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雨分辨了好一会，正好奇干嘛有人在水龙头旁边弄个青蛙雕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呢？她正想着的时候，突然「呱」一声，那青蛙跳走了。这吓了安妮和秦小雨一大跳，安妮几乎都要哭了，秦小雨赶紧安慰说：「没事，青蛙又不咬人，再说你看人家这里动物和人们相处的多和谐，你以前见过青蛙没？」

　　「没有见过真的青蛙，只见过书上的图片。」安妮老实回答。

　　「所以嘛，根本不用怕，你得多观察观察，万一它是青蛙王子呢。」

　　「那你要是公主，你会吻它吗？」安妮认真地问。

　　「嗯……算了，还是让王子当他的青蛙吧。」秦小雨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惊魂未定的，她是真的害怕青蛙，但她不能流露出来让孩子从小也害怕大自然里的东西。

　　「我如果是公主我就吻它，我不想让王子变得那么难看。」安妮坚定地说。

　　回到车里安妮非要拉着梁晨再去看看青蛙，Ｊｅｓｓｉｃａ的儿子也嚷嚷着让妈妈陪着一起去看，秦小雨摆摆手说：「你们快都去看吧，绿油油的，真的像假的塑料的青蛙，我差点都用手指动了，幸亏我没动，我要动一下，他突然跳一下，我肯定就被吓死了。」

　　等他们走后，秦小雨这才意识到，车里只剩下了她和Ｒｏｂｅｒｔ。

　　突然间他们像被人流冲散的两个人，刚刚互相看见。

　　Ｒｏｂｅｒｔ问：「喜欢这里吗？」

　　「嗯。」

　　「为什么喜欢？」

　　「因为有大院子，能闻见青草味，能听见海浪声，能看见许多鸟，许多树，并且生活在许多人中间，」秦小雨想说这里虽然比不上五星级酒店舒适，但人不像过客，饿了就可以去厨房自己做饭，寂寞了可以在月光下踩沙滩，听海絮语，累了可以躺在房车里，把手伸出去触摸夜空以及星星。

　　「我也喜欢这种感觉，更多自由。」

　　「梁晨很快就要回国了……」秦小雨不知道怎么说了这样一句。

　　「怎么？舍不得？」

　　「不，我不知道，也许是解脱，也许还有内疚。」

　　秦小雨想，假如大后天她们和梁晨一起回国，生活那条唯一的线，可以从此不打弯地一直走到老，婚姻，该多么安稳，多么令人欣慰。之前走过的一切，不过是不小心拐到了个死胡同里，人生总得方向还在那里。要是不跟梁晨回去，她就得被继续扯着，撕裂成一左一右，各自往前走着，她要是条皮筋，那一方向走的远，就越容易扯断，也容易因为反弹力受伤。

　　「你会怪我不让你们在一起吗？」

　　「你有吗？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对了，明天一起去看日出？」

　　「几点？」

　　「６点五十的样子。」

　　「嗯。」

　　「我去冲澡，你陪孩子吧。」

　　Ｒｏｂｅｒｔ说完，拿了洗漱用具，就下了车。

　　秦小雨脱了鞋，躺在了预先安排好的她和安妮的床，想：假如这一趟只是她和Ｒｏｂｅｒｔ呢？此刻会在做什么？会去海边沙滩上踩海浪吗？会在月光下长吻吗？他会在海未枯石未烂的现实里，说一句爱她或者喜欢她吗？或者坐在时而有野兔出没的草地上，模拟一下两年后的离别？或者就只是躺在房车里，举着ｉＰａｄ看一部古老的英文电影？或者一起在营地厨房里煮包方便面？哦，他不爱吃方便面，那要么给他煮速冻饺子也行……要么一起找同来露营的人去闲聊，他们说一句，他给她翻译一句。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用拳头砸在自己的额头上……是的，为什么不是设想的她和梁晨呢？为什么不是他们一家三口呢？

　　她需要从内心深处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她需要因这个念头而讨好和安慰梁晨吗？需要真的给他一次口爱或者一起躺在那张单人床垫上吗？

　　突然，她意识到，这个月的月经已经推迟三天了……会不会怀孕？

　　她又从手机里翻出那天去医院带环的照片，查看那天几号。嗯，到今天，她的月经整整比上个月晚了三天，而且，平时她月经总是提早两天来的。

　　怀孕了？

　　谁的？

　　她的心忐忑了起来。

　　这忐忑，不是因为答案太复杂，而是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

　　　　　　　　　　　　　　　第三十三章

　　几番辗转，夜就从身边擦身而过了，像拽了衣袖，仍然留也留不住的情人。

　　不大的房车，俩孩子玩闹到差不多十一点才安静下来，除了秦小雨一直用手按压在小腹上，左思右想外，其他人都睡得不错，梁晨还有微鼾。

　　Ｒｏｂｅｒｔ悉悉索索地醒来穿衣了，他站起身时，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秦小雨落在被子外的肩膀。秦小雨和安妮睡在司机头顶的床铺上。

　　哦，六点了，秦小雨看看手机，也悄悄起床，孩子睡得太沉，就没有惊动。

　　Ｊｅｓｓｉｃａ倒是翻了个身，梁晨依旧呼吸均匀。

　　冬日早上的海滩，有些阴冷，太阳还没出来，海面是深沉的灰黑色，天边的微亮给Ｒｏｂｅｒｔ一个很清晰的剪影，世界呈现简单的黑白两色。

　　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望，以背影的姿态等待秦小雨。

　　等两个人并排站在层层叠进的海浪前，Ｒｏｂｅｒｔ才问：冷吗？

　　「还好。」秦小雨裹紧外套。

　　想了想，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人看日出，以前和梁晨在北京郊区的小山上看过日落。日出和日落的感觉有什么分别呢？秦小雨想，大致就是一个隐含希望，慢慢掀开帘子看各种情节上演，一个是倍感失落，舞台落幕，灯光熄灭，让人唏嘘的感觉。

　　「那我们走走？」Ｒｏｂｅｒｔ问。

　　「嗯。」

　　ＴａｔｈｒａＢｅａｃｈ是面朝东的一个海滩，沙滩干净，少人，天色已经慢慢变得青白，海岸线处开始一点点氤氲出一细长条的橙红。海浪恒久不变地扑过来，又退回去，像勇猛羞涩却不易表达的爱情。

　　秦小雨走着，偶尔会回头看那两串脚印，此时的清晰湿润，其实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海水冲刷平整，就像你从来没走过这段路一样。海水和时间，就这样能轻易地擦除掉许许多多人的悲欢离合。

　　要不要告诉Ｒｏｂｅｒｔ呢？

　　又或许是自己过度紧张，未经证实的事，冒然给他惊恐怕是不好……秦小雨想：两个人保守同一件秘密是件太可怕的事，会将两个人无限拉近，无限融合，就像，就像……秦小雨看见此刻的太阳冒出一个红色的小头，已经映照在海面上，拉长了灼目的倒影，嗯，他们就会像此刻的太阳与倒影一样，在整个尚显灰暗的天空里，彼此辉映着存在，令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而且，如果真的怀孕了，便会将梁晨再次推远。秦小雨不想这样，这个错不应该叠加在无辜的梁晨身上。她也不想背信弃义，为一段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情放弃自己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家。并非所有的感情都是列成排的路灯，能以光明照耀你、指引你，有些光芒，只是天空的烟花，一刹那光华而已。

　　「你在想什么？」Ｒｏｂｅｒｔ偏了头问。

　　「没什么，觉得这个时候海滩好静啊，静得像一切都还没醒，都来不及想什么。」秦小雨长长地呼了口气，「看，还有白气，够冷。」

　　「冷吗？我帮你暖暖手？」Ｒｏｂｅｒｔ伸出手。

　　秦小雨抬眼看了他一下，说：「我还好。」她又指了指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要不去坐那里吧，你看太阳都出来一小半了。」

　　Ｒｏｂｅｒｔ看着秦小雨往石头那里奔跑过去的样子，心里软软的，就想追逐着她，从后面看她头发被海风掀起的样子，看碎金子一样的光芒在她头顶闪烁……然后两个人累倒在沙滩，在洒满晨光的清冷空气里，在已被晕染的橙红色天幕下，他想对她说一些毫无意义又非说不可的话，比如天空真美，比如你比天空更美，比如看着你还觉得看不够，比如说自己是沙子，她是海水，就想这样一直被浸润、被拍打、被推掀，却又不离不弃……

　　但他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面向大海，面向一轮冉冉跳动着升起的太阳。

　　日出很美，光芒很快就铺满了海面，渐渐地，刺目了起来。感情有时候也这样，浓烈高光的时候，眼睛就会被刺痛。

　　「嗨！你也不等我。」梁晨远远地边跑边喊。

　　秦小雨有些惊诧，她走时他还鼾声均匀呢。

　　「哦，你也来看日出了啊，小雨说她先过来我还担心海边没人呢。」梁晨笑着对Ｒｏｂｅｒｔ说。

　　「哦，我也是早上睡不着，起来瞎转的。」Ｒｏｂｅｒｔ起身说。

　　秦小雨的脸一阵子尴尬，问：「安妮呢？」

　　「还在睡，Ｊｅｓｓｉｃａ陪着……日出很美啊，比在山上看时更多了一层景致，海面壮阔。」梁晨向着海面，伸开双臂，一副陶醉状。

　　「我去那边跑会步，一会就直接去房车那了，你们记得回来吃个早餐，我们早点出发。」Ｒｏｂｅｒｔ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跑走了。

　　「挺浪漫啊，俩人还相约着来看日出？」Ｒｏｂｅｒｔ移走，梁晨就满口酸味。

　　「没特意约，他只是说这边可以看到日出，我早上睡不着了，就过来沙滩这边，正好碰见他。」

　　「那就是说你们已经默契到不用去约了？」

　　「梁晨，别这么说，好吗？」

　　「那怎么说？秦小雨，那你说我怎么说？我就来七天，这七天时间你也要秀恩爱给我看吗？你就不能忍一下，等我走了？我给你们留了那么多时间，对吗？

　　两年，两年还不够吗？「梁晨站在秦小雨的对面，他的身影遮挡了全部的朝阳，声音急促而愤怒。

　　秦小雨仰头看看他，轻声说：「别这么说，求你别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说？在我想来，我来了，怎么着也是我和你住在一起，和孩子一起，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外人，可是来了孩子上学，没办法去别的地方，好吧，将就下也行，但至少你应该让我感觉到你对我的依依不舍吧？每天晚上十一点多，你就说累了，就要去睡……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你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对不对？这次出游就不说了，安妮的确最适合和你睡。可是小雨你想想，我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看你和孩子……你对我是不是太……怎么说呢？我感觉是礼貌，是的，礼貌了很多，而不像一家人那样亲昵，你甚至都不怪我什么，不怪我乱花钱买手机，不怪我花那么久的时间去给同事朋友们采购保健品，而不陪你……也对我没有要求，不主动，上次做爱都做的那么被动……」

　　秦小雨看著有点激动的梁晨，站起身，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她把头靠在他胸口，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在别人家不方便，也不好意思表达什么，又怕和你太亲昵引起Ｒｏｂｅｒｔ的不快，毕竟现在我们是有求于人家。至于你，我没有主动，但是也没那么被动啊，不是都……满足你了吗？钱呢慢慢挣，手机该用就先用着，也没什么，周围的人也早都用上了。再说，答应别人的事就得去做啊，卖药的时候我不都一直陪着你么？」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总担心你会真的喜欢上他。」

　　「傻瓜，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再说这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我有安妮，有你，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生活在这里吗？一切不都明码标价好的吗？那里还有感情的位子？「

　　「你们真的那个方面不和谐？」

　　「这还有假的吗？不都给你讲过了吗？所以我觉得我和他更像是朋友，而且还是那种普通朋友，我们生活习惯上有许多不同，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早忍不下去了。」

　　「这我明白，文化总有差异，即使他来中国熏陶了许多年，也不会像个中国人的，我只是不大相信他那方面不行……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才那么说的吧？」

　　「好吧好吧，那我说他很厉害，金枪不倒，一次两三个小时，每次都让我欲仙欲死？这下你满意了？」秦小雨仰起脸，笑的有些调皮。

　　梁晨一下子被这笑融化了。

　　此刻，太阳已经跳离海面，空气煦暖起来。他们就那样站着，也许都知道这样的拥抱已经很久没有了，也将很久不会有，所以两个人都有些珍惜，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了，也还互相依偎着，感受一丝丝暖意隔着衣物纤维传导过来。

　　秦小雨实在没想到看日出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以为至少会和Ｒｏｂｅｒｔ有一点两人的时间和空间，也许她还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心，但结果却是在梁晨的怀里，这般地假意温柔。

　　「你说，这次你会怀孕吗？」梁晨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秦小雨一大跳，怎么可能？两个人的思维走向竟然一致。

　　「应该不会吧。」

　　「我倒希望能怀上。」

　　「你疯了，现在怀孕？」

　　「对啊，生个澳洲宝宝，我都了解过了，只要Ｒｏｂｅｒｔ承认，孩子一生下来国家就给发５０００澳元，而且每周都有牛奶金什么的，加上现在安妮有的，你每个月不用工作都够生活费了，估计还有结余……总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什么好处？」

　　「嘿嘿，你想啊，你这要是怀孕了，他不得至少一年时间不能碰你？哪怕他像你说的那么性无能，但他总是会有需求的，这样一来，有需求也不行了……」

　　「梁晨，你都想的什么啊你？」

　　「不管我想什么，我希望你怀孕是真的。对了，最近你真的没和Ｒｏｂｅｒｔ那个？我记得你好像说很久没有过了，因为取环什么的。」

　　「呃……是的，没有。」

　　「那就好，求老天保佑你怀孕吧。说实在的，咱俩结婚早，生安妮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怎么爱孩子，现在是真想再要一个了……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想那么远干嘛？」

　　「不远啊，说不定下个月就有结果，反正我觉得那天我射得很深，我靶子很准的对不对？安妮就是例子。」

　　「你呀……」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还是女孩。」

　　「好吧，男孩女孩都一样，资本主义国家好像女孩不容易吃亏，到处都是保护妇女儿童的，行，生个女孩也给她起个中英文一样的，像安妮一样。」

　　「你想的可真远……行了，别畅想了，回去帮忙做早饭吧。」秦小雨推开梁晨，心里有些慌乱，转头又拉起他的手，俩人一起朝营地方向走去。

　　秦小雨看到Ｒｏｂｅｒｔ时，他已经在折叠桌上摆好了餐具，招呼孩子们过去吃饭。秦小雨赶紧甩开梁晨的手，过去帮忙倒牛奶，Ｒｏｂｅｒｔ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和Ｊｅｓｓｉｃａ说着要不要晚饭在墨尔本吃一顿大餐。

　　「呦，两口子浪漫回来了啊，不错不错。」Ｊｅｓｓｉｃａ看到梁晨和秦小雨后乐呵呵地说。

　　「看看日出而已。」秦小雨说完眼睛瞟了一下Ｒｏｂｅｒｔ，Ｒｏｂｅｒｔ躲了过去。

　　「啧啧，你们度蜜月来了啊？搞这么浪漫还让我们活不活？Ｒｏｂｅｒｔ，早知道咱俩也去看看日出，没准还能擦出点什么火花，你说是不？」Ｊｅｓｓｉｃａ的话令Ｒｏｂｅｒｔ有些不知所措，他端起一杯牛奶，一口气喝了多半杯。

　　「下次有活动咱们就分组，俩孩子一组，我们一组，你和Ｒｏｂｅｒｔ一组，怎么样？」梁晨打趣说。

　　「好啊好啊……Ｒｏｂｅｒｔ，你同意吗？」Ｊｅｓｓｉｃａ一半调皮，一半挑衅地看着Ｒｏｂｅｒｔ。

　　「什么？哦……可以啊。」

　　「说的那么勉强，真没劲。」Ｊｅｓｓｉｃａ表示不满。

　　Ｒｏｂｅｒｔ憨厚地笑笑，递给Ｊｅｓｓｉｃａ一小块蛋糕。

　　「这还差不多。」Ｊｅｓｓｉｃａ满足地朝秦小雨挤挤眼睛。

　　吃过早饭，一行人开始直奔墨尔本。

　　到达墨尔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照例在墨尔本市区附近找了家房车营地，然后Ｒｏｂｅｒｔ建议大家集体坐火车去ｃｉｔｙ，最好感受下墨尔本最具特色的免费有轨电车ＣｉｔｙＣｉｒｃｌｅｔｒａｍｓ，因为墨尔本是澳大利亚唯一保留有轨电车的城市，而且这趟车会环绕墨尔本市区一周，既怀旧又能粗略地了解墨尔本的城市规模和风貌，还十分经济。

　　大家表示十分赞同。

　　一圈下来，每个人都觉得墨尔本似乎更有些品咂不尽的味道。连梁晨都悄悄对秦小雨说以后要真能留澳大利亚，就定居墨尔本。

　　秦小雨说：「人家说墨尔本一天四季，没有悉尼气候好。」

　　「那悉尼房价还贵呢。」

　　「悉尼人口多，工作机会多啊。」

　　「墨尔本挺文艺的，我觉得更适合你。」

　　「悉尼已经有一点熟悉了，墨尔本还太陌生。」

　　「不会是因为Ｒｏｂｅｒｔ在悉尼吧？」

　　「你呀……干嘛话题老往那上面拐？好像咱们已经都留这里了一样，这么早就争论这个。」秦小雨不禁觉得可笑。

　　其实有时候觉得这两年的路程是很难一下子跨越的，因为现在，她的每一天都被分成了许多的分分秒秒，每一分每一秒上都可能悬挂一个情节，时间因此清晰而缓慢。

　　「Ｊｅｓｓｉｃａ，你喜欢墨尔本还是悉尼？」梁晨还是将这个话题扩散了出去。

　　「当然悉尼了，墨尔本像个风情万种的少妇，住这里我觉得我气质上输掉了很多，还是在悉尼好，悉尼像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我能拿捏的住似的。Ｒｏｂｅｒｔ你感觉呢？」

　　Ｒｏｂｅｒｔ把眼光从城市的人流中收回来，说：「我喜欢悉尼，自然不扭捏。就像喜欢老婆一样，喜欢墨尔本呢，就像喜欢一场艳遇或者外遇那样。」

　　「这回答有趣，不愧是澳洲人，我们这帮中国人也就别在这不懂装懂了，还是做好一名过客吧，走，去找家火锅店吃火锅，好不好？」Ｊｅｓｓｉｃａ提议。

　　「好。」梁晨和秦小雨异口同声。

　　俩孩子也是欢快地表示赞同。

　　Ｒｏｂｅｒｔ问：「火锅可以不吃辣的吗？」

　　「找家火锅店吃鸳鸯锅底，或者那种每个人一个小锅的就行。」梁晨说。

　　「好，那没问题了。」Ｒｏｂｅｒｔ抿着嘴微笑了下，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似乎越过了每个人的头顶，又似乎在低位徘徊，总是不安和不定的。

　　「看，我说和他吃饭都吃不到一块去，对吧？这就是生活里最大的矛盾，所以，你放心了吧？」秦小雨悄声对梁晨说。

　　「嗯，这我信。」梁晨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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