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咽下最后一口果肉，蜜金的大眼睛转了转，还是乖乖地把自己召唤恶龙的缘由和盘托出。

　　在大雾中的航行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年那样漫长。光源只有船上的灯光，昼不见日夜不见月。三笠站在船头，把自己的不安深深埋入心底——她上一次去龙岛仅有几个贴身侍卫跟随，乘的是小小一艘普通渔船，没有罗盘指南，全凭直觉到达。即便现在她有最精密的仪器、最快最结实的大船、最骁勇善战的士兵，三笠的心里却没底。刚刚进入迷雾时她还能勉强感觉到该向哪个方向，可现在直觉不再为她提供任何提示，她只有沿着最初的方向航行。

　　希望艾伦不要出事，三笠在心底默默祈祷。虽然并非斗龙士的后代，被耶格尔家收养的三笠也从耶格尔夫妇那里听到过那个传说的真相。也正因如此，年少时她看到迷雾中显出的岛屿的那一刹，心底的雀跃远远不止是能够救出弟弟那么简单。

　　勇士想要到达龙岛救出心爱之人，就需要与被掳走的姑娘有非常强烈的羁绊——你真心实意地爱她，她也真心实意地爱你。爱会成为迷雾中的灯塔，指引勇士前行的方向。

　　“原来你只是为了帮别人逃婚？”得到艾伦可怜兮兮的点头承认，无奈的利威尔不想对这对“新人”的计划做任何评价——完全是熊孩子们不顾后果一意孤行的风格，“听好，离开龙岛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等着你的爱人找到这里带你离开。龙岛不是什么岛屿，只不过是祖先的一具骸骨。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是祖先的力量在庇护着这里。你就安心等着你家的那个丫头到这里带你回去，我不会阻拦你们。另外还有一件事，别碰我。”

　　“为什么……”

　　“龙能感觉到你。它觉得受到了欺骗，献上的祭品不是女人而是个不能生育的男人。它想杀了你，再杀掉你的国民。”

　　龙族的繁衍是场残忍的仪式。成年龙每到繁殖的季节，便会掳来纯洁的人类女孩，将她们压在身下焚烧殆尽。而新的生命，就在这堆骨灰中浴火重生。人类从反抗到臣服，定期献上的祭品没有平息神灵的怒火反而不断延长梦魇的尽头。所有的龙族都记得自己出生的那一刻，那些痛苦愤怒都一一刻在后代的脑中。利威尔不愿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在洞穴底部找到一条石壁与石壁之间的缝隙，人可以进入但龙不能。每当要化龙时他就钻入那个缝隙，借此困住自己。

　　但艾伦是个例外，他的歌声让利威尔比以往都要快地失去理智。

　　“你会遭到和那些新娘一样的下场，释放出那个怪物对谁都没有好处。只要你能做到，我保证龙不会伤害任何人。”

　　艾伦不得不接受利威尔的要求。除了事实的确如他说的那样，还因为那时利威尔的神情——虽然面部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他的眼神真挚而坚决。

　　“利威尔先生，您怎么知道三笠？”

　　“你不记得？这是你第二次来这个岛。”利威尔皱眉，难怪这小鬼再一次召唤了自己，“你前次被抓来，就是那丫头带你回去的。”

　　艾伦一反常态没有继续追问，努力在脑海中寻找自己记忆的裂谷。利威尔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离开洞穴走向岛屿的另一边。那里暗礁丛生，许多被风吹来的船只都在这里沉没或搁浅，或许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帮助艾伦离开。

　　航行仍旧在持续，粮食和淡水消耗得很快，如果再不返航，整船的人也许就会死在海上。“勇士”们都惴惴不安，但在三笠的威严下没有人敢提“返航”二字。船员间暗流涌动，这艘战船就像徒有坚固外表的大堤，蚁穴已经遍布其中，只等一场大水将它全面击溃。

　　尤弥尔、希斯托利亚——现在该叫她赫里斯塔、爱尔敏和三笠站在船头，甲板上的水手向他们投去畏惧又不安的目光。

　　“喂女人，真的是这个方向？你是斗龙士的后代，你的祖先们没有留下什么寻找恶龙的秘法吗？”尤弥尔口气不善，若不是赫里斯塔央求她，她才不会到海上受这种罪。

　　“再等两天，如果还没有头绪我们就返航。”三笠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的望着浓雾深处。

　　爱尔敏闻言瞪大了眼睛：“三笠难道你也……”

　　“舢板留下给我，不找到艾伦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去的。”她的声音不大，但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艾伦，睡觉前去洗澡。”被利威尔拖去在船的残骸中翻找了大半天，还没从之前搬运利威尔的疲劳中回过神来的艾伦此刻很想倒头就睡，彼时凌乱的床铺已经被艾伦（在利威尔的命令下）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被褥也都洗净被太阳晒得松松软软。这些对一个几乎疲惫到极点的人无疑都是完美的诱惑。

　　“快点。”

　　艾伦只能拖着脚步慢慢跟在利威尔后面，说实话他对自己出汗后的满身黏腻多少有点反感，只不过没有大过睡觉的欲望罢了。利威尔带他来到一眼泉水边，丢给艾伦一件衣服示意他去洗。泉水流出后被岩石分割成两层小池塘，艾伦自觉地走到下游，刚刚解开腰带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利威尔的上衣已经落地，裤子只是松松的搭在胯骨上，只要他有一点点动作就会滑落。

　　“我、我等您洗完再来！”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艾伦立刻拉起衣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不一起洗？”

　　“一起……？您可以不看我吗？”

　　“我看花、看鸟、看一切美丽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看你？”

　　噗通、噗通，心跳突然紊乱。艾伦今天的反射弧意外地短呢。

　　“再说了，我们都是……”利威尔稍稍斟酌了一下用词，“雄性。”

　　说得好有道理。艾伦呆滞地走回水边，脱去衣物。也许再不泡进水中，烧起来的就会是他。

　　晨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登上龙岛的最高点寻找船只的影子，艾伦什么都没看见，有点失望也有点开心。先开口的反而是利威尔：“为什么那丫头还没来。”

　　“我不知道。”

　　“你不爱她？”

　　“虽然她是我父亲收养的女儿，但她一直都是很照顾我的姐姐。您失望了吗？”

　　“不。”面无表情的人最擅长口是心非，“走了，今天也有东西要找。”

　　“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艾伦像是嘲笑般故意模仿利威尔总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利威尔的脚步只是顿了一顿又继续前行，就连风带着玛格丽特花白色的花瓣从他眼前掠过也熟视无睹。

　　“他不爱我。”

　　半朵玛格丽特花躺在石块上随海风摇晃身体，似乎对由一个男孩来进行的占卜十分不满。

　　“今天找什么？”

　　“一艘战船。找得到的话，晚上有东西给你看。”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落在那金眸里像撒下最明亮的一把星辰。明明是最光明的东西，却能引出最黑暗的存在，诱人亲吻、占有，藏进自己最隐秘的洞穴，只有自己才能看到，那蜜金的池塘中也只能倒映着自己。

　　“如果是利威尔先生，会怎么做？”烟火已经散去，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妄想。

　　“什么。”

　　“我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与希斯托利亚成婚，但又没有更好的方法来说服我的父母。所以……才召唤了您。”

　　“不知道。”利威尔感觉到袖子上一个微小的拉力，偏头看去身旁人还是一副遥望夜空的模样，“不管做了看上去多么明智合理的选择，在结果出来之前，谁都无法知道它的对错。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只是坚信那个选择，尽量不留下悔恨而已。想做就去做吧，对得起你自己就好。”

　　“利威尔先生今天话很多。”

　　“说什么胡话，我本来就很能侃。”

　　“三笠，再继续前进的话……”

　　“我知道，爱尔敏。”黑发女子怕冷似的将大半张脸都藏在从不离身的红围巾下，目光仍不放弃搜寻着迷雾深处。

　　“你们耶格尔家真的就没传下来什么秘法？”尤弥尔依旧死缠烂打。

　　“没有什么秘法，传说都是人们添油加醋过的无聊故事。如果被掳走的女孩真的想离开，她会在龙岛上给过往的船只发信号，这样就能找到龙岛的位置。所谓的‘爱是指引勇士前进的灯塔’，不过是用来骗一骗门都没出过的女孩儿们罢了。如果迟迟收不到信号，那就是……”三笠欲言又止，未出口的话语大家都心知肚明。

　　“返航吧，爱尔敏。我只拿两天的食物和淡水……”隐隐约约的红色火光突然在远处亮起，闷雷般的巨响姗姗来迟。

　　“是信号！”爱尔敏大叫，甲板上的船员们都忙碌起来。扯起风帆、修正航向，所有人的情绪突然高涨——也许以后传说里的“斗龙士”就是他们中的一个，这等荣耀可不逊于国王开出的丰厚奖赏。

　　“从前没有时间/没有土地/万物混沌/记忆蒙尘/往事如烟/转瞬即逝/河水冰封/化为虚无。”小小的手指在古旧易碎的羊皮纸上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出古老语言所写的歌谣。

　　“时间如湍急河水/谁也无法从中脱身/待嫁的姑娘等待着丈夫/如同等待死亡的时刻/她通身纯白/仿佛穿着白色的殓衣/她注定死亡/婚礼的钟声回响/”偷偷翻看禁书的孩子不知自己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雪野中骤起的狂风舞动他脖颈上的动物皮毛。

　　“带她去/带她去/飞来吧/降临吧/永远为你奉上/年轻的姑娘。”翼翅拍击空气的声音很响很重，不像猫头鹰那样寂静无声。随后是奇妙的失重感，风声刮走长姐的呼唤不让它传入孩子的耳中，龙爪相合而成的牢笼囚禁年幼的王子。

　　“小鬼，没有人教过你这首歌不能随便乱唱吗。”

　　“你是龙先生吗？”

　　“你不害怕？”

　　“我可是斗龙士的后代！我才不害怕恶龙呢！”

　　“龙先生，是烟火！好漂亮！”

　　“吵死了。”

　　“龙先生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不会寂寞吗？”

　　“爸爸妈妈和姐姐一定会来带我回去的，可是龙先生怎么办？”

　　“龙先生不能离开这里？那我可以过来陪龙先生玩！这样龙先生就不会寂寞了！”

　　“你有那么多人爱着你，小鬼。好好珍惜他们。以后不要再唱这首歌。”

　　“再见，艾伦。”

　　“利威尔先生！利威尔先生！”如此重要的记忆为什么会忘却？又为什么现在才想起？艾伦在洞穴里奔跑，呼唤着利威尔。

　　没有回应。只有少年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

　　隐隐约约的龙吟和震动从脚下传来，艾伦循声一路下到洞穴底层，在石壁的一道窄缝里看到被火焰围绕的黑龙。喷出的火焰烧红石壁，尖锐的利爪在坚硬的石块上留下道道抓痕，被困住的黑龙愤怒着、挣扎着却无可奈何。

　　“利威尔先生。”艾伦垂下眼，不顾四溅的火星对着撞击石壁的黑龙不断轻唤它的名。黑龙渐渐安静，最终在飞舞的星火里化为艾伦熟悉的那个身影。

　　“别过来。”冷硬的声线拦下艾伦踏出的脚步，“你都看到了。”

　　“我是龙，是会把你杀死的怪物。你是王子，你不该留在这里。沿着山洞一直走，海边有一条完好的小船。行李、食物和淡水都在船上，这几天你帮我找到的海图也在里面。如果三笠真的来找你，昨天的信号她应该不会错过。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刮起东风，它会把你送到有船只的地方。走吧，艾伦。”

　　“我不走。”

　　“艾伦，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王子应该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恶龙只能是传说中的生物。”

　　“可您不是恶龙！”

　　“但你是王子。”

　　“那我就不是！”蜜金的猫眼盈满水汽，水汽下是被欺骗的愤怒火焰，“您要赶我走，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放走我？！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等我爱上你，才残忍地让我离开？

　　利威尔何尝不是有自己的私心？那孩子不惧怕他，甚至问他是否寂寞。冻结百年的心无意间被孩童的稚嫩言语敲碎表层包裹的坚冰，再次冰封谈何容易。

　　“我不会离开！”倔强的小鬼拉起利威尔的手将他从缝隙中扯出，死死拥住赤裸的躯体。

　　“你……”火焰在血管中流动，熟悉的热度在全身爆发。被狠狠推开的少年踉跄几步勉强站稳，刚刚还在怀中的男人已经在火焰的包裹下化身为巨大的黑龙。

　　没有任何悬念，根本不打算逃跑的少年被龙按倒在地。也许是被撕裂，也许是被烧焦，在愤怒的龙族面前，人类渺小如蝼蚁。

　　“艾伦！”

　　“嗷！”一柄长剑刺穿黑龙的左翼，黑发红围巾的女孩从龙翼上跳下趁黑龙松开双爪的空当拖出死里逃生的少年。

　　“快回船上！”单手扛起艾伦，三笠回头确认黑龙没有追上，招呼在洞外等候的尤弥尔和爱尔敏等人立刻乘上舢板划回大船。

　　战船带着胜利扬帆返航，没有人反对三笠“恶龙已经被艾伦杀死”的说法——毫不费力就能拿到国王的奖赏，谁愿意再去担下寻找恶龙的风险？

　　“艾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三笠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心，紧紧拥住艾伦，将耳朵贴上他的左胸，聆听搏动的心跳

　　“三笠？你怎么在这里……利威尔先生呢？利威尔先生怎么样了？”

　　“冷静点艾伦，我们到达岛上的时候看到你就要被龙吃掉，是三笠救了你。”爱尔敏安抚着突然挣扎起来的艾伦，“岛上还有其他人吗？”

　　“不……没有了。”艾伦这才明白一切，断了线的木偶般停下所有挣扎，“我想一个人静静。”言罢轻轻拉了拉爱尔敏的衣角。

　　“如果饿了的话我叫人给你准备食物。”三笠仍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发生什么了吗？说出来吧艾伦。”爱尔敏在床边坐下，耐心等待。

　　“我不想回去。”有时艾伦信任爱尔敏更甚于三笠，因为这位发小的头脑总是比他要好上许多倍，也不会被无谓的执念干扰，“我不想离开利威尔先生。”

　　爱尔敏静静听完艾伦对自己龙岛经历的诉说，将好友时而激动时而温柔的神情尽收眼底：“艾伦，你真的是爱上那条龙吗？”

　　“不是因为他几百年来只身生活而觉得他可怜？不是因为他对你的好就一股脑地想回报？不是因为不想被自己的身份束缚而选择逃避？”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阻止艾伦的反驳，“我不要求你现在给我答案，因为需要这个答案的不是我，是你。好好休息一下，艾伦，花些时间理清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和三笠都会支持你的。”爱尔敏打开门，端起一早就被放在门口的食物，“还有，卡尔拉阿姨托我带句话给你。”

　　“妈妈？”

　　“没关系，一定要幸福。”爱尔敏递给艾伦一面手帕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这是她的原话。”

　　“想做就去做吧，对得起自己就好。”烟火绽放后的夜空下，那个人也这么对自己说。

　　主桅顶端立着的一只褐色海鸟，拍拍翅膀向与航船相反的方向飞去。

　　“喂利威尔！你要做什么？！”及时赶回的信天翁一眼就看到立在悬崖顶端的矮小身影，“小天使怎么走了？你终于厌倦了飞行想尝试一下滑翔？”

　　“我累了，韩吉。”利威尔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以后再也不会有恶龙肆虐了。”

　　“利威尔……”信天翁收起不正经的模样，“你真的爱他？”

　　“不知道。不想放他离开，想一直看着他的笑容，想让他留下，一直在一起。仅此而已。”

　　这不就是爱他吗。信天翁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它可不敢表现出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爱你吗？就算是喜欢也行。”

　　“不知道。就算是，他也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会伤害他，也许会夺走他的生命。我很怕，很怕某一天清醒过来怀里只剩下一堆骨灰。”

　　“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自制力超强的利威尔吗？会这么畏手畏脚可不像你。要是他也爱你，你就别放手啊。爱的力量是你想象不到的伟大，利威尔。”

　　“你的话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说服力，韩吉。”利威尔不再搭理这只吵闹的海鸟，起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求生的本能让龙挣扎着想要展开双翼，但利威尔死死压制住了它。风声从耳旁呼呼刮过，韩吉焦急的喊叫被风吹走。

　　再见，艾伦。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艾伦？”两个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避开甲板上值夜的水手，靠近挂在船侧的舢板。

　　“嗯，谢谢你，爱尔敏。”艾伦灵巧地翻进小船，将里面的食物和淡水递还给船舷边的人。

　　“行吧，走了也好。省得回去受罪。”另一个声音传来，看清来人后准备逃跑的人提起的心才放下。

　　“尤弥尔？”

　　“‘居然为了逃避婚礼而召唤恶龙，这样的王储想必未来也不会是个令百姓爱戴的王’、‘被恶龙抓走吃掉是自作自受’，我们可是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哦？”一向对他人冷淡的女人坏笑着，伸手搂过旁边金发女孩的腰。

　　“对不起，艾伦。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能请你原谅我吗？”金发女孩的蓝眼睛晃动着，内疚的表情无论是谁也没办法真正责备她。

　　“没关系啦，你看他这不是要回去过好日子去了吗。”

　　“艾伦……”三笠出现在船舷边，神情不舍而不是充满杀气，“一定要幸福。”

　　“三笠你……”艾伦难以置信地看着对自己最为执着的长姐，满满的情感几乎溢出胸腔。

　　“好了好了，再拖下去水手们要换班了。”尤弥尔不耐烦地催促，众人悄声放下舢板目送小船驶入雾中。

　　“谢谢你们。”

　　　　时间如湍急河水

　　　　谁也无法从中脱身

　　　　待嫁的姑娘等待着丈夫

　　　　如同等待死亡的时刻

　　　　她通身纯白

　　　　仿佛穿着白色的殓衣

　　　　她注定死亡

　　　　婚礼的钟声回响

　　雾中传来飘渺的歌声，站在船尾的四人久久不肯离去。

　　　　带她去 带她去

　　　　飞来吧 降临吧

　　　　永远为你奉上

　　　　年轻的姑娘

　　站在小船上的少年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用最虔诚的献祭姿势迎接龙的到来。

　　黑龙俯冲而下，带走属于他的祭品。

　　发了情的黑龙扑倒少年单薄的身体，嘶鸣着要将他焚烧殆尽。

　　“利威尔先生！利威尔！”艾伦不顾扑面而来的热量搂紧硕大的龙头，“利威尔……”

　　黑龙甩动头部，这样不怕它的人类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告诉我要做不会后悔的选择。”艾伦用鼻尖贴上龙吻，低声诉说自己的心意。

　　黑龙停止动作，发红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它调整了位置，任由艾伦抚摸着脖颈上的鳞片，凝视他的双眸：“我的选择是……您。”

　　这样几乎是变相告白的话语让艾伦觉得脸上发烧，黑龙低鸣了一声，不知为何艾伦觉得它在嗤笑。就在艾伦鼓着脸颊要张口说些什么反驳它时，黑龙动了。龙爪再次抱起人类脆弱的腰部冲出洞穴飞向高空，不同的是这次的力道恰到好处，像捧着不能掉落的稀世珍宝。

　　它挑了一朵最洁白蓬松柔软的云飞到它上方，没有放开艾伦反而兀自燃烧起来。火星小心翼翼绕开艾伦的身躯飞舞四散，待它们完全消散时，紧紧环住艾伦腰部的已经不是粗壮的龙爪而是人类有力的臂膀。他们相拥着落进云中，艾伦紧张得闭上眼等待即将落下的吻。

　　可利威尔只是停留在与他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不知在等待什么，高热的吐息一阵阵扑上艾伦的脸。艾伦觉得奇怪，终于忍不住好奇偷偷睁开眼睛。

　　落入那对银灰漩涡的同时，猛烈到令他窒息的吻夺取他的唇他的话语他的呼吸，艾伦愣愣地睁着眼承受，傻傻地让爱人带着点得意的脸充满整个视野，直到将他的唇纹用舌尖描摹了个遍的利威尔沉声命令：

　　“张嘴。”

　　艾伦下意识照做，滑入齿间的火热软物立刻如鱼得水将他的口腔搅得天翻地覆。无法抵御的攻势迫使他闭上眼睛，生理泪水刚刚挤出眼角就被干燥温暖的掌心抹去。经验极度匮乏的艾伦只能乖乖张大嘴，任利威尔将他的头托成最适合掠夺的角度，汲取他的气息，吮咬不知所措的舌头。

　　“利威……尔……”才得到喘息的空闲，艾伦就迫不及待地唤着爱人的名字。近在咫尺的眼眸映出双颊绯红唇角牵丝的淫靡模样，羞得艾伦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他似乎将几个世纪以来的温柔都灌注在此刻，暗沉的银灰眸子像云朵下的大海，让艾伦轻易就溺于其中。

　　“利威尔……”梦呓般飘忽的声音，情人间的低喃最能撩起亲吻的欲望。

　　“我在。”唇瓣缱绻不舍，掌心贴合富有弹性的肌肤来回摩挲不愿离开。从腰侧到后颈到胸前，艾伦的敏感带几乎被利威尔摸了个遍。艾伦在啄吻的间隙不断呼唤爱人的名字，利威尔也耐心地回应他，手上却是用与亲吻相反的急躁扯开艾伦的腰带，剥出终于被允许享用的身体。

　　利威尔从龙化为人形时本就一丝不挂，艾伦自到龙岛以来在一件单薄的衣物下也从没有内裤可穿。坦诚相见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艾伦从利威尔的吻中缓过神来时，利威尔已经将两个人翘起的下体靠紧握住来回撸动起来。艾伦无从得知龙从哪里了解到男人与男人做爱的方法，连自己都很少触及的地方被别人细致地摩擦搓弄，别样的快感夺走大半的思考能力。另一根柱体拥有灼热到几乎要烫伤的热度，戳弄摩擦两个囊袋的同时偶尔也经过紧闭的花蕾。奇怪的感觉煽动血液与热量向下腹聚集，酥麻取而代之填充所有血管，诚实的身体拱起腰在粗糙的掌心挺动追求更多的快乐，堵不住的口溢出毫不掩饰的呻吟。艾伦年纪轻轻经验匮乏，很快就在利威尔怀中痉挛着缴械，浓稠的液体弄得利威尔手上到处都是。

　　“真快。”素来有洁癖的利威尔未曾流露半点厌恶，安慰般将吻落在艾伦的额头、眉峰、眼角、鼻尖。趁高潮的余韵还未散去，一只手探向挺翘臀部间暗藏的入口，安抚紧缩的褶皱，试探着借精液的润滑送入一个指节。

　　从未被入侵过的地方紧紧咬住来犯者，艾伦沉浸在情欲中双眉微皱扭动身体想要逃离这种痛苦。小腹磨蹭着利威尔本就没有释放的茎体，狠狠入侵身下躯体的念头就快要打破利威尔的理智。无奈之下，利威尔再次夺取呼痛的双唇，空闲的另一只手在胸前摸索，玩弄起本该毫无用处的红樱以期转移艾伦的注意力。瑟缩在缝隙中的红果被平整的指甲抠挖，听话地肿胀立起探出头来，似乎在祈求更多的疼爱。胸前口中传来的快感果然抚平艾伦的痛苦，紧缠的肉壁松了口，甚至微微蠕动起来像是排斥又像是将入侵者吞入更深处。利威尔不敢看艾伦的脸，他担心看到那失了神的水润金眸里只映着自己、平日能对敌人亮出尖牙利爪的野兽现在心甘情愿雌伏在自己身下的模样，他会忍不住狠狠进入疯狂抽送的冲动。

　　那会伤到艾伦，更不是他所希望的。

　　尝试着加入第二根手指，怀中人只是微微扭动轻哼了几声。撑开肠壁抚平内里的褶皱，两根手指能做到更多加快了开拓的进程。闭上双目其余感官却更加清晰，口腔中柔软又生涩回应的舌，温柔包裹住手指轻轻吮吸的肠肉，还有从鼻腔溢出的低哼——他的少年，无论哪一处都能令他轻易沦陷。终于四根手指得以顺利进出，不仅利威尔是满头大汗下体肿胀到快要爆炸，艾伦也有些难耐。手指不够长也不够粗，空虚的甬道急需被爱人用力填满。深埋于体内的手指缓缓退出，焦急挽留的嫩肉在手指完全退出时发出类似开瓶的轻响宣告大餐已准备就绪。

　　“我进去了。”思前想后，利威尔还是在将艾伦翻成趴跪的姿势后才敢睁开眼睛。但线条优美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的肩胛还是烧旺了他的欲火。肿胀到发紫的硕大龟头顶上随喘息开阖的小口，利威尔用最后的理智出声提醒，腰部用力将顶端送入。

　　“唔！……”刚一进入，顶端就受到了内里的热情欢迎。从未有过这等感受的性器诚实地将快感传送回大脑，不曾有过的舒爽令利威尔忍不住低哼出声。

　　肉刃一寸寸推进，褶皱被一点点撑开拉平。肉壁啄吻着柱身上爆出的青筋，蠕动着将它迎入更深处。完全吞没时两人都发出了舒服的叹息，艾伦的手臂已经无力支撑上半身，仅靠利威尔扶住他的腰。利威尔俯下身舔吻他的背部，没想到随着姿势的改变下体又深入半分，引来肉壁的阵阵绞缠。

　　“抱歉，艾伦。我忍不住了。”情欲的洪水终于冲垮理智的堤坝，不等艾伦反应，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贴上腰侧，精壮有力的腰肢摆动，被肉壁包裹的利刃不顾热情的挽留，毅然离开又再度狠狠进入。

　　好在之前的扩张充分，初次被入侵的胀痛很快被酸麻快感取代。艾伦胯下跟着撞击节奏不断摇晃的茎体也渐渐挺立，甚至一点点泌出透明的液体。

　　但是少了什么。在身后疯狂的入侵下，一点点不安潜滋暗长。

　　陷入情欲漩涡的大脑毫无理智可言，艾伦张开被蹂躏到红肿的嘴唇，在喘息呻吟间一点点吐露他的哀求：“利威尔……嗯嗯、让，让我……哈啊、嗯啊……看你……”

　　身后的动作停下了，之前耀武扬威的粗壮退出他的身体，接着是天旋地转。恋人的脸出现在视野中，担忧而焦灼。

　　再次回归空虚的后腔急不可耐。情欲提线，操纵少年抬起臂膀勾住恋人的脖颈，挪动双腿环紧恋人的腰肢。

　　“只是想……看着你。”

　　他的少年，永远知道用怎样的动作以最快的方法撩起他情欲的火。

　　一口咬上颈部凸起的喉结，将宣示主权的吻痕一枚一枚烙印在小麦色的肌肤表面。下身长驱直入，不管不顾地肆意冲撞。艾伦在情欲的海洋中起起伏伏，快要溺亡的感觉让他在利威尔的背上抓出道道红印。疼痛在此时只能成为情欲的助剂，伸手配合着下身耸动的节奏套弄起不停哭泣的幼茎，痉挛的身体和拔高的叫喊都预示着顶峰到来。

　　张口咬住一直被冷落的另一边红樱，一番舔弄直到它探出脑袋。牙齿咬住不曾被粗暴对待的红果猛地一扯，抚慰下身的手揉搓哭泣不停的顶端，腰部的顶弄得更加大力快速。三处敏感点同时被刺激，艾伦就这么被送上顶峰。稀薄的白液不停从顶端流出，体内不停搏动的灼热吐出浓稠的液体。

“唔、嗯……嗯……”躺在爱人怀中享受高潮的余韵与不停落下的亲吻，艾伦抬手抚摸布满汗水的脸庞。

　　“艾伦。”

　　“利威尔。”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我爱你。”再次同时响起的声音消失在相接的唇瓣间，刚刚疲软的性器又精神起来。

　　艾伦有点慌神，不停眨动的猫眼中晃动着不安。

　　“这可是几百年的份。”危险的发言与舔过嘴角的舌都让艾伦有不好的预感，然而在他反抗之前，重新开始动作的下身又将他拖入情欲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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