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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葬·改(序章1-4)(第一章)(01-07) - 4,2

[db:作者] 2025-07-08 15:59 5hhhhh 2050 ℃

  ──不行。像这种钢铁般冰冷的语气,好像在用讨人厌的态度,对待可怜的陌生人那般。连自己看了都摇头叹气。到底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失态?不管怎样,现下还是该好好收起兴奋的心情,重新整顿思绪吧。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思考。不过并非刻意在研究重要的事情,只是单纯为思考而思考。让脑子维持忙碌的时候,最能收起放肆过头的情感。等到她认为可以动笔后,才让飞快运转的脑袋稍稍获得休息。她在新的信纸上一边书写、一边轻声念着:「前几天,我梦见了猫喔。银灰色,参了些有点暗淡的蓝,毛短短的,很可爱。可是牠伤得很重,肚子都破了,悬在毛皮上的肠子还滴着血,真叫人鼻酸。写下这种事情还请见谅。我知道您向来对动物没兴趣。不过,猫咪真的很可爱呢。我以前有养过一只猫,可是牠很快就死掉了,我因此伤心好长一段时间。话说回来,您是否见过我所说的猫咪?那是一种被称为俄罗斯蓝眼猫的……」

                 §

  从餐厅出来后,只为了讨论我的生日该怎么庆祝,莉莉安就将下午的行程通通交由她们家的副师团长全权负责,并与海瑟一同抱着一大箱啤酒出现在我的房门口。真是夸张。要是这件事被上头知道,她的位子可就不保了。在她们俩兴致勃勃地把啤酒箱放到我的床边、并各自拿起第一罐时,我警告莉莉安最好得注意不要失态。正要打开啤酒的莉莉安轻轻歪着头,对我的叮咛做了有点合理又不太合理的答覆:「副师长最大的帮助与梦想,不都是在师团长因公忙碌的时候吗?或许是战死的时候。哎呀,不管了。反正她知道我『现在』正在做战后报告的准备嘛。那家伙倒也满乐的。」

  也许就像莉莉安所说,有个家伙挡住晋升道路的话,与其苦苦等待她调升,不如把希望投注在下一个战场还比较实在。等等……我不该认同莉莉安的话才对……她们家的关系似乎还挺复杂的。这么说来,我们家的副师团长似乎在两年前不幸阵亡后,就一直空缺着。嗯?我好像与她没见过几次面的样子。

  撒了谎的莉莉安完全不顾遭到开除的风险,拿了啤酒就往床上跳,然后与海瑟两人喝了起来。一打啤酒的酒精巧妙地将话题牵引到各种领域上,可是我们聊的并不深,充其量只是蜻蜓点水般闲聊。才在聊某个长官有多么惹人厌,海瑟一口啤酒后就变成了餐厅的咖哩饭有多难吃,到了莉莉安涨红着脸发出呻吟时,她们已经开始互相使力捏对方脸颊,并且要我就「莉莉安的翘臀是否具有吸引她人犯罪之嫌」做出公正的判决。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能够同时捏到她们俩的脸可不是天天都会有的良机,于是我伸出有点麻痹的双手,加入捏脸颊的行列。在我带着无结果的判决介入海瑟与莉莉安的小小争吵后,她们俩竟然不约而同地动起待机的那只手,同时朝我微烫的脸颊袭来。

  这场可笑的拉扯在海瑟不慎弄倒一个半满的啤酒罐后总算落幕。所幸她的啤酒罐是直接朝地板坠落,而不是在床上滚动一番、酿成一桩可怕的惨剧才乖乖滚下。海瑟嘀嘀咕咕地跑向浴室,然后抓着我的浴巾走出。莉莉安盛气凌人地指着她碎碎念,我觉得海瑟现在也许还能因愧疚暂时忍耐,一旦地板擦干净了,她不对莉莉安展开反击那才奇怪。我将有点重量的箱子拉到床头,免得她们待会可能发生的扭打波及到这些不幸的廉价啤酒。

  正如我预料那般,海瑟二度从浴室出来时,很快就扑向笑得不可开支的莉莉安,我连忙抢过莉莉安放在床上的啤酒。

  「呜咿!」

  从笑声中惊醒过来的莉莉安迸出哀鸣,旋即给跳到她身上的海瑟压倒在床舖上,动弹不得。几经反抗但通通宣告失败以后,莉莉安总算放弃挣扎。不管从体型还是气势来判断,莉莉安都比不上海瑟,会有这种结果实在不怎么稀奇。可是为了做无谓的反抗而弄到满头大汗就真的太笨了。缩在床头、望着气喘吁吁的两人,我不怀好意地说道:「你们这个姿势,要是被妮恩或朵芙撞见肯定很有趣。」

  海瑟与莉莉安对看一眼,接着连忙起身。虽说不是由于担心让我所说的两人误会才这么做,总之能让她们冷静下来就好了。无辜的我可不想在她们展开第二场对决时受到波及,更何况现在是在我的房里。海瑟好几次神经质地转头望向门把,尽管她已用那好得出奇的视力重覆确认上了锁的门,却还是心不在焉地喝酒。至于莉莉安则是冷静过了头,从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移开后,好像连活力也跟着被夺走似地。我挪动身子到莉莉安旁边,用手心擦去她额头上的汗,小声地询问:「被海瑟压断肋骨了吗?」

  「喂!伊蒂丝!」

  我不理会海瑟的抗议,但也没打算继续开她玩笑。脑筋一向动很快的莉莉安察觉到我在为她担心,于是面带愠色地望着我。

  「肋骨断掉说不定还比较好。」

  我讶异地点点头,问道:「嘿。竟然还有比被海瑟压断肋骨严重的事情啊?」

  「伊──蒂──丝──!」

  莉莉安握住啤酒罐的双手略微颤抖着,不过这当然不是因为海瑟的关系。会不会是部队受到高层关切的缘故呢?我想了好几种可能使莉莉安情绪低落的事件,可是在我决定挑一种试探性地询问前,莉莉安冷淡地说了:「我跟朵芙吵架。她早上已经向人事部提出调职申请,还附上芭格兰上校替她准备的……推荐函。」

  原来我不小心踩中的地雷是埋藏在名为朵芙的陷阱下。看样子,长期介入莉莉安与朵芙的讨厌鬼再次出手了。会说再一次,其实是因为芭格兰·库斯这女人早已在感情方面前科累累、恶名远播,而她对于破坏莉莉安和朵芙的感情似乎相当热衷。

  在我们从军校毕业的前一个月,同侪之间最常谈论的话题总绕着芭格兰准将和她准备统领的第三军团打转。本来她只是个率领五千名士兵的步兵师长,历经了极为优秀的南方平定战后,名声与战功一夕之间扶摇直上,颇受本部高层期许。

  后来到了我们毕业之前,芭格兰已经升上准将,并且开始募集希望转入她的军团的部队,我们这群准少校自然也在她的受邀之列。当时海瑟早已决定她的方向,而我是在某位长官半哄半骗下加入谍报部,至于为此苦恼好一阵子的莉莉安,则是被她那几位我不太熟悉的同伴说服,一起加入军部特地为芭格兰准将设立的新编军团。

  然而看似一帆风顺的情景,突然间却分崩离析。军团还未正式成立,这位好色的准将就传出了一连串的绯闻。上至颇具盛名的校级军官、下至刚加入的新兵,各种足以使人身败名裂的事件一一爆出,前途无限美好的将军所面临的危机接踵而至,而她并没有及早遏止这场危机的裂痕,反而对之视若无睹。

  结果,由于芭格兰的纵慾无度,彻底破坏了她过去建立起来的威名与成就,璀璨华丽的前途化为梦幻泡影,她又被贬回上校,率领那支人数已不足三千、且多半对这位指挥官不抱好感的步兵师团。依照芭格兰的不当行为──也就是她勾引并与多数高级军官发生关系这回事,即使被拔除军阶也不奇怪。

  不过也许是她在南方平定战真的立下了前所未有的亮眼战绩,才让军部勉强保留她的职位吧。总之,「芭格兰事件」很快就落幕,而这个前途一度看好的女人,也由于一年的禁战令而遭受名义上的软禁,有关于她的故事,不论正面抑或负面的传闻,都渐渐地消失了。

  可是直到现在,芭格兰依旧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只不过这次她学乖了,凡事都精心规划过,既不对可能出乱子的高阶军官出手、又很小心地不留下可能惹祸的证据,纵然军部察觉事有蹊跷也拿她没辄。而就在一年前,芭格兰挑上了朵芙。由于莉莉安与朵芙交往得十分顺利,目前并未传出严重灾情。如果一直保持下去,终有一天她会知难而退吧。可惜的是,她们之间却在脱离险境以前产生了裂痕。

  莉莉安不愿继续谈下去。我与海瑟便识相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尽管如此,莉莉安依然因为谈及朵芙的事情而变得消沉。「朵芙」彷佛效果卓越的诅咒,一下子就夺去了莉莉安与我们的活力。气氛明显僵住了。海瑟不时用苦恼的眼神蹬着我,她跟我一样受到莉莉安的感染而心生焦虑。虽说我是踩中地雷的凶手,此刻却也想不到如何才能让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只要碰上莉莉安不想谈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她跟朵芙之间的感情问题──她会非常排斥所有加诸其身的建议或安慰。她那钻牛角尖的个性让我们十分头疼。

  由于我们一直想不出该怎么以婉转到莉莉安无法察觉的方式来安慰她,结果就是各自拿起一两瓶啤酒喝了起来。啊啊,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喝酒,闷酒的滋味更是不好受。可是,管它的。莉莉安的个性就是这样,海瑟与我的个性也就是这样,即使事情发展到只能一起喝闷酒的情况,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嘛。

  总会有办法的。只不过,我却一直想不出那个办法。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最聪明的莉莉安意气消沉时,比较没那么聪明的我和呆了点的海瑟实在难以涉入。唉。前几回碰上这情况时好像有谁想出一个法子,我已经忘了究竟是我还是海瑟,那是相当有趣的好主意。看着海瑟嘟起嘴唇、一筹莫展的模样,难道当时那个主意是由我提议的吗?喔不不,我根本想不起来啊。算了算了。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闷酒会让时间变得非常缓慢。后来不晓得过了多久,一打啤酒终于免不了被喝光光。我的脑袋由于没有被过多的酒精盘踞,因而始终保持清醒。半个小时?再多一点,也许一个小时?游入百叶窗的色彩依旧呈现出使人神清气爽的亮白色,与三个沉溺于酒气之中的消沉女人形成异常强烈的对比。我简单地算了算:我手中的是第二罐、海瑟的是第六罐、莉莉安则是刚喝完第四罐。

  呃,怎么会是海瑟喝比较多呢?灌了最多酒的海瑟动作迟缓地走向浴室,门也没关就坐上马桶。我趁这时候将空酒罐收一收放入箱子里,然后凝视着愁容满面的莉莉安。啊啊,好想骂骂她,又好想抱抱她,可是现在怎么做就是不对劲,只好静待其余可能发生的转机了。而带来这道转机的,竟然是刚尿完尿、边穿裤子便从浴室门口走出来的海瑟。嗯,斑点啊。

  在半醉的海瑟提议下,我们硬是拉着莉莉安玩起猜拳游戏。这是在我们就读军校时常玩的游戏之一,猜输的人必须讲一个关于自己的糗事、不能与前面重覆,若没有糗事好讲的话就必须说三个笑话;而获胜者的奖励则是能在旁边聆听与发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游戏在军校非常流行,但是到了军官宿舍的时候却又没落下来。我们的习惯是一次猜五场,这么一来即使有人连输太多把也无法任性地中断游戏了。剪刀!石头!布!一口气决定五次胜负后,由输了三场的海瑟先开头,各输一场的莉莉安与我则幸灾乐祸地等待着。

  本来我还期待海瑟可能得讲好几个笑话来填补糗事的缺,想不到我完全低估了她与妮恩之间的趣事。为了让主要观众莉莉安看得尽兴,海瑟还要我坐到她旁边,担任她的糗事助理。糗事助理一开始也是海瑟发明的。有些状况下一个人比手划脚地说着实在不怎么有趣,这时候若有个人在旁边协同演出,或是专门负责吐槽她,效果可是会翻上好几倍。平常我还会犹豫一番,万一真的是无聊到不行的话题,跟着演出好像也会变成耍冷的笨蛋。这次就当做为了莉莉安,我二话不说便移动过去。

  海瑟开始讲述第一则。那是在央格鲁作战前,她的部队执行定期巡逻时所发生的事情。为了避免可疑分子出入基地,本部留守人员都会依照师团做巡守排程,一次就是一个礼拜。一般来说,这种工作都会交由部下自己去做,但是海瑟因为被正逢轮值的妮恩缠住,迫不得已只好亲自带领其中一个小队。

  大抵来说,这是件非常无聊的工作。枯燥的任务中绝对不会出现突如其来的可疑人士,反倒是有不少需要驱离的老百姓。那一天,就在巡逻完毕、准备趁晚餐时刻结束前返回的队伍中,有人发现了于基地附近徘徊的可疑人士。妮恩对海瑟咬耳朵,海瑟在敲她的头同时也注意到了正偷偷观察她们小队的人。她当下与妮恩及几位走在前头的部下达成共识:是间谍!多年来首次被她们碰上的可疑分子!经过一段路程的验证后,海瑟十分确定对方正在跟踪她们,于是她想了个法子,将间谍引到离基地稍远的矮树丛间,准备将对方一网打尽。

  那名间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傻傻地跟着她们,正中海瑟下怀。她们给落入陷阱的间谍一阵拳打脚踢,痛扁一顿之后才抓住她。双手被上了铐的间谍不死心地向海瑟狡辩,显然她的夸大其辞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于是,狼狈不堪的间谍被带回基地,同时,晚间召开的年度评议会中也有一名前途备受瞩目的议员因故缺席,海瑟则是整晚都在医护室里忙着鞠躬哈腰。

  由于海瑟特别着重于她们对付「间谍」的过程,手舞足蹈的形容让莉莉安睁大了眼。预先猜知海瑟她们围殴的对象可能是某个重要人物时,莉莉安还接连猜了好几位高官,不过倒是没猜中议员这个答案。第一则糗事结束后,海瑟按照惯例叹了口气,然后靠在我的肩膀上。嗯?那我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呀?

  当海瑟正要讲第二则时,她还特地吩咐我不要事先讲出来,看样子好像是我知道的事情哦?莉莉安好奇地望着我,我做了个将嘴巴拉链给拉上的动作,指向海瑟。当「报告书」从海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可是很遗憾的,莉莉安似乎也听过了。

  「啊,雷射炮嘛。这个你上次就讲过了耶,还挺蠢的。」

  「讲过了吗?呜……那我得想三个笑话了。先换伊蒂丝吧。」

  被泼了桶冷水的海瑟用她的脑袋瓜撞了撞我的肩膀,带着些许撒娇。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刚好有件糗事可以拿来说。

  「就是啊,昨天晚上……」

  我神秘兮兮地说着,不忘加上驼背的姿态。我要讲的就是昨晚被茱莉亚过肩摔的惨剧。谈到茱莉亚在房里准备报告书时,海瑟赌气似地捏了我的腰,等讲完以后再找她算帐。讲到我偷偷靠近茱莉亚身后这一段,莉莉安与海瑟轮流猜起茱莉亚被吓到后的反应,不过她们都认为我会成功吓到专心工作的茱莉亚,完全没想到我会被狠狠反击这个发展。就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被茱莉亚摔到了床上,莉莉安发出惊呼,海瑟则是在旁边窃笑。而当我因为极度不舒服而吐了一地时……这两个家伙倒很有默契地远离我指着的地方,也就是惨剧发生之处。无论如何,我痛苦的回忆总算告一段落,并且从她们口中分别获得了「你是笨蛋对吧?」和「有够白痴的!」这两种评语。

  「天啊,看样子今天的最蠢女主角非你莫属了。」

  海瑟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断嚷嚷着「茱莉亚干得好!」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一边嘲笑我可怜的遭遇。莉莉安抱住棉被,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不断为茱莉亚喝采的海瑟,这才让像发了疯似的海瑟冷静下来。她还有三则笑话和一件糗事得说,我想那些绝对够帮助她来与我争夺最蠢女主角的宝座。

  「哼哼。在茱莉亚替天行道的时候,我想到了很棒的笑话喔。」

  「哦?是什么?是什么?」

  莉莉安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我则是趁机钻入棉被中,缩到莉莉安身边。

  「真不愧是莉莉安,早已准备好御寒装备了。」

  「啊!你这个叛徒!我的笑话绝对会让你笑到肚子抽筋啦!」

  「是喔是喔──那我最好得快点叫医护兵来救我哦?」

  尽管露出一头雾水的模样,但是看我与海瑟互不相让地你来我往,莉莉安还是噗嗤地笑了出来。好一会儿后,我们总算停战,而海瑟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她原本要讲的笑话。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幸被我们三人给遗忘掉的事情。

  呃呃,结果我的生日该怎么庆祝才好呢?

                 §

  央格鲁作战闭幕后的第七个破晓,定期于「基地」召开的例行军议再一次令所有人忙碌了起来。以临时执行长多明妮可·A ·亚梅多夫为首,上至各务部长乃至遍布四方的高阶将领──共计四十四位成员参与的重大军议,将于正午时分正式揭幕。

  这次军议与往常并无不同。受邀者们将会在时隔数日甚至数个月后齐聚一堂,彼此寒暄问暖一番,而后开始参与这场决定六十万人未来方针的军议。她们将依各项议题为重点,在议会许可规范内积极规划这块日渐复苏的土地,好让六十万人甚至其它更多的人们得以见证联盟的付出及辛劳。或许也有少数人士藉此中饱私囊,但那小小的污点目前还不足以威胁到整体的荣誉。

  在会议时间到来以前,军议室已按规定备妥。两位年轻书记官负责准备水与简单的糕点,这项工作既轻松又无负担,只要提着篮子到军官餐厅、递出申请单,再回到军议室按座位分配下去,就大功告成了。自从多明妮可中将上任临时执行长一职以来,基地的军议就不再伴随着吓死人的精致餐会。虽说多少也对无谓的资源支出有一点帮助,真正感到欣慰的还是在这儿干了十年的书记长。就在两人准备好简单的餐点、正悠闲地等候新指令之际,一位抱着将近一公尺高的资料、不时摇晃着的同伴连同悲惨的抱怨声闯了进来。分配到影印的工作还真是辛苦。

  据说这次每个人用的会议资料竟然有近两公分厚的分量,实在很难想像这会是场多么盛大的军议。既然如此,净挑些价位低廉的糕点会不会显得太没格调了呢?书记长对于自己的担忧以摇头苦笑代以解答。总之先将它们准备好再说吧。三位书记官在书记长陪同下,于军议室逐一检视影印资料的编码,确认无误后才将它们送上椭圆形的会议桌,就放在盘子和水杯旁边。

  一切就绪时,距离大官们进场还有大约十五分钟,这段时间除了将准备端上桌的糕点和水壶备妥,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书记长敲了敲位于靠窗角落的一扇褐色门扉──一座本作为小仓库用的房间──并向正待在里头的长官报告她们优秀的进度。临时执行长的声音带有一点点的严厉与褒扬,告诉她们可以稍事歇息。

  本来就显得轻松的气氛更加舒适,书记官们便坐在堆放杂物的助手席上小小声地聊起天。隔一扇门,也就是那间由仓库改建成的小型休息室,气氛反倒因着时间的流逝而愈显沉重。在军议召开的这前十五分钟,有两个人正对此头痛不已。

  联盟最高统帅,也就是人们称之为临时执行长的多明妮可中将坐在老旧的褐色单人沙发上,双手抱胸,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坐在自己正对面三点五公尺处的总参谋长玛索。年近七十的总参谋长吸收了临时执行长投射过来的担忧,将它们与脑袋里的诸多揣测结合之后,回以更加沉重的眼神。多明妮可见状,只是不耐烦地扭曲皱纹底下的眉毛。

  「没有更万全的方法。」

  多明妮可将她五分钟前才抛出的疑问修改为肯定句,再一次重覆。玛索闻言,逐以平淡的口吻替她补充道:「每一条都是险路。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次的弄巧成拙都将迅速、直接、确实地令现况导入最坏的发展。」

  「……您还真是冷淡。既然贵为总参谋长,不再想个法子吗?」

  玛索轻轻地摇头。她从腰际抽出惯用的小型记事本,以流畅的动作翻到记有特地为今天所准备、写有各种应对之策的页面。一早忙碌而疏于整理的白发略显狼狈地披散,但是这对于整天待在执行长办公室和这间小型休息室里的玛索而言并无影响。相反地,这样的落魄似乎也正忠实地将她内心的失序呈现出来。玛索瞄了眼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朝面带不安地等候着的长官说道:「神仙难救会是最贴切的形容。我们的前方只有险路,和更险的路。这起事件还没造成台面上的轰动,已在人们所看不见的黑暗中引发巨大的回响。」

  多明妮可倍感沉重地点头,喃喃自语般念道:「未来十年的发展计画一夕全毁,确实影响深远。」

  「不光是如此。过些时日,情况必然恶化下去。届时若无完善的准备……将会面临更惨痛的挫败。」

  「完善的准备吗……」

  真是讽刺啊。打从她与总参谋长联手以来,根本没有什么完善的准备。所有的决定必然背负沉重的风险。在通往未来的岔口前,仅有一次的选择犹如艰涩难懂的数学题,纵使验算再三,笔锋道出的答案依旧带有惶恐的不安。多明妮可仰头思索了一会儿。等到心中的疑虑井然有序地并列于喉咙间,她弹了个响亮的手指,保持这样的姿态说道:「东方军久战入疲,不宜远行。」

  玛索接在小小的沉默后说:「南方军逃兵日增,不宜北行。」

  「西方军内斗严重,难以动员。」

  「北方军面临新战,难以增援。」

  「到头来还是只有本部军团能动啊。」

  「可别忘了我们这儿还有派系问题。」

  就是这个问题,愈发加深多明妮可的苦恼。无论何时,人们总爱与志不同道不合的「别人」划清界限、分庭抗礼,藉由团体对抗给生活带来过多的刺激性,最终导致擦枪走火的局面。话虽如此,就文明演进的角度看来,这也是人类之所以能够主宰这个世界的主因之一。

  属于人类的天秤是世上最特别的一座。它不以秤锤为基准,「平衡」才是最主要的判定标准。失衡现象绝对不会一直延续下去,正如同过多的平衡势必招致惨痛的失衡。对于以多明妮可为中心、这将近六十万人的大型组织而言,现下正面临着失衡的开端。

  眼见多明妮可烦恼不已,老一辈的玛索反倒心生一股有别于决策者的烦忧。可是,她所担心的层面实在过于广泛。很多时候,组织的信念皆投注于决策者,也就是执行长身上。但是,像这样两人私下会面时,她也得替即将做出决择的多明妮可分忧解愁。或许该说是帮忙下决定。以总参谋长而非执行长的身分来看待事情的话,又会是截然不同的两套标准。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擅长的领域还是在于军事层面,而这个领域乍看之下只是构筑团体的众多要素之一,实际上却也呈现一个完整的团体问题。联盟决策的影响十分广泛,这点无庸置疑;而联盟军队的决策亦是如此。因此,身为总参谋长的她实在无法给予多明妮可再多的关切。光是她自己的领域,就即将面临多如繁星的问题了。多明妮可叹了口气后便端正地坐直,眼神明显带有更多、更深沉的烦恼。看到她这副模样,玛索一副不关己事的态度淡然说道:「艾蜜莉亚军团不宜调动。」

  啊啊,刚刚是讲到了派系没错。万般无奈的多明妮可略感讶异地睁大双眼,接着说下去:「斐德琳军团得牵制那女人。」

  「法兰利特旧部尚未安定。」

  「玛姬军团同上。」

  「简言之,此刻舞台非你的军团莫属。恭喜罗。」

  「听闻总参谋长这么说真是让人心寒啊。去你的完善准备。」

  玛索微微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你想好待会该怎么讲了吗?」

  「这个嘛……老样子。」

  现在请各位保持肃静,全神贯注地读完你们眼前的资料,然后我们再来谈论。玛索总参谋长渴望着这句话能从她所辅佐之人的口中温柔、坚定而凛然地说出,如此一来,倒也能顺便满足她那衰朽的虚荣与骄傲。然而对于不擅此道的多明妮可而言,这实在太麻烦了。闭嘴、读完。若是硬要她在军议召开时说些什么的话,那么简洁有力又不带一丝情感的命令是再适合不过。反正语意能够传达得到就好了,不是吗?

  玛索无奈地摇摇头。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门的另一头传来的不是书记官的声音,而是来自参谋部一位负责跑腿的军官。玛索亲自前去应门,但她与部下并无交谈,只是取过信封袋便将部下打发走。拿着米色信封袋的玛索故作神秘地对多明妮可晃了晃手中的信件,这个动作则是招惹统率六十万人的领导者一记厌恶的瞪视。玛索一面将信封拆开,一面悠悠地说道:「最新消息,玛姬来函。」

  「喔。那家伙说什么?」

  玛索微笑着耸耸肩,快速浏览过那段由冷淡、乏味的字体印刷出来的文字,接着将纸张对折后递交给多明妮可。

  「第一步,走对了。只要这小娃儿识大局,西部危急就可以暂且阐缓。人家不是常说吗?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多明妮可对玛索最后那句话相当反感,但她只是挑起一道眉毛。她把纸张打开的同时,玛索也将总共三行的内容浓缩成唯一的重点,随着一声轻叹后道出:「甲级动员令发布,『月师』已经全体动员。」

  第一章「她的军团」#6

  运输车队延宕了半个小时才入港。

  开下出奇顺畅的坡道时,空气明显产生变化。湿黏的海风带着挥之不去的恶臭依附在肌肤、嘴唇上,那味道令人恶心,但尝起来却同时带有苦涩和极其渺茫的愉悦。或许只有自己这么认为吧。海蒂听着同车俘虏们传来的呻吟声,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味觉。

  所有从叛乱军那儿买下的俘虏们都被蒙住双眼,没有人例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不让外人记下这座位于废弃港口的大本营,同时也能削弱猎物的抵抗意志。话虽如此,即使所有俘虏同时发生暴动,成功脱逃的机率依旧是零。尽管由于人员不足而从看守方面调走三人,仅剩的一位看守者仍然有着绝对的支配力量。对于过去曾担任上校战斗员的安特而言,手无寸铁的反抗者简直比不上一只惊慌失措的蚂蚁。

  从整修过的山道熟稔地避开连串陷阱、来到距离海平面仅剩一段路的腹地时,那堆了数层楼高的废弃物和各种窜出屋顶的管线一下子变成巨大,从平地上望去实在很壮观。这个地方过去曾是某个组织打造出来的军用港,由于邻近数十个小型组织的争夺,在尚未完工的情况下便惨遭毁坏。许多少至百人、多达千人的小组织盘踞于此,为了争夺已然崩坏的港口日以继夜地争战,造成相当惨重的伤亡。

  后来由于自由联盟以保护当地居民为由涉入,才使此地的流血事件暂时告一段落。大部分的小组织投降了,少部分誓死奋战的人们则是如她们所愿那般战死,自由联盟也在此行使胜利者的权利──占据废弃军港。然而此处人潮已经大量外移,加上紧邻红海的地点实在需要投入更多人力、更强大的火力,在无暇顾及此处的情况下,占据的军队终于还是撤走。不久后,一支残存的小势力正大光明地夺回了军港,而所有曾经与之作对的势力通通都被摧毁了,自然也就没人前来争夺这块要地。

  久而久之,这个地方经过无数次的改建,又成为更大一片废墟──这些港口看守者提供有势力的组织扔弃废弃物的场所,她们则从中牟取壮大势力所需的军资金,同时也藉由各种手段进行台面下的贸易。这群不被自由联盟认可的人们近来备受瞩目,这当中有很大的原因在于她们吸收了叛逃军官与士兵,甚至从被称为「叛乱军」的小组织手中买下联盟俘虏,而这些被买下的俘虏没有一人回到北方过。在南方军的通缉名单中,她们被叙述成「应当格外注意的生性残暴之险恶贼徒」;而在废弃军港红海豚四号,她们也以带有揶揄与骄傲的口吻称呼彼此为「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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