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Off

『香穗子，你那邊應該快到上課時間了吧？』

「⋯⋯嗯。」

『那先——』

「我要準備出門了，蓮也趕快休息吧，晚安。」

『⋯⋯晚安，香穗子。』

闔上手機，日野站在房間的穿衣鏡前，「現在日本還不到六點⋯⋯」從穿衣鏡中，日野看著床頭櫃上的藍色小熊，「蓮是不是已經開始忘記日本的事情了？」

日野一手托著臉頰，另一手重覆掀開、闔上手機的動作。放在桌上的課本沒有任何的筆記。

「香穗子，最近跟月森進行得怎樣？早中晚各一通電話，都說了些什麼？」高遠上半身橫過課桌，只差沒和日野的臉貼在一塊，眼中閃著「想聽八卦」的眼神，問著。

「還能怎麼樣⋯⋯」日野用原本托著臉頰的手，慢慢地推開高遠那不知道放大幾倍的臉，「能講的還不是那些⋯⋯」

高遠疑惑地看著日野，在坐回椅子上的過程中，用嘴型問著小林：「香穗子怎麼了？」

小林聳了聳肩搖頭。

叩！

日野最後一次闔上手機，放回短裙的口袋後，身體朝還攤著課本的課桌趴了上去。

高遠和小林互望著，卻也只看到對方滿臉的疑問。

◇◆◇

天台、練習室，是穿著普通科制服的日野課後最常出沒的地方，音樂科的學生早就見怪不怪——早在一年多前就經常如此。那時這位普通科的身邊還會有著一位即使是音樂科的同班同學都難以輕易接近的一抹藍。

放下肩上的小提琴，還拿著弓的右手，日野習慣性地摸了摸短裙的口袋。

喀噠！

聽見門把被壓下發出的聲響，日野高興、快速地轉向練習室的門口，小臉上笑意滿滿——直到看清玻璃後的身影，掛在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嘴角的弧度慢慢的退下。

「失望也不要這麼明顯好嗎？」手上拿著應該打在領子上的墨綠色領巾的衛藤，走進練習室沒好氣的門關上。

「才不是失望⋯⋯」日野的肩膀垂下，回頭看著譜架。

衛藤走到譜架的後面，微蹲，側著頭，觀察日野被瀏海遮住的半張臉，「不然你這是什麼表——」話說到一半，衛藤站直，往後退了幾步，靠上牆，坐下，閉著眼睛說，「那時候你的小提琴雖然拉的很糟糕、被我說『即使練習也是在浪費時間』，臉上的表情也沒有這麼難過。還是你的臉皮變薄——喂，不要拉我！」

日野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下小提琴，一勁地拉著衛藤的領子往練習室的門口拖。

「不要拉我的領子！」衛藤拉下日野的手，踉蹌地起身，「香穗子！」

「平常路上遇到直接叫我的名字就算了，在學校，好歹我是學姊耶，不要開口閉口就直接叫——」

「因為只有蓮會在學校叫你的名字嗎？」

日野愣愣的看著衛藤。

「被我說中了？」

「才不是！直和美緒也都直接——」日野甩了甩頭，連推帶撞地把衛藤擠出練習室，「出去！」

「你也太粗魯——」本還想開口抱怨幾句的衛藤，轉身看見棕黑色制服沿著玻璃慢慢往下滑，縮著，「⋯⋯女人真的很麻煩⋯⋯」

◇◆◇

「喂！」衛藤在校門口擋著高遠和小林，「香穗子今天怎麼了？」

小林看了看衛藤，繞過，「誰知道。」

「你們跟香穗子不是好朋友？怎麼會不知道？」

小林停下，轉身，「美緒，你不走的話我要先回去了喔。」

盯著衛藤看了好一陣子的高遠，回神，小跑步地跟了上去，「等等我啦，直！」

「喂！跟月森有關是不是？」

「你到底要『喂』幾次？」小林不是很高興的又停下腳步。

「呃⋯⋯」

小林看著衛藤，「香穗子什麼也沒跟我們說。」

「但是！」

「她今天心情的確不好。不過⋯⋯」小林把書包反手握住掛在肩膀上，「香穗子不想說，勉強她也沒用。」

一直沒說話的高遠接著說，「而且，要是香穗子真的受不了的話，明天，或是幾天之後，她自然就會跟我們說了。」

衛藤皺著眉聽著。

「像你這樣一直逼她說，反而達不到安慰的效果吧？就算香穗子說了，我們沒有辦法幫她解決煩惱的話，」小林收了收臉色，「香穗子會更失望和難過吧？」

衛藤頭偏向一邊，「⋯⋯我沒有想這麼多。」

「這就是為什麼你應該叫我們『學姊』，而不是『喂』的原因了。」

◇◆◇

走廊上的腳步聲消失好一陣子後，坐在練習室地板上的日野，額頭靠向放在膝蓋上的手背上，「已經四個多月了啊⋯⋯」

日野掏出口袋中的手機，翻開手機蓋子，螢幕上是月森彆扭坐在旋轉木馬上的照片。

（明明知道你在維也納⋯⋯但為什麼每次練習室的門被打開，我總以為出現的人會是你⋯⋯和你的連繫，都是靠著手機，不論是你的聲音還是樣子⋯⋯）

日野闔上手機，額頭又靠回手背。

（沒有手機的話⋯⋯你就像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樣⋯⋯）

……

…………

「嗯——啊啊啊！！！」日野煩躁地抓了抓原本就不怎麼整齊的頭髮，「想這些有什麼用！」

日野用力的站起，大步往放著小提琴的方向走去。

「每天的練習比想這些有的沒有的更重要！」

日野很有氣勢的翻開下一頁，調整好姿勢，運弓。雖仍說不上優美，完成度也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樂曲——倏地，停止。

一行有別其他筆記的字跡出現在日野的眼中。工整，卻看得出是小孩子的筆跡。

原本心情已經很低落的日野，因這行筆記更是盪到谷底。

八月臨時回日本的月森，出發前一晚又抱著一大箱的樂譜和書籍出現在日野家門口。

『這些是最後的了。包括之前給你的書籍和樂譜，上面有筆記，對你應該有幫助。』

匆匆將所有東西都收了起來，在闔上樂譜前，日野輕輕摸了摸那行筆記。

（究竟是離你更近還是更遠了呢？）

提著琴箱，走出練習大樓。

藍紫色的天空，還綴著一點橘紅色的餘暉。

（我多久沒有看到夕陽了？）

日野一邊走著，一邊看著天空，橘紅色的雲一點一點的被浸成藍紫色。

站在每天上下課都會經過的路口前，等著小綠人亮起。

（啊，連星星都看得到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

看著身邊的兩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學生，日野低著頭抓緊肩上的背帶，快步離開那似曾相見的情景。

（闔上手機，蓮就像不存在於我的生活中。）

黑與白在棕色的皮鞋之下不斷的變換。

「但不管我走到哪，總是覺得一回頭，又會看見——」

「看見什麼？」

日野僵直了身體。

「⋯⋯我該不會年紀輕輕就有了幻聽了吧？」

「重聽才跟年紀有關。」

日野停了一下又加快了腳步，「我的幻聽居然在跟我對話⋯⋯」

「香穗子。」

「蓮現在不可能在日本！」日野突然大聲的說，「他應該在維也納的！」

「那『我』在日本可以吧？」

日野轉身，「你為什麼在日本？」

「為什麼不能在日本？」

「這次又是什麼東西沒帶嗎？」

「對。」

兩雙金色的眼睛相互望著，只是較低的那一雙是怒視著另一雙。

「是嗎？拿一拿就快回去維也納吧。」

「可以嗎？」

「你問我幹嘛？」

「因為我忘記帶的是——」

一雙戴著灰藍毛線手套的手臂出現在日野的視野。

「咦？咦咦咦——？」

腰間的束縛及雙腳騰空的感覺，反應不過來的日野只能發出單一語助詞。

「可以把你打包帶到維也納嗎？」

「耶？」

雖說天色已暗、路燈也都亮了，但時間也不過才五點半。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還是不少。

「放、放我下來啦！」

「不要。」

「蓮！！！」

「是香穗子說『要的東西拿一拿就回維也納』，」月森又將日野抱高了幾分，「所以現在我只好把『我要的東西』帶到機場，買張機票回維也納。」

「我才不是東西。」

「但我忘了帶的是香穗子。」

「你！」日野滿臉通紅地忘記掙扎。

「真的希望香穗子是東西⋯⋯」月森把臉埋在日野的頸窩間。

等月森下一句話的日野，發現視野的高度逐漸下降。

「嗯？蓮？」

「手有點酸。」

日野掙開月森的手臂，「抱歉喔，我不可能跟小提琴的重量一樣。」說完，日野把身上的家當全都塞給了月森，背對月森大步的走開。

「我不是這個意思！」慌張地接過日野的東西，看著越走越遠的日野，月森緊張的叫著，「香穗子！！」

「站著，別動。」日野突然回頭，俏皮的對月森說：「蓮！你要站穩喔！」

「啊？」

還沒弄清發生什麼事的月森，見快速衝過來的日野，雙手反射性的張開。

月森退了兩三步才穩住兩人，低頭看著懷中的日野，「香、香穗子？！」

日野雙手環過月森的腰，臉埋進月森的胸口，「你回來日本的真正原因我就不追究了，反正你一定會又拿剛剛那種理由哄我。」

「不是哄你，」調整好手中的東西，月森單手摟緊日野，「我只是說實話。」

「呵，如果不是蓮，我一定會覺得你說的是謊話。」日野像是貓蹭著月森的胸口。

「為什麼？」

「就因為是蓮啊。」

「原因。」

「我就是知道嘛⋯⋯」

「這不是理由。」

「就說因為是蓮我才肯定的⋯⋯不過蓮到底是為了什麼回來？」

「不是說不問？」月森看著充滿好奇的金眸。

「但是我還是想知道嘛⋯⋯說嘛！」

街上的路燈，像是代替月光一樣，溫柔攏著即使在鬥嘴，卻仍抱著對方的這對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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