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st」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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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所有夜燈之後，手機亮了。螢幕閃著安室的名字。接起後，赤井還沒來得及開口，話筒傳出了聲音，很簡單的一句。

“怎麼不怪我？"聲音和記憶中一樣，帶點鼻音，乾淨，語尾微微上勾，若搭個嘴角微彎的笑，就十足十是個用眼神透露著原來如此、卻不說破答案的玩味表情。

他是很想念這個聲音的，怪異的感覺卻蓋過了想念，像警報。幾乎是別無選擇，赤井挾著電話，拿起外套和車鑰匙，瞥了眼掛鐘，要求安室在指定的時間到街口，沒等應答，補了句"見面再說"。然後，另一端靜靜地掛了通話。

見面後說什麼。會來嗎。

一面開車，赤井一面想，心中推演了幾回，反反覆覆，還沒個定論，視線裡已經出現名為安室透的人影。安室坐在路邊的圍欄上，滑著手機，路燈打下一層光暈，寧靜得和他的浮躁完全不同。

停好車走下去，這個時間，腳步踩在地上的聲響格外清晰。安室好像聽到了，收起手機，但沒有看向他，也沒從圍欄下來。

走到安室面前："上車吧。"好陣子沒面對面說話了，只有自己知道是如何心跳。

"去哪？"安室抬眼，不親密也不疏遠，同時也不主動。聲音少了話筒的傳遞，更乾淨了。

"……就當綁架。"些微猶豫後，赤井這樣回。

實在是熟悉不過的台詞。安室想著，走神中已經被拉上車。

之後，兩人坐在車上。

"你知道我目前住哪。"行駛一段時間後，安室突然說，語氣是肯定的。

赤井沉默的點頭，當要求安室到住家附近的街口時，就已經暴露了。

"跟蹤我？”

“……抱歉。"多少有些心虛。雖然只跟過一次，墓園那次。

對話停滯了。

隔著電話時，赤井能說的很多很多，碰面後，說不出太多。很多句子在腦裡轉了十幾百次，每個起頭都慎重模擬，卻拿不定主意。能邊開車邊唸書就好了，有些荒誕的想。最後按開車上螢幕，至少不那麼靜。

節目湧入的人聲填滿了空氣。

一些不合時宜的笑鬧聲、播報聲。

看著一言不發開車的赤井，那張臉老樣子很難讀出情緒。見面再說，是他說，還是他說？

原本想在電話裡解決的，情緒揣摩了些時間才決定，講了一句就不由分說被叫出來，自己還聽話了。跟赤井扯上的很多事，最後真的都莫名其妙地順了赤井的意。

皺眉轉了轉節目，螢幕閃了又切、又閃。

切得有點煩躁，好像怎樣都找不到個順耳的。索性關掉了音量，只剩畫面在動。

“完全不懂你在想什麼。”

安室開口，談論節目的口吻。赤井放慢了車速，神經全集中在耳朵上。

"毫不知情又突然知道，感覺爛透了。”

“是夢還能醒來，偏偏都是現實。”

“你……惡劣到讓人噁心。”

語氣很平靜。裡頭埋著的情緒赤井無法解讀，眼角瞥過安室，螢幕的光影一塊塊碎著，什麼都看不真切。

“我們……、我過得好好的，不明白為什麼要……，”

將手按在眉心上，安室閉著眼、極力想放慢呼吸，但各種情緒，慢慢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當然思考過要被如此對待的理由、可是想不通，……或許知道了就能舒服一些，但也已經不想知道了。”

呼吸開始急促時，斜過胸口的安全帶更是越勒越緊。

“你想救他，他也的確能得救，……”

“……為什麼、不怪我壞事，”

安室緊緊咬牙，突然噤聲。一瞬的靜默像是末日，車內沒有人在呼吸。

“是一條命！”

又突然生氣般的拉高聲量。

“……是我的過失丟掉的、那是、是原本能、──活下來的！”

“是……"氣息卡在喉嚨，聲音越來越奇怪。

"你明明清楚……"幾乎是擠壓出來的悲鳴。他看向赤井，吸了口氣，"不是嗎？” 又盡力將語氣調整得非常柔和。

安室不知道該怎麼辦，該展現什麼情緒，憤怒還是悲傷、大吼還是平靜，人為什麼要有情緒。

各種混亂下，他很想笑、自嘲的那種，卻怎樣都無法一笑置之。自己講出來還是挺不舒服的。心中的答案根深蒂固，但還是需要向赤井尋求一個殘忍的肯定，自知之明和被捅破，完全是兩回事。

他在期盼著，期盼自己廉價的自尊與粗劣的傲氣被毀得一蹶不振、期盼自己的激烈死亡。只要死了，就不會再度死去；只要失敗，就不會再次失敗。這是他惟一能替自己想到的出路。

胸口被壓迫得難受，難受到眼前開始模糊。安室將安全帶扯開些，希望能減緩不適。捏著帶子的手，被刮得有些痛。

被問話的人沒有馬上回應，開了一小段路後，靠邊停車。旁邊是堤防，更遠一點，應該是大海，這時間是漆黑色的。

“把安全帶解開吧。"赤井說，同時拿出煙盒，"我能抽煙嗎？”

安室應了聲，這完全沒必要徵得同意。

赤井沒有使用車用點煙器，或打火機。

像是想延後一些時間，火柴劃開，紅光在尖端靜靜焚著，靠上菸，一瞬間有很細很細、嘶的燒開的一聲。接著，指尖挾著火柴輕轉半圈，光點消成灰色的煙。

除了必要應酬，安室不抽菸的，但不影響他欣賞赤井點菸的模樣，有力而優雅。

車窗打開後，夜晚的空氣些微沖淡了煙味。

“他拿走我的鎗，要自殺，”

像在報告一般，沉穩的音色，挾著夜晚的氣溫，聽起來有些涼。

“我抓住氣缸位置，使他無法扣下扳機，爭取時間表明身分，希望能讓他逃走。”

“……之後出現腳步聲，”

拿著菸的那手伸出車窗，煙的方向透露了風的軌道，往海的方向不斷延伸。

赤井看向安室，手做了一個握住又鬆開的動作。 “我放開了，所以他才能自殺。 ”

“你我責任，一半一半。"一字一字，清晰無比。

安室深深的、深深的，感到不知依據什麼而生的東西，在體內揪成一團。五味雜陳。

"那時候的資料，氣缸處有我握住的指紋。"赤井按息了沒吸幾口卻已見底的菸，"……有必要的話找給你。”

安室："但……"

“你為什麼要上樓？"才想回話，就被赤井的提問打斷。

安室愣了下，"我擔心他。”

“擔心？”

“收到死別的訊息，擔心是正常的吧。"安室有點困惑，對發出這樣疑問的赤井，又有點惱怒。什麼破問題。

赤井點點頭，當作聽到了。看向那滿不在乎的態度，頓時火氣湧上。

"你才是、為什麼要放手啊！”

說出的瞬間，安室愣住了。

──有什麼、已經完全確立。

他明白赤井的意思。

這個人想成為他的共犯。以強硬的、粗暴的，又符合邏輯的方式。

既不責怪、也不安撫。

即使為世不容。

安室以為自己所有的感覺，早在這些時日被磨得死透，現在才知道，其實不。

前所未有的複雜感忽明忽滅，原先做好的所有打算，完全派不上用場。快要懷疑心臟強烈跳動，是為了這個人。

這個人對他太好了。太好了。

說不感動是假的。腦裡像翻書頁一般出現一些畫面，和赤井待在一起的時間不見得多愉快，至少完全不厭煩，每分每秒都緊緊捉住了生命力。

安室放鬆僵直的身體，躺上座椅， 車內後視鏡的地方，掛著他曾經付出的贖金。

──那麼，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這是曾經的問題。他看向赤井，好一會又別開。想著赤井的所作所為，想著彼此的不清不楚。

──不行。

心情一瞬間冷卻下來

──不行的。

他陷入完全的沉默。

車內安靜得嚇人，安室繫好安全帶，轉開螢幕聲量，什麼節目都好，有聲音就行。好像了解了為何一開始赤井要開電視，過分安靜的緊張會壓垮人。

赤井在聽到這些動靜後，發動車。

遠方的廣闊水域閃出一片朦朧光暈。

天快亮了。

＊

在原先拉走安室的街口，安室下車，赤井也跟著下來。

“我不會請你上來喝茶的。"安室說，但沒有拒絕赤井走在身邊。赤井則點頭哦了聲。

街道空無一人，太早了。赤井突然想起，安室總在這時段切掉通話、之前也總在這時間離開他們極盡親密的地方。

白日與黑夜的曖昧交界，也是他們彼此的界線。

"……我們目前的關係，比之前更不正常。”

安室說話了，聲音一如往常，保持常見的從容。

“你的同情或愧疚，謝謝了。”

……道謝？赤井心一驚，背脊彷彿遭冰柱貫穿。

安室停下，轉身直面著他。

逆光，剛昇起的日光自安室身後照亮了街道。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愧疚……。”

說著說著，赤井些微感到一口氣堵住。

“那是什麼？"安室問。他沒有應答。

"利用你，是我的不對。"安室繼續說道。

"沒有關係。"赤井自己都沒發現，這句多麼卑微。他在求。

安室為利用他這點，表達了歉意。代表什麼？

──明確的在拒絕他的作為，即使他能做的事已經很少很少。

"我們沒有關係，所以才有關係。"安室應著。

赤井不曉得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實在噎得難受。有東西快要出來，又半途而廢。

站了一會，像確認他不回話後，安室才開口。

"……你實在，……。”

“要別人接受，又想把自己推得很遠，”

“不是站在原地，我就會不斷伸手去跟你要！”

一句一句，安室的語速逐漸加快。急著倒出什麼鬱積的不滿一般。

“……為什麼要我去成就你的自我滿足？”

最後，又緩下來。嘴角揚起一個難看的角度。

“ ──……。”

赤井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計較付出的心力與時間，也不求回報，只要認為應當如此，保護雪莉就是一例。但是，對安室的付出，是建立在安室的索求下。

他要安室需要他，要安室接受他的好，要自己能為安室做點事。這就是計較。

他在為求而不得的自己計較。

而且，徒勞無功。

安室一直都比他清醒。

想對安室好，很好，自我滿足的好。

不要安室有任何回應。

這樣也不允許嗎。

為什麼？

為什麼碰上安室，沒有一件事情是輕易的。

他的自信、他的付出、他的努力，全給揉碎了。毫無價值。

體內深處彷彿冒出了被壓碎的痛。這種無可預料又拒絕去想像之事，痛起來完全一發不可收拾。

需要宣洩無法控制的東西一般、需要緊緊攀住什麼一般，他抓住安室、抱上去，以從未有過的強硬力道。從腰到背脊，像要將兩個人都絞爛再混合。

──像用全身在掙扎。

但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地的什麼、讓身體止不住地發顫。一踏糊塗。

安室任赤井緊抱著。太突然了。

頸窩處靠上的黑髮讓他有些癢，自肋骨向後圈上的手臂、又讓他痛得厲害。這傢伙真的蠻有力的，……彷彿整個人會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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