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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站在電影院的售票亭前，月森看著右手上的手錶皺著眉。

（超過了十五分鐘了⋯⋯難道是找不到路嗎？但這裡離香穗子的學校很近啊⋯⋯）

拿下黑色手套，月森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機，正好響起鈴聲。

『蓮！你終於接了！』

「打了很多通？」肩膀夾著手機，月森把手套戴回。

『⋯⋯也沒有啦⋯⋯第三通而已。』

「你現在在哪裡？」月森搜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潮，想找到那抹熟悉的紅。

『呃⋯⋯我、剛離開校門，還要再等一下下⋯⋯』

大概想一下日野的學校到電影院的距離，又聽見話筒中登登的腳步聲，「⋯⋯不要用跑的，」邊說，月森往交叉口走去。

『咦？』

「我看到你了。」

『怎麼可——』

一紅一藍站在路口的兩側。

「果然用跑的。」

『呃⋯⋯』

在斑馬線的另一頭，日野原本就微卷的頭髮，除了一半纏在圍巾中，剩下的因為跑步而捲曲在圍巾外。

『⋯⋯已經遲了很久，不想⋯⋯』號誌轉換，日野剛要起跑的動作，在月森的注視之下，硬是改成奇怪的大步走，在月森面前停下，『不想讓你再等了嘛⋯⋯』

「不是說過，遲到沒關係——」月森失笑看著跟高中時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頭髮很亂，整理一下。」

「嗚⋯⋯」日野仰頭瞪著仍帶著笑容收起手機並非常習以為常接過琴箱的月森。

「頭髮，」月森好心的提醒著。

日野鼓著雙頰收起手機，低頭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

「⋯⋯圍巾，」月森低頭看著一早出門卻沒有找到的圍巾，現在卻安安穩穩的圍在日野的頸子上。

日野偏頭盯著月森，像是突然發現什麼，抓起月森身上的圍巾其中一頭，「啊⋯⋯」

一樣是灰藍色基調，深藍、淺灰搭出的經典格紋，月森圍著的是尾端綴著修的圓整的毛線球，而日野則是簡單無裝飾。

「我⋯⋯不是故意的啦，而且花色一樣的⋯⋯啊⋯⋯」日野越說越小聲，小心翼翼的放開圍巾，幫月森調整其實一點都不亂的圍巾。

「要是真的介意，」月森小聲的說，「我也不會戴上出門。」

「咦？」仰著頭，日野看著月森低下、臉頰上淺淺的紅。

「偶而一次這樣交換，」月森用空閒的手，撥了撥日野一直沒整理到的左側碎髮，「也沒什麼關係……」

「嗯⋯⋯」日野的臉往下更埋入圍巾之中。

◇◆◇

日野接過電影票，隨手夾在簡介裡，「蓮怎麼不先買票？」。

月森看著從簡介中露出一角的電影票，皺眉，抽出，小心的收進皮夾。

日野不在意的將簡介收進包裡。

「怕你找不到。」

日野眨了眨眼，笑著，「不可能啦！」

「⋯⋯我很顯眼？」

「嗯！」

月森愣了一下。

「不是蓮想的那種『顯眼』喔！」日野轉頭看著跟自己差半步距離的月森，帶著有點害羞的笑容說著，「是那種，在人群中，一看，就能找到⋯⋯蓮？」

月森想起——日野在人群中慌慌張張小跑步的模樣——收起愣住的表情，「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換上難得一見的柔軟表情，牽起小手。

◇◆◇

在露天咖啡座，日野脫下手套捧著熱呼呼的奶茶，而月森仔細的看電影簡介。

日野看著相較平日，在週末相對還是較多人潮的大街，「好像不少人跟我們要看的是同一部電影。」

「聽說風評不錯。」

日野盯著月森。

似乎是感受到日野的視線，月森疑惑地皺眉，「怎麼了嗎？」

「在日本時，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呢，」日野放下杯子，雙手托著下巴，「所以，突然說要看電影，有點驚訝⋯⋯」日野發現月森正要拿起紅茶的手僵住，「蓮？」

「想等你課程跟生活都適應的差不多了⋯⋯」月森清了清喉嚨，「像以前一樣，下課後出來走走⋯⋯從你到維也納後，其實就、一直⋯⋯」

發現被日野目不轉睛的盯著，月森索性停下，喝起了紅茶。

日野驚訝的抬起托在雙手上的下巴，暖暖的笑著，「真的⋯⋯是很久之前了呢，」日野稍稍拉起袖子，露出綴著星星和誕生石的手鍊，「還記得這個吧！」

月森驚訝地看著幾年前向小販買的手鍊，當作陪罪送的禮物，「沒想到⋯⋯你還留著。」

「這是蓮送我的啊！都是我的寶物⋯⋯」邊說，日野輕輕轉著手鏈上的誕生石後，又撫上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很高興能聽到你這麼說，不過⋯⋯」月森搭上日野的小手。

「我知道，意義不同。」

月森很滿足的笑著。

2

日野習慣性跟在月森身後，快速地找到正確位置、大手紳士的壓下坐墊，另一手遞上紙杯，日野甜甜的笑著，「謝謝，」接過紙杯，放上杯架。

「不客氣，」月森也跟著坐下，「電影院總是這麼暗嗎？」

正在解圍巾的日野停手，「蓮⋯⋯沒進過電影院？」

月森把原本要再看一次的電影簡介放回大腿上，面向日野。

「「當然有，不過是在年紀很小的時候，沒有印象。」」

月森瞪大眼睛看著跟自己同時說話的日野。

日野輕輕的笑著。

「「這樣不是等於沒有。」」

月森皺眉不滿的跟日野同時說著。

日野的笑聲比剛剛響亮了一點。

「既然蓮都知道我會怎麼回答，換個——」

「香穗子也不要總是問相同的問題。」

藉著銀幕的光線，日野看見月森耳朵染上淺淺的紅。

「這樣⋯⋯不好嗎？」月森小聲的說著。

「什麼意思？」日野眨了眨眼，看著月森。

「有很多回憶，第一次，都是和香穗子一起創造，所以⋯⋯」月森的聲音越來越輕，「只要想起時，都會想到香穗子，這樣，不好嗎？」

「嗚、嗯⋯⋯啊！」日野把差點滑落的紙杯放回杯架，「能⋯⋯聽到你這、這麼說⋯⋯」低著頭，把原本整理好的圍巾又攤開再折一次，「我、我⋯⋯當、當然⋯⋯很高興⋯⋯」

日野確定圍巾已經整理到像剛買來時相同程度整齊時，發現月森並沒有看簡介、也不是看正在放映中的其他電影的預告片，而是苦惱的看著自己。

「蓮？」

「⋯⋯是不是造成你的困擾？」

日野疑惑的看著月森。

「雖然以我的立場，看到香穗子慌慌張張會覺得很可愛，」月森的眉皺的更深，「但是⋯⋯」

日野有意的忽略掉月森字句中哪裡不太對的部分，繼續聽著。

「這兩個月來，太頻繁了，」月森的視線對向杯架上的紙杯，「剛剛，不是差點就打翻奶茶？」

日野歪著頭，「是差點，但沒有打翻喔。」

「前幾天，出門前吻你後，」月森淡淡的說，「門才關上就聽到椅子翻倒的聲音。」

「咦？！你聽到了！」日野捂著嘴，道歉似的對四周望過來的視線著頭。

「還有你剛來維也納，搬進公寓時⋯⋯」

「等⋯⋯等一下，那不一樣！房東她笑的那麼曖昧⋯⋯」

「要是我有解釋的話，你也不會慌張的直接撞上門，」月森自責的說。

「停下！我、的確很容易慌張又冒失，但——」日野咬著唇，「這不是蓮的問題！應該是說⋯⋯」日野的臉很紅、很紅的面向月森，「我只是還沒習慣，除了上課外，剩下的時間都一直和蓮在一起⋯⋯」

聽著日野的解釋，月森喃喃地說，「⋯⋯是我太急嗎？」

日野還殘留紅暈的臉迅速抬高，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所有的燈暗下。

電影開始。

◇◆◇

這是不平凡的兩道相反時間軸、但卻又如同一般平凡的兩人的故事1。

當年老的他遇到年輕的她，她溫暖了他的如同外表一樣枯燥老朽的心。

當他年輕了一點時，他的視線不住的會停留在甜美的她的身上。

中間經過戰爭，兩人又都遇上時，他跟她年紀相當，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當他又更年輕時，他離開她，獨自踏上旅程。而她，找到多數人口中的幸福。

而當她再度得到他的消息時，他如同她的兒子，只是不再記得她。

當他在她的臂彎裡，漸漸停止哭鬧，沈沈地睡去⋯⋯在他們最初相遇的療養院。

他們的故事，這樣如此的不同又跟一般人一樣。

◇◆◇

日野等著月森從寄物櫃檯取琴箱。

看著漸漸從電影院門口散去的人潮，日野望向在市區看不到星光的夜空，細細想著來維也納這幾個月的生活。

「最深的印象，還是來維也納找落腳處的那幾天吧⋯⋯」日野喃喃地說著。

月森滿頭大汗幫忙搬東西、一起添購生活用品的情景——和電影中，男女主角年紀相當時，一起佈置房子、一起生活的快樂畫面重疊，想到這裡，日野臉上浮起暖暖的笑容。

月森走近，一個琴箱用背的，另一個提在手上，「香穗子。」

「蓮！」日野回頭望著月森，「我的自己拿就好⋯⋯」

接過琴箱，日野盯著月森有點心不在焉的臉，走到沒有背琴箱的那側，勾住月森的手臂。

「蓮記得電影裡的情節嗎？」

「啊？才剛看完，當然還記得⋯⋯」

「到家前，邊走邊說吧。」

3

「班傑明彈那首曲子⋯⋯好像是Bethena的《A Concert Waltz》，對吧？中間的配樂還有Schumann的《Arabeske》，要是以前，頂多覺得配樂很好聽，根本聽不出來是改編——」日野收緊挽住月森的手，微微地扯著，「蓮！」

「啊、嗯⋯⋯」

從離開電影院後心不在焉的模樣，到現在這不知道是第幾個應付似的回答，日野咬了咬嘴脣。

日野突然的安靜，才讓月森發現不對勁，低頭看被鬆開的手臂，「香穗子？」

「是蓮說要來看電影的耶⋯⋯」日野小小聲地說。

兩人停下腳步，昏黃的燈光落在兩人身上。

「香穗⋯⋯」月森轉向日野，兩人面對面，大手撫著小臉，抬高，「抱歉，在想——」

月森看著日野略糾在一起的眉，注意到金色的雙瞳在燈光下顯得水水的，目光往下移到比平時更瑰紅的雙唇，傾身。

◇◆◇

沒有等到預期中的親吻，日野有些失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月森困惑的表情。

「蓮？」日野偏著頭，小臉更契合的貼著大手的弧度。

「我可以吻你嗎？」

小小的驚呼聲，紅暈快速地爬滿小臉，但月森的眉皺的更緊。

「可、可以，只、只是⋯⋯」日野慌張的把臉低下。

「很困擾？」月森問著。

聽到關鍵字的日野，迅速的抬頭，看著眼前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向說話直接不留餘地、遇到認真思考過的事卻又都只說一半的大男孩。

「從來⋯⋯都沒有覺得困擾啊，」日野臉上的紅依舊沒有退下，「不是因為困擾⋯⋯」

月森不明白的看著日野。

「一直以來，被蓮靠近時，心跳總是會變快，」日野的手壓在自己的左胸前，「有時候都會擔心會不會被聽到⋯⋯」日野漾著暖暖的笑容對上月森的雙眼，「喜歡蓮，越來越、又一次的⋯⋯」

月森睜大了眼。

「啊！我怎麼！」半張小臉躲進圍巾中，小聲的碎念「⋯⋯這樣不就跟蓮一樣了嗎⋯⋯」，小手握緊琴箱把手，靈活的雙眼瞄了月森一眼後，又看向其他地方，「總之，不是困擾。」

月森眨了眨雙眼，「我⋯⋯可以理解成是『喜歡』嗎？碰觸、親吻、關係性——」

「啊——！」

日野突然的叫聲，嚇了月森一跳。

「香、香穗子？」

「雖然比什麼都不講來的好，但是、但是！嗚⋯⋯」，即使躲在圍巾裡還是看得清那愈發愈紅的小臉，「我、我先走了！」

說不下去的日野，繞過月森，走不到兩步，卻被大手撈回原地。

「嗚！」日野低頭看環住腰的手臂，「放、放手啦⋯⋯」

「我還是不太明白，」月森收緊手臂、幾乎將日野抱離地，「既然不討厭，為什麼⋯⋯？」

「難道蓮都不會覺得害、害——」小手抓著月森的手臂，「你以前不是說要慢慢習慣，這種、別人一看就知道是男女朋友的⋯⋯」

月森慌張的把日野扳向自己，「難道之前都還不是？！」

日野小嘴半張，「不⋯⋯我們一直都是交往中⋯⋯呃、可能也有點不對了⋯⋯」

月森鬆口氣，放開日野，脫下日野左手的手套，握住，用大拇指撫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香穗子還不適應嗎？」月森低聲地問著，「像一般情侶之間的相處。」

「也不是⋯⋯」日野閉上眼，「因為，以前是分隔兩地，久久見一次面，開心都來不及⋯⋯」半睜，日野看被大手握住的左手，「而且，蓮不在身邊，被問到戒指時，不論回答『男朋友』或是開玩笑說是『未婚夫』送的，差異是感覺不到的，但是⋯⋯」日野回握大手，「現在，光是蓮實實在在的又出現在生活中時，我⋯⋯」

月森注意到手中的溫度比剛剛高了一點，看著日野——跟那時把情人節禮物推到自己胸前——的表情一模一樣，又想起日野剛剛說的「喜歡蓮，越來越、又一次的」⋯⋯

「原來，是這個意思⋯⋯」月森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大概⋯⋯也是一樣的⋯⋯」

什麼困擾、害羞，其實，只是又好像剛開始交往一樣。

一點點的小動作、不經意的對話，都被放大好幾倍的感受著。

因為，真的很喜歡對方，如此而已。

雙唇輕貼馬上離開。

「這樣，可以嗎？」月森有點破壞氣氛的問著。

「重點、才不是吻的方式！」

◇◆◇

兩人刻意不搭電車，繼續、漫漫在街上走著。

「一切，沒有如果。」

「嗯？」日野疑惑的望著月森。

「黛西被車子撞傷的那段。」

日野了解似的點頭。

「如果，你沒有繼續走往音樂這條路，或是那年情人節沒有答應一起練習、送出禮物，」月森看著升至天頂的月亮，「沒有答應擔任首席、沒有學院分割的風波，或是春季的音樂比賽根本沒有舉行⋯⋯很慶幸這一切都不是『如果』。」2

月森鬆開挽在手臂上的小手，緊緊的握在手裡。

「比起電影中的黛西，我幸運多了，我並沒有失去什麼3才和你在生命中交匯，」月森溫柔的笑著，「這一點，我很感謝莉莉。」

日野來回看著月森的表情，眼睛水水、吸了吸鼻子，「你、明明、討厭莉莉⋯⋯」

「這是撇開惡作劇不談——」

「回星奏，我要跟莉莉說⋯⋯」日野把臉靠上月森的胸前。

「我討厭它嗎？」

日野輕輕搖著頭，「我們都很感謝它⋯⋯」

月森低頭吻著日野的紅髮，「嗯⋯⋯」

◇◆◇

回到公寓，正要開門的月森，回頭，「所以，一起住，是沒問題的？」

「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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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1：讓兩位去看的就是《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不過電影內容已經是幾年前的記憶了，可能會有一點錯誤。

註釋2：這一段是學電影中的敘述手法。

註釋3：電影中女主角黛西因為車禍無法繼續再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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