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题

——206.鎮魂歌

[上天台 程张]

（猎鬼师）

山谷之中风声厉厉，就算不动用法力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极其厚重、冰冷、死寂的灵力。那是一种死去的灵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其中死亡的气息和肃穆的力量。

天地之中，万物之上，都有灵气。除了能被有道之士利用的那部分，更多的是无法使用，无法分辨，甚至于无法界定的灵气。不归属五行，不纳入阴阳，因果之外，轮回之中，唯有天地大道之力，才能对其有所约束，有所掌控。

但这种力量，如今能应用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甚至于，能分辨出来的人都极少。

站在山谷上方，最边缘的地方，程钧虽说看着那底下一片空旷旷的山地，目光却仿佛穿过了那裸着的地面，看到了更深的地方。

他天生就比寻常人对天地灵气的变化来的敏感，甚至于很多无师自通的法术和伎俩，都基于他对灵气的掌握比寻常术士来的精妙。要说这里面区别在哪里，程钧最初也没分辨出来，直到后来他和张清麓关系熟了才知道。他们入门的方式是先学会分辨和利用灵气，随后才能使用法力去控制灵气。而对于程钧来说，控制和使用灵气仿佛呼吸一样简单，一样的理所当然。

近乎于天地宠儿的存在——张清麓曾如此评价，而事实正是如此。

但即便是如此的存在，此刻的他也没法从眼前这一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山谷中分辨出什么残存的灵气。

并不是没有，恰恰相反，存在的气息非常强大也非常多，却无法使用无法被他召唤。就算用上了法力，动用了咒术和道法，也没法驱使这些灵气。

这些灵气仿佛死亡的实体化身，顽固而凝实，如果用神念强行查探，头脑都会有一种被冻结的感觉。程钧站在那里不动声色间已经试了一下，尚未来得及深入，便感受到渗入灵魂的寒意和仿佛遏制了全身呼吸的压力。就好像直接投入了死亡之中，感受到死亡真实存在一样，完全的实体化的幽冥气息。

“醒来！”

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张清麓显然发现了程钧情况不妙，他的手掌在他头顶轻拍了一下，声音中运用了一些特殊的发声法门，让那一声低喝直入神魂深处，将程钧唤醒。

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头顶百汇沿着脊椎贯穿全身，将灵魂从冰冷潮湿的黑暗境界中抽了出来，程钧才听到那声呼唤他的声音。身体恢复控制的一瞬间有些踉跄，失去平衡般往后退了一步，肩膀撞在张清麓身上，才站稳了。

“怎么样？”

张清麓的手捏着他的掌心，感受到陌生的冰冷，忍不住问道。

毕竟程钧也算是纯阳之体，身上从来都如和熙暖阳一般，灵气充溢流畅，法力宏大平静。现在的情况，极少有。

“无妨，”程钧回他一个微笑，握了握他的手算作安抚，道：“试探了一下，没想到大意了。”

确实如此，他仗着自己的先天百鬼辟易的纯阳道体，用直接沟通天地灵气的方法来刺探此地的虚实。算得上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傲慢，但天地玄妙又岂是他这种区区纯阳之体就能单纯抗住一切情况的？

比如眼前这个山谷就是。

“埋骨地。”

程钧说了三个字，张清麓顿时明白过来。

在他们这行里面，埋骨地是一个很稀少的用词。寻常若是望文生义，大约会当做是坟地之类的地方，但实际上，就算是皇陵、公墓都未必能称得上是埋骨地。寻常坟地也不过是一块阴地，若是风水寻得好，还要尊称一声阴宅。唯有那种天然会聚集死亡的地方，才能称为埋骨地。

真正的埋骨地，看上去极为平庸，既无穷山恶水的凶险，亦无阴宅福地的阵势，它所有的，唯有一点独特——无活物。

埋骨地周围一切正常，所有人和生物都活的好好的，唯有进入埋骨地之后，会仿佛陷入一种迷宫般魔障中去。明明出口就在眼前，明明离开埋骨地只有一尺之遥的位置，但偏偏走不出去，终究会活活困死在其中，连带着尸骨都被吞噬下去，连一点点痕迹都存不下来。

所以埋骨地中，没有活物。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或者是人，但凡是生灵，都存不下半点。

不过有一点好，凡是天然的埋骨地，都有一定的范围，而且在吞噬了一个猎物之后，会安分一阵子，直到消化完毕才会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出现。因此，它更像一个陷阱，而不是一头凶兽，虽然长着大嘴等着吞噬，却不会主动出击。

只是，他们眼前这个有点异常。

张清麓手中罗盘的指针一直在抖动，仿佛寻不到方向，又仿佛有许多目标要指示。细细看去，那指针一直某一个角度范围之内来回变化，确实是有一种迷失了目标的样子。

“找不出位置。”张清麓低头看了眼罗盘，眉间带着一丝纹路，看了眼程钧，问道：“确定？”

“嗯，”程钧手指在罗盘中一点，一道灵力顺着花纹走动，然后带着指针停留在一个方向，他道：“整个一片都是，应该是好几个点正好生在一起，日子久了，逐渐变成了一种自然阵。”

“难办了。”张清麓看了看罗盘中间小窗上的数字，叹了口气道：“这次不划算啊。”

程钧瞅了他一眼，突然笑道：“清麓这说话口气，倒是越来越像老魔了。”

张清麓直接回了他一个白眼：“分明是你的风格。”

“哦，”程钧故作诚恳的点点头，“确实是我的风格。”

张清麓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他绕了进去，瞪了他一言才道：“老魔不在，这地方你打算怎么处理？”

原本老魔是处理这种阴损之地最好的人选，但偏偏出门这趟的时候，委托人的说法让这块地方看起来很没挑战性。原本就有些懒洋洋的老魔，因着路途看起来特别遥远偏僻的关系直接拒绝了这种苦差，打发了程钧和张清麓出门，自己舒舒服服的躲在空调房里，美其名看家。

“也不是不能解决，”程钧想了一会儿，道：“就是布置起来有点麻烦，顺便也确实有点亏，损失有点大，不知道回头能不能多要一点。”

委托方只是说旧村子里有一块地不管盖什么房子都会死人，所以总卖不掉。开发商为了赚钱搞原始生态游，看重这里很久了，为此也头痛了许久。最后被某些风水大师推荐了才寻到他们这头来的。程钧一开始和老魔的看法一样，只当做是地缚鬼寻替身，哪里知道居然是个天然阵。

“要不动静弄大点？”张清麓突然道：“不要做得太简单。”

“真是好办法，”程钧看着张清麓认真的点点头，随后忍不住用额头轻轻敲了一下他额头：“清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程道长真厉害，这里就全权委托你了。”张清麓有些受不了他这故意耍弄自己的态度，故作肃容道：“反正你一个人也能解决。”

“我错了。”程钧从善如流，笑道：“还是用你的办法吧，我想他们确实应该看着的。”

委托自己这种存在来解决这类莫名的问题，要是不看到一点成果，只怕是不会老老实实给钱的。程钧从来都是不谋无利之事，出门之前就想好了要搞得明显一点的，如今这般更复杂的情况，自然略加变更才能显出局面的困难和手段啊。因此张清麓所说的方法，确实比自己所想的要更合适一点。

唯有一点，这方法对使用者要求很高，需要有血脉传承，对自身也有些损伤。原本程钧并不会同意，不过如今两人也算是双修道侣，另有互相补充的方法，倒也不怕张清麓身上留下隐患，程钧故而才会同意。

张清麓将罗盘往程钧手中一塞，自己则从挂在程钧身上的背包里头取了需要的东西。那是四面镜子，完全没有光泽，暗沉沉的古朴花纹勾勒出看不懂的道韵。张清麓用支架将他们摆放在四神位，自己则站在南方离火位，逆时针方向沿着山谷周围走了一圈。每每走到镜子位置的时候，他的手掌中会有血液流下，落在镜面上，被那些特异的花纹吸收。随着一圈走下来，重新回到离火位的张清麓脸色已经略有些发白，却没有停下动作。

他开始唱歌，用一种无法被理解的语言和古怪的节奏，含糊不清的发音，吟诵着一种带着古老韵味的歌曲。

程钧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仔细听着他的曲子。

那是一种来自于口口相传的巫谣，只存在于大家族之中的传承，跟着血脉而被继承下来的歌谣，一旦家族传递中出现什么意外就会消失传承。如今拥有这种传承的家族，只怕一个手都能数出来。他们张家原本算一个，而如今却只剩下张清麓一个人了。

这也是程钧第一次听到这种巫谣。和寻常术士不同，他天生的灵觉让他很快明白，这种特殊的传承的能量来自于何处。那与其说是歌谣，不如说是咒语。那巫谣的力量来自于远古巫术语言的发音，通过特殊的节奏混合之后会和天地灵力产生一种共鸣。施术者通过自身血脉来放大这种共鸣，同时承受施术失败后的一切反噬。

至于施术者所能做到的程度，就看他本人的天赋和沟通能力了。一般来说血脉越浓厚，通过咒语沟通天地灵气的能力就更强，这和法术不太一样，倒是和程钧这种天生的能力有点类似。但张清麓这种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血脉大多已经淡薄了，而他现在使用的那首曲子……

程钧看向那不远处的深坑，原本空无一物的山谷之内已经泛起了浓厚的黑烟，就算是普通人都能看出异常来——那是积攒在埋骨地中无数年的怨气和死气，被咒语引导，聚集成了实体。

若是放任如此，只怕张清麓最后会承受不住巫谣带来的压力，而失败的结果就是被死灵吞噬。

“放松，”程钧果断伸出手，贴着他后心，通过双修道法之间的感应，将自己的法力和灵力输入张清麓身体之中：“用我的法力来牵引。”

程钧的法力本身就来自于他的天赋之力，和后天修行的最大区别便在于和天地灵力的沟通程度。张清麓转换了灵力之后顿时感受到身上压力减轻了许多。他自然不会错过程钧的协助，口中的巫谣也随之一变。

“镇魂歌。”

这次不用分辨就能听出来，这是一首传承更古老却更广泛的巫谣。虽说节奏和部分吐词略有不同，但本质上，这就是用来镇压死灵之气的镇魂歌。

虽说传承很广，却很少有人用。因为这首歌需要纯阳之力来抵抗天地死气的侵蚀。

很少存在的先天道体，而现在，有一个程钧。

山谷之中的黑死之气在张清麓变化巫谣之后便开始剧烈的翻滚扭动起来，仿佛要挣脱锢枷的猛兽，而周围的四面镜子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四道光柱汇聚在山谷上方，随后化作一张巨大的光网，将整个山谷覆盖起来。黑色气雾在其中沸腾、滚动、扭转，最上方的已经触及到了金色的光网，瞬间又消弭于强光之中。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在程钧以为张清麓都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那光网之中的黑暗变得平静起来，巨大的光网开始逐渐收缩，并向着山谷之中压下去，每前进一分，那黑色的浓烟就消散一分，最后光芒化作一点，落在山谷之中，而那骇人的黑烟也终究化作无形，消失在眼前。

“好了。”张清麓的嗓子几乎是嘶吼过一般的暗哑，他伸手摸了摸喉咙，很是不习惯的样子，摇了摇头道：“一定要狠狠诈一笔，否则太亏了。”

“行行，你先歇一下。”

程钧扶着他的腰带往一旁的山石上坐下，自己则将四道符箓化作流光埋入四神位，然后才收回了那四面镜子。随后才背了个塞满东西的包回来，将张清麓一把打横抱起来，抢在他开口前道：“出去见人之前先歇一会。”

知道自己确实是体力低谷，程钧又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张清麓僵了半天，只好由着他将自己抱出最深的那片密林子。眼看着快到村庄了，程钧才将人放开，又若无其事的扶着他一同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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