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蠟燭亮起。

小鞠好奇蠟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火光那麼清晰，近在眼前。離這麼近，要是燒著其它東西怎麼辦喲。必須將蠟燭熄滅才行。他將手伸向蠟燭。

「會燒著的，小鞠君。」

他瞪大眼睛，迅速縮回手。

「御堂筋前輩？怎麼會在這裏？」

御堂筋拿起燭台，一步一步走向小鞠的被褥。小鞠才發現他赤裸著上身，或許下身同樣一絲不掛，燭光照在他微微隆起的胸肌上，竟泛著蝴蝶翅膀似的鳞光。

「你是不是會錯意了？燒著是好事情，燒傷你的手不算什麼，將房間燒成灰也不礙事，岸神宅化為焦土，小鎮被夷為平地，對你而言都是好事情——」他一揚手，燭台飛落幾步遠的榻榻米上，「——只要有神社裡的那東西就好。我說的對嗎，小鞠君。」

「家裡已經派人去找神物了⋯⋯」望著那塊燒得霹啪作響的榻榻米，小鞠回答，「它從神社裡被偷走了。」

「什麼神物喲，不過是一塊蛻下來的皮。」御堂筋將小鞠的被子粗暴地丟進火裡，雙膝落在小鞠腰旁。小鞠明確地感受到裸體的溫熱和皮膚爽快的質感，那兩條大腿貼近他的腰側， 更隱私的部位也被御堂筋的身體碰到。他毫無掙扎的意思，只是移動的目光追逐著御堂筋下沉的軀體，呼吸的節奏被打亂。御堂筋的手指滑向小鞠喘息著的嘴唇，另一隻手在小鞠的腹部攤開。

「小鞠君是曉得的吧，心底裡明白得一清二楚，以為能耍得過神社的人就算了，為什麼連我都想騙呢？」

御堂筋的手整個插進小鞠的肚子裡，幾乎在小鞠發出慘叫的同一瞬間摀住小鞠的嘴。

「阿，阿，阿⋯⋯」小鞠連痛感都變得麻木，腦海中空白一片，他緊閉著眼睛，眼角流下淚水。耳邊，榻榻米燃燒的聲音更近了。

「開始會有些痛，不過，小鞠君，你不想讓我進入你的身體嗎？」

以食指和拇指輕輕地擴大裂口，御堂筋提問。此刻的小鞠就像小紅帽裡被剪刀剪開肚子的大灰狼，動彈不得。他竭力思考著，可思考呀理論呀對現在的狀況來講毫無意義。紅漆木盒裡怪物之咆哮如颶風，緊閉的盒蓋被那雙純粹的眼睛輕易掀開。小鞠為之狂喜顫慄。前輩的氣息不知比香薰撩人多少倍，體內的慾望不知比烈火貪心多少倍。

「請把我的腸子攪得亂七八糟吧。御堂筋前輩。我裡面裝的東西，一樣不留地破壞掉吧。」

「這就對了。」

御堂筋露出潔白的牙齒，無邪地笑了。

裂口從肚臍延伸至胸骨下方——沒有鏡子，小鞠憑感覺這麼認為，至於那部分打開之後能看到什麼，他想像不出。前輩正撫摸著那片從未被他人的骯髒玷污過的柔軟之地，以他美麗的身體侵入那片總是隱藏在黑暗中的柔軟之地。小鞠閉上眼，愉快地呻吟出聲。不知前輩感受到胸腔裡烈火的熾熱了沒有，他熱得渾身冒汗，聚集於後頸窩的汗水滴在凌亂的床單上。蠟燭的星星之火已是烈焰騰空。御堂筋強行將身體的一部分塞入小鞠緊緻的腹部，指尖擠在滑溜溜的內部器官旁，將腸子纏住拉出體外。原本膨脹的肚皮因為被撐大了似的，沒精打彩地耷拉下來。御堂筋卻仍沒有停止，不厭其煩地進入小鞠體內，將更多的東西取出來，丟在一邊。直到被揪住的血肉連著瘦弱的身板一起提起，直到痛感在棉花的包裹下不再劃傷嫩肉。

鮮紅的條狀器官末端燃燒起來。小鞠想那應該是小腸，自己的小腸，若是被燒沒了，明天早上的自己豈不是空空如也？或許是對那段吸收養分的無辜肉塊的憐憫，或許是受莫名恐懼的威脅，他開始畏懼。火光明亮如白晝，照遍御堂筋美麗的全身，晃動的影子卻黑暗如深淵，引誘小鞠深陷其中。

「前輩都看見了，我這裡什麼也沒有。現在的我如同空殼。」

「倒也是，誰都不樂意變成空殼。那你想要我放什麼進去呢？」

「我想要御堂筋前輩。」

「那就乖乖告訴我喲，那東西藏在哪裡？」

小鞠緊緊抿著嘴唇。

「前輩想要的就是這個而已嗎？」

那物被偷走的第二天，地裡升起白色大霧，遮蓋萬物鮮豔的顏色，將雪覆蓋不到的地方盡都包裹其中。醒來時，小火爐裡的柴燃得正旺，冰冷的榻榻米映著它的火光，看來是女傭人早些時候給添過柴火又掃去蘆薈。手搭在肚子上，向上摸幾下，向下摸幾下，這具身體還是老樣子。組成天花板的小顆粒在視線中躁動，回憶著昨夜充分展現夢境的不科學的夢，小鞠蜷縮起雙腿。

「前輩真是明察秋毫，或許送我回家也不過是想確認神物的所在吧。特意在車場等待我也好，邀請我加入車隊也好，只是獲得神物的手段。何等殘酷之人喲。」

但是為什麼身體這麼沈重呢？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凍住，冰從內而外逐漸擴張，最後連睫毛和發梢也掛滿冰碴，沈入冰之世界的墳墓。他將耳朵貼於地面，整個宅子裡卻一點聲響都沒有。昨天的喜鵲今天已不在，鏟雪的人在屋裡酣睡，白霧吞噬顏色和聲音，世間彷彿只剩小鞠孑然一身。而小鞠正逐漸化為無生氣的冰塊，魔鬼的鏡子碎片扎在眼球上。這一切不過是自作自受，因果報應。他將冰涼的手壓在腿下。對於前輩來講，自己也僅限如此吧。假如偷走這神物的是其他人，前輩同樣會潛入他們的夢境，以對待自己的手法對待他們。這樣真討厭。已經忍無可忍。想要向前輩吐露的心意，還能再燃燒片刻吧。

他像充氣巨人一樣歪扭地挺立起來。

「既然如此，前輩，不如把我吃掉。」

濃稠的霧氣蹣跚於宅門外，如遠古時某種巨獸群遷徙時的模樣。小鞠摘下眼鏡，扶著粗糙的圍牆向嵐山進發。海拔逐漸增高，小鞠靜觀小鎮沈沈地窩在群山的臂彎間，睡姿藏在白霧下，神社的銅鈴聲叫不醒她。在雪原上，有御堂筋站立。高處的寒風捲走白霧，小鞠遠遠地看見他的車停在他身邊，兩條交叉的曲線在雪原上蜿蜒到遠遠的盡頭。

「御堂筋前輩。」

他的聲音在雪原稀薄的空氣中艱難地傳播，御堂筋向這側回過頭，黑髮在空中飛舞。他們被冰之世界的雪原分離，被狂風的腐蝕磨損面容，小鞠篤定要逆著狂風一步步走向另一個世界的中心。這個母親和姐姐都沒有理解的自己，字裡行間的狹窄距離容不下了的自己，只能在冰的世界裡看著金屬欄杆另一側的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世界。那側的世界與畫卷中的默劇不同，那側的御堂筋接受自己奇怪的欲求，那側的世界才是自己的歸宿。即便問了不得當的問題也不會被驅逐，有異於常人的愛好也不會被討厭。小鞠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不論如何不想放手。

「為什麼前輩想要得到神物？」

風暴停息，小鞠胸中的烈火幾乎衝出喉嚨。

「為了成蝶。」

「可那樣又有什麼意義呢？春天來臨，夏天過去，秋天時候就會死去。」

「為什麼小鞠不希望春天來臨？」

御堂筋的眼神仍和小鞠第一次與他對視時一樣，執著到無聊的地步，就連這樣簡單的問題都猜不透嗎。或許，小鞠想，他只是想聽自己親口說出來。

「因為，春天到了的話，前輩不就要離開小鎮去讀高中了嗎。」

「我不希望前輩離開，所以在夜裡偷走了神物。我不認為自己哪裡做錯了，正如前輩所說，那不過是一塊蛻下來的皮，吃掉後感覺身體好沈重。如果前輩想要的話，就連同我一起吃掉吧。」

從很久以前藏在紅漆盒中的烈焰，終於全部暴露在前輩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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