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绳紫带

　字数：3403

　　第六回：梦回

　　流水潺潺，碧波荡漾，鱼虾嬉戏，散人闲垂。阳光洒过，朵朵小花盛开，清晨的暖意从这里散播开来。

　　小船儿懒洋洋的漂在水中，欢乐的儿声时时响起，老翁杆下的鱼虾尚未咬饵，便被活泼的女孩吓跑。

　　「都快跑啊！别被我爷爷钓到啦……！」小女孩手做喇叭状，大声呼喊着，仿佛要把整条河的鱼儿都吓跑。

　　原本悠闲的老翁再也坐不住，一軲辘爬起来，训斥道：「没良心的小蹄子，我钓不到鱼，拿什么养活你？」

　　老翁一身不伦不类的道袍显得滑稽搞笑，说起话来两片八字胡一翘一翘的，极为引人注意。不知为何，原本慵懒侧躺的他，远远看去就是位垂朽的老翁，坐起之后又如同一个花甲未及的老汉，而他一说话，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不惑中年。

　　女孩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牙刚刚长齐，却伶俐异常，她毫不惧怕道士的训斥，反而叫道：「老头儿好不知羞，分明是你懒得带我玩，骗船家说镇里李寡妇在下游洗澡，占了人家的船晒太阳呢，哼！」

　　道士老脸一红，却反驳道：「谁说我骗他了？那李寡妇每月十三日必来河中洗澡，我看了数月，还会有错？」

　　「好个无耻的老头！」女孩满脸鄙视，端的生动可爱，她道：「那你枕头底下的肚兜儿也是李寡妇的了？」

　　「咦？你怎么知道？」道士呀然，随即恼羞成怒，张口便要训斥，而对面的小女孩亦是目光炯炯，兴奋雀跃，似乎早已等待多时，显然是以此为乐，更胜一筹。

　　一场唇舌之战正要拉开，却忽听岸边传来高呼：「船家有幸，可否一渡？」

　　道士扭头看去。小女孩见阴谋未能得逞，顿时有些泄气，不满地看向岸边，然而下一刻，便和道士一起愣在了那里。

　　青青莲心碧湖畔，人间何幸邀雨曦，瑶池有女静如月，浮岛不知云游归。

　　那是一个女子，怎样的笔墨方能衬托她的姿容？一睹倾人城，想遍世间，只能是未曾有。

　　「爷爷，那个姐姐好漂亮啊！她是仙女吗？比佳絮姐姐都要漂亮一点呢……」

　　道士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人察觉到，方才一刹那，他的眼神更多停留在那男子身上。

　　橹槁轻摇，小船缓行，正是风和日丽，春色妩媚。忽而百鸟归巢，鱼潜水底，远处一片黒云滚滚而来，条条闪电忽隐忽现，竟是暴雨将至。

　　极乐道人坐立船头，看似悠闲，却始终忧心重重。阳光洒在身上，自己却仿佛身后的影子，阴冷凄切。

　　女孩拉着小龙女，在一边叽叽喳喳，一点也不认生，没多久两人便打成一片。她见极乐道人坐在船头，也不去搭理，只趴在小龙女耳边小声道：「姐姐，那人是你相公吗？」

　　小龙女对这女孩着实喜爱，她点了点头，替女孩挽了挽头发，又道：「我们尚未成亲。」

　　「唔，姐姐这样的仙女怎么可以嫁人呢？不要成亲啦，我们一起过吧，好不好？我长大以后也不会嫁人的………」

　　小龙女见女孩娇憨模样，心下好笑，将她抱到腿上，连连哄弄，只觉心中欢欣，说不出的投缘。

　　一番嬉闹，转眼便到了岸边。女孩拉着小龙女不放，百般哀求不得，忽而指天大叫：「哎呀，要下雨了，快去镇里避雨。」便撇下道士，高高兴兴跟小龙女上路了。

　　一路说说笑笑，待一行人到达小镇，定好客栈，已是日薄黄昏。彼时黒云压顶，雷声隆隆，最后一抹斜阳被吞没，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道士，迫不及待将女孩拉到一边，小声道：「死牙牙，净给道人惹事，快与我速速离去，迟了怕要惹祸上身！」

　　「胡说，姐姐又不是妖怪。」

　　「嘿，她不是，有人是！」

　　「啊？难不成那个男的是妖怪？」牙牙张着小嘴惊呼道。

　　「哼哼，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快跟我走！」

　　「不行，不能走！」牙牙举了举小拳头，叫道：「万一他要吃姐姐怎么办？我得去救她！」说完，头也不回跑了。

　　「哎呀呀，弄巧成拙，这死牙牙！」

　　……………………

　　哢嚓！

　　一道狰狞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千年的古树劈成两半，熊熊大火升腾而起，然而片刻又被泼天的暴雨熄灭。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古老的小镇风雨飘摇，似乎要被淹没在这天地混沌之中。

　　灯火阑珊的客栈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忽而一声怪叫，一个赤身的男人破窗而出。他迎着漫天的风雨，大声咆哮着，仿佛被困的猛兽，不甘牢笼的束缚。女人站在窗边大声呼喊，他却根本听不到。

　　真气散乱，双目血红，浑浑噩噩的脑海充斥着绝望、暴虐、不甘、恐惧……，如同邪恶的魔鬼即将降临己身。无边的血色浪潮般袭来，黑暗，耀眼，寒冷，燥热……，分不清自己的感觉。

　　哢！镰刀般的闪电划过长空，仿佛自己也被劈成了两半。挣扎，煎熬，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好想就此倒下，睡去，再不管任何事物。

　　生亦何欢？死亦何恋？

　　又一道闪电斩来，贲起的雷声几乎将耳鼓炸裂。男人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大声厉吼。

　　「赵致敬！！！」

　　喀嚓！耀眼的闪电淹没了男人的双眼，天旋地转，男人仰天倒下。仿佛是一瞬间，又像是过了无数年，欢乐的笑声从耳边渐渐传来，男人的思绪也跟着越飘越远………

　　幽静的山谷草木清翠，仿佛刚下过一场雨，勃勃的生机正在酝酿，只等阳光洒下，便要争奇斗艳。

　　男孩玩耍躲藏，流连忘返，全然忘记了师父的嘱托。见清澈的溪水中鱼虾嬉戏，不禁喜不自胜，连忙跳下捉弄。

　　男孩忘乎所以，不知渐行渐深，忽而一脚踏入淤泥，越陷越深挣脱不得，慌乱中呛了几口水，性命垂危。

　　正绝望之际，一白衣女童踏波而来，一把将他提起，抛于岸上。

　　男孩喘息半响方缓过气来，心里一阵后怕，他爬起来要感谢女孩，可是看到她之后却又说不出话。

　　这是一个怎样漂亮的小仙女啊！男孩几乎都不敢看她。如果说命运注定在此相遇，那么，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他叫赵致敬，她叫小龙女。

　　她是下凡的仙女，他是普通的男孩。

　　他想和她做朋友，她不爱说话。

　　她给他蜂蜜，他为她摘花。

　　他说要永远在一起，她点点头。

　　她说师父要她闭关修行，他再也找不到她………

　　时光如流水，当他感觉渐渐忘记，命运却又让人再次相遇。

　　他是赵致敬，她是小龙女。她变得更加美丽，更加冷清，她不记得了他。他害怕，他失落，他庆幸，他欢欣，他成了她身后默默的他。

　　又是些年，她身边的男孩长大，他担忧，他不安，他嫉恨，他不甘。他被击败，他另投山门，他做下错事，他日渐毒辣。

　　他是赵致敬，她是小龙女。她美丽善良，她日渐憔悴，她坚定不屈，她，讨厌他。他心碎，他堕落，他孤注一掷，他丧心病狂。

　　铁蹄铮铮，硝烟滚滚，一败涂地，心灰若死。他指天怒骂，他走火入魔，他魂堕地狱，他再不是他。

　　他是极乐道人，她是小龙女。他重伤隐匿，她浪迹天涯。

　　时光悠悠，多少往事藏心中，憩来梦回，辗转难眠，梦中今夕泪空流。骤雨初歇，镜花水月，墓前芳踪不再，恩怨情仇且埋葬，再把长亭斩。

　　就这样吧，就这样，该来的终究要来。她不记得我，他也不知道我，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极乐道人。极乐……极乐……，只是那年赵致敬的一个梦。走罢……走罢……，不知是否有人知道我曾经存在？

　　……………………

　　如果说过这世上有轮回，那只是一段忘却的记忆；如果说这世上有缘分，那只是一段忘不了的记忆………

　　……………………

　　一声长长的叹息将男人拉进滂沱的大雨，黑暗，寒冷，犹如当年一样。他蓦然睁开双眼，只见暗夜中伸来一只手，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指尖遥对，悠然相印，他再次闭上了眼。

　　他是极乐道人，她是小龙女。他再次沉睡，她悠悠醒来。

　　不知何时入睡，不知梦醒何时，重重大墓，幽静孤独，鸟语花香，神往眷恋。本是静修清无尘，心有灵犀孽缘结，分分合合，海誓山盟。天意弄人，纵身一跃，怎能忘那：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小龙女伏在草地，不知发生何事。她静静思索，只觉前陈往事豁然贯通，然而竟是未有他的痕迹，心中不禁空落落的。举目四望，孤零零的小船飘零在水上，就像是现在的她，不知何去何从。若就此离去，终究心有牵挂，若相见，又不知如何言语。恰此时，隐约的歌调从对岸传来：噫呼！

　　　　　　　　　　　　　　　我有黄牛兮

　　　　　　　　　　　　　　　不愁归路

　　　　　　　　　　　　　　　我有茅庐兮

　　　　　　　　　　　　　　　不畏风雨

　　　　　　　　　　　　　　　门前有百花

　　　　　　　　　　　　　　　屋后有千树

　　　　　　　　　　　　　　待得龆龀小儿归

　　　　　　　　　　　　　　　再切三斤蜜

　　……………………

　　小龙女立在岸边，闻之入神，只觉歌声淳朴喜悦，畅然自在，令人心羡向往。歌声悠扬而去，小龙女展颜一笑，敛衽行礼，转身往来路行去。

　　寻寻觅觅，凡心天意，未曾想起，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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