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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語注意】妖怪paro,3

[db:作者] 2025-07-07 21:21 5hhhhh 9010 ℃

第三章

袅袅上升的半透明的清香和热度被拦腰一截,茶杯砰地被磕在桌上,茶水被主人毫无顾忌泼了一桌,长途奔袭而来的上好玉露茶泡出的一滩碧绿顺着桌边滴落在地上,顷刻间便凉了一半。

“——被逃走了?!”

显然是顾及着最后一丝身份颜面,中年人才没有掀掉桌子拂袖而去,但怒气依旧让他脸色青白,从得知家臣手下被悉数全灭后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此时终于彻底爆发,他砰地一拳砸在桌上,茶杯当啷一声高高跳起,掉回桌上就摔得粉碎,同时他一把指向单膝跪地的人:“无能!”

“少族长恕罪——”

“恕什么罪?无能成这样何罪可恕?全族最好的阴阳师,区区一个妖怪瞬间废了一半,还是在神社边上,你们还有脸说恕罪?!”

跪在地上的两人都彩,脸都肿了起来,此时面对盛怒的家主一肚子辩解也噎在嘴里说不出声,目光交流也省了。他们所属的家族精于禁锢,号称有这一带最牢不可破的监牢,立足以来从未有人能逃脱,不然其他家族也不会同意把那个妖怪关在他们这里,只是现在依旧前功尽弃,而能从那个地方逃走的人到底有多难对付,自然也可想而知。饶是如此,不管是武士长还是阴阳师头领都没想到在神社前还能被彻底反杀,毁了神社不说,他们的人也折了大半,眼睁睁地放任对方重伤之下依旧逃走。

只是……

中年人的怒火也被他很快压下,此时他也想到了什么,又朝跪着的两人看去:“你们的人废了,其他家的人呢。”

这问题正好赶上两个下属呼之欲出的争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下头去:“被拦住了。”

“拦住了?被谁?”

“被那个新上任的小鬼吧。”

与室内三个人相比起来显得年迈一些的声线,让屋内原本的三个人立刻转身行礼:“族长大人。”

慢慢踱进门来的老者看了一眼桌上翻倒的茶水便明白了十之八九,他抄着两手,显得比儿子要沉静得多。少族长行礼之后才想着父亲的回答,不由得吃了一惊:“您是说那个江户来的……啊,当年拒绝在本家接受元服礼的那个……他把那个妖怪,救走了吗?”

山脚下的城镇中,各大家族在战争之后反复谈判周转,好不容易达成今日的平衡局面,又由各家的领头人出面,与山中地位显赫的妖怪进行过一次人尽皆知的会谈,意图达成深山内外的和平。明面上是这么说,暗地里又是怎样,两边基本都心知肚明,却偏偏有那么几个脱离管辖的。会谈日当天,作为领头人前来谈判的妖怪第一句话就是笑着说:“虽然我基本管着山里的一片,但总也有我管不住的,到时候不要怪罪到我们头上就是了。”

他无需更多解释。一瞬间席卷整个会场的骇人的灵压,差点逼得在场的各家侍卫者拔刀相向。阴阳师的令咒无限雪亮却僵持在手间,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那阵压迫之下随时可能形成的、可怕的屏障。

那时的金发青年和现在或是多年以前一样面无表情,水蓝的宽大袖口下的手环在身前,叼着一根烟杆吞云吐雾,既没有发作的意思,也没有参与谈判的架势,靠在一边的墙角下看着全场,眼神呆板漠然,也丝毫不关心别人向自己投来的视线。他那么年轻,和在场的其他妖怪相比,也显得身形弱小,没了青面獠牙,眉目竟是清秀的,如果没有那惹眼的金发,看上去与寻常人类无异。但压迫着所有人的灵力却从他身上漫不经心地散发出来。

“我管不住的,那也就是我不会去保护的。只是,你们不要因此就以为他是落了单好对付的对象。”妖怪头子微笑着抄着手,“他既然不归我管辖,意思就是说,他无需我们这些老前辈的保护。”

他竖起一根手指。

“因为只要一下,现在你们会场的所有人,可能都会彻底没命哦。”

原本的二元平衡就此被打破了。

好在对方并不是没事找事的麻烦家伙,基本上天天隐居深山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仅不和人类这边来往,甚至都很少在山中出现。家族中大多数年轻一代基本都只是听过他名号,却从未见过他真面目,直到那次内斗之后。

年老的族长是记得那件事的。惯例的家族内斗,拿分家的新一代开刀是常有的事,更何况虽然表面达成和解,战争时期的深仇大恨也依然蠢蠢欲动。他和其他家族一样,听到了折原家族的分家后代被式神追杀的事,却彼此默契地袖手旁观,原以为那几个孩子、尤其是那个长子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天黑之后却得知了他们在山中找到他的消息。

他所在的位置如此不祥,因为那是所有阴阳师心照不宣的禁地。那片森林埋藏着战争遗留下来的最为可怖的孽债,不是普通的妖怪,而是包含怨气的厉鬼,哪怕是德高望重的阴阳师也不敢轻易靠近,就算是山中的妖怪也对此地避让三分,一个十四岁的区区少年却从那里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他到底碰见了谁,或者说碰见了什么,这是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真相。

“——嗯?我啊,我遇见了怪物哦。”

在元服里上藐视族规以短发示人的少年,明明被本家的族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却依然无所顾忌地笑着,说着阴阳师家族出身的人不该有的胡言乱语。

“和你们所拥有的、都不一样的怪物。”

十年后,这个所谓的“看到了真正的怪物”的少年,正式击败了自己家族本家的同辈,成为城镇历史上第一个出身于分家的领头人。

妖怪的出现无怪乎来源于诅咒,那人类由此走向完全不同的命运又是因为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被新族长带走了……”年迈的老者端着茶水,一只手仍然背在身后。

“那么,新的战争也是迟早的事了吧。”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这一切了。

梦境里的一切,一半是真实,一半是虚构。尽管知道那虚构的一半从未发生,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这一切。

他眼前的男人,尽管仍一头黑发,两鬓却已经花白,五官虽仍如少年时期美如琉璃,却被时间刻上无情的一道道斑驳。他望着他年华逝去之后的容貌,每一次每一次,都被那阵惶恐压得无法呼吸。

而那张似乎永远都没有表情的面庞上,却在他的梦里一遍遍浮现出微笑。

“我和哥哥,是不同的。”

平和岛幽沉寂微凉的声音仿佛从未离开从未消逝,此时再一次回响在他的梦境之中。

“我今年已经四十岁了。”

然后他伸出手来,笑着抚摸着他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脸颊。

“那时候我以为,哥哥会和我一起继续长大的。”

“可是我想错了。”

“真好,今年的哥哥,也没有变老。”

他的身影突然消失,而他脚底一空,下坠途中恐惧无限放大,仿佛耳边呼啸而过的冷风,他因为恐惧而喊不出声音,直到看到深渊尽头绝望的死水,倒映着自己清晰的面孔,金发下掩映着的容颜,仍然是风华正茂的二十四岁。

“——————!!!!”

有段时间他无数次从这场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只能看到深山之中融化在枯叶之上的月光和月色下的莹莹坟头,却从未被痛楚所侵扰,此刻的身体却被一阵剧烈的疼痛霸占,睁眼的动作让右眼处传来千斤重尖锐灼痛,他下意识地动弹一下,天翻地覆的剧痛顿时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被铁锤拦腰砸烂成血淋淋模糊的一滩,他喉间一阵腥甜,张开嘴还未说出什么,一口血就咳了出来。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一贯将所有对手横扫殆尽,记忆中十四岁之后还从未流落到这般惨烈的境地,他张开嘴艰难地呼吸,每一次吐息都覆盖着酸涩浓重的血气,整个人都被这阵血腥味腐蚀,像是自己杀了人,又像是自己被人砍杀成死尸——可死尸是不会呼吸的。他宁可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他宁可不呼吸。这一刻他宁可死。

——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梦见弟弟老去的样子,噩梦带来的痛苦对眼下的身体无异于雪上加霜,但他可以逃走的,他可以从梦境中逃走,也可以从目前的处境之中逃走。他必须逃走。不然他会一次又一次重复地,看着弟弟在自己眼前老去,看到他死——

“呜——!!”

肩膀被人按住了,虽然立刻就被他挣脱开,可他依旧爬不起来,不仅是因为疼痛。他还看不见,因此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如果是那个家族的监牢,就意味着他要再一次从那里冲破,而他此刻是绝对没有那种力量的……思维生了锈似的咯吱转动,紧接着就有什么人在自己上方说话了。

“哇啊,这个时候就已经要恢复意识了吗,好厉害。”

“我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可还是医生呢。”

“这和治病救人又不。还是说你着急了?”

轻微的碰咚一声,接着第一个说话的小声痛呼了一下:“噗啊!住手你这个开不起玩笑的人渣……”

有人似乎朝自己凑近了一点,他想躲开,却动弹不得,因为肩膀一直被按着,动一下就疼痛难忍。然后对方开口说话,还是第一个开口的那个声音:“你醒了?试试看能不能睁开左眼?右眼的话,现在还是尽可能不要动会比较好哦。”

自然,右眼疼得厉害。是眼睛受伤了吗……?不,不是的……他逐渐想起来了。是半边脸颊都被烧毁的缘故,脸颊上的伤口影响了右眼……那是令咒……那么全身的伤势又是……

“做不到吗?”

这是另一个声音。隐约地,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的。记忆却又不真切,山里那群孤魂野鬼自然没有这样的声线,和他熟识的几个人他当然也能分辨出来。声音虽然熟悉,他却又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觉得他漫不经心似的,语气淡淡的,离自己却又特别的近。是他很久没有与人类有过的距离。他试图朝他声音方向转了转头,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后脑整个陷在里面,头发蹭着身下的支撑物沙沙轻响。然后他慢慢地睁开左眼。

从模糊到清晰的短暂空白之后,他的视觉慢慢恢复,如同关闭的门再次敞开,与世界中断的联系也重新接上。他看到人影,其中一个离他更近,他望着他,然后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平和岛静雄在心里愣了一下。对方的双唇呈现出暖柔的淡红,紧闭之下的优雅唇线,是他恢复意识之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双唇的主人就侧过头来,他便看到了他的眼睛——近距离看着的时候,竟然泛着瑰丽的猩红色泽。

“能看见我吗?”他问。他的声音那一瞬间非常轻柔,轻而易举地就勾进他脑海深处,他赶紧侧头避开他的视线。这个角度让他觉得不安,丧失了主导地位,身为妖怪被一个人类以这种角度看着,并不是多么柔情的事,反而极为不祥。但紧接着,他就发现对方的手掌正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

此时他已经看清楚了。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身下是蓬松柔软的被褥,暖洋洋裹着身体的久违触感是在山林间不曾体会过的,一时间他回想起久远的某些时刻,一如自己仍是人类,但手背上传来的、属于人类的体温,又很快中断了他的回想。

“……嗯。”他声音嘶哑,从他的指间抽开手。

于是对方直起身来,他这才辨识出他的脸。他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觉得那眉眼俊美至极,极少能在男性之中看到,而仅仅是望着他微微勾起的笑意,都渗透出难以抗拒的、强有力的风采,明明是画一般潋滟的模样,却又没有这种样貌的人常有的阴柔或是软弱。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张陌生的脸,因此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搭救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朝自己笑着。手背上的温度在被褥之下保存完好,而黑发的青年已经伸出手来,微屈的指节轻轻抚摸上他的半边面颊。

“唔!!”

扭曲的剧痛瞬间毁掉了一切暖意,背上顿时冒出冰冷的汗水,他陡然睁大眼睛,完好的那只眼睛里,瞳孔因为激痛而缩小,被子里的手也紧紧揪住了身下的床单,他刚想侧身躲开,却觉得平衡一歪,身体左侧也被激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痛苦地呻吟出声,想要挪动左半边的身子,却除了疼痛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身体的一侧空空荡荡,不祥的感觉让记忆复苏,紧接着他就想起来了。

啊、啊……对了,左臂被……

在失去意识之前,是被那群人围剿的来着……

而在昏过去的前一秒,自己看到的是……团团包围后直指自己的——

“喂我说你啊!”

脸颊边的手被拉开了,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痛到又要昏过去了似的,耳边一阵嗡嗡的蜂鸣,胸口因为呼吸一起一伏,刀片似的空气从中流转,胸腔里干涩难忍,腥甜感一直蔓延到腹内,他又咳嗽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哪怕是躺着,晕眩感也让他仿佛死了一般,尽管他并不清楚死掉是什么感觉,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第一个说话的人无可奈何似的,把另一个人往边上推了推:“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碰伤口,不学医的人什么时候能听一下医生的话啊——”

折原临也啧了一声:“这种程度都不行吗。”

“这种程度是哪种程度……伤口的情况是怎样的,你不也看到了吗。”

于是那只手不再触碰脸颊,转而在那个自称医生的人连连抱怨声中抚上额头,短暂的水声后,毛巾覆上来,蘸去渗出的冷汗。他只能感觉到皮肤被反复擦拭时的触感,这时才觉得头痛欲裂,连手背的触感都无法察觉,只听见他说了一句:“烧一点都没退。”

“才这么点时间,能恢复意识已经很惊人了,别奢求太多。”

原本以为他至少要昏迷几天,然而只是带回来几个时辰之后,他就这样清醒了神智,尽管依旧重伤在身动弹不得,这种恢复力还是让岸谷新罗表达了惊叹。他自幼跟随父亲行医治病,走过很多地方,甚至渡船去过西洋,人类妖怪都见识无数,却从未见到这般程度的自愈力。只有习惯了痛楚的人才会有这种自愈的可能。他眼前看似虚弱到极限的身躯,其实早已比一般妖怪要强上太多,以至于可以从同类中脱离。

右脸的伤势一直蔓延到脖子,已经被药物暂时稳定,纱布一层层缠绕,将右眼都盖住,裸露在外的另半边面颊则因为高烧而通红,高温让他的眼睛变得半透明,即使是视线也只能集中一会儿,就慢慢涣散开来。他顺势检查了膝盖的伤势,不出所料地发现被截断的创面已经自行止血,此时恐怕已经在包扎之下开始慢慢愈合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完成自我再生,新上任的族长大人真的对自己弄回来了一个什么家伙有概念吗。

“膝盖上的伤口不用担心,只是普通的伤口,很快就能痊愈,虽然断后出了很多血,整体并没有大碍。内脏的伤势也不致命,你的灵力很强,哪怕是神社的力量也能扛得住,调养一段时间就好。”并未表明自己是如何得知他的内伤来源于神社,新罗只是接着说下去,“真正棘手的伤口,你自己也明白吧?是脸上的烧伤……还有左臂。”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轻微,左眼依然睁着。他想起见到他的时候,大面积的创痕已经让皮肉腐烂,到了面容难辨的地步。治疗过程中拨开被脓液污血浸透的发黑的肌肉,就能清楚地看见森森白骨。禁咒将面颊硬生生烧穿,吸纳浊液的棉布堆了高高一摞,换药途中他几度以为他会就此死去。

“这两处的伤势,眼下我还在力图控制住,如果能遏制住咒术侵蚀就不用担心,否则就算是真正的神医降临也回天乏术了。总之,会痛是正常的,如果痛到难以忍受,喊出来也没有关系。”他推了下眼镜,歪头瞧着他,“恢复时间相比腿伤也会长得多,理论上来说家族独创的法术只有他们自己才有解决方法,但这种东西是不外传的,一般人碰上了只有死,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例外……”

他没再说下去。金发的青年尽可能地点了下头,向他表示感谢,然后他又小幅度地偏过脸来。医生说话时,那个秀丽的驱魔师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床边,此时对上他的目光便又露出微笑。他声音干涩,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谁……”

“……好过分啊,还以为你会先对身为救命恩人的我也表达谢意呢。”

完好的那只眼睛眨动一下,伤口影响到了嘴角,他的话语有点模糊:“为什么……要救我。”

折原临也在那一刻有些晃神。他仍然低头看着他,茫然的、失焦的瞳孔,仍然残留着血污的金发,丑恶的伤痕边缘,像是覆盖在玉石上的苔藓。他曾经那么高高在上,一秒不到就可以建立整个阴阳师群体都无法做到的屏障,一只手就能让高阶式神灰飞烟灭,无需任何保护就可以从怨鬼丛生的人间地狱穿行而过毫发无伤。他是改变他人生道路,促使他走上领头人这条路的唯一原因,十年间他无数次在脑海中重温他的强大,如同把冰冷的玻璃攥在手中焐热,冷冽尖利的记忆悬浮在脑海深处肆意横生,却在看到他的刹那悉数粉碎。他被打倒了,被肮脏的血和令咒玷污,被揉皱,被撕毁,然后被扔到他眼前,给他看,给他十年之间的记忆看,然后告诉他,从此以后他的回忆一文不值。

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这一切不可饶恕。

他仿佛也被残酷的现实打倒了似的,酸苦的不悦再次浮上心头,可他只是笑了笑,将手伸进衣袋里:“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啊。”

在对方迷惑的眼神中,他将一直贴身携带的勾玉手链掏出来,一根手指勾着,在他眼前晃了晃。平和岛静雄大吃一惊,他早在十年前就把这串勾玉舍弃,没想到又看见了它。而丢弃的原因,是为了救一个莫名其妙自称掉进了山里又被一个式神追杀的……

“啊……你是那时候的……”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当年那个蓄着长发、面容仍然稚气的黑发小鬼,和眼前笑容优美的青年重叠。如此算来也已经十年了,曾经无论是容貌还是咒术都青涩稚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这副强大的模样。

那时候的无心之举,现如今反倒救了自己一命吗……

这样想着,就突然被他伸手抚上头顶。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一点点探进发间,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扣住后脑,他动弹不得,任凭他突然俯身凑近,睁眼看到的姣好双唇顷刻间近在咫尺,一瞬间他后背都僵住了,他的呼吸很近,可他没有进行下一步,只是这样看着他。

那双红眸里浮动着若有所思的幽深,竟隐隐透出一丝不甘,没有这个姿势下应有的柔情。

“那时候救下我,是你的善意之举吗。”

被手指扣住的钝痛的后脑处传来微弱的酥麻,他颤抖了一下。

“……怎么可能。”他的声音有些发虚,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我应该向你解释过原因吧。我只是不让人靠近那里,而你只是碰巧出现罢了。”

“果然还是这样啊。”

他的语调冷漠起来,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一旁的医生用力咳了一下。仿佛突然惊醒了似的,他吐了口气,直起身子,将手抽回,一扭头就看到岸谷新罗瞧着他,脸上又是那副看戏时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没等他开口就举起手:“我先出去了,还有药材方面的事要和矢雾小姐商量。顺便提醒你一下,今天晚上和其他各家的见面,你别给忘了。”

“一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种情况下见面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他又兴奋起来了似的,也没看他,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医生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出了房间后顺手就将门关上。他听见那稳健的砰地一声,于是又低下头来,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战利品。

是的,战利品。弄清楚下午意外的来龙去脉后,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场骚动的原因。被打破的均势,逃脱囚禁的唯一砝码,为了维持平衡,砝码必须死,可是那些人都没让他死,所以这不是出于维持平衡,而是出于孤立。孤立他的家族。

他们明白的。自己和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这不是一招定生死的较量,这是长期的战争。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而本该出于绝对劣势的自己,现如今却有了一件足以让任何人畏惧的武器。他就这样兀自细细笑起来,乐不可支,只觉得身处自己从未想过的欢乐海洋:“这个局面真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万倍!我以为来这里是我的牺牲,但不是的!这里和江户一样,都是战场,都是人类的战场!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就这样让战争开始吧!我果然最喜欢、最喜欢人类了!”

记忆中那个孩子可没有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平和岛静雄只觉得越发头痛,清醒过来后的这么点时间又耗费了他刚恢复的精力,伤口比之前更痛,而身边的这个人又突如其来地开始吵闹,一切都很荒谬,他迟钝的大脑消化不过来所有的信息,只是用完好的那只手的手背阖住额头,觉得那里烫得厉害,但神经趋于麻木,几乎感受不到高烧带来的疲惫,他微微闭上眼:“这么说,你果然是那个什么……新上任的领头人……”

“——什么啊,你听说过我啊。”

“听熟人说的而已。”

临也听到他喘息的声音。他的情况依旧很糟,呼吸粗重紊乱,手臂紧紧压着额头,视觉逐渐脆弱到承受不住光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禁咒依旧在他身上起效,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痛苦,因为仅仅是他所承受的痛楚,就可以在瞬间杀死一个人。他收敛了自己的狂喜,又在他身边坐下来,对方闭着眼,眼角烧得泛红,洇着湿润的水渍。他用指腹抹去那道泪痕,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然后是完好的那片面颊,下颌、脖颈,继而是肩膀。触碰到的高热的身躯,在简单的抚摸下就能松懈下来,他的轻喘少了一丝颤抖,一直抵着额头的手臂也放下了。当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重新弯下腰来,近距离地看着他憔悴的面庞。

在看到这张脸时,他脑子里出现的,却仍然是少年时期第一眼看见的、青烟之中凭空出现的青年。高挑,纤细,衣袂丰盈,完好无缺的双眼绽放出熠熠金色,漠然却令人无法抗拒的背影,即便是在不祥的迷雾之间也清晰可见。他领着他走出那片无人胆敢涉足的森林,他们的脚下是与苔藓混在一起溢出浓浆的陈腐死尸,他们身边是凄厉哀嚎着、妄图将猎物拖入自己所处的绝望深远的冤鬼。可他领着他。只要他在,一切都跪地臣服。

可是看看你,看看你现在,是怎样一副狼狈的模样。

“还痛吗。”他握着他一直贴着额头的手腕,逐渐滑上,终于暧昧不明地扣住十指。面对他的逼近,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无处可躲,只等睁着眼望着他。对视的瞬间,他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短暂的停滞终于勾上心弦,他叹息一声。

“我知道你的名字,可你还不知道我的。”他凑得更近了,就算是对方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只是那样紧张地轻轻呼息,当然了,毕竟他现在并没偶逃走的能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只是暂时的。“我叫折原临也。”他简短地说。

然后他放开一切翻腾的念头,栖身吻上他滚烫的双唇。

情欲并不是一直伴随着他。虽然爱着全人类,性欲上他倒一直更倾向于女人。只是眼下情欲水到渠成,面对他虚弱无助的模样,阴暗的情绪之下有了反应的竟然是自己。吻上他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发展到哪一步,或许这取决于自己何时遭受反抗——但是反抗之后呢?现在恐怕是他仅有的可以压制住他的时刻,他的反抗少有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自己会继续吗?

然后他听到他细小的一声呻吟。疼痛和疲倦让他很快缺氧,扭开身子的瞬间压到了重伤的左臂断处,他几乎是抽噎了一下,含糊的抽噎自然被双唇吞没,他舔他的嘴角,尽量不碰到纱布下的半边面颊,但还是牵扯到伤口,痛得他一阵抽搐。那颤动也如此甘甜,他吞食他滚热的吐息,分开一下后就再度吻上,同时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丧失理智是危险的事,可他无法停下。

“你……做什么……”平和岛静雄比平时反应更慢,更何况这一切都猝不及防,就算自己眼下的处境这等罕见,他也想不到到会被完全不熟悉的同性吻上来。唯一的征兆难道是自己睁开眼就看到了他的嘴唇吗……别开玩笑了。反应过来后他就要推开他,动作幅度不过稍稍大了些许,左侧身体顿时一阵钻心的痛,他几乎是惨叫出声,随即却又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一半卡在了喉间,一半被对方吞下。而身体无论怎么动弹都会痛,几番推搡挣扎,也只有他一个人痛得发抖,绝望感蜂拥而至,他眼前发黑,却觉得后腰被手臂一圈,濡湿的舌面蹭过嘴角。

“这个时候别乱动会比较好。”他的声音变低了,却又很轻柔,“现在你不仅无法用灵力跟我对抗,连坐起来都做不到吧?”

“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竭力爆出的呵斥尾音却变了调,妖怪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不知何时,两人的身体早已贴的那么近,他完好的那条腿轻轻动了一下,就被对方硬硬地顶住了。黑发的青年双臂撑在他的两侧,早已察觉到身体的变化,他没有持续逼迫,反倒苦笑了一下:“至少我的身体知道,是吧?”

这算什么回答!可他根本吼不出来,他只觉得痛。脸上和左臂的伤口痛得仿佛在滋滋作响,他抖得厉害,几乎没意识到他掀开了被子,等发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重伤之下残缺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

他的视线扫过白色衣物下的躯体,停留在空荡荡的袖口和裤管。残破的玩偶一般的躯壳,昭示着他是如何被人生生摧毁。意识到自己完全失去防备,金发的人下意识地就抬起手臂挡在身前,手指呈现攻击姿态弯曲,却没有力量支撑他变幻出妖怪的利爪,他轻轻一捉就将他的手抓住,顺势压在耳边,而他竟然无法挣脱。一时间的胜利感压倒了蠢蠢欲动的烦躁,他一直皱着的眉稍稍舒缓,但仍然没有笑容。

“……景致真不错呢,小静。”

“你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

“不行啊,小静。这是不行的啊。”

他望着那具一直瑟瑟发抖的身体,俯身撩开他汗湿的金发。

“你昏迷的时候,做噩梦了吧?一边发着烧疼得全身颤抖,一边哭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呢。”他看到他陡然僵硬的神色,弯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温情,寒意席卷而来,他又一次觉得恐惧。“为什么呢,小静?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场面?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平和岛静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他根本不熟悉他,一面之缘是十年之前,他早就忘了。被救来这里,一开始把他当做救命恩人,但眼下的进展让他不知所措,只得这样茫然地听着他喋喋不休。

“不该是这样的吧?小静你不该是这样的吧?十年前那个能一只手捏爆式神的妖怪,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等田地?你是被人打进地狱的神吗?还是以脆弱的媚态引人上钩的妖女?都不是吧,所以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这样软弱的……这样软弱的你,实在是……”他偏过头,“太恶心了。”

——……

“十年前我就说过,即使是在妖怪之中,你也是怪物吧?怪物就要有怪物的样子哦,小静,怪物是不能丢弃自己摧毁万物的能力的。因为力量被人类所厌恶,因为力量被同类所恐惧,因为力量被所有人排斥孤立,这才是你应有的样子啊!呐,我说小静,你知不知道自己毁掉了多少东西?伤成这样,如果不是我将你带走,等待你的是怎样的践踏你想过吗?被关在那家的监牢里时你已经见识到了吧?即便是这样你也要露出这种脆弱的样子吗?不要恶心人了,没人会在乎的,即便是我也不在乎——因为这让我很失望。”

杀意袭来的瞬间,折原临也的脸上终于绽出了满意的微笑。

“让我很失望啊,小静。”

下一秒,他的脖子被五指狠狠钳住,超出意料的力量将他往床边狠狠摔去,他伸手一挡,才没让自己砰地撞上一旁柜子的棱角。但紧接着,掐住脖子的五指收紧了,氧气顿时稀薄起来,干硬的堵塞感让他喉咙发痒,却连话都很难说出来了。

……呜哇,这个怪物。都这种样子了,居然还能有这种力量。

虽然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但是……很不错,相当不错。

笑声被掐在喉中,一寸一寸挤出来时,嘶哑得竟然有些骇人。他听见他从胸腔中挤出的、轰隆的呼吸,一声一声,带着酸涩的血味。

“给我闭嘴。”他这样命令道。

没错,本应如此,本应如此。就应该是这样。

就应该是这样啊!小静!!

“这样……不是很好吗。”

然而他的手指已经连自己声带的震动也无法抵挡。吐露出满意的言辞的瞬间,力量就完全撤去,因为攻击而猛扑上来的身子也往后倒去,他抓住他的手才没让他重重摔回床上,但大片的殷红已经蔓延开来,他取过毛巾擦去他咳出的血,将他小心地放回床上,他的手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刚被松开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一瞬间居然又想动用灵力了……攻击已经变成习惯了呢。

黑发的青年伸手抚摸了一下脖子,明显摸到了清晰的凹凸不平,十有八九是在刚刚的一瞬被掐出了指印。真厉害啊,真厉害。这还差不多。

虚弱的怪物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想看到。

他确信这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一边仍然抚摸着脖子,一边倾身压上,琥珀色的瞳孔呆呆地望着他,对他的动作竟然没展露出任何情绪,自然也没有任何反抗。他俯下身来吻他,和刚刚一样,是缠绵冗长的深吻,只是这一次他愉快得多,更何况他的嘴唇上全是血腥味。

“小静……”

他舔舐着他的口腔,轻咬嘴角,又偏头咬住耳垂,手指在上身游移,捕捉到某一点时,明显感觉到他颤抖起来,他似乎已经遗忘了脸颊的剧痛,逃一般地扭过脸去。

“不……要……”

手腕被钳制着。身体很热,伤口也痛,但感知在离他远去。一切又模糊起来,云里雾里,做梦似的飘飘悠悠。

——才不会……

异样的酥痒感遍布全身,下腹涨得抽痛,隐秘的某处变得黏湿,终于被他伸进手来。他无力地动弹一下,却深知自己躲不开。但应该也没什么了。

——已经没事了。

“唔……唔嗯!哈啊……”

“声音……很不错啊,小静。”

那里被握住了。他除了发抖就是呻吟,迷蒙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从涨痛的根部一直慢慢捋上,终于到顶端,那里好像正往外流着什么,被他用指腹揉搓一下,他的腰就痉挛起来。捕捉到他这个反应,他一边缓慢地上下抚弄,一边注意照顾着他的前端,他无望地喘息,又用手挡住眼睛。

在做什么啊……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到底,到底在干什么……

“好厉害,涨得这么硬了,又流出来好多。”手指上沾满了黏腻,借着这些润滑,指尖径直滑向股缝,寻到入口后先探进一根手指的半截,竟比自己想的要更轻松,他将那根手指完全探入,见他只是喘得厉害,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又送入一根,然后朝着预想的方向轻轻一勾。被体液濡湿润滑的甬道顿时咬紧,他哼了一声:“就是这里啊,猜对了。”

“哈啊……不、那里不行……”

“不行吗。声音还是那么棒呢,而且明明很舒服吧?前面又流出来了。”他抽送着两根手指,又弯腰去看他,注视着他失神的左眼。他还是那么脆弱,但已经不让他厌烦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小静这里很习惯被这样对待呢。被囚禁在那里的时候,至少被做了类似的事吧?”

金发的人死死咬着嘴唇,不知是在忍耐伤口的痛楚,还是在抵挡后穴的快感。手指进进出出时的水声逐渐响亮,分明地充溢着房间。他温柔地进行爱抚,又抵上他的额头:“没事了。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在小静身上的。小静会在我这里养好伤,重新变回那个强大的怪物。”

——因为不是怪物的话,是不行的。

——你也明白的吧。

——不会有人在意怪物脆弱的样子。

他抽出手指。对方的眼神告诉他,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将性器顶上入口,在柔声呢喃着他名字的同时,挺身埋入他的体内。

他还是老样子。

平和岛静雄并不擅长记东西。变成妖怪后他活了太久,大多数发生在身边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在最后一个族人死后,他还没有经历过能让他记住的事情。只不过,眼前的青年终究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骨骼都没长开的少年,继而想起了当年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上流露出的讥讽的轻笑。他想起来了。他说,他们都在害怕你吧。他说,你这样的怪物,还是趁早死掉的好。的确如此。

并不存在什么温柔。

覆盖在手背上的体温也好,亲吻也好,柔声细语也好,说到底也还是一场空。在家人离开后,从未有人试图给予他什么,也从未有人试图从他这里获取什么。他一直孤身一人。

真正能够给予自己温柔的人、真正能够被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温柔,早就不存在了。

他模糊地想起刚刚十指相扣时对方的眼睛。明明是那么暧昧的姿势,他的眼睛里却没有温柔,没有爱意,甚至没有欲望——多可怕,即使他们开始做||爱,即使他的身体有了反应,他的眼睛里都没有欲望。他救下如今的自己,和当年自己救下他一样,最多不过是心血来潮。这次交合也是。

快感从结合部位窜上,融化尾椎,腐蚀脊柱,他神智愈发昏沉,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隐约还听见自己发出狎昵的呻吟,可一切又离他很远——他又回到了深山之中的洞穴里,回到无数个春去秋来侧卧在弟弟坟前的时光。什么都没有变。情欲让他濒临瓦解,模糊的视线看到那伏在自己身上的纤长身影,柔软的衣角抚向面颊,他的手指却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终究没有伸出手来。

任何期待都是无用的。才不会有人在意。

怪物和人类,是不会有交集的。

这个想法竟然让他觉得平静。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在自己发出的沙哑破碎的呻吟声和对方或轻或重的顶撞中,被毫不留情地推向了高潮。

房间门被打开的下一秒,学医的两个人都瞥见了青年脖子上清晰的指印,居然已经被掐出了淤青,泛紫的痕迹鲜明地印在白皙的皮肤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边换下在屋内穿着的便装,一边懒懒地侧头:“舞流和九琉璃呢?”

“先一步被带去会客厅了。刚刚本家的人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结果你连人影都不见。”矢雾波江撇撇嘴瞧着他,“做什么花了这么久。”

临也答了句没什么,顺手又摸了摸脖子。冷静下来后才发现那里竟被掐得厉害,稍稍扭下头居然有几分钝痛,换做平时估计自己整个脖子都要被拧断了,死掉是肯定的事。令人后怕的现实却让他兴高采烈,心情大好的模样让波江看着翻了翻眼睛,倒是新罗猜到了他的一点意思:“你脖子上的那几道,就不准备遮一下?”

“被看见了不也很好吗。”他哗地抖开叠在一旁的新衣,顺手披上后对着不远处的镜子看了看,整了下衣领,“放出类似于,新族长刚上任就和新收的式神发生……这种消息,不是也挺好的。”

“别把你在江户的作风带到这里来好吗。”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不是情报贩子了,至少在这里不是,拿出点族长该有的样子。“顺便,式神什么的只是你胡思乱想吧,凭你的灵力要控制那家伙,简直是异想天开啦。”

“所以都说了是放出风声而已。让他们往这上面猜其实也挺容易的,这时候的各家估计已经知道是我把小静带走了……”

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袖,丢下一句房间里的那位就麻烦你了,随后便消失在了门口。岸谷新罗扶着眼镜重重叹气,波江看着他:“每次收拾烂摊子的,难道都是你吗。”

“哪里哪里,我通常只是负责看好戏而已。”

他走进屋内。尽管有些意想不到,但那过分凌乱的床铺被褥所昭示着的现实,却也不是完全超出预期。

“果然还是做了啊,真是劣根性。他也只能在这种情况下欺负欺负你了……是吧。”

蜷缩在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他完全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只有一截金发散落在枕头上。这样的身体状况下,能睡着反倒是好事,虽然也不排除是昏过去了……他拧干毛巾,盖在他的额头上,又摸出准备好更换的药材和纱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不过,作为这么强大的怪物,你还是不要对临也那家伙的表现有太多信任的好哦。”

他扶正对方的头,一点点小心地拆下遮掩着面颊的纱布,然而即便已经将动作最大程度放轻,却还是激起对方一声呻吟,他的呼吸又颤抖了起来。而纱布之下,烧伤依然惨烈,除了发黑的污浊被逼退,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医生吐了口气,将干净的药材研磨后敷在伤口上。

“凭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相信他吧。”

“毕竟,那家伙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情啊。甚至可以说,他连自己到底有怎样的感情都不知道……知道了也绝不会承认吧。”

十年之间攒出的执念,早就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对于这种感情,他既不知道如何应对,也不知道如何接纳,最后只有说服自己,那只是对强大力量的迷恋和渴求,相信了这一点后,难免会做出在别人眼里显得冷酷的事来。可事实上远不止这些。

“嗯……虽然你听不见啦。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抱着你,从来没有松手,也不许别人碰你呢。”

“那家伙其实很生气吧。”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对你被打败这种事很恼怒的。但是,他说出来的原因,最多也只有一部分而已啦,毕竟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说真的,临也在这方面其实是个笨蛋啊。”

“一直喋喋不休地把‘怪物的强大是不能被抹杀的’这种话挂在嘴边,说到底也只是在心疼你而已。不要去理会他才比较好哦。”

话虽如此,即便是听到了自己的言论,这个独自一人生活了数百年的妖怪,又能相信多少呢。

岸谷新罗剪掉最后一截纱布,突然就有了长路漫漫的感慨。

“……当然这一切和我无关就是了。”

西洋式样的镜片之后,他的眼睛又事不关己地笑着弯了起来。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你们所做的一切,我只要旁观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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