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散落之花

（348.散り行く花/散落的花）

山中无岁月，转眼已千年。

对于修士而言，时间是最珍贵又是最不值钱的，恍惚中已是无数时光飞逝。

程钧从入定中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元磁之力早已平息。天台内灵气极其浓郁，凝厚得近乎于实质。他睁开眼，周围依旧是茫茫一片苍白，头顶的天色乃是带着艳丽的蓝，青碧如洗。这一次的元磁大逆转，已经过去。

地仙神念放出，元光寒玉山周围的大海已经平静，地下的元磁极点依旧稳稳得托着这一座硕大无比的冰山，晃晃悠悠的在海中沉浮，不上不下。

程钧伸出手，掌中阵所在有金光一闪而过，随即化作无数线条，在他掌心游动，仿若托着无数细小的游蛇，速度极快。他手指在其中波动几下，那游丝就缠绕上来，在指尖化作不同形状，扭曲中又有符文形成。程钧抬手，指尖凭空勾画，空中如有符纸，显出一张符箓来，随着程钧最后一笔落下，化作一道金符，停留在半空中。

程钧看了会儿，一挥手，那金符又重新散做游丝，没入掌心。

“如此倒也算初成。”

这边是那块石符被他炼化后的成果。其中道韵已经被程钧所获，加之他本就有道藏在手，解读符文真意更是不在话下。如今若说尚有欠缺，也不过是推演上，还有前进的空间罢了。

查探过符道的进展，程钧又意外发现，自己的法力亦有不少增长。要知道修为到了他的地步，但凡法力要增加，没有数十载的闭关是做不到的，如今能有如此明显的变化，也是亏得此地那一场罕见的元磁变化。

查探过了自己，程钧犹豫了一下，又放出神念去看这天台中的另一人。

张清麓依旧在闭关。

只是远远地接触一下，便能发现他周身的灵气依旧在有规律的变化着，乃是存于修行之中。

张清麓此次乃是要将自己的大道中的“杂质”抽离，重新凝聚道果，这等难度，更甚于抽筋碎骨重塑身躯，千难万险俱在一念之中，容不得半点差池，时间上也是没个准头的。

故而程钧也不过是用神念在外围稍作接触，便退了回来。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又整了整道袍。算算闭关时间也有三年，极北之地不分四季，就算此刻透过寒玉山看出去，也依旧是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

程钧看了看周围，果然如他入定前一般，袖中的传讯玉简上也未曾有半点留言。对于修士而言，三年太短了，短的还不够让蓬莱出现什么必须要他来解决的事情。甚至于连张清麓都不用打扰。

蓬莱掌门笑了笑，收起那玉简，背着手，随意走动着。

他本想去看看张清麓的，但又有些犹豫。两人本是道侣，若是靠得近了，免不得要打扰到他清修。何况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这巨大的冰山中处处剔透，也不是看不到。

只是看不真切而已。

遥远的，隔着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却远在另一端。

“真糟糕啊。”

程钧摇摇头，闭关这么久，这心境似乎没半点变化。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心境上略有些执拗了，但偏偏放不下这点牵挂。

所谓大道无情，程钧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修行的，实在没想到，会突然有一个人，令他怀疑了这四个字。若是寻常问题，程钧倒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唯独这点，他有些怀疑。

不是怀疑感情真实，而是怀疑，若是怀有纯粹之情，是否当真会无法真正得大逍遥之道。

天地之道确实是无情之道。天地若当真有情，则必定无法长久。

可若是如此，天地之中，人之道为何就要充满了感情？

所谓七情六欲，无一不可入道。

佛教有顿悟，道家有立地飞仙，连带着魔修都有那瞬间入魔之说。

可见为情所动，并非不可大道。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偏偏要有大道无情之说？

“情到深处情转淡……”

程钧低语，眼神清澈却神色空茫。

“情已至深，却不曾转淡，该如何？”

这便是他之前最为不解之处。若是张清麓当真拒绝留下，说不得程钧也会用这话来劝自己放手，可那人并未拒绝。

对了，张清麓更是一个异数。

即便是耽于庶务，依旧进境飞速。似乎那些修道上要求的心无旁骛对他都毫无意义。此人心境空明灵台透达亦是程钧平生罕见，但偏偏他毫无自觉。

二三百年合道，程钧和老魔都是重修，自然是可以。灵魂洗练龙柱，但小艾乃是真龙，那龙柱又受过无数年的祭炼，自然也不算奇怪。

唯独张清麓，他是真正一个只有数百年修为，即便是用了取巧的办法，也依旧是跨入帝君境界的。要说天赋，只怕是极其稀少。程钧曾以为此人对自己并无感情，便是因为张清麓极为贴近大道真意。本心空达，了无牵挂。

可张清麓乃是极有野心和欲望的，对程钧的感情也是真实存在，如此一来，这大道之意，为何在他身上又近乎于天然？

无可解。

程钧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角，却尚未找到出路。不过此事不急，无论如何，遵从本心，乃是他行事的第一要素。若是他觉得必须要此人在身边，那即便是大道必须无情，他也会逆转了去。

“花？”

一抬头，周围满是纷飞的花瓣，白皙晶莹，仿若雪片，却又有着花瓣的柔软。

程钧打量着了眼，思虑中不知不觉到走到了寒玉山最低一层。隔着厚厚的元光寒玉，外间的海浪暗潮汹涌，卷动着暗流扑在山体上，落下时，却凝结出无数的花瓣来。

那花瓣凝结于外，却飘落在山体内。纷纷扬扬，无边无际，如无数的白花，被飓风卷上了半空，由突然撤去了力气，任由它们洒落下来。飘零至地上，便没入山中，消失不见。

“灵气……”

程钧一抬手，那花瓣落在他掌中，仿若水晶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颗粒，向外散去，转瞬化作灵气消失在周围。

“对，”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出现，“灵气过于浓郁，凝结化形了。”

“清麓。”

不用看程钧都知道是谁。

张清麓，终于出关了。

“恭喜。”

程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淡淡笑着贺一声喜。

“比不得掌门。”张清麓摇摇头，“又有精进。”

“你虽法力略有减少，但纯度精炼许多，此后再往前，便容易许多。”

程钧乃是地仙，自然看得出来，为了将镇压之力从“道”中抽出，张清麓耗费了不少精力，但他的法力也由此洗练彻底，如今真正的只带着剑气。

张清麓闻言点点头，笑道：“托掌门吉言。”

说完，又问：“你又在想什么？如此入神，乃至于引动心神不宁？”

灵气凝聚成花瓣乃是张清麓出关收身上法力气息尚未完全收敛，将天台内外灵气搅动导致一时间过于浓郁的灵气不得不化作实质来避免气旋或冲突的形成。而张清麓之所以会突然出关，虽说是修行到了尾声，更多的却是因为程钧心思的变化。

彼此道心有所牵连，程钧心境变动若是过于明显，张清麓这头也会引动心血来潮，故而有此一问。

“不过是感慨，修为即便到了你我这等境地，依旧有许多难以理解之事。”

程钧微微皱了皱眉头，避重就轻道：“天地奥秘，过于迷惑，只怕大道之上，障碍重重。”

张清麓笑笑，也是注目去看那花瓣，飘落、散开、凝结。他手一点，一片花瓣落在他指尖，却被锁住灵气一时间不曾碎裂。

“万事有因果，天地有轮回，”张清麓松手，那花瓣落下、碎开，化作灵气融入周围，他又道：“便如这花聚花散，因在我等，果也在我等。”

“因果本就是轮回之意，”程钧点点头，“万事万物具有根源，若是此刻不解，便去寻那根源，到了根源再有不解，便去寻那根源的根源。”

“道之所以为道，便是有无穷之意蕴含其中。”

张清麓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过么，不急，总会有登临大道的一天。”

“承掌教真君吉言。”

程钧与他说笑，带着人往另一处走去。

正如张清麓所说，此刻他考虑的问题或许还远又或者很近，但无论如何，便是他要寻觅的答案，也是在大道之中的，走过去，自然会知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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