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運動員年輕氣盛時常常會受各式各樣的傷，不好好照顧必定會在未來造成一定的傷害──黃瀨還記得自己在高一I.H.的桐皇戰後，因為腳傷去看了醫生，當時的醫生對原來還逞強說自己沒事的他，語重心長地說了這樣的話。

　　那時候，他的腳傷是腳踝韌帶撕裂，明明只要照醫生所說的好好靜養就能夠痊癒，然而他就是沒有像醫生指示的好好照顧，在靜養期還未結束他就開始了過度的練習，之後冬季盃比賽時又模仿奇蹟世代，在與誠凜的四強賽後導致撕裂傷變成了無法完全痊癒的舊傷。

　　可是，只要青峰還打著一天籃球，他就不想離開球場一天。

　　離開青峰家的隔天睡醒後，黃瀨的腳又恢復了正常，在靠著完美無缺的模仿和全隊的合作後，一番激戰的最終順利晉級了冠亞賽。不過，為了明天能以最佳狀態上場，黃瀨在回家前到了診所來找復診到都已經熟悉不已的醫生，醫生看著他平架在支架上露出的腳踝，如是問道：

　　「你說明天是最後一場了是嗎？」

　　「是啊，明天就是決賽了。」黃瀨點著頭，回道。

　　「如果會痛的話，最好是不要四節都上，綁著護具也好，比賽後至少休息三個禮拜。」醫生嘆了口氣，「去年那樣就有點嚴重了，你要克制點。」

　　黃瀨看著自己的腳，眼神中沒有任何一絲情緒，仿若那不是他的腳，而只是一副裝在自己身上的器具，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說：「我知道了。」

　　離開診所時，黃瀨接到了秋山的來電，告訴他在明天的決賽時會有時尚雜誌來進行側拍，在賽後也要留下來另外與雜誌的記者進行簡短的採訪，黃瀨沒有多說什麼，簡單地便答應了，秋山陪在黃瀨身邊這麼多年了，自然是輕鬆就聽出了黃瀨的不對勁。

　　「涼太啊，腳還好嗎？」

　　聽到了秋山的問題，黃瀨撇了撇嘴，「我不覺得痛，而且明天就算痛，我也想要打贏小青峰。」

　　秋山就像是被黃瀨堅定的語氣震懾，明顯地從聽筒另一邊傳達了自己的停頓，些許時間後才說：「涼太啊，你上大學後的工作量越來越多，知名度也已經是以前的你比不上的了，但我並不希望你有『就算不打籃球了也還能做模特兒』這樣的想法……」

　　「為什麼這麼說？」黃瀨明顯地錯愕，難以置信地問著。

　　秋山並沒有回答黃瀨的問題，笑著說沒什麼，要他早點休息，明天記得採訪後就掛掉電話了，黃瀨看著手機螢幕上的通話結束四個大字，佇足在原地陷入了混亂的思緒中。

　　剛才為什麼自己會問秋山那樣子的問題，為什麼不是馬上反駁說他沒有那樣的想法呢？是吧，確實他是有想過，運動員的職業生涯總是那麼短，有一天當自己不再可以在場上奔跑時，他還可以靠著演藝工作繼續生活。

　　只是這樣子的想法對他來說常常是轉瞬即逝、亦或是埋在心裡最底的，可能是因為這麼覺得吧，所以當秋山直接這樣點出來時，他才會那樣反應，而且就算會這麼想，短期之內他也沒有打算要轉移重心。

　　──直到他打贏青峰。

　　這場I.C.的決賽吸引了讓體育館滿員的人數前來觀賽，就連記者的陣仗都大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是黃瀨和青峰之間的追逐關係吧，那是體育記者們喜歡討論的話題，於是想必這些人也是抱著「黃瀨究竟能否在再次交鋒中戰勝讓自己開始打籃球的青峰」的期待心情才來的吧。

　　「喂、黃瀨，如果狀況不好的話，我會讓教練換你下來的。」

　　賽前熱身結束後，先發球員們一一坐回板凳上，笠松盯著黃瀨，表情相當嚴肅──在這支隊伍裡，笠松對黃瀨的傷勢狀況了解的程度已經超越了教練，他懂黃瀨對青峰的執著，因此心裡做的決定是至少在這場賽後再好好跟教練說明黃瀨究竟有多胡來，怎麼說，這都是他再次成為隊長該有的覺悟。

　　「欸？可是我有帶護具來啊！」黃瀨有些不情願地回。

　　果不其然笠松馬上就踹了他一腳，說：「聽話就對了！揍你喔！」

　　黃瀨只能抱著頭趕緊道歉，「好啦好啦──可是笠松學長、我覺得我今天狀況很不錯是真的喔！」

　　不久後，比賽正式開始，裁判吹哨示意兩隊上場列隊，黃瀨看著青峰脫下了原來穿在身上的長袖運動T-Shirt，那深綠色的隊服在青峰身上真是好看啊。青峰在上大學後身高抽高到了195公分，體格也練得比以前再壯了些許，加上隊伍的歷練，磨出來的氣息也比去年還是大學新鮮人的時候成熟多了。

　　小青峰總是好帥啊。

　　列隊後，兩人正好站到了彼此對面，黃瀨笑著還想打招呼，沒想到青峰的臉色卻不是很好，在握手拍著對方的背時，在他耳邊皺著眉開了口：

　　「喂，你確定你要上嗎？」

　　青峰的音量並不大，卻一清二楚，黃瀨的笑容變得一愣一愣，他轉頭對上青峰沉著的神情，顯得有些慌亂，「哈啊？你在說什麼？」

　　青峰沒有鬆開握著他的手，不大開心地又說：「我看到你去診所，你腳的舊傷還在，對吧？」

　　黃瀨瞬間有些動怒，憤怒來得莫名卻又無法遏止，他抽開了青峰的手，退回了自己隊伍之中，「我沒有怎樣，小青峰就發揮全力來和我一決勝負吧。」

　　跳球過後，東海拿到了球權，笠松控球到左場之後傳給了球隊中鋒，中鋒切入禁區要上籃，卻因為青學兩人突然的防守，上籃失敗但得到兩罰的機會。在兩罰球都進後，青學交給青峰持球，黃瀨旋即便堵到他的面前要來一對一，不料青峰輕鬆就過了他，快速向前連過三人，隨手一拋就奪回兩分。

　　進球後青學馬上回防，不過東海畢竟不是省油的燈，在七秒內緩緩運球過半場，穩下步調後突然一個長傳將球傳給黃瀨，黃瀨模仿了青峰的動作又再取回兩分──兩校攻防互不相讓，尤其是黃瀨與青峰每一次的一對一，都讓人忍不住屏息，就怕一眨眼便錯過什麼精采鏡頭。

　　不過靠著整支球隊的緊迫盯人，加上青峰一進球、黃瀨就會馬上再搶回分數攻勢下，第一節結束後，東海以20分比16分取得小小的領先。

　　黃瀨認真地覺得東海大學籃球隊真的好強，尤其是自己所在的這支A隊，四年級有笠松學長作為整支球隊的後盾，三年級又有一名混血而體魄優人一等的學長，二年級有身為王牌的他，一年級也有來自強豪高中的學弟──明明整體是一支這麼優秀的球隊，組織運作又強──卻在青峰進了青山學院大學後，再也沒有拿到冠軍過。

　　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水，腳並沒有任何異狀，他要維持下去，他要贏。

　　休息時間結束後，兩隊回到場上，青學散發著猛獸般的氣息，彷彿只要東海一閃神，就會被反噬──青峰揚起了有些不耐煩的笑容，在黃瀨要灌籃的瞬間從他身後阻攻了那球，搶到球之後又馬上回場，東海的球員們上前防守，不料青峰一個完美的左右手交叉運球，竟讓對方摔倒在地──這球順利得分。

　　感受到了青峰火力全開，黃瀨進入了完美無缺的模仿，在接到隊友們傳給他的球之後，旋即就來了一球綠間的超長距離三分球，青峰看著那球空心落網後，滿意地笑了出來，「我姑且相信你沒怎樣！黃瀨！」

　　「小青峰先擔心自己吧！」

　　黃瀨陸續模仿了奇蹟世代的招數奪下了不少分數，甚至還開始成功阻擋青峰的攻勢──然而他並不敢大意，因為他知道青峰大輝這個可以憑自我意識進入ZONE的男人，還沒有開啟那扇大門。

　　第二節大錶倒數進入一分半，青學與東海的分差不超過十分，黃瀨再一次靠著模仿青峰的無定式射籃得分──在高一受傷後，黃瀨開始檢討自己體能與完美無缺的模仿之間的差幅，因為知道這將是自己最大的武器，他開始鍛鍊自己、要讓自己能夠使用這個招數的時間延長──如今，在最佳狀態下，他能夠使用這個招數足足一個半場的時間。

　　嗶──！

　　只是，突然響起一聲進球算的哨聲，黃瀨完全無法理解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什麼時候剛剛還在自己一旁的青峰已經持球衝回半場進球了？自己進球不是才前一秒發生的事嗎？青峰的速度……為什麼瞬間變得那麼快？

　　黃瀨回過頭，看著在籃下輕鬆拭去汗水的青峰，那雙瞳眸中閃著一絲絲光芒──「不玩了，都跟我打第幾年比賽了，你就不能再進步一點嗎？」

　　黃瀨不得不承認，準度自然不在話下，而青峰的速度真真切切地比半年前兩人在新人賽交手時又快了，可是，他就沒有進步嗎？

　　「白痴！快給我回過神！大錶在倒數了！不要管他說什麼！」

　　下一秒自己就被笠松狠狠巴了後腦勺，不過也多虧笠松這樣的話，黃瀨趕忙就跑了起來，只是，王牌的一舉一動終究牽動著球隊的走向，開啟了ZONE的青峰在觀眾眼裡就是所向無敵，甚至東海的球員不想這樣想，也不得不有這樣的感覺──都已經第幾次交手了，為何還是無法阻止青峰？

　　第二節結束，青學靠著青峰反超，比分變為40比58，青學大幅領先。

　　東海的休息室裡氣氛有些詭譎。

　　一個月前的循環賽，因為沒有青峰的出賽所以東海獲得了勝利，而在半年前的新人賽，青峰認為比賽輕鬆所以並沒有使出ZONE，然後去年兩校並未在I.C.對上，年間的那些比賽情況也如今年──也就是說，這是東海大學第一次面對使出ZONE的青峰大輝。

　　就某些程度來講，也是指這場比賽到了一個讓青峰更認真的地步，和青峰認識這麼久，黃瀨自然明白青峰已經在享受這場比賽，而他也想──

　　「你的腳還可以嗎？」笠松在他身邊坐下，小聲問道。

　　「沒──」

　　「黃瀨，等等第三節你先休。」黃瀨的話都還沒說完，教練群卻突然開口對他下了令，黃瀨一陣錯愕，還想反駁時，其中一名教練便說：「你以為我們當教練當假的嗎？你的右腳在痛吧？」

　　聽到這樣的話時，所有球員都難掩驚訝地看向黃瀨。

　　「教練、只有一點點……我覺得還好！還可以再打的！」黃瀨出聲反抗。

　　「不行，而且你完美無缺的模仿，下半場最多也只能用半節多了吧？這麼不利的狀況，我們不能讓你去冒險。」

　　「教練！」黃瀨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笠松一把拉回椅子上，「笠松學長……」

　　「黃瀨，聽話。」笠松抓著黃瀨的手相當用力，而且，還在顫抖。

　　黃瀨忍不住又紅了眼眶，自己真是沒用啊，又受傷又無計可施，球隊還被大大領先，還抱著絕對自信說要獲勝，想來還真有點可笑。每天都想要打贏青峰，卻又一次一次地沉溺在與青峰的溫存中──而青峰依舊往前。

　　他卻還站在原地。

　　第三節黃瀨沒有上場，穿回長袖運動上衣的他默默坐在板凳上，因為下半場兩隊換場，青學的場變成在東海休息區這方，青峰看到黃瀨坐在場邊，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黃瀨不知道要怎麼解讀出那之中的情緒，選擇別過了頭。

　　少了黃瀨的東海實力明顯下降些許，苦撐著才能把分差維持在二十分以內，面對一點也不懂得手下留情的青峰，比賽漸漸變得無趣──東海是需要黃瀨的，可是教練們卻遲遲不提出選手交換。

　　第三節剩三分鐘，比分已經來到79比61，而青峰更是已經拿下個人第50分了，黃瀨再也無法忍下去，起身就站到教練群面前喊道：

　　「教練！教練拜託讓我上場！我已經好很多了！我不想讓大家輸！」

　　他想到的是四年前那場與桐皇的對戰，那一次，笠松的立場與現在一模一樣，都是要引退畢業的隊長，心中一定都會希望最後一戰可以帶著冠軍回家，他不想要讓這樣的笠松再一次失望。

　　「我寧願就這樣受傷然後休息到下一次比賽也不想讓球隊輸啊！」

　　聽到黃瀨嘶聲力竭的話語，教練們瞪大了眼，賠上一個優秀的球員不是他們願意的，然而球員有時在場上的心情與意志他們也不能不顧及──教練群最後終是妥協了如此堅持的黃瀨，同意他在第四節上場。

　　黃瀨在經理的協助下綁上了護具，忍著疼痛他也想要贏，不想再看見笠松哭也不想要讓自己哭──他還有半節的額度可以使用完美無缺的模仿，就算不能再使用這招，他也還有普通的模仿可以使用，把握著上場前的時間，他慢慢在腦海中演練過一次所有招數，也模擬了與青峰一對一時的畫面。

　　第四節開始的哨音終於響起，黃瀨脫下了上衣，將球衣整整齊齊地紮回褲中走上場，青峰看著他的眼神很不開心，黃瀨也忍不住對那樣的視線出聲：

　　「不要那樣子看我。」

　　青峰只是哼了一聲，接過裁判在邊線發的球，黃瀨立刻就跑到了青峰面前與他僵持，青峰緩緩運著球，對著黃瀨的視線，一樣在思考著對方會有怎樣的動向──下一個瞬息，青峰將球從黃瀨的胯下傳過，迅雷不及掩耳地過了黃瀨又運起那球往籃下跑，黃瀨也不是省油的燈，轉身馬上就追上了青峰，在青峰要上籃的同時高高跳起，阻攻下了這顆球。

　　球被蓋掉的時候發出了相當刺耳的拍擊聲，這樣的聲音也鼓舞了東海全體的士氣，觀眾被這完美的火鍋震驚，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青學自然也發現體育館內的氣勢開始往東海倒，果然黃瀨是個不容小覷的人啊。

　　因為黃瀨重新上場的關係，東海開始猛烈追分，一口氣將比分差拉到了十分。黃瀨發現青峰解除了ZONE，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放心下來──

　　「小青峰沒有極限……我們不能大意！」

　　看著青峰在正常狀態下又成功從自己隊友手中抄截上籃成功，球權轉移後黃瀨一邊和隊友們往進攻方跑，一邊喊著。

　　笠松穩下了全隊的速度，運著球站到三分線上，用眼神指示著大家站到該站好的位置上，接著，他將球向內傳給中鋒，不料青峰卻已嚴防擋到那中鋒面前，隨時伸手要阻止，逼得對方只能重新將球傳出來還給笠松，笠松稍稍往後退，將球傳給了要球的黃瀨，黃瀨呼出一口氣，看準了方向猛然切入禁區。

　　青峰跑到他面前要蓋掉那球，而黃瀨向後一仰，一記跳投漂亮入袋。

　　比分差縮小到剩八分，兩邊誰也不讓誰，就這樣，大錶無情地宣告比賽只剩四分鐘，黃瀨決定把握這四分鐘使出完美無缺的模仿，青峰大概也是知道他如此盤算，全身散發出了令人戰慄的氣息。

　　黃瀨在中線旁拿到了球，他看著眼前的球員們，試著讓場邊沸騰喧雜的人聲消失──他要贏，四分鐘差八分，對他來說並不難，他要先往左前方跑，估計青峰會來攔他，接著他就要模仿青峰使出方才從對方跨下傳球的交叉運球過掉對方，最後快速切入禁區上籃。

　　想好一切動向後，黃瀨在抓準時機的一剎那向前衝──

　　然而，他才跑了一段距離，一陣劇烈的疼痛就從自己的後腳跟傳來，他感覺到什麼啪地一聲斷了，彷彿連結自己全身的筋與肉也跟著全散了，手中的球滑落到場邊，他已經沒有辦法停止地倒到了地板上，雙手握著自己的右腳，眼淚同時流出──好痛！除了痛之外他找不到別的形容詞可以喊！

　　「黃瀨！」

　　身邊的青峰露出了慌亂不已的表情，伸出手就想要靠向黃瀨。

　　「青峰！馬上回來！」青學的隊長卻立即將青峰拉到了一旁──這從來不是什麼強制的規定，卻是場上的球員們都懂的必須行為──為了避免被判犯規等等麻煩的責任，當敵隊的球員受傷倒地時，己方是得要趕快退開到一旁的。

　　官方立即吹了暫停，青峰只能看著神色極度痛苦的黃瀨被東海的球員們圍起，小心翼翼地扶到場邊──全場一片軒然，東海的休息區陷入了讓人不安的氛圍，可是，比賽還得繼續。

　　折磨著黃瀨也折磨著青峰的是，比賽還得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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