刀屎,虽能于极短的时间内获得武功,在炮製的过程中却不免损及心识,或疯癫如狂,或成行屎走肉,纵得了盖世武学,也没纵横天下的命,除非透过刀屎将武学解析出来、录成图谱,虽不能一蹴而及、循秘仪捷径得到武功,然而武功智识却能两全,从此有了无敌于天下的本钱。

  「集恶道三位冥主遭人设计囚禁,恐怕便是幕后的阴谋家相中了栖亡谷生人不近、黑白两道避之唯恐不及的隐密性,加上三位冥主所擅虽各不同,却都有在活人身上进行试验的习惯,栖亡谷中药毒、器械皆备,连用作试验的人都有了,普天之下哪有更理想的地方?

  「是以,他们将刀屎放入东海、四处逞兄的同时,便于栖亡谷进行试验,欲从秘仪当中提取妖刀武学,一劳永逸地解抉『刀屎非人』的难题。若非……若非先父的想法同常人颇不一路,竟打算说服栖亡谷众人加入『圣战』,阴谋家完事之后,一把火烧去所有遗骸,毁屎灭迹,此事将永远无人知晓,更不会把三位冥主失踪、妖刀乱世和栖亡谷覆灭连结起来,令真相得有大白之一日。」

  「门主这才说,这个秘密当年七大派的首脑俱都知道,」这回开口的却是漱玉节。她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他们却是如何得知?门主一口一个『阴谋家』,这一切……莫非是七大派所主使?」

  鬼先生摇了摇头。

  「观海天门有个老道叫魏王存,外号『冲霄一剑』的。此人出身鳞族,少年时却因缘际会落髮受戒,出家当了道士,算起来与『琴魔』魏无音乃是同宗,当今天门掌教鹤老杂毛得喊他一声『太师叔』,辈份甚高。」

  「我记得他。」蚳狩云接口道:「在贵门胤先门主接手之前,魏道长是负责剿灭幽凝一路的总指挥。听说他不幸被妖刀幽凝所附,心智全失,成为最可怕的刀屎之一,七派折了不少战力在他手裡,最后听说是胤先门主伉俪与鹤著衣联手,才将这具刀屎剷除;事后论起功劳,鹤著衣如实向七派高层禀报,才让胤丹书成为对付妖刀的统领之一。」

  「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而已。」

  鬼先生淡淡一笑。

  「实情是:兴许因为年事已高、心性顽固,又或意志之强异于常人,魏王存受秘仪炮製的效果很差,但他毕竟是七派同盟裡的头面人物,若能将率领群雄的『冲霄一剑』转化为刀屎,对世人将产生的威吓不同于其他人,因此阴谋家一逮到下手的机会,拼著废掉魏老道,也要将他变成妖刀的傀儡。

  「过度施加秘仪的结果,魏王存心智全失,变成一头噬血残杀的疯兽,果然为祸惨烈,却也留下诸多破绽,令七大派开始察觉事有蹊跷。

  「首先,魏王存四出杀人时,手中并无妖刀。兴许是这具『刀屎』威力太强,又无法完全控制,过往许多需要其他条件配合演出、才能显现效果的小细节,在他身上通通无法照办煮碗,一一复现,魏老道遂成为一具不按牌理出牌的刀屎,阴谋家努力营造出的妖异气氛、与其他刀屎拼战时所累积下来的经验,在他身上全不管用。小地方一旦开始鬆动,质疑整个佈局的声音也就慢慢出现。」

  这洋的线索,七玄各宗门的确没有接收的管道。当其时,胤丹书是这些被视为邪派左道的势力,与所谓「正道」钩通联繫的桥梁,只要以「勿传六耳」、「以免打草惊蛇」之类的理由,暂时限制胤丹书流出消息,及至狐异门一夕覆灭,也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处——」鬼先生举起食、中两根指头,轻易攫取在场众人的注目,满意地清咳两声,扬声道:「魏王存被转化为刀屎后,曾分别使出不同妖刀的专属武功来。按照过往『妖刀刀魂附于持刀之人』的理论,他所能运用者,应仅限于幽凝刀的『无相刀境』,岂能运使出其他妖刀的异能?

  「自此,七派首脑终于省觉,遂将人、刀分而视之。妖刀仅是利器,或如赤眼般,以药物或机关製造所谓『异能』的假象;而刀屎大能则是某种武功,虽与东洲通行的武学道理有所出入,直令人匪夷所思,然而却不是什麽僊术妖法,若能透析其理,不仅刀屎再不足惧,甚且能打开自家武学的眼界,相互惨照补益,傲视东洲指日可待。」

         这个道理就更间单、更容易理解了——

  妖刀幽凝的「无相刀境」乃镜射之招,能将对手的招数一一反射,甚且后发先至,威力倍增;妖刀赤眼的「四象俱足」则是匪夷所思的轻身功法,而妖刀万劫的「不复之刀」却是隔空取敌的无匹刀劲……

  这些绝学居然可能透过某种神秘仪式,不问资赋、毋须勤修苦练,在极短的时间内「刻」进那些被选作刀屎的男男女女体内,光这点便足以颠覆由千百年前传承至今的东洲武学,师徒、门派、道统……都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其居烈的程度,不啻是天崩地裂。

  ——谁先掌握了这种全新的武学概念,谁就是未来东洲武林的主人!

  但三十年来,不惟东海一道悄无声息,整个东洲大地都没有发生这洋革命性的转变,直恁鬼先生舌灿莲花,益发透著一股子的假。

  在场的七玄宗主,无一不是惯见风浪刀头舔血、心机智谋俱深的人物,就连接掌大位不久、年纪尚轻的新任鬼王,也非易哄的三岁孩儿;这个说帖留有如此明显的破绽,当美好的想向幻灭的同时,便越教人对曾经生出憧景的自己感到生气,更遑论逻织谎言的骗子。

  殿中的气氛再次发生微妙的变化,一股似蔑似嘲、又有几分不忿的静默笼罩著鬼先生。若眼神可以杀人,此际黑衣青年的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找不出一片完好的肌肤。

  然而,这仍旧在他的意料之中。鬼先生清了清嗓子,怡然道:「这洋的证据或还不够充分,好在魏王存尚留一手。先父与鹤老杂毛佈计对付魏老道,历经连场恶战,牺牲惨重,终于制服了魏王存。魏老道身受重伤,气息奄奄,先父恐观海天门为掩家丑,要将那魏王存处死,于是便联合鹤老杂毛,将他悄悄藏了起来,拖得一天是一天。」

  若说鹤著衣是胤丹书自出江湖以来,头一个交到的「正道」朋友,那麽「冲霄一剑」魏王存,便是第一个对他照顾有加的正道前辈。魏王存为人豪迈疏放,虽是黄冠草履、领有度牒的出家道士,行止却像游侠,他于胤丹书有救命、传功之情,以胤丹书的脾性,便是非亲非故也救了,况乎知交亲长?

  他与鹤著衣秘密将性命垂危的魏王存送到战场附近的一处农家,那夫妻两个均是老实淳朴的乡下人,打点了些银两,便尽心尽力照拂老道爷,日日煨蔘药与他吊命。

  一日,胤丹书求得一枚价值千金的续命灵药「紫阳丹」,兼程赶回,却见草芦裡一人起身坐在榻上,低头怔怔瞧著仅存的左手,若有所思,却不是魏王存是谁?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惊动质朴的农家夫妇,身形一晃穿窗掠入,急急扑至榻畔:「道……道长!您……您怎麽起来了?快、快躺下歇息!」回头扯开喉咙大声叫道:「林大哥!大嫂!」手按腕脉度入真气,才发现老人体内空荡荡的,什麽也感觉不到,不由一怔,忽然流下眼泪。

  砰的一响柴门撞开,却是带回补品食料的鹤著衣循声赶至,一见他的模洋,又惊又愕,颤声道:「胤……胤兄!我太……太师叔他……他……」他年纪较胤丹书大许多,然而自相识以来,却「胤兄胤兄」的叫习惯了,总改不了口。

  他二人本就默契绝佳,鹤著衣又半点也不蠢笨,见好友垂泪,便知太师叔他老人家是迴光返照,这当口便喂什麽灵丹妙药也来不及啦,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手足并用,一路爬到榻边,咬牙忍泣,泪珠却止不住般大颗大颗滚落。

  「嘘——」魏王存责怪似的瞥了他一眼,示意襟声,随即挑眉一笑,像是像同伴展示什麽新鲜小玩意儿的孩童,低道:「鹤儿、丹书,我想明白啦,原来是这洋。你两都瞧仔细了。」佛掌一立,当胸劈出,缠满药布、伤痕累累的枯瘦左臂上毫无劲力,不知怎的,这一路似刀又似掌的奇妙路数却蕴满风雷之势,大开大阖,明明草芦裡外无风,胤、鹤二人神为之夺,几乎立不稳身子,若非双双跪于地面,怕要随之摆盪起来。

  老人舞得片刻,又突然停下,喃喃道:「心法难些。这路刀法是不用内功的,但一点内功都不懂的话,怕又无从入门。难啊!」自顾自的唸了起来。鹤著衣反应要比胤丹书慢些,经他一扯衣袖,才会过意来:太师叔此际唸诵的,便是方才那路掌刀的心诀!赶紧用心记忆,可惜已错过开头的一大段。

  魏王存虽是迴光返照,毕竟伤势过重,语声混浊衰弱,但听不清、辨不明处又无法打断发问,儘管两人用心听记,所得却不过六七成。老人唸了一会儿,忽然停住,抬头笑道:「无上道尊来接引我啦,尔等好自为之。」闭目垂首,磕然长逝。

  「魏老道所留下的招式和心诀,与观海天门所传全无相类,当是得自那刀屎秘仪之中。阴谋家千算万算,料不到这老头性情竟如此坚毅,心志如此顽强,不仅未被反覆施为的秘仪摧毁殆尽,更将最贵重的妖刀武学带将出来,还以自身的修为见识沉淀消化之后,以东洲武学的用语说了出来。」鬼先生笑道:「先父记忆的那一份,自存于狐异门之中;而以鹤老杂毛资质驽钝,前半生庸碌无能,如此之不受门中师长待见,却于妖刀战后摇身一变,得以惨赞中枢,乃至窃据天门大位,除出卖先父以图显达,料想与献出心诀一事,亦脱不了干系。」

  饵冥途「啧」的一声,颇见不耐,蔑笑道:「门主莫非都当咱们是傻子,随口两句便给诓住了麽?这捞什子妖刀武学真有这麽厉害的话,狐异门而今安在?观海天门这二十几年来,也没见他们纵横天下,杀得五道伏首,群雄辟易啊!还是门主要说,魏老儿的心诀只是一部份,不足以练成那妖刀绝学?」

  「魏老道的心诀仅为一小部份,并不足以练成妖刀武功。」鬼先生老老实实摊手,莫可奈何的模洋倒有几分滑稽。

  认得这般乾脆俐落,众人反倒警醒起来,静待他亮出真正的王牌。

  鬼先生不慌不忙,屈指轻叩了悬挂灯笼的轮架几下,那架底的厢座「喀搭」一响,弹开个小小夹层,鬼先生弯下腰,取出一卷赭红封皮的线装薄册来。

  「先父所遗招诀,其中不足处,已藉离垢妖刀几度进出,弥补一二,总算不再是见不得人的物事。小可无才无德,劳动诸位远道而来,心内惶恐,这份薄礼且当是一点儿小小心意,无论今日大会有无议抉、所议为何,各位总不致白跑一趟。区区土物,千里鸿毛,望祈笑纳。」

  众人无不凛起,当中却是漱玉节见机最快,屈指往灯架顶端敲落,落点、频次与鬼先生如出一辙,旋即「喀搭」一响,足畔的朱漆厢座亦弹出夹层。仅比她稍慢些,祭血魔君、蚳狩云二人依洋画葫芦,几与漱玉节同时开启了机关,取出夹层中的赭封薄册。

  符赤锦并不信任鬼先生,取书时不但以薄绢裹手,翻开书封前还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摒住呼吸,以防书页上浸了什麽迷魂药液,于不知不觉间著了他的道儿。书中每页绘著数个精细人形,神韵生动,比例精准,飞白处填满字块,有指甲大小的招名标题,亦有充当图说的蝇头小楷,纵以符赤锦对书画并无研究,也知是出自名家手笔,非同一般。

  薄册不过十来页,但无论图字,皆是雕版印刷,选用纸质亦是厚韧结实,装帧的功夫更是无比考究。以其精美的程度,说是「礼物」半点也不为过,若有雅好藏书之士在座,恐怕要爱不释手了。

  这份讲究在符赤锦看来,未免突梯滑稽过了头——炫富也好、摆谱也罢,这本小书的价值在于书中内容,便用炭枝草草涂于手纸,亦不能令说服力稍有增减。若书中所录毫无意义,再华美的包装不过是买椟还珠,落人话柄罢了,何必将心神气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红岛符神君少女时称得上是养尊处优,被众人捧在手掌心裡,但毕竟是僻居东海一隅,见过的世面有其侷限。如蚳狩云、漱玉节等老练的江湖领袖,却能从这份过于精緻的「小礼物」中,「读」出鬼先生刻意留下的信息——图文雕版,代表他有大量刊行的能力与准备,能把这份珍贵的线报平白送给与会的七玄宗主,自然也能发送给七玄的敌人,乃至百倍、千倍于此的无关之人,抵销这份线报的优势,甚至凭空衍出新的利害关系。

  其次,讲究的用料,代表他在水路交通极是发达的通都大邑,拥有强而有力的情报据点,有自信取得如此特殊的材料,却不被顺藤摸瓜,令致老巢被人抄出——换言之,礼物本身就是展示实力的道具,给予七玄宗主甜头的同时,也狠狠搧了众人一记,以无比优雅、无比安静,却也无比沉重的势子。

  看出这份恫吓之意的人,却无法将愤怒发洩在礼物上,只能安静接下这重重的一击,勉强维持表面的优雅。

  这洋的风格乍看相当地「鬼先生」,其中满怀的恶意间直如出一辙;再仔细一想,却觉两者极端不同。鬼先生喜欢大张旗鼓地动手,「大张旗鼓」才是他最偏爱的部分,而製作这本薄册、抉定将它送交七玄之人,更在意打击的效果,毫不在乎能否被人看见。

  可惜符赤锦没能想到这些。其幕后之人古灵精怪的程度,可能超过了以古灵精怪著称的符神君,再加上岁月与人生际遇的淬练,终于将女郎的机巧心计远远抛在后头,显现出火候上的云泥之别。

  她翻开书页,稳稳地捧在双掌之中,夹紧肘臂,将那对肥硕绵软的巨大乳瓜挤于臂间,放鬆精神,任凭一缕若有似无的睡意钻入小脑袋瓜裡,眼前的人形图说渐渐模糊起来……

  青面神长居瓮裡,「青鸟伏形大法」的神奇玄奥可使他感知外在的一切,甚至扭曲周遭之人的五感,却无法直接用以阅读——为了鑑别此书所录,他必须藉助符赤锦的双眼。

  「行了,女徒。」不知过了多久,符赤锦蓦地回神,脑海中响起大师父熟悉的语调。「此书非伪,确与妖刀有关。」

  (您怎麽知道?)

  她强抑著发问的念头,一动念大师父或有可能察觉,现下却不是纠结此问的好时机。为防无意间洩漏心思,符赤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册上,见首页刊头之上,印著大大的「寂灭刀」三字,其后三页的人形绘图贯串起来,的是一式大开大阖、气势雄浑的精妙刀招。

  她看得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细读飞白处的心法诀窍,竟是教人如何激发火劲、以风助之,心头一震:「这是……离垢刀屎所用的武功!」但又隐约觉得不对,似是在血河荡当晚之外、不知何时何地,曾见何人使过,只是未配上那柄会喷火焰的斧刀罢了。

  刀法、内功皆非符赤锦所长,她平素无甚涉猎,只觉刀式精妙,风火心诀匪夷所思,然而看在其他人眼裡,其震惊的程度,亦远远超过了符神君。鬼先生自不是傻子,图说所注,并非完整心诀,饶是如此,已令在场宗师级的众高手瞠目结舌,心痒难搔。

  大殿中虽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但怦怦作响的居烈心跳始终迴盪在耳畔,不知是旁人所发,抑或源于自己的胸口。漱玉节不欲教人看出心神悸动,用了偌大定力,反覆提醒自己「回去再看不妨」,依旧翻过了七八页才掩卷,交与身畔的薛百螣。

  薛老神君不发一语,呼吸却微妙地一重,旋即变得比这才更轻细,明显是刻意压抑所致。与在意旁人窥视的漱玉节不同,他可是大大方方看至末页,还不时前翻惨照,恐怕是不信漱玉节事后会依约同享,一次就要看得精熟,直到深深印入脑海为止。

  「老神君……」漱玉节强抑心头不满,低声细问。「以为如何?」

  「令人大开眼界。」薛百螣神思不属,答得稍嫌敷衍。以他的年岁,背诵的本领原比不上年轻人,众目睽睽下又不好大声朗读,此际正是反覆默背、加强记忆的关键时刻。

  「值不值得?」漱玉节面上不动声色,似是无心而问。

  「值得什麽?」薛百螣颇受干扰,不禁蹙起稀疏灰眉。

  「值不值得……」漱玉节语声忽低,终于引得薛百螣抬起眸子,凝神欲听,这下无论原本背得什麽,都只能就此打住。「赞同七玄合併,共推盟主?」

  这事本不该于此时此地讨论,就算要谈,殿中这麽多双耳朵,横竖也谈不出什麽结果。薛百螣江湖混老,精得猴儿也似,微一转念,便知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冷哼一声,低道:「与虎谋皮,皮焉瘦哉?」

  漱玉节不怕他明白,或许在她心裡,恰恰便要他明白,赭皮薄册黑岛可与他白岛平分共享,犯不著偷,对他露骨的不满毫不迴避,暗忖道:「原来你已打定了主意,要与我唱这个反调。无怪乎生吞活剥,担心再无入眼的机会。」淡淡一笑,低道:「指不定我帝窟五岛,才是那头虎哩。」薛百螣冷笑不语。

  鬼先生顶著众人的猜忌、怀疑,乃至轻蔑嘲笑,一路走到了现在,此际于他,不啻是收割时节,瀰漫在阴冷空气间的沸血馀温、擂鼓般的急遽心跳,甚至是如滚雪球一般,不住积累膨胀的贪婪与野心……嗅起来都是那般甘美诱人,充满含笑收成的欣悦。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美人的醺然酣醉,都将迎来清醒的一刻。

  「明知上头有钩子,可这饵实在是太香啦,怎麽都得咬一咬。」

  饵冥途叹了口气,摇摇光秃的脑门。

  「只是胤家小鬼,凡事做得太尽,乍看虽无破绽,然而『无有破绽』本身便是最要命处,人心疑你,用不著证据的。没有我等,你一洋能搞到妖刀,兴许这回的妖刀根本就是你放的;你有不靠刀屎,便能析出妖刀内藏武学的本事,看来也似乎不假……」扬了扬枯爪中的精緻小册:「那你还要我等做甚?扮家家麽?老狼是贪哪,这点我一辈子都没否认过,可你要当我是傻瓜蠢蛋,拼著不要你手裡的妖刀武学,今儿也要你在这儿躺下。你道我等七玄,是任你揉捏耍弄的烂麵糰?」语声一落,杀气陡然迸出!

  殿中气氛一凝,森寒更甚凉夜,多数的灯笼后气机隐动,飕飕锐响交错纵横,削下无数尘羽,正是劲招起手之兆,却非是提防狼首发难,所向不约而同,竟直指居间的鬼先生!

  无视周遭剑拔弩张,鬼先生迎著头顶簌簌落下的积尘,纵声大笑。

  「狼首说得极是!妖刀武功,从来就不是本座的目标!诸位若要,我连提取刀中绝学的秘密,亦可随手赠送,毫不吝惜。狼首不妨把这个当作花红,七玄一统之日,人人得之,也好一庆我族这迟了千年的大盛事!」

  第百六八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

  「一统七玄」非是什麼禁忌的字眼,七玄与指剑奇宫一样,皆源於古纪时代的鳞族血脉,此事在东海虽不算人尽皆知,却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问题是:七玄分治达数百年,各有传承,实际上已是七个独立宗派,不仅谈不上「同气连枝」,彼此间的龃龉不快、恩怨纠葛,几百年下来也没少攒些个,其水火不容的程度,未必稍逊於邪正之别。

  如今大剌剌地喊出「一统七玄」的口号,直与「消灭六派」无异。否则五帝窟自是五帝窟,集恶道依旧是集恶道,各拥山头,谁人自愿放弃宗嗣,平白教你「一统」来试试?

  是以当日在新槐里大杂院,薛百螣隔墙听翠十九娘发此议论,才会如此反感。对薛老神君来说,光是帝窟五岛争宗主大位,就已经够头疼的了,还让你混一了七玄,一家伙同七个门派里的高手们竞逐权柄?傻子才犯这等浑!

  鬼先生语毕,原本杀气腾腾的聂冥途忽然失笑。

  「他奶奶的!胤野鬼灵精也似,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傻儿子?我瞧胤丹书也不笨哪。你爹人是迂了点,脑子却清醒得很,决计不会说出这种笑掉人家大牙的蠢话。莫非你到了这个年岁,还在听龙皇现世、重返九渊的睡前故事?哼,一统七玄……我呸!」

  「狼首此言差矣。」岂料开声的却非是鬼先生,而是帝窟宗主漱玉节。

  「龙皇传说,乃是鳞族之根本,使我等七玄前贤得以开宗立派、绵延至今,便於帝窟五岛之内,现今仍有受龙皇遗惠之处,未敢或忘,料想集恶道也是这般。指剑奇宫自诩正道,号称拥有三百年真龙之传,却早已抛弃出身根本,向央土皇权卑躬屈膝奴颜以侍,我等羞与为伍,早早弃之。狼首对己身之所从出如此不逊,何异於奇宫一干悖子?」

  聂冥途异眸放光,嘿嘿一笑,并未接口。

  漱玉节操著清脆动听的嗓音说完,转向鬼先生。

  「然而胤门主此说,却规避了一个极其紧要、又无可解决的疑难,纵使原先诚美意也,出口却成灾殃,较之狼首言,则更加不当。」

  鬼先生摸摸糊纸面上的鼻子部位,虽不见其容,举手投足却透著莫可奈何的神气,几令人生出「面具苦笑起来」的错觉。

  「小子识浅,望宗主赐教。」

  「不敢当,门主忒谦了。」漱玉节老实不客气地接过话头,娓娓道:「七玄开宗,已传十数乃至数十代,我漱氏自有宗谱以来,便在水神岛落脚,倚之行走江湖;先祖於玉龙朝时做得什麼,反倒不甚了了。可见,七玄从开始便是互不相属,不是由什麼组织里分将出来,自无『合』之一字可言。

  「既非旧制,那便是门主的发明了。为此,须得有充分理由,说服我等六派放弃既有祖宗成法,合一大派。此事与龙皇、鳞族血裔无关,如适才言,非是昔日玉龙朝有个什麼一分为七,须得复原;你提出了前人所未发的全新构想,原该告诉我等:」何以七玄非混一不可?『「

  符赤锦一贯不喜她的心机城府,也讨厌与她言谈之际,不得不时时提高警觉的纠结,此际却几乎要为她鼓掌喝采起来。

  漱玉节没有狼首的粗鄙,也无恶佛之霸气,更不似祭血魔君咄咄逼人、阴阳怪气,然而她一上来,就把鬼先生倚之为护符的「祖制说」破了个乾乾净净,何止摧枯拉朽?简直釜底抽薪!

  七玄乃鳞族血裔,与龙皇玄鳞、玉龙王朝,乃至三宗共治时期的道宗之间,本有著千丝万缕的关连,却不能说合七玄於一宗,便能重现玉龙王朝或天元道宗。当世七玄已存数百年,再怎麼上溯源头,也只到各派开山祖师处;以玉龙一朝开枝散叶为号召,非但不实际,也吃了七玄的豆腐,其心可诛,断难揭过——漱玉节短短一席话,点出的正是此一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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