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九个月前。

赤马零儿刚刚接手LEO娱乐公司，负责甄选一批新人。作为这次艺人甄选的终审，零儿对手下的眼光有足够的信任。他完全信得过星探月影的眼光，所以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直到一位红绿发色的少年来到他的面前。

姓名：榊游矢

年龄：18

性别：男性beta

出身：舞网市

……

“你……”零儿草草地浏览了一遍档案抬起头来。本来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的少年，视线突然避开了一瞬又转了回来，眼神多了几分“不要逃避”的味道。唇线紧抿着，整个人都呈现一种不自然的紧张感。

他在说谎，或者是在隐藏什么——零儿见多识广，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榊游矢是月影特别推荐的，他在评语中写到“现场表演感染力强，自在而信手拈来的表演引人注目，有成为明星的潜质”。虽并非溢美之词，对于向来措辞朴素的月影来说难能可贵。一同传送到的选拔时表演影像，也证实了月影所言非虚。而偏偏在这场面对面的终审中，游矢却一反常态，一副畏首畏尾、担惊受怕的模样，丝毫感受不到魅力。

仅仅在表演上有过人之处在娱乐圈可是混不下去的。零儿十指交叉思考着，他想进一步确认一番。

“你的父亲是榊游胜？”

“……是的。”

“然而榊先生从未公开提起过自己有‘儿子’。”

“父亲，……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游矢终于放弃了继续望向零儿，但零儿也因此无法仔细辨认游矢的目光。“所以我才能安稳地成长到现在，即使是他在那次重要表演前突然失踪的时候。母亲和我也没有受到太过分的骚扰。”

“可以理解。”榊游胜的事情零儿记得。当时的主办方负责人大发雷霆，很快，报刊网络上满满的都是榊游胜的负面新闻。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榊游胜依然下落不明。一些冷静的人已经开始分析榊游胜是否已经发生不幸，一些曾经的铁杆粉丝开始愤然声讨之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娱乐媒体新一轮的爆炸新闻之中。失踪艺人最后的剩余价值被榨取干净后，彻底地销声匿迹了。

事件发生时零儿还只是个少年，却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赤马家族的产业。因此，他也听说了很多常人不得而知的幕后八卦。不过他不认为有必要告诉游矢这些事情。“一直以来辛苦了。榊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娱乐家，也是一位好父亲。”

“谢谢。”游矢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冲着零儿微笑道谢，以示感激。

“但是，”零儿话锋一转，“无论是特殊的出身，或者糟糕的境遇，都不能作为我们公司的录取标准。我很感兴趣，你隐瞒了这么久，如今坦白有什么目的？”

游矢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因为，我希望这项事实能被公开。”

“哦？为什么？”

“一方面，我希望自己能够为父亲正名。”零儿注意到，游矢的眼神变了，从畏惧变得坚定，声音也变得充满了力量：“现在，没有人会听我说什么。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以榊游胜儿子，以及他娱乐精神的继承者身份，来向大家解释。”

“……美好的愿望。不过，我先劝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继续。”零儿说道，心下权衡着利弊。曾经红极一时的艺人神秘失踪多年之后，自称其儿子的少年决心迈入娱乐界——着实是可能引起轰动的谈资。

“另一方面，我还怀有希望，也许能够借此找到父亲。或者，至少能够向他传达，我从小到大的愿望从来都没有变，父亲一直是我的理想和骄傲。”

“我对你的决心致以敬意。但是榊游胜已经失踪多年，非常抱歉地说，他如今是否尚在人世，都是一个未知数。”

游矢摇了摇头。“……我和母亲都相信，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是……出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

一番话下来，零儿对于游矢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他依然在意游矢出现那种精神状态的缘由。任何可疑的地方都有可能成为被攻击的隐患，零儿不想冒那个险。他回忆了一番游矢刚才的表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

“恕我失礼。请问你的性别，确实是beta？”

“是的。”游矢眨了眨眼答道，“我确实是beta。”

赤马不易被人所察觉地笑了笑。虽然游矢似乎在强迫自己迎着他的视线，但他没有看漏游矢回答时手不自然的僵了一僵。并且，游矢机械地重复了他的问句，而beta这个词又咬得分外重。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想必尚未注意到自己身上这些微小变化所泄露的信息吧。

看来，这便是问题所在。

知道要进攻的地方，事情就简单多了。零儿交叠起双手。

“你对Omega性别的人，是怎么看的？”

“诶？……这个，我，我身边……没有这一性别的人，了解得不多……”游矢突然变得支支吾吾，“但我觉得他，他们很可怜啊……比如、被，被歧视什么的……”

抛开关于三种性别的一般常识，零儿还对于Omega的处境特别进行过研究。他没有血缘的弟弟零罗，很快就要到分化性别的年龄了，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零儿虽身为Alpha，但由于有想要忙的事情而刻意处于疏远Omega的环境，一直呈无伴侣的禁欲状态。若是零罗成为Omega，他考虑过将弟弟送到其他地方的必要性。

他发现，处于弱势群体的Omega人群，在受到伤害及侵犯的同时，往往同时会成为其他人攻击和指责的对象：一切都是Omega发情的错。他对于这种无赖似的、推卸责任的行为感到可耻。

“我对于性别倒是没有歧视，”零儿向着游矢摊开一只手，“但是对于不诚实的人，我却要仔细估量。”

“……？！”游矢一怔。

零儿笑意加深：“那么，希望你能好好地回答我，自己的性别究竟是什么。”

“都说了我只是个普通的beta！”游矢声音不自觉地变高，零儿知道这意味着惊慌。他看着游矢捏紧了拳头：“篡改性别这种事怎么可能……”

“你觉得，对于LC的医师来说，鉴定性别会有多难？”

游矢无言地看着零儿站起身，在自己面前站定。

“非政府机构的鉴定虽然不具有法律效力，但是LC的技术绝对值得信任。”零儿居高临下地望着游矢，“你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或者接受鉴定。当然，若是鉴定结果与你自己所主张的有出入的话……同行之间总是有些交流渠道的，相信凡是还有些头脑的娱乐企业，都不会愿意雇佣一个隐瞒性别的Omega。”

游矢听着零儿的话，脸色越来越白。“…………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你还尚有一试的价值。”零儿推了推眼镜，“基本条件和舞台表现都很出色，加以时日相信会有所成就。然而若是有致命的缺陷，便要重新考虑了。”

游矢的表情从惊讶到欣喜，接着眸子里的光都暗了下去。他的脸依然失着血色，神态却平静了很多。

“谢谢赤马社长的肯定。”游矢模仿着小丑用来谢幕的礼节，兼备戏谑的自嘲和真诚的感激。“表演能够被人喜欢，我真的很开心。”

“……你很少被夸奖吗？”零儿有些惊讶。

游矢摇了摇头。“当我性别写的是Omega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得到尝试的机会。……对不起，我确实在性别上造了假。”

“我想你也能明白为何娱乐行业为何从来没有Omega性别的艺人。对于公司而言，Omega艺人意味着无数的麻烦。应对特殊时期的资金、训练及通告的安排限制，这些都不难处理。最棘手的是无孔不入的狗仔队以及舆论。”

“大概……能想到。”游矢点点头，他对于这一点算是深有体会。

“从你的角度来说，这些也是无法回避的阻碍。”零儿继续，“设想一下，一旦你的形象受损，你只会让榊游胜的名字再度蒙羞。失礼了，你现在有伴侣吗？”

游矢有些意外，但还是老实地回答：“没有。也没有发生过关系的人。”

零儿刚要开口说什么，低着头的游矢红着耳根继续回答：“其、其实……我还没有经历过发情期。”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丝似有若无的清甜味道。零儿皱起了眉，他猜测这味道来自游矢。

“5年了呢。”

“是的。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浪费了这5年……”

“原来如此。”晚熟的Omega发情期通常会更严重而持久，几乎不能从事天职之外的工作。“所以才会焦急到采用这样的诈欺手段。”

游矢内心羞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鉴于你的特殊情况，如果你没有成为LC的艺人，你会怎么应对？”

“……我还是会追随父亲的脚步，直到我无法前进为止。”零儿注意到，每当提到这一方面的问题时游矢都会变得更加有勇气。

零儿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手指抚过下颌。眼前的人懦弱又勇敢，单纯又复杂。他看得见游矢身上的风险和利益，二者同时对他虎视眈眈。

“非常遗憾。无论怎么想，我都不该和Omega签订公司的艺人契约。”

游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也许，在短短时间里，令他的希望复活又死亡又再次复活——这样的家伙，充满与知性的外表不相称的恶质。

零儿笑了：

“不过，我倒是可以准备另外一份契约，你意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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