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才是阳光明媚的清晨，王沙涟穿上衣服，把地上几条小蜈蚣尸体扫出门去，准备弄点吃的。炉子被搬到门外去了，正在烧着，昨天剩的半锅野菜粥架在火苗上煮，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几根火腿肠也被剥开扔进去了。小妖精系着一条长到膝盖的围裙，光着后背和屁股，举着一个大勺子在锅里搅，小水貂却穿着一身长短合适的淡黄色连衣裙，胸前沾着煤灰，肚脐眼露着窟窿，大腿附近还有洗不掉的黄色污渍。

　　王沙涟揉揉眼睛，确认自己眼睛没花。小水貂躲在屋后，探头探脑地看着来往的行人，行人也在看着她们。

　　“你在……干什么？”

　　“熬粥！”

　　“你这顶多算热一下……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炉子是谁烧起来的？”

　　“我啊。”

　　“衣服是谁给你们的？”

　　“一个阿姨。”

　　小水貂在屋外蹲了一会儿，又躲进屋里去，有点害怕路上的人，小妖精却毫不在意地挥舞着勺子，放心大胆地和他们对视。

　　她继续说：“我们两个出门来找吃的，在屋外捡淹死的小虫子，正好有个奶奶看见了，让我们别捡，给我们两个馒头，然后给我们两件衣服，然后就走了。”

　　“你怎么说？”

　　“我说谢谢。”

　　“小水貂怎么说？”

　　“小水貂？”

　　王沙涟指指屋里：“就是那个白的……”

　　“哦哦，她不会说话……”

　　王沙涟想想也是，怪不得小妖精这么大胆，小水貂这么怕生，还是因为语言障碍。

　　小妖精就像在这儿生活已久似的，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三个碗，把粥盛进碗里，火腿肠一人一根，然后把别人给的馒头泡进其中两个碗里，并没有王沙涟的份。小水貂看见饭来了，饿得肚子咕咕叫，早把筷子拿在手里，笨拙地把粥往嘴里扒拉。

　　小妖精问：“你手还疼吗？”

　　王沙涟说：“不疼了。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谢谢你帮我隐瞒杀人的事……”

　　小水貂抬眼看一下，继续喝粥，虽然她不懂另外两人的语言，但是也许已经多少记住一些词语了？王沙涟在小妖精腿上掐了一把，示意她别太放松，小水貂也很聪明，也许很快就能突破语言障碍。

　　王沙涟改用她们的话：“你们昨晚为什么来？”

　　小水貂说：“妈妈让我来找你，说是快到取卵的时候了，下山的时候正好遇见她。”

　　“小妖精呢？”

　　“我？我是逃出来的，还偷了黄环一罐甜霜。”

　　小水貂睁大眼睛：“你怎么能偷甜霜！？”

　　“我从大缸里舀一小罐没人发现。”

　　“你怎么能这样！？我要告诉黄环阿姨！然后你就死定了！”

　　王沙涟知道黄环对女们的事毫不上心，她坚信只要洞里有甜霜，女儿们就不会到别处去，紫螺每天还会点个数，黄环从来不点。但她好像没想到会有人偷拿甜霜远走高飞，该说这只小妖精胆子大吗？紫螺的溶洞里规矩严格却没有严重惩罚，黄环则不然，小妖精逃走的事要是被黄环发现，昨晚还淫水横流地跟自己睡在一张床上，黄环还不把她的产卵管剁成肉泥？

　　王沙涟问：“你为什么逃出来？”

　　小妖精拍着桌子嚷：“来找你啊！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为什么不说再见！？”

　　“我……”

　　王沙涟想想，自己只跟黄环和紫螺说了，别人还真没告诉，这只小妖精居然就因此而不高兴了？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举动？

　　她继续委屈地抱怨：“前一天你还跟我聊天，第二天就走了，我以为你出门去了，等了一整天，然后又在附近找，都没找着。我问黄环才知道你走了，然后我就趁天黑逃出来找你……”

　　“你还敢问黄环！？我的天呐你太勇敢了！”

　　小水貂质问：“你为什么要偷甜霜！？”

　　“因为我想和王沙涟多住一阵！”

　　“那我也想！”

　　小妖精轰她：“你不行！你没带甜霜！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如果你长期不回去，紫螺一定该怀疑了！”

　　王沙涟喝口粥说：“我劝你们都回去，小妖精把甜霜倒回缸里，小水貂回去也别告状。黄环和紫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迟钝，洞里少两个人还是相当明显的。尤其黄环，她其实非常谨慎，除了十年一次的活人祭祀，她绝对禁止女儿们下山打扰海藻村民的生活。”

　　小妖精用筷子尾巴戳着桌面：“我不回！我要跟你住！”

　　王沙涟把筷子没收：“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假想敌吗？现在我能轻轻松松就把你给砍死！你还不躲得远点？”

　　“砍死我也好啊！你就能吃我的肉了！”

　　王沙涟又问小水貂：“你呢？”

　　“她不走我就不走！”

　　“唉，好吧，随你们便，但是别忘了黄环有多喜欢吃醋，我把她扔洞里可不是为了跟你们俩寻欢作乐的。如果有一天她和紫螺找上门来，我不负责替你们说话，要是她把你们谁给炖成汤了，我没准还要尝尝！”

　　“嗯，我把管子给你吃！”

　　小妖精把管子伸出来在王沙涟面前乱晃，小水貂一把抓住塞进粥里，小妖精尖叫一声，向碗里射出一股黏液，小水貂就这么继续喝，也不知喝起来会不会像芝士鲜蔬汤。王沙涟用手纸把她管子上的粥擦干净，她就赶紧缩回去了。

　　“对了！”小妖精又问，“那颗卵呢？”

　　“在我腮帮子里呢……”

　　她用人类语言说：“你说过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复活，应该没错吧？”

　　“嗯，没错，死人就是死人，新生出来的也不是她本人。”

　　小妖精还不放心，还想问，又怕小水貂起疑，还是住嘴了。天生的凶手和天生的侦探住在一起，王沙涟真害怕有一天小妖精把小水貂给宰了。

　　小水貂去河边洗刷锅碗，王沙涟从窗户看见她往回走的时候遇见有个小孩跟她搭话，小水貂摇摇头，端着小铝锅赶紧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说：“教我说你们的话！”

　　这倒是提醒王沙涟了：

　　“正好，我当老师了，下星期一就要开始讲课了，你们也一起上学吧！书费应该不会太贵，我用工资帮你们出！”

　　小妖精露出惊喜的表情：“好啊！我要去！我最喜欢听你说的话了！”

　　小水貂当然也很惊喜，不过没有过度表现出来而已。这种时候她表现得和紫螺一样含蓄。

　　………………

　　中午的时候村长果然来了，阿萝跟在后面，抱着自己的小孩。看见两个女孩坐在王沙涟的床上，村长说了句：

　　“你还真让她们进来了？”

　　“嗯……啊？”

　　村长先是关切地问了关于窗户的事，王沙涟只说是冰雹砸的，村长说会尽快修好，一定不会让他挨冻。

　　“谢谢您！”

　　“傻赖，我一大早就听说有俩小孩在村口乱转，也没衣服，饿得捡虫子吃，上午问了一圈，没有谁家丢小孩，应该是从外边流浪过来的。阿萝说你心好，看见她们一定会带进屋，果然你就让她们进来了。”

　　“啊？嗯嗯……我……怕她们冻着……”

　　阿萝早有准备，拿来几件小花袄，虽然也是旧货，但比脏兮兮的连衣裙又好多了，更不用说小妖精的裸体围裙。她俩也不害羞，当场就换，村长只当她们是小孩，同时坚信王沙涟不会对这么小的小孩产生性欲。两人穿好衣服，大概也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穿这么多衣服，都好奇地看着对方的样子。

　　村长说：“按理说我应该把她们带到紫菜镇去让派出所处理，是寻找家人还是送孤儿院都行。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她们和你这么有缘分，能被你领进家里，另外也因为……”

　　村长顿了顿说：“……因为你曾经也是漂流过来的。”

　　她们两个被误认为是流浪小孩，这也很好，王沙涟并不想让人知道她们是山神和湖神的部落成员。小妖精很机灵，没有澄清自己的来历，交给王沙涟处理。

　　王沙涟说：“那就让她们住我家吧。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到处流浪捡虫子吃，就算有家人也不会是善良人家。孤儿院也算了，就先让她们住这儿吧，正好她们跟我亲。”

　　阿萝问小妖精：“小妹妹，你是想去找警察叔叔呢，还是想和这个大哥哥一起住呢？”

　　小妖精并不一定知道什么叫警察叔叔，她大声回答：“住这里！”

　　王沙涟继续说：“不用你们费心，一切花费从我的工资里出就好了。而且……我想问一下，咱们学校的学费是多少钱？”

　　村长说：“现在其实还不算正式开学，我也就是收点钱给你和阿萝发工资，加上课本费一年二百六吧，怎么了？”

　　“我想让这两个小孩也跟着一起听课……”

　　阿萝笑着说：“不愧是傻赖，捡来的小孩连饭都没吃几口，就想着让她们上学了。”

　　村长说：“嗯，这个你自己定，我就从你工资里扣了。另外还有，虽然你要养她们，我也得去派出所说一声，万一她们家人找来了，诬蔑说是你拐走的，你还真说不清。”

　　王沙涟知道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但也没什么可拒绝的。村长蹲在小水貂的面前问：

　　“你叫什么？家在哪里？”

　　小水貂摇摇头，看看王沙涟。王沙涟不理她，她也就明白情况了。

　　阿萝伤心得几乎哭出来：“话还不会说，不知道多小时候就被遗弃了……”她作为一个新的母亲，这段时间总是同情心泛滥。

　　村长又问小妖精：“你会说话吗？”

　　“我会！”

　　“哦哦！好孩子！你家在哪？有爸爸妈妈吗？”

　　“我没有家，不认识爸爸妈妈！”

　　小妖精回答得清脆而理直气壮，阿萝伤心得真哭出来。

　　“那你有名字吗？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我叫黄蕉！香蕉的蕉！”

　　王沙涟第一次听说她居然有名字，而且还真符合黄环所说的颜色命名法，不知“黄蕉”这个名字是不是从她们自己的语言翻译过来的？

　　村长摸着她的头发：“好，好孩子，以后不用挨饿受冻了，就在王叔叔家住吧，这个王叔叔是好人！”

　　“嗯！”

　　村长起身对阿萝说：“我下午去趟镇里，阿强没事跟我一起去。我们买块玻璃，你有什么要买的就跟我说。下午你在傻赖这儿安顿一下两个小孩。”

　　“好的，您去吧。”阿萝擦擦眼泪说。

　　当天下午阿萝搬来更多被褥，而且力大无比地扛来一卷海绵垫子，王沙涟以为这将是她们的床，但他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在阿萝的安排下，睡这张海绵垫子的将会是他自己。

　　“睡地铺太凉，她们感冒了怎么办？”

　　“呃……”

　　垫子铺好，褥子和床单从折叠床上挪下来，阿萝带了更厚的被褥给两个小孩。一切都铺好后，三个人钻进被窝里试睡，王沙涟一开始还不觉得冷，躺了一会儿就发觉有股凉气从垫子下面往上冒，被窝也暖不热乎，赶紧爬起来。

　　他还是很感谢阿萝，这个屋里一大半东西都是她从家拿来的，她恨不得把家当都搬过来。海绵垫子不用的时候卷起来立墙角，再看床上，小妖精和小水貂从试睡变成真睡，脸对着脸，呼呼地打着呼噜。

　　阿萝怀里的小婴儿看着床上的两人，啊啊地挥舞着手臂。阿萝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话：

　　“姐姐们好不好看啊？”

　　“啊。”

　　“姐姐们要上学啦！想不想去啊？”

　　“啊啊！”

　　“等你长大就和小朋友们上幼儿园~~~”

　　“啊……”

　　王沙涟并不打算告诉她，床上这两个和她怀里那个其实年龄一样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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