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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66,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6110 ℃

  明栈雪「噗哧」一声,娇媚地瞪他一眼,努努小嘴道:「你不只长大了,心思也学坏啦。你想让我帮你对付鬼先生,是不?」耿照笑道:「能得明姑娘臂助,胜师百万啊!」

  「嘴贫!」女郎笑啐一口,轻舒柳腰,娇慵无那。「你别忘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狐异门的余孽攻破冷炉谷,我还嫌他们温呑无能,连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也不会,教他们都来不及啦,何必把朋友变成敌人?」

  耿照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明姑娘这话,有两处不对。第一,你决计不是他们的朋友,一旦行踪暴露,鬼先生不会问你与天罗香恩怨几何,如孟代使那样,才是他们理想中对明姑娘的处置。他们有无能耐是一回事,用心若此,明姑娘不会想交这样的朋友。」

  明栈雪听得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彷佛很享受这种「我的男人眞不错」的丰收愉庆之感,虽一个字没说,眼里那种既满意又欣喜、偏偏又极力忍著,不教泄露心思的模样,让耿照打心底觉得她可爱极了。有那麼一瞬间,他几乎确定她俩不会是敌人。

  他定了定神,续道:「鬼先生的目标是混一七玄,所有能提供助力的人,他都不惜代价威胁笼络,纳於麾下。明姑娘做不了其部属,可姥姥未必,横竖冷炉谷已陷於敌手,不从则沦为阶下囚;选择合作,便是新主的侧近军师,眞能一统七玄的话,所得还在死守天罗香一脉之上。该怎麼选择,答案昭然若揭。

  「要这样的话,鬼先生和姥姥便是一边的了,明姑娘不止要对付天罗香,还得面对至少包括狐异门在内、甚至更多的同盟势力,其中优劣,毋须我多费唇舌。唯有天罗香归天罗香、狐异门归狐异门,明姑娘才不用面对最多的敌人;助我瓦解鬼先生的阴谋计画,对你的复仇最有利I」话还没说完,忽然香风袭面,她轻软的身子已扑上胸膛,两瓣柔软温热的樱唇堵住了他的嘴,吻得他心魂欲醉。

  他不知在心底想像过多少次,两人的重逢会是什麼景况;届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妖刀赤眼、阿傻、天罗香的恩怨情仇———又将会如何地改变彼此的关系……

  明栈雪却再一次令他措手不及。她的吐息是如此香甜,湿热的嘴唇混合了热情与优雅,同时散发出一丝危险气息,像是要诱人深入禁忌。但这个吻是眞诚的,他二人四唇贴合,忘情吸吮著、需索著彼此,毫无保留……

  耿照终於卸下防备,伸手去搂她结实苗条的腰肢,明栈雪却推著他的胸膛微向后仰,柔软细腻的唇片脱开他的渴求,舌尖淘气地在他下唇外一舐,勾出一抹晶莹液丝。

  少年被她推得碰上门扉,明栈雪咯咯笑著躲开他的环抱,柳腰一拧,借力扭入门中,点足飘退。耿照这才回神,不禁大悔:「糟糕,这便教她逃了去!」然而梁柱廊庑之间,天下何人快得过她?丽影一晃,佳人已无声无息飘出门橘,连衣影都看不清。

  耿照便有她快,自忖无这般静悄,唯恐惊动鬼先生黑蜘蛛,断了拦截的念头,忽一缕语丝钻入耳里,却是佳人喁喁,巧笑倩兮:「说得极好,赏你点甜头吃!我问你:若我与天罗香只存一方,你要帮谁?」以「传音入密」与他对话,向是明栈雪的拿手好戏。

  这问题耿照想过千百回,并无良解,答案却是早就备好的。

  「我要知你为何非毁掉天罗香不可,才能决定是不是帮你。」他此际武功内力均不同凡响,但「传音入密」是极高深的技艺,不能无师自通,只得硬著头皮追出廊间,依灵觉一路循声,压低嗓音喊道。

  明栈雪静默片刻,耿照几以为追丢,待传音再起,已在另一头,无论沿梯上或下,都是转瞬无踪的收场。「你连这个问题,都答到我心坎里了,看来是不能不帮啦。」余音悠悠一叹,忽促狭似的娇笑起来:「你若猜到要来哪里找我,我便源源本本说与你听!」

  三天转眼即过,倏忽便至七玄大会之期。

  胡彦之起了个大早,先从天水当铺的后墙翻入院中,无声无息来到十九娘房门前。糊纸窗后并无灯影,但与轻匀细鼾不同的低促呼吸,清楚告诉老胡榻上丽人非但无眠,心头正自乱著,不知从何时一直睁眼直到现在。

  「我不能同你说话,无论说什麼都是背叛。我不是叛徒。」十九娘娇糯的黏腻鼻音透出纸门,比往常都要闷沉,一如还未全亮的郁蓝天幕。「我希望你记著,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别忘了你们是手足,是骨肉栢连的亲兄弟,他不是你的敌人。」

  胡彦之明白她的难处,没有说话,悄悄离开了门廊。

  没能说动漱玉节,利用五帝窟与游尸门结盟抵制狐异门的构想,已行不通,胡彦之特别求见青面神,希望游尸门果断放弃蹚这趟浑水;少一派随之起舞,对鬼先生的「大计」本身就是种妨碍。

  「游尸门早已退出江湖,我等本无意参加。」匿於瓮中的大长老,直接以心识透入老胡颅中,表达了游尸门的立场。

  「我很敬佩你,胡大爷。」送他出门之时,符赤锦对他如是说。「只消你说一声,我倒想走一趟,瞧这捞什子大会变什麼花样。」

  胡彦之只耸肩一笑。「我兄弟不会让你去的。」

  「他会跟你一起去。」符赤锦笑著,直视前方的眸光出乎意料地坚定果敢:「你敢说不是我一刀插死你。讲话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眞没想到会跟你说这样的话。」老胡摸摸下巴,神色不无感慨。「等我回来,再找你们吃酒。如果你们还没走的话。」

  「再歇几日罢,小师父身子还没全好。」

  胡彦之想起那抹白皙腴丽、婀娜动人的紫色衣影,不知怎的便微笑起来。直到行出大门,他和符赤锦都没再开口说话。

  昨日他打发陈三五回郸州,出城前还在不文居吃了顿饯别酒。陈三五从天水当铺赎回的,活脱脱一口狭棺,长近八尺,比成人还髙,宽却仅尺许丄筒度更薄,竟不到半尺。忒扁窄的玩意还附繋麻绳的板车,据说是为了便於携行。

  「奶奶的!你就拖这棺材从郸州来越浦?」饯别宴上,老胡仗著酒意,指著他的鼻子:「莫……莫名其妙!有人长这麼细长麼?那要切成了鱼脍,才一排排叠他妈进去!娘的,一说又饿了,小二,来盘鲤鱼脍!」邻桌正吃著鱼脍的客人面色铁青,有一个还悄悄跑去茅厕吐了。

  「这……不是棺材!哪……哪有这种棺材?」陈三五喝得舌头都大了,满脸不忿,右掌如五爪金龙般一标,空手插起一只滚烫的葱油鸡,郑重拿到胡大爷面前:「人……人就……就跟这鸡一样,他妈……他妈是圆的!」

  老胡逮到语病都乐歪了,嘿嘿嘿地打岔:「到底人是圆的,还他妈是圆的?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他妈也是人!」陈三五脑筋突然清楚起来:「圆……圆的塞不进箱里!除……除非你把它这样……啪嚓!啪嚓……再……再把它那样……啪嚓!啪嚓……然后又啪嚓!啪嚓!啪嚓!这样……这样才塞得进去……」隔壁桌的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正点著荤菜的客人赶紧让小二划掉,改点了宝素斋。

  最后这顿饯别饭是以大厨操著解牛刀出来赶人作结,俩醉汉不过瘾,跑到府衙后门并肩撒了泡尿,老胡兴致一来,欲写反诗,在粉壁留下「慕容柔大咪咪」的涂鸦,被大批气急败坏的衙差追过大半个越浦城,跑到发汗酒醒才甩脱。

  至此,心头挂虑一一放下,该是同兄长好好清一清前帐的时候了。

  西去弃儿岭无有水道,老胡出了城门,撮唇招来策影,一人一骑披星戴月,将渐升的旭日抛诸脑后,一路往残剩的夜幕深处行去。「万姓义庄」虽有建物,不过孤岭间一座三合小院,越浦左近说起这四个字,指的是岭上杂布错落的大片孤坟茔垒。

  胡彦之悠哉悠哉地越过了义庄,来到万安击。

  两日前他来此勘过地形,甚至伏在茅草屋顶,从下午一直盯到夜里,看看能否遇上狐异门往来布置的人马,然而却一无所获。这似也合情合理,他若是鬼先生,要安排七玄首脑循不同路线至无央寺集合,肯定不挑最好踩点的万安撃;再者,要彻底疏散居民,实也不易,一不小心便走漏风声,除非将居民全部———阴凉的空气里,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畜……畜生。)

  ———畜生!

  策影发出兽咆似的呼噜低响,似是感应到周遭的危险气息。胡彦之强抑狂怒,轻拍马颈,低声道:「我知道了。先别忙。」反手自鞍袋中抽出一柄长剑,又缓缓抽出另一柄,斜斜垂在双腿外侧。

  所经撃中街道,两侧屋影内东一块、西一块泼墨似的血渍,却不见尸体,只余乾皲似的拖曳痕迹,吃入黄土尘沙之间。鬼先生终是清空了万安撃,无论有著何种目的,都决计不能被原谅。

  ———畜生。

  胡彦之感觉全身血液沸腾,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心底似有什麼迸裂开来,强烈的杀人冲动伴随著熊熊怒火,流遍身体的每一处。

  闭上眼睛,彷佛能见前天在这街上戏耍的脏毛孩,衣裳破旧、发面枯黄的妇女收拾晒乾的菜叶,打零工的男主人拖著疲惫已极的身躯,走过长长的山岭荒道返回家中,手里拎著用蔺草绳子扎成一束新鲜豆皮,煮时掺点毛豆和酱,吃起来会有肉味儿……那是贫穷卑微、却从未有片刻放弃的人生,谁可生杀予夺?

  身体本能地过滤了血味,胡彦之从风里嗅出更多。两旁的屋子都不是空的,相反,紊乱的呼吸心跳简直像敲锣打鼓一样,向训练有素的猎人泄尽惊兽的行藏。策影则对镔铁、刃器,以及不友善的肃杀之气异常敏锐,它低沉如雷滚的嘶啡也预示了这一点。

  出乎老胡意料的,是长街尽头缓缓行来的一条高瘦人影。

  为埋伏不惜清空一村子人,此际露脸,难不成来炫耀的?

  来人一身厚茧赭袍,单手负后,袍襴的左角高高撩起,掖於右胁腰里,露出袍底的白裤黑靴,束紧的腰带上缀玉莹然,显非凡品。他生得浓眉压眼,面目青白,瘦削的长麻脸上透著一股阴鹜,见胡彦之拍马行来,冷笑开声:「我就知你会早来,特别提前一夜来候,果不其然。」负在身后的右手一抖,铿啷啷地抛落一地银芒,宛若蛇迆,回映著狞恶的钝光。

  「烂银九节鞭!」胡彦之微凛:「西山『九云龙』?」

  那人忽露狞笑『I「没见识!九云龙算甚?这是云龙十三———」

  胡彦之打断他。「我没想知道。干下这等事,你还要万儿做甚?连立墓碑也不配!」

  那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怒极反笑,点头道:「也好。没必要遮遮掩掩,该怎麼便怎麼. 」甩鞭空击为信,数名锦带豪士从一旁屋里绑出一名少女,虽吓得花容白惨,却仍紧抿小嘴,瞪大美眸,如猫头鹰般不住转动,似好奇又惊恐,总之反应就不像常人,却不是翠明端是谁?

  「……明端?」胡彦之一凛,夹腿驻马,扬声道:「你有没有怎样?怎会……怎会跑到这儿来?」

  那持鞭之人,正是金环谷四大玉带之一的「云龙十三」诸凤琦。

  他冷蔑一笑,寒声道:「这就同胡爷没干系了,你且担心自个儿罢!」蓦地两旁房顶齐发声喊,涌出大批埋伏的人马,从茅顶拖起黑呼呼的大团物事,挟著无数草杆,朝胡彦之与策影呼啸著掷去,层层叠叠、此起彼落,正是以粗索结成的巨大绳网!

  第百六五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

  上回在金环谷,策影接应老胡那晚,负责指挥阻截的是四大玉带中的「云风成雨」岁寒深。据说此人出身西鲲别府,武功深浅不知,但十九娘看上他出谋划策的能力,引为智囊,也给了他一条玉带。金环谷从一片荒凉山坳,摇身变为越浦首屈一指的销金窟,摆平官府、打点地头,乃至变著花样招徕客人,每一步之后都有这人的身影。

  「岁先生」平日深居简出,极罕露面,连诸凤崎都只远远瞥过一眼,轮値也仅与人称「南公」的南浦云搭档,非常神秘。当夜胡彦之与策影扬长而去,岁寒深引为奇耻大辱,才设计出万安击这个阵型来。

  七八张结实的绳网罩落,策影巨蹄一蹬,闪电窜前,足足飙出一个马身有余,半数巨网登时落空。胡彦之更於此际展现出绝佳的马术:双手持剑无韁,迅猛的疾冲势中,仅以双腿维持不坠,顺势后仰,剑错如交剪,凌空削断一张绳网!

  突然间,策影斜向跪落,老胡顿失平衡,唯恐误伤兄弟,自鞍顶滚落,赫见整条街每七八尺便拉起一条绊马索,高低错落,掀起大蓬沙土,显是埋於地下;便只这麼一阻,最后两张绳网终於落在策影身上。

  老胡著地一滚,举剑上撩,利用剑刃与绳网重量相叠,於其中一张划开缺口,以利策影挣扎破坏———自古对付骑士良驹,来来去去就几种花样,这一人一马行侠五道,见的网阵没一百也有五十了,浑没放在心上。他滚出网罩,活动活动筋骨,正准备狠狠修理将跃下房顶的金环谷人马,岂料两侧黑压压的人影却没个离开的,但听「喀喀喀」一片机簧绞响,人人双手间都晃过一抹金铁拧光,却非刀剑斧钺,而是一只既像扁匣又似墨斗的硕大物事,齐齐对准绳网中的巨骑。

  胡彦之背脊一寒,蓦然省觉。

  ———机关弩!

  弓箭与绳罟,向是应付铁骑的两大利器。弓乃军械,除少数如猿臂飞燕门之流的门派,仅军队与公人才能配用。猎户惯使的小弓,或绿林山寨常见的弹子弓,威力射程均无法与铁胎弓相提并论。

  除了弩机。这种以绞盘机关发射箭矢的器械,毋须苦练射技,连妇人孺子都能使用,杀伤力绝不下於正规军里的马弓手,莫说私造,光持有便足以获罪,鬼先生他……居然拿来对付自己的手足兄弟!

  一瞬间胡彦之忽然明白,他踏进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兄长为留下他,不惜除掉他最强有力的臂助———诸凤琦面色骤寒,「啪!」一声抽动银鞭:「放!」两边屋脊上飕飕声不断,狞恶的箭雨疯狂地飙向街心!

  「策影!」老胡不及舞开双剑,猛撞入最近的一幢屋里,蓦听轰然一响,探头出门框,见对街一屋塌去半壁,连著铁球的双重绳网被拖入其中,半圮的夯土墙插满箭羽,显然策影在危急间也做了同样的判断,只不知避过多少,又被射中多少。

  胡彦之心痛如绞,屋倾掀起的沙尘尙未全落,难以悉见,屋上金环谷众不分青红皀白,往尘雾中死命放箭,飕然劲响不绝於耳。

  本欲再瞧,蓦地两枝流箭贴耳削过,老胡一缩脑袋,背倚内墙,赫见屋底捆著一家四口:手脚被缚、口塞布巾,腰下几近全裸的妇人拚命用身躯遮护儿女,身畔男子对正窗台,被两枝流箭钉在墙上,双目圆瞠,断气前不知是惊是怒。

  (畜生……这帮畜生!做……做得什麼事来!)

  胡彦之狂怒起来,挥剑削断妇女手足之绳,一手一个,将孩子塞入床底,却见那妇人扯下口巾,呜呜呜地扑向尸体犹温的丈夫,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胡彦之一扳她肩头,她尖叫著回头一咬,老胡却没缩手,两排细齿嵌入肉中,鲜血长流。

  「保护孩子。他们现下只靠你啦。」老胡和声道,彷佛一点都不疼。「无论发生什麼事都别出来,我给你报仇。」妇人晶亮如兽的眼眸恶狠狠地瞪他,口中呜呜有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流下泪,松口缩入床底,抱著孩子呑声飮泣。

  胡彦之撕下袍角裹住血肉模糊的左手背,也把剑柄缠在手中,右手倒持雄剑,踏壁纵上横梁,「哗啦!」一声穿出茅草顶,左回右旋,斩落两枚头颅,右手剑串过第三人张大欲喊的嘴,由上而下标入茅顶,一松剑柄、抄住他脱手的弩机,扫过斜对面的房顶,惨叫声中数人跌入街心,旋被同夥的羽箭射成刺蜻。

  「……人在屋上!」

  「别让那厮跑了!」

  可胡彦之没打算跑。他提运眞气,对著烟尘未消的圮屋大吼:「你先走,咱们老地方碰头!莫连累了无辜之人!」语声未落,断垣底下轰然震响,策影巨硕的身躯破土而出,口中叼著一名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前踢后踹大肆开杀,踏著一地红白烂浆与扭曲的尸骸绝尘而去,背影虽有些歪跛,仍是快得不可思议。

  行进之间,它不住纵跃跳闪,躲避弩箭,犹能踹塌屋墙、撞倒梁柱,遇有跌在左近的,便一蹄踏碎头颅,所经处金环谷众人无不惊慌窜逃,可惜幸者寥寥,已分不清是谁在追杀谁;眨眼之间教它杀出重围,徒留一地惨烈。

  胡彦之大笑,随手将机关弩的箭匣射空,掷往对面,砸得一人头破血流,后仰跌落。他拔出尸上之剑,踩著屋脊向前疾奔,三两交错间,猛然跨上同一列的邻屋茅顶,切菜砍瓜般撂倒一片,每出必夺人命,毫不犹豫,俐落如风;一屋杀完看也不看,飞也似的纵上隔邻,继续斩杀。

  那屋上原有五人,才照面便死两名,另二人转身欲逃,噗噗两声剑贯胸膛,穿心而出,足下尙不及止,迳将躯体拔出长剑,才摔下屋顶。最末一人魂飞魄散,已来不及跃下,就地趴跪,哀告讨饶:「英雄!小……小人没有———」头颅飞起,兀自急旋,胡彦之已起脚踢下无头尸,跃向下一幢。

  蓦地一道匹练银光飕至,截正去路,老胡身在半空难以闪避,眼看将被劈成两月,右手长剑一挥,「铿」的一声脆响,藉势倒飞出去,落地时微一踉跄,胸口如遭重击,连转几口眞气才稍抑烦闷之感,右掌微颤,虎口裂创淌出鲜血,沿剑刃一路蜿蜒,滴答、滴答点坠於地。

  诸凤崎银鞭一旋,「泼喇!」重击地面,掀起黄沙如浪涌,「唰———」一声刮过胡彦之的袍襴裤脚,余震隐隐,可见其沉。

  九节钢鞭看似轻灵,在器械中却属重门,每一节如力臂延伸,连接九节之后,出手不啻巨灵挥臂,分量不能以人身的内功气力估计。

  诸凤琦以「云龙十三」自况,号称压倒师门九云龙,钢鞭不仅多达十三节,毎节更有尺余长短,加上串连的钢环、同样近一尺的握柄,挥展开来,径长丈半,鞭劲之重,与山倾洪溃也差不了多少。

  硬撼丈余长的十三节鞭实属无智,这也是诸凤琦无视下属惨亡,在一旁冷眼观察,终於选在这个节骨眼出手的原因。

  胡彦之不得不接,一上来便伤了右手,伫立片刻,周围的金环谷豪士将机关弩或负於背、或悬於腰,各持本来兵刃,渐渐包围上来,进逼至三四丈内,诸凤崎却退了开来,朝左右一使眼色。

  其中三人见状,抡刀扑向胡彦之,眨眼虽是两死一伤,众人也看出点子伤了右手,剑威大不如前,前仆后继上前争功;老胡双剑连出,彷佛周身是眼,仗著精妙身法在人隙间闪动,前点后扎,身上不住见血添伤,仍是出手必有人倒地,然外围人影层层叠叠,越来越多,始终都没能接近战圈边缘,遑论突围。

  困战片刻,老胡大叫一声,跟跄跃前,却是背门挨了一刀。

  他及时回剑,掠过那人眉眼,汉子鲜血披面,痛得扔刀捣眼,陡地凶性大发,闷著头一撞,双臂如铁箍般牢牢箝住老胡的腰,不知哪儿冒出的一股熊蛮劲,抱著人狂吼前奔,「砰!」一声闷响,将老胡重重压在墙上。

  胡彦之背创正汨著血,一撞差点痛晕过去,却怎麼也挣不开,附近几个拿长兵器的趁机往他身上招呼,却被老胡右手剑一一格开。他连膝槌都用上了,那人仍不放手,胡彦之左手剑由下往上一送,自他背胛穿出,顿时了帐,无奈仍挣不出,又痛又累,面如淡金,不住咻咻吁喘。

  其余人等正欲涌上,却被诸凤琦喊住。

  「退下!」

  面色青白的瘦汉舍了丈半重鞭,从袖里抖出另一条烂银钢鞭来,一数虽亦是十三节,却只比普通十一节鞭略长些,是将每一节都予以缩短,合凑十三之数。「让我来。」

  周围的青带豪士们听了,面上都露出不满之色。

  诸凤琦提早出发,自是为了争功,所携除几名锦带心腹,多是攀龙附凤、巴结於他的青玄二色腰带,诸凤琦连名字都未必叫得出,遑论交情。众人见凤爷袖手多时,一上来便欲收成,无不齿冷,但谁也打不过他手里那条烂银钢鞭,没敢吱声,意兴阑珊地散至两旁,还有人索性一屁股坐下,乜冷眼瞧著。

  诸凤崎走近,差不多抬手一抽、恰能往胡彦之脑门硒落的距离,狞笑道:「你上次闯金环谷,恰是我不在,由得你放肆!主人让我带回活口,可战场无眼,拚战中失手杀人,也是常事,只怪你不肯束手就擒。」抡动钢鞭,故意发出冷冽的铿铿撞响,颇有猫捉老鼠的意味。

  「你叫诸凤琦,对罢?自称『云龙十三』的……我想起来啦。」胡彦之例嘴一笑:「听说你仗著家里有钱有势,专寻细故,娶妻杀妻、娶妾杀妾,手段残毒,称『振夫纲』,其实就是专欺女子的孬货。后来事情闹大了混不下去,连门中尊长都要清理门户,只好亡命江湖,不思己过,反视师门如寇仇。你知不知道出名有很多种,美名是名,臭名也是名;你这名声,简直臭得没边了。」

  诸凤崎不算能言,一向是以力服人,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一词辩驳就罢了,居然是被个气喘吁吁、半死不活的败军之将连珠炮似的抢白,连打断他的顿点都没找著,杀气更盛,冷笑:「多费唇舌,想拖延时间麼?」

  「对。」老胡诚诚恳恳地说。「单手弄开缠布,本就麻烦。我用右手帮忙就骗不了你了。」亮出松脱长剑的左掌,一握汉子腰际的机关弩,朝诸凤琦之面扳动机括!

  飕飕飕飕四箭连环,距离近到诸凤琦仰头不及,一霎间尽展绝学,再无保留,张嘴「喀!」咬住一箭,第一| 枚几乎射中嘴唇,撞上死命阖紧的牙关,硬生生撞断一枚犬齿,两两弹开;箭镞落地,他却骨碌一声呑下断牙。

  第三枚怕要射穿咽底,诸凤崎无暇思索,左掌一挡,短箭射穿掌心,痛得他闷哼栽倒,恰恰避过第四枚。身后一名最近的青带豪士翻身倒地,被弩箭射中眉心,哼都没哼便断了气。

  正当众人错愕,胡彦之推开尸体,如箭离弦,飞也似地掠过诸凤崎身畔,迳朝击尾方向狂奔!他本擅轻功,死样活气的狼狈泰半是装的,豪士们或蹲或坐,全无防备,抄家伙起身已然不及,眼睁睁看胡彦之掠出视界,跑得无影无踪。

  诸凤崎一跃而起,满嘴是血,这连环三箭不仅射断了牙、刮破嘴唇,连舌头也伤了,满襟血渍甚是怕人。他抹也不抹,瞪著狼目攒紧掌箭,「啪嚓!」一声断成两截,才将断箭咬出吐掉,撕衣裹起,双目须臾未离胡彦之逃逸的方向,彷佛要以目光硬生生将他射成箭猪。

  一名与他相熟的锦带豪士拿出巾帕,上前道:「凤爷,您的血擦———」话还没说完,冷不防银蛇呼啸,脑袋开花,倒地淌溢一片红白。众人惊獣了,见诸凤琦霍然回头,咬著满口鲜血,訾目狠笑:「走脱那厮,我将你们全杀了!追!」

  老胡一跛一跛跑著,背衫一片淫儒,浸的却非是汗,而是鲜血。

  鬼先生虽说了要抓活的,毕竟金环谷之人不知他与老胡的关系,胡彦之屡寻金环谷晦气,又在房顶开杀,恁谁对上,亦决计不敢留手;他身上虽是些零星外创,加总亦甚可观。

  更坏的是:诸凤崎纵有千般不是,仍忠实地贯彻了围杀的阵型,除开天镜原紫龙驹那非同凡俗、不似活物的强悍,此番依旧超越了岁寒深的布计,老胡虽情急生智,狠狠利用了诸凤琦的自私与好大喜功一把,成功逃往越浦的方向,但若易地而处,他定会在这条路上至少安排一支伏兵,以避免发生现在这般景况。

  换言之,自己虽逃出陷讲,没准正往第二处奔去,前路危机四伏,尙说不上脱险,再来一群杂鱼齐齐包围,老胡怕已没有再战之力。他察觉体力正飞快流失,头晕目弦、脚步虚浮,为集中精神,强迫自己思考起来。

  首先是无央寺。

  如今看来,「会七玄宗主於『无央寺』」一节,已确定是骗局,是鬼先生假翠十九娘之口放的饵,来钓自己这条大鱼上钩。

  问题在於:这个局,十九娘究竟涉入到何种境地?老胡不敢拍胸脯说自己懂女人,但,听到谷城铁骑突袭金环谷的心焦,以及被重要之人当弃物般恶意戏耍的断肠寥落,不是谁都能演得来的。他自问阅人无数,被个女人连骗两回,只能说是白日见鬼。

  他以为十九娘亦被蒙在鼓里。鬼先生这局玩得彻底,直将十九娘的价値利用殆尽,连一点渣滓都不剩。翠氏母女虽是下属,并非无有情分,十九娘念兹在兹,不断提醒他顾念兄弟之情,代表不仅仅视兄长为上司……再怎麼说,这般蒙骗、利用她,委实太过分了。

  再来是翠明端。十九娘逃到天水当铺非属偶然,沿途接应、抹迹全是鬼先生安排的人,兴许便是出自「豺狗」的精锐亲卫,明端早被移出金环谷,於天水当铺等待母亲。退万步想,十九娘胆敢放手报复鬼先生一把,透露情报、向幕后掌狐异门大权的胤野打小报告,皆因女儿安全无虞,若明端还在鬼先生手里,她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胡彦之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采信了她所透露的集合地点。

  但鬼先生若要明端,吩咐一句就行了,何须费事绑人,还专程弄到弃儿岭万安撃这种荒郊野地?老胡离开天水当铺时曾经过她的房门前,屋里呼吸平稳,并不是空无一人……

  但那也不是睡著了的轻鼾。

  他突然会过意来:翠明端,极可能是前日从母亲那厢磨出了无央寺的线报,下半夜老胡前脚刚走,她便随后溜出了天水当铺,意图跟踪。岂料胡彦之在出城前,还走了趟朱雀大宅,以翠明端不通世事,当然也不可能有跟踪老胡的能耐,出了后门不见有人,一路瞎摸,竟教她来到万安撃。

  适才混战之中,他没能追著明端的去向,逃出万安撃时已不见其踪影,算起来明端也是为他才陷於贼手,她过往怎麼说也是金环谷的千金,诸凤崎腰上那条玉带还是她母亲给的,那厮的下属对明端动手动脚的,毫不客气,看来十九娘已被排除在鬼先生的组织核心之外,连底下人都摸清风向,不留情面。

  (糟糕!不能……不能丢下她不管……)

  十九娘若知自己非但是弃子,还是假传信息的饵,该有多伤心!要是还失去了女儿……胡彦之正犹豫是否折回,赫见远方黑影晃动,人声逆风而来,越追越近,心头一惊,才知脚程受伤势影响,不知不觉缩短了步幅,原本拉开的距离,转瞬间又被追上。

  「找到啦!看来走的是这条路不会错!

  「咦,这里有血迹……喂,你们快瞧!」

  「……大夥儿快点上,莫走脱了这厮!」

  胡彦之索性停下,打算缠起背创大杀一场,拉几个垫背的也値。才这麼想,足下忽一踉跄,差点栽了跟斗,竟袢著路旁一具横尸,触手犹温,却是刚死不久,服色一瞧便知是金环谷的人马,腰间系带五彩斑斓,却是条织锦带子。

  老胡同金环谷作对忒久,摸也摸清了他们的底细,锦、青、玄、赤四级中,青带以下几人齐上都不够他打,遑论赤玄;锦带一级里还是有些好手的,适才团战中混了三两名锦带豪士,忽施奇招,老胡便挂了彩,虽说是倚多为胜,比之其余三色一剑一个,其能耐不可一概而论。

  这名锦带是给正面一刀劈死,才拖到草丛里来的,连断作两截的厚背鬼头刀也扔在旁边。杀人者出手刚猛,迎面一斫,刀断刃、人断魂,霸气横溢,可惜与拖入草丛藏身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格格不入,难免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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