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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万里如彀(下部)◤营苟◢,24

[db:作者] 2025-07-09 10:17 5hhhhh 7740 ℃

◤长空万里如彀◢  营苟·ⅩⅩⅣ【网更完】

  方舟广场,起初不叫“方舟”,在自诩为外来神话的某个救世之物前,广场一直没有名字。

  天枢经历了三十一位城主,其中不乏致力于尽可能多地留下痕迹的家伙。倘若政绩恰好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脑筋自然就动到了别处,执意按个人喜好命名建筑,哪还管它协不协调。

  朔风砭骨,星海无波,军靴踏过繁星的倒影,赤云在男人身后漫卷,能源之城有史以来被官邸拒之门外最为频繁的第三十二任城主,今晚又在“甲板”上孤身站岗。傲长空拢着披风,战斗能量于其下贯通流转,隔绝霜寒。腹部像是仔细护着什么似的,明显隆起一块,飘出丝焦糖的甜香。

  得亏岳纪哲鼻子跟狗样灵,不然非得叫幽灵般杵在大门口的傲长空吓得魂不附体。

  ——好一个未卜先知啊!

  被无辜秀一脸默契的岳纪哲气不打一处来:他傲长空,铁定是一早猜到了风万里的决定,成心拿损友寻开心,上赶着恶心自己来的。这不明摆着呢么,岳纪哲又没提前透个风儿,傲长空就这么屁颠颠地跑来堵门,那要万一,风万里同意跟岳纪哲走,双方不得撞个正着?傲长空那点小心思,哪里还能瞒下去,白瞎他这番脱裤子放屁。

  呸,撩人的香味在前,讲什么屁不屁的,多煞风景!

  吃货咽了咽口水,翻眼丢损友一记眼刀,没好气道:“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

  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傲长空窝在怀里的宝贝疙瘩,那么大一盒现烤的点心有自己的份。

  傲长空起先对庸医视若无睹,目光仿佛能径直穿透重门长廊,坠入那池碧波,映出的是愤恨,不甘,疼惜……抑或,无可奈何。大功告成的庸医气呼呼和他擦肩而过,二愣子这才记起正事,反手将猝不及防的损友拽得一个趔趄:“他……怎么个说法,我要知道详情。”

  ——你他妈这都要我转达?!跑去当面问他是会给你贝师哥吃了,还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啊,傲长空你都快三百岁的人了,又不是头一回写情书的雏儿,就装吧哈,继续装,到死都别停。

  老腊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由得目瞪口呆,七窍生烟。奈何傲长空被他的挣扎激得使起战斗能量,扣着庸医腕脉的手顿时堪比金石,俩大男人光天化日……啊不,月黑风高之下,拉拉扯扯,有伤风化,极度不雅,岳纪哲一副老脸到底没修炼到某人的城墙级,很快举手投降,被傲长空拖到方舟广场的碑刻上坐下。

  “既然动手留你,少不得你的好处。”

  傲长空展开披风,掏出纸盒,讨好状塞到庸医怀里,神神秘秘道:“我不常向人送礼,你就没有一点好奇?”

  “……那也得我有命要啊。”

  没成想,藏着掖着小半夜的点心真是傲长空的贿赂。但要是给他的,那香气极具欺诈性的内容物,他先就在心里打了个对折:不出意外应该和上回一样,是烘焙店的畅销上架款,到场立取,口味那是相当的大众化,吃进肚里总让你觉着差那么点味儿。

  岳纪哲不以为然,随手打开,瞬间双眼发亮,赶紧转到向光背风处。

  傲长空听到他骂了句脏话。

  “没想到啊没想到,店长那老混蛋,平日里我缠着他开后门让我插队,半辈子的好话都说尽了,拒绝得那叫个干脆,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哼,还不是照样屈服在你傲大城主的淫威之下!”

  “我能源之城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过。”如果傲长空有条尾巴,现在没准直撅到天上,正来回扫璀璨的星屑:“你人还没走,便开始迫不及待抹黑故主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队是你亲自去排的?乖乖!你、你是怎么知道……”

  “哼。”

  被溢满天枢的幸福感传染的傲长空昂首挺胸,颈下的领带仿佛更鲜艳了。

  甭管傲长空亲不亲自,视奸过岳纪哲这大半个月的舔屏记录是没跑了,爆表的男友力撩得大个子热泪盈眶,好感度噌噌往上冒,然而——也只停留在冒了波好感度而已,互相不为对方可攻略对象的友人们,是没有什么前途的。没来得及对忘年交难得地学会投人所好进行进一步夸赞,血统纯正的吃货已经全身心投入拆包开箱的事业中。他叉起团炉温尚余的糕点放进嘴里,傲长空眼睁睁看着损友嚼得一阵痉挛,从耳垂抖到脚尖,发出声死而无憾的舒畅叹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半夜在能源首府行不可描述之事呢。

  所以,在岳纪哲忘乎所以地嗑第二枚糕点前,能源之城的年轻主人忍着恶寒出手制止,完了嫌弃地收回手,在披风上使劲儿蹭,动作要多浮夸有多浮夸,随即一脸深沉地盯着瘾君子。

  “哦。我开先问他知不知道圣骑森林,他说‘有所耳闻,无缘亲访,深以为憾’。那我一听很开心啊,这样哪怕我把他扔半路上,除非你的宝贝师哥一路走一路问,否则哪儿能摸去圣骑森林,等他追过去,我不早就溜之大吉了么……”

  傲长空有气无力打断他:“说重点。”

  ——凭能源之城一脉天生拥有的制空权,我师哥再亦步亦趋跟着,你一开始就不可能找到机会偷偷溜掉好吗!

  对风万里的认真程度深信不疑的小青年在心底连连吐槽,甚至能想象出自家师哥一本正经的表情。那种专注的模样,傲长空其实是不讨厌的,甚至……有点喜欢,含着攻击性的那种喜欢,喜欢扰乱他,最好能从背后偷袭,在极短的时间里把两个人的距离压缩得无限趋近于零,榨出毫无办法的细小抗拒来品味。

  恶作剧式的撩拨以前就付诸实施过,每次傲长空都被风万里笑骂着踹开,睁大了眼瞪。最后,他只好讪讪栽进沙发,没规没矩地坐上很久,隔着老远旁观风万里的忙碌。那人偶尔抬头歇歇眼睛,发觉他还在,总会没奈何地轻叹,开玩笑说傲长空得亏是摊上了相星渊,否则换个气性大的,早跳起来把他这个甩手掌柜摁在地上打。

  “诶我发现你这人真难伺候,不是你说要听详情的吗,现在又嫌我啰嗦。”

  岳纪哲清了清嗓,选择性忽略他那腻歪到能齁死人的表情:“我跟他说,你打算放他走。”

  “……”不是,这进度条也不是这么拉的吧。

  傲长空无语凝噎。

  “你家师哥当时的表情哟……诶对,就和你现在似的!我保守估计,起码有一百万个不信,看我的眼神就跟瞅个壮士——嗯,没准是烈士,一样一样儿的,担心我。如果他跟我再熟些,八成得动手捂我的嘴。”他欠一欠身,感慨万千,摇头晃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人的嘴软,话怎么听怎么带股子甜味儿:“怎么我之前没发现这人这么有意思呢你说,真的!全天下最倒霉的事,差不多都给他撞上了,这么说不夸张吧,到现在——嘿,他居然还以为我要豁出命去搭救他,我是那种人么我!”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不要脸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这份自知之明傲长空不怕给他满分。毕竟一旦你发现,有人没脸没皮到一定境界,只需要微笑着夸他,把他变得更不要脸就好,但傲长空偏不:“那是他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唯独剩下这个觉得能够成立而已。”

  ——天平般持中,机械般精确,侦探般冷酷,这样的他,你以为他想爱你吗,只不过是不得不爱你;你以为他如果有别的选择,还会选择你吗?所以醒醒吧,你以为应得的一切,都是他同现实的妥协,你绝非惑于那感人至深青睐的第一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啊,他觉得能够成立,于是就信了。”庸医仰脸长喟:“二愣子,你真的不认为,这本身就很有意思?”

  他还肯信,还有能力和勇气去信,像那不曾受缚于贪嗔痴恨,决意将罪犯绳之以法之人虔诚信仰着公正般,风万里胸中温柔永存。所有磨难烙在他灵魂深处,却未能夺走他爱的能力,他仍然可以回应善意,那么固执,亦那么飘然。

  岳纪哲执起金黄色的酥皮糕点,向着“方舟”船舷的城主府遥遥致敬。

  心知自己欲壑难填,比不得岳纪哲这般平心静气,傲长空便放弃和他再做分辩:“……那你怎么说。”

  他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意识到也寻不到缘由,去解释悄然回归的欣然和骄傲。或许,是岳纪哲这般干净明朗的钦佩,和庸医去而不返的事实,使傲长空卸下防备,又或许,那清艳无方的明珠,惜爱之人终究不忍它长埋尘土。

  “我跟他说啊,我倒想扯个医者仁心的借口,咱们傲大城主也是这个意思。”他挤眉弄眼地揶揄道,卖起关子:“但这由得我想吗,又不是头回打交道,他风万里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那些个撕得天昏地暗的贴子,还有电子剪报给他看,你家师哥又不笨,是真是假不需要我多费口舌。告诉他,如今城内大定,这余下的事,有星天罡将军帮衬着,完不了蛋,总而言之,他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再顺水推舟,跟他分析他的处境:本来嘛,他若心甘情愿做你消遣用的玩意儿,你还不会对他动杀意,可惜啊……事已至此,他若不走,或早,或迟,你总有天会要他的命。

  要让他对我的安危放宽心,那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我若不走,迟早祸事临门。现在走正好功成身退,顺手帮了你这么个天大的忙,你傲大城主,不得好好谢我?”

  得嘞,这人路上拍着胸脯保证,凭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让傲长空家操碎心的师哥领会私奔的迫切性,合着最后,就是靠把傲长空抖落干净达成目的——不对,这不还没达成么,说功败垂成都是太给他脸,分明在起跑线上就摔了个狗啃泥。

  傲长空默默这么奚落着,却又卑劣地有种心意一吐而尽的畅快。

  至于“迟早会要风万里命”的说法,他并不认为是岳纪哲夸大其辞,昨晚风万里一头栽倒在他面前,不省人事的时候,傲长空的心都窜到了嗓子眼。年幼时他逮过只漂亮的云雀,到最后,原本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在他怀里抖成一小团,睁着惊惧的双眼咽了气。平生顺遂的男孩不哭不闹,把那扭曲的小尸体撕得支离破碎,丢弃在窗外。

  血肉模糊的冤魂近来频频入梦,毛发凌乱的脑袋上,镶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

  而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那个骄傲的人又能坚持多久?

  “傲大城主,我又要废话一句了。”

  职业操守良好的岳纪哲用胳膊肘撞了撞雇主:“正常人在……这个,重视的人面前,那都是报喜不报忧。你可倒好,反其道而行之,是想突出你这人特立独行还是怎么的,廉贞区给你熄了火,这么大快人心的事,你没跟他显摆?”

  “显摆啊,怎么能不显摆。”

  堂而皇之坐在复刻文物上的城主大人连连点头,深表同意:“毕竟我师哥他一颗七窍玲珑心,卷宗才看了多大一点儿啊,就能兜头给我一通数落,有理有据,无法反驳。我这人就不同,皮糙肉厚的,还嫌没骂爽——没错,都是显摆得不到位。你放心,我待会儿就腆着脸,专程找骂去。”

  ——呵呵。

  庸医横眉立目,能源之城唯我独尊的这个风气真是不好,培养出来的城主个个语死早:“你还要不要沟通了,啊,首先你这态度就很成问题。我这不是就能跟他谈得挺好的么。”

  “那是你。”

  “瞧瞧,嫉妒,你这纯属嫉妒。”

  “嘁,你要那么想我也管不着。”傲长空嗤之以鼻:“反正我做的一切全无意义,又有什么必要和他聊得其乐融融的?当初他刚出事的时候,军方高层开会,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从那时起,左军内外就开始传我这个人高深莫测,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大咧咧。可当时……我不过是在等一个理由,只要有人站出来说服我,只要有人同我说一句,信他吧,他值得你信任,我就豁出一切,不撞南墙不回头。”

  “后来,我甚至连理由都可以不要,我可以自欺欺人,我可以没有保证。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是不利的,我就生造出有益的来,我不介意知情的说我是个疯子,而不知情的私底下多少次骂我脑子缺根筋——统统由他们去。疯也好,傻也罢,他们说错我什么了吗,我要是不疯不傻,怎么会……

  怎么会,害他受那么多苦,甚至到现在,都洗脱不了我随口给他罗织的罪名。”

 

  仿佛没料到最深的悔恨这么轻易滑出了口,傲长空狠狠别过脸,省得自己的失态给岳纪哲看个全,被这个没朋友爱的混蛋笑到年底。

  “为什么你们,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他如鲠在喉,近在咫尺的岳纪哲,突然间成了所有为他歌功颂德的人们的化身:“在他为我付出这么多以后,我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接受他的好意,眼睁睁看他被处决?”

  “停停停,别人怎么想我不清楚,反正我是不觉得你的狼心狗肺会用到你的宝贝师哥身上,因为很明显,它只针对我这种吃瓜群众。”

  意外知晓某个位高权重者的秘辛,紧接着得到他量身定做的好处,被他拉来促膝长谈——妥妥的死亡flag啊,八点档里不都这么演的!套路,全是套路。

  追剧党浑身是戏,盘算着怎么喂傲长空安利。

  “……”傲长空明白岳纪哲在清新脱俗地求饶命求放过,机战王在上,他哪根筋搭错指望这种人带风万里出去,还在对方面前暴露心事。

  见傲长空暂时不会继续撕伤疤,岳纪哲才摊开双手,他可架不住小青年说得哭鼻子:“好吧,是,是!你有良心,可你扪心自问,你用它干过什么?既然你不求他原谅你,又逼不来他恨你,索性受了他的好意又何妨,若有人如此待我,我还不得谢天谢地,一辈子惦记着人家的好,逢着什么清明霜降的啊,给他坟头上几柱好香。”

  “我不是你。”

  傲长空果断和他划清界限,何况所谓“好意”,小青年颇不肯承认:“他现在,就是跟我对着干,你都和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走了不会有一丁点问题,可他就是不走——他就是明知道这是我的意思,所以不走,存心给我添堵。”

  “哈?跟你对着干,跟你赌气,他落着什么好了么?要说把你气死了,能源之城会敲锣打鼓请他出来做城主,那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他继续跟你正面杠下去。”

  ——好好的人,怎么说犯浑就犯浑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撩完就跑,天知道这个每天不知跟谁较劲,思维拧巴得能打个结的损友回头干出什么事:“你当然不可能是我,我无亲无故,不懂得你所谓的手足之情。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感情是天上掉下来的——不仅是正面的那些,还有憎恨、厌恶……随便哪个,都不比别的省事。”

  怠惰如岳纪哲,在意便是在意了。他从不认为随心而动,顺其自然以外,存在不会适得其反的应对。就好像傲长空稳坐万人之上的天枢,岳纪哲照当混吃等死的庸医。城主算计他,利用他,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便同傲长空周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那么回事儿。该分别做那闲云野鹤的时候,停一停管它一把闲事,少那份说走就走的潇洒,也就这么回事儿。

  最见不得小青年们,大好的青春挥霍来闹别扭,没眼力见的还偏是他损友。

  “你为什么一定要他恨你?”

  傲长空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他这一钻头下去,开不开得成可不归他管:“难道你就这么肯定,恨你对于他而言,真的比……无法自制地爱着你,要轻松得多?既然如此,傲长空,逼他恨你,究竟是在解放他,还是——

  在安慰你自己?”

  第一军区天枢,是一架鼓,一座钢琴,或者,一支独奏乐队。

  多么寂寞的殊荣。

  地板的质地异常坚硬,搭配匠心独具的军靴,唤醒埋藏在天枢每个平方米中尊贵的音符。和涉水无声的作战靴不同,这双后跟经过特殊处理的装备,其实是件形式别致的礼器。

  “嗒。嗒。嗒。”

  乐章毫无阻滞,随着卧室大门泉水般的叮咚提示声,悄然进行转调,滑向下一个章节。奏者于万籁俱寂中亮相,行在云絮般精致柔软的地毯上,天璇宿舍地面铺设的那份财产根本无法与它的价值相提并论,然而对于它遭受玷污的命运,主人家却无动于衷。

  ——他紧拥着星光下沉静如水的那个人,在它的怀抱里做过多少肆无忌惮的快活事啊。

 

  “……”

  温和儒雅的容颜聆听着他沉默的呼唤苏醒,碧眼似无机质的玉石,静静的亦不言不语。傲长空自一汪温润的碧色深处打捞出醴艳,那是他的影,将风万里的眼完全侵占,丝丝入扣,俘获那个人的生命。傲长空从未像现在般,真切地恐惧着那不过是团温热的幻觉,甚至一个呼吸就会吹散。

  「它把你的梦境衔来了,像一支绯红的花朵。*」

  为数不多的他能背诵的诗句冲印成梦境,他们俱在梦中,长眠不醒。

  

  风万里深望他一眼,移回目光,双手缓缓推开覆在腰部的绒被,动作透着股仪式性的庄重。他挪出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稳稳当当站在靠近落地窗的过道间,和傲长空四目相对。

  第一次,能源之城城主从那样平静的目光中读到了邀请,那个人凝望着他,视线宛如冷月一般迁移,一寸,一寸,随着傲长空的抵近而爬升。

  ……

  “……安慰?说得好像他恨我不轻松,我被他恨就有多惬意自在似的——你这双重标准未免太明显。”

  “难道不是?早在做出决定、逼他彻底放弃你之前,你就已经意识到没办法让他恨你,或者不如说,正是发现在这件事上你根本无能为力,才找上我。就算没有我,你还是会千方百计把他赶走,哪怕用瞒,用骗,表面上还要做得好像决定权反而在他手上,是他主动对你感到失望。”

  岳纪哲懒得和他打游击:“如果他真的放弃你,你并不会感到快乐,你要的就是这种痛苦,好抵偿你所谓的过错,但是,你真的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如此傲慢无知的赎罪,真的能让你……就此心安?

  大个子深吸一口气。

  “——知道他拒绝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么。”

  ……

  冻结的纯银琉璃般的银河,凝固在戛然而止的翡翠之中,倏忽间天色微启,岚气浮升,凌晨扰醒清梦,碧湖粼粼地起了波澜,阵阵轻颤。傲长空仿佛撞破涟漪的歌声,抑或是,跨越万里的长风般,降落在湖岸,浅唱低回。

  青色妖精扬起脸,沐浴他的阴影。

  记忆经年不溯,傲长空已然想不起,风万里的额恰巧逢着的究竟是他的眉,他的眼,还是他紧抿的唇心,只知道师哥同他身形相仿,他们肩比着肩,花了近百年相遇,牵引成彼此的宿命。

  所以风万里,明明不需要这样仰望他。

  ——难道是因为,山顶的雪消融了吗?

  傲长空伸出双手,想校准风万里莫名降低的海拔,还未触及那人衣衫笔挺的肩膀,风万里便向下出溜,像那条寂寞的蛇般柔若无骨地蜿蜒。他的青色妖精屈膝跪在他面前,微微分开双腿,呈大约九十度,他的手于是亦空张在那里,在冬夜里迅速凉透。

  ——如果这是你的意思,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肯亲自告诉我?

  为什么你连瞒骗我,都要假以人手?

  明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相信,相信你厌恶我,相信你忌惮我,相信……

  你恨我。

  所以,傲长空,你能不能……

  能不能,再亲口骗我,逼我远走高飞是因为,你不想和这样的我继续纠缠?

  锦心绣口的青年一阵嗫喏,他不明白,为什么心底千千万万的言语,及至那个最想要质问、倾吐、诉告的人面前,恍若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

  风万里低眉敛目,不动声色地抬手,慢慢地解扣得整整齐齐的衬衫纽扣。丑陋疤痕绘制的画卷,于幽暗的灯光中徐徐展开,脖颈和腕部均留有束具厮磨的红痕,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触目惊心。校场示众后的那批刑伤最为陈旧,亦最是狰狞,有几处伤口痊愈遗下的凹陷甚至不再和正常的皮肤一样,能感知温度的变化,享受抚摸。

  他反手揭过肩部,将整件衬衫向后褪到腰,露出光滑的脊背,和两片蝶翼般优雅的肩胛骨。手指翩然落在裤腰,一丝不苟地松开皮带,拉下金属链,指尖越过两层衣物,向下方撬动,剥离私处前所有的屏障。

  “你……”

  他面前犹如铁塔的身影轰然崩塌,傲长空单膝跪下,擒住他执行着最后一道程序的手:“你这是在做什么?!”

  “……熟悉我的身份。”

  风万里喉结略一滚动,吞咽倒涌而上的酸涩,而后定定从瞬间僵硬的手心逃脱,将因傲长空的触碰而暗自汇聚起热量的分身,暴露在这具身体毋庸置疑的持有者面前。

  「我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那该是傲长空很好的朋友,是啊,他的师弟配得起这么好的友人,日后,还会和更好的女孩喜结连理。可是,来去如风,没有一丝阴霾的岳纪哲,却无端地牵扯进他的事里,被迫浪迹天涯。

  就因为风万里,还是因为风万里,傲长空又少了个孤单的时候,可以排遣心事的对象。

  ——他怎么总害那个人失去?

  风万里钻牛角尖似的告诫自己,傲长空会感到乏味,想要体面地结束这段稀烂的关系,这无可厚非。尽管马拉松般永无止境的欺侮,竟以傲长空先行退出作结,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可那个人是何等慷慨啊!他几次三番地惹怒傲长空,还不自量力地妄图插手城内的事务,傲长空统统既往不咎,愿意归还他的自由。但凡他稍微识相一点,不应该三缄其口,感激涕零地跪谢对方的恩典吗,为什么他不懂得珍惜久别重逢的自由,在被……那样地玩弄以后?

  为什么,他不舍得走?

  傲长空……傲长空……

  这就是最后了吧,就像岳纪哲所说的,这就到了最后——剥去所有光鲜亮丽的外壳,最后剩下的那颗卑微到不堪入目的灵魂。而他那令人作呕的爱慕,终于还是……像他千疮百孔的丑陋身体一样,赤裸裸地呈现给那个人。

  风万里拖着这具身体,和它支离破碎的尊严转身,膝行至床头柜边,取了上面所有的束具,而后折返。精巧的金属丝笼扣合于毛发稀疏的下体,他执着牢笼顶部那个带着根细软银制尿道钉的不常用部件,彻底把嗷嗷待哺的欲望禁闭。

  随后,项圈,手铐,磁力锁,傲长空给过他的束缚,逐一回到风万里的身体,鲜明的颜色对比,共同营造出某种禁欲的味道。

  “我,风万里,从今天开始,再不会过问城内任何事务。”

  ——人,给你。

  “从现在开始,绝不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染指城主的私人物品,包括天枢的设施。”

  ——心,一直都属于你。

  

  “其他未尽事宜,请城主提前予以说明,我自当无条件遵从。”

  ——终究我,还是爱了你。

  但我只能接受以这种方式留在你身边,因为对那种事甘之如饴的这个我,仍然自私地希望,可以保有最后一点尊严。

  下一秒,那个刚刚失之交臂的拥抱不期而至。

  “……唔。”

  傲长空把他的青色妖精紧紧揽在怀里,他感到风万里条件反射的战栗,然而他箍着他的肩,按住他的后脑,像是要把他揉化在自己的每一寸般绝不松手。

  ——师父啊,一直以来我们对他,有着何等可怕的误会?

  强势如傲长空,自诩于人于己均残酷,犹有不堪重负,企图让渡辜负他人的罪责,籍此惩罚自己、求得心安的懦弱。风万里治军理政,杀伐决断如铁面判官,向来将人际关系中的主导权和选择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实则长期如履薄冰,他从未理解过这个兄长,以为风万里那变本加厉的无条件容忍和付出,和他工作中的殚精竭虑一脉相承。

  傲长空永远做不到,如他印象中的风万里一般倾尽所有。他不能够公然站出来和长老会对抗;他无法当众扬言不管风万里做过什么,都保他不受制裁;他甚至,不可以单纯地为了风万里,处决一个那般凌辱对方的小人。

  明明清醒地意识到,毕生的挚爱仅此一人,他却只能,任由这份强烈的感情所支配的一切活动都在暗中进行,像下水道的老鼠般不见天日。

  这是种无知的供奉。

  那个人的确很坚强,那个人其实很脆弱,那个人内心深处,住着个随时怕被最重要的人抛弃在黑暗里的孩子。风万里的付出既是缠绕彼此的纽带,又是他偏安一隅的壳,他变得优秀,变得不可替代,变得……让人欲罢不能,却害怕这份柔软的自私被依靠着他的人撞破。

  ——你,究竟有多蠢,到底……有多累?

  而我,实在要比你所见的那个人,要糟糕太多,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能源之城城主埋颌于风万里的肩窝,手指抚摩梳理着他凌乱的湛空色头发,向着天枢上空沉默的繁星发出一声浩叹。

  

  如果他真的为风万里好,大可以派出一名沉默寡言的心腹,径直送风万里出城,或者恶人做到底,当面勒令风万里卷铺盖滚,还师哥自由。可到最后,傲长空还是不甘心,算计了风万里,把这个选择抛到风万里眼皮底下,逼得对方坦言真正的感情。

  他不仅自私,且自私得残酷,得不到给予,就会袖手旁观。

  但,风万里选择的人是他。

  “……别怕。”

  喑哑的低唤里,没有一丝欲念:“没事了,别怕。”

  我都明白——我终于明白——你深陷的是怎样一种恐惧,所以别怕,别怕我再来逼你扭转自己的心意,别怕我重又要你替我分担本属于我的重担,别怕我会瞧不起你的软弱,轻贱你的心意。如果那是你的希望,在这层壳里自欺欺人地过完我们的一生,我便守护你的谎言,而到最后,我一定会亲手给你自由。

  所以,别怕我,只有你……不允许怕我。

  下意识抬起来回抱傲长空的手一阵犹豫,终是落在傲长空心口,轻轻依偎:“……是,城主。”

  傲长空不置可否地笑笑,寻到那个闭着眼强自压制颤抖的人额头,落下个干干净净的吻。

  “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他俯身打横抱起风万里,轻手蹑脚放在床上,和衣钻进绒被,自身后搂着自家师哥,顺手替俩人掖好被角。察觉到背对自己的人身体微僵,颇有些局促,傲长空轻叹一声,探过脑袋,搁在他肩头,很是亲昵自然地蹭一蹭,调整到舒适的角度。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放心。”

  毕竟,天,就要亮了。

                                  ——END——

网更和实体书的差别问题

  字数:网更正文35w字,本子收录8w尾声,8w尾声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在任何网络平台发布

  内容:其实不太好形容,尾声并不是番外(番外的问题下面再说),而是一脉相承的剧情。简单粗暴点讲,看完正文你可以得到一个OP偏BE向的结局,看到尾声就是OP大幅度偏HE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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