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山姥切擔下一切工作才知道，之前審神者照顧他是多麼不容易。

「真是辛苦啊……」某天山姥切在整理完田園後腰疼得幾乎站不起來，索性躺在泥地上，抹去前額的汗水望著蔚藍的天。

每天天還沒亮，他就爬起來整頓屋子裡的一切。雖然現在只有兩個人，但是他還是照例把每個房間打掃的乾乾淨淨，這樣新的刀劍就可以即刻入住。只是偌大的本丸打掃起來幾乎要花盡他所有的力氣。再忙完繁雜的農作，整個人都要累得昏睡過去。

他之所以自告奮勇，其實也是為了躲避跟審神者的接觸。從前他可以安分守己的默默守在持有者身邊，用不著說任何一句話。但是現在他初次擁有人類的身體，反而不知如何跟人類相處。更何況一個來歷不明又蒙著面容的人，山姥切實在不知道用甚麼身分面對她。當主人？他對她的存在總覺得不踏實。當朋友？又似乎逾越了作為器物靈的本分。所以他選擇避開。

起初，山姥切覺得這樣的模式不錯，只要早晚向審神者告知一聲，他就可以忙自己的工作不必與她多言。但是日積月累下來，山姥切漸漸覺得工作繁重，開始體會審神者過去對他的悉心照料是多麼費神。相較於她的付出，山姥切覺得自己一味的逃避是很失禮的事。

人與人之間要真誠相待的規矩他還是知道一點的，於是山姥切儘管不太習慣與人打交道，還是努力想辦法做些可以體貼審神者的事。

當他某日晚上提早做完工作，來到審神者房門口提出他的請求時，審神者感到十分意外。

「真是罕見。這還是這些日子以來你第一次邀請我喝茶呢。」

審神者似笑非笑的語氣讓山姥切無法判斷她是高興還是不屑。只能默默捧著茶盤不敢抬頭。

「如果妳不願意也無妨，畢竟是我這個仿品的邀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鬆口。

「既然你有心，我也不推辭了。你等等吧，我收拾收拾就出來。」

「是！非常感謝……」

望向她離去的背影，山姥切既高興又緊張。

此時已是入秋時分，庭院裡的花草樹木都已凋謝。看上去十分冷清，不過審神者還是擇了一處可以清楚看見月亮的地方，就坐之後從容地飲茶賞月起來。面對一輪明月與滿天閃爍星子，景色倒也沒那麼單調了。

「真讓我意外。」審神者啜了一口「你在哪學的？我可不記得有教你泡過茶。」

「這、這是從前看著其他人類弄的……憑印象照著做……味道如何？」山姥切忐忑不安地問。

「茶葉放太多了。」

「果、果然嗎……」山姥切沮喪地垂下肩膀「我就只是個仿品……」

「我又不是嫌棄你。」審神者不客氣地打斷他「有誰第一次就能把事情做好的？下次少放些就是了。反正我對茶道也不講究，差不多就好。」

「嗯……」

「說起來，你好像很在乎你是仿品啊？」

「我、我……」

「我是不知道你為何那麼在意，不過對我來說，刀只要夠鋒利便能為我所用。旁人的閒言閒語，有時還是別太在意的好。」

「我只是……」

「聽你講話總是三句不離仿品，就算毫不相關的事你也有本事跟仿品扯在一塊，也是夠堅持了。」

如此略帶嘲諷的語氣讓山姥切不太舒服，審神者卻也不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說起來你也是第一把刀，以後顯現的每個刀劍都要以你為榜樣，所以那種自卑的個性，還是趁早改掉吧。」

審神者事不關己的語氣讓山姥切有些怒了。

「妳怎麼會懂我的心情！」他用力放下茶杯，裏頭的高溫液體濺出來。但他卻無心理會那點點灼人的溫度。

「與山姥切長義相比，我根本甚麼也不是！不論我多努力，我永遠活在正品的陰影下！可妳，卻視他人的空苦為無物！一心只想抹煞我的心情！妳算甚麼審神者？」

山姥切氣呼呼地看著審神者，但她卻只是從容地撫著掛在脖子上的血色勾玉，剔透的勾玉映照出冷冽的月色。兩人相對無語，直到一陣秋風颼颼點醒了他的理智，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麼。

糟糕……一氣之下把不該說的全說了。這樣對女人發脾氣也未免太欺負弱小。山姥切怒氣全消，不安愧疚地看著審神者，不曉得該道歉好還是直接逃開好。

兩人沉默須臾，審神者才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上一杯茶。

「有進步啊。」她語帶笑意地說「一開始連自己的意識都不會控制，現在已經知道甚麼叫痛苦了。」

「我沒在跟妳說笑！」

「而且，有人規定當審神者就一定要充滿慈悲心，把別人的死活當成自己的死活了嗎？」她唯恐天下不亂地補上一句。

「妳……妳……」山姥切再次被激怒，可是又不能揍她，只能緊握著拳咬牙切齒。

審神者滿懷報復心態地觀賞山姥切怒容滿面的模樣，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說道：「其實，你的事我早聽說了，只是沒想到比我想像中的還激烈。」

「妳、妳從哪裡聽說的？」

「當然是從其他審神者那裏。」

「其他的？」山姥切成功地被轉移注意力「除了妳居然還有其他的？他們人在哪？」

「在別的時空。關於這點在初次見面時我應該跟你說過了。顯然你沒放心上。」

「我……」

「算了，反正之後你也從未把我當作主人，對吧？」

「妳怎麼知……」說到一半山姥切自覺失禮趕緊摀住嘴，但還是被審神者發現了。

「這比坦言更傷人啊，山姥切國廣。」

「我、不……那個……抱歉……」審神者的自嘲讓山姥切急得語無倫次。

「算了，我早有自覺。而且真該說抱歉的是我。」

「甚麼？」

「明知道那是你的心魔卻還是故意激怒你，這是我的不對。」她坦言道「我沒辦法切腹謝罪，只能以茶代酒向你賠不是了。」

說完還真的舉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審神者說變就變的言行讓山姥切不知該如何反應。

「可是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概……是想了解你吧？畢竟以後會跟你相處很長一段時間。」

「戰爭甚麼的……我還沒有準備好……」

「沒準備也得準備。這沒得商量。」她苦笑著「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不過站在我的立場，要是歷史改變了也會有很多麻煩。這是我不願見到的，所以儘管心裡不願意，我還是來了。有能力去改變，也遠遠勝過只能無助地看它發生。」

「居然……」

「不過站在你的立場也是一樣的。要是鍛造出你的堀川國廣也被變成怪物，你是不可能高興的對吧？」

山姥切沉默不語。想起了那個如同他父親的人。

雖然是仿作，但也是他竭盡一生心血的最高傑作。其他人會說山姥切國廣是仿品，說他比不上正品山姥切長義。唯獨他是用驕傲又自豪的眼光看待他。所以只有在想起那個男人時，山姥切才能為自己的存在感到一絲溫暖。

「是。」他說道「雖然他鍛造出我時同時也讓我變成仿品。但是我的存在皆來自他的每一滴心血。任何人要是想把他的成就抹去，我絕不會放過。」

「那就好辦了。」審神者長吁了一口氣，看來是放心了「我不會要求你把我當主人般畢恭畢敬，但是我們都有想守住的東西。合作是最好的辦法。」

「妳想要我怎麼做？」

「在戰事上得聽從我的指令，斬除一切敵人。不過其他的事情上倒可以隨意。」

山姥切想了想，這樣的條件可以接受。

「好，我願意跟妳合作。」

「太好了。」審神者很是欣慰「我們停滯了那麼久，終於可望有些進展了。」

「說到進展，妳好像還沒喚出其他刀劍？」

「這個你不用擔心，幾天後你就會有個新的同伴了。到時候他就交給你了啊。」

審神者高興地與他舉杯相飲，山姥切也一改之前冷漠的態度，客氣地碰了碰杯子。

在雙方的各退一步下，兩人的關係改善了不少。山姥切對於未來也不再那麼抗拒，心中有了些許期盼。

也許在這裡，可以不受仿品之名拘束，更能發揮身為刀劍的價值了吧？山姥切如此想著，覺得夜空中的明月更加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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