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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進心坎裡的痛楚留下生硬的餘音，在靜默中間礙眼地迴盪，但所有人都不發一言。

夕陽的朱紅令空氣也顯得沈重無比，踏上歸途的三人並排而行，手臂與手臂之間都隔著一段生疏的距離，任由黃昏的涼風與將肌膚冷卻。激動的心情經已降溫，冷靜下來後，反而無言以對。

因為內心只存在無法以言語解釋的理由，因為希望傳達給對方的言語已經毫無保留地嘶吼出來了，因為自認為是罪人的人都已自我剝奪說話的餘地……所以他們都沈默著。

『秀吉！這是什麼一回事？這……都是你幹的？』

當二人趕到時，滿地上都是重傷倒下的人，整個空間只彌漫著一陣血腥味。

半兵衛早已佇足，只有慶次一人衝上前，抓住秀吉的肩膀大吼著。

『主動挑起紛爭的人，早應覺悟這種下場。』背對著光線的秀吉，雙眼仍隱隱泛著血紅：『連這種場面也控制不了，還有資格變強嗎？半吊子的力量，只會換來失敗。』

『因為這樣，就把大家打成重傷嗎？這種事……』

魁梧的男子回望好友大受打撃的表情，眼中的異光經已熄滅，只留下一種冷森森的陌生。

『對方動著真格揮刀，難道我還要帶著兒嬉的心情去反擊？』

『秀吉……』慶次不自覺地縮開手，在猶豫數秒後又搖搖頭，再次抓上那粗壯的手臂：『不，不是的！一定是哪裡不對了……大家也一定不是這個意思！因為一直以來我們都互相切磋著，根本沒有真正想要傷人……』

『為何如此肯定？』

『我……』只憑直覺說話的人馬上就語塞了，畢竟沒有理據支持的信念都是脆弱的。

『你這種想法只會帶來膽怯，最後離真正的強大愈來愈遠。』

秀吉沒有起伏的語氣對慶次而言是最殘忍酷的當頭棒喝，回想當初，好像從未被好友如此否定過。此刻心裡無法認同，一時間卻找不著反駁的言辭，大義禀然的說話已被陌生的冷酷冰封。要是能在這時候放聲吼出來，是不是一切都會改變過來呢？心裡為了「強大」的定義而掙扎，諷刺地，慶次卻未有足夠的強度去喚醒對方。

從半兵衛眼中看來，所有人彷彿都仍在睡夢之中……

各異的夢，一直延續到死亡，不會醒來的夢。

他漠然地看著重傷倒地的人們，最後目光落在秀吉沾血的拳頭上。表面冷靜的他，心裡愈來愈忐忑。在慶次大吼大叫時，他一直站在五、六米外一動也不動，亦沒說半句話。沈默的他只知道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所有人已踏上那個沒有回路的轉戾點，某些東西已一聲不響地成為過去。

意料之內的結果……

半兵衛對連這個也預料到的自己感覺厭惡，事情會演變至此也是因為自己的出現嗎？悲哀的是……他能清楚感覺到，自己所期待的力量正隨著深沈的冰冷而擴張……

彼此是好友的二人從激動陷進沈默，最後秀吉先跨出腳步。

三人在無法思考下一步行動的情況下，懷著各異的心情踏上歸途。一路上走在秀吉左側的半兵衛發現對方根本沒看自己一眼，嚴格來說，他感到秀吉注視的地方不在這裡。夕陽將他的雙目映紅，冷酷的目光狀似暗藏火焰。

慶次心不在焉的步伐突然出現突兀的動搖，鞋底因頓足而與地面擦出粗糙的聲響。

半兵衛聞聲抬頭，只見面前一名女子在秀吉家附近的道路上站著。

「寧寧……」

慶次面露難色，但佇足的秀吉卻面無表情，也沒打算掩飾沾血的雙手。

「哎呀，我還在想為何這麼晚……原來是三人一起回來嗎？」

女子雙手合十，歪一歪頭，面露溫暖的笑容。

面對妻子親切的迎接，秀吉沒有半點反應：「……」

「我…我們回來了……」反倒是慶次無法忍受這種靜默，勉強擠起笑容回應了。

在三人僵立在原地同時，寧寧已步前握起秀吉染血的手，哪怕血污將她白晢纖細的手沾染。唯有兩手接觸到的一刻，秀吉才輕皺起眉頭。

「快點洗洗手吧，飯已經做好了。」從女子柔美的笑容看起來令人更加心痛：「慶次和半兵衛大人要一起吃晚飯嗎？」

「謝謝妳的邀請，我還有點事，要先回去了。」首先拒絕的是半兵衛，連慶次也為他如此直接的反應感到錯愕，當他抬頭時，剛好看見半兵衛迴避對方目光的表情。

他第一次看見如此懊惱的半兵衛，卻還未明白那箇中原因。

「那真可惜……慶次呢？」比起三名表現陰沈的男性，寧寧看起來似乎更有朝氣。

「我嗎？我啊……」即使是好友，在這情況下也無法立即坐在一起吃飯吧？所以慶次也笨拙地推卻了對方的好意：「嗯……抱歉了，昨天答應阿松姐說要早點回去，再不快點回去，恐怕我又要被揍了！」

「呵呵，說得也是。那慶次不要遊盪太久了！」

「哈…這個當然！」

乘著慶次和寧寧談得愉快，半兵衛也打算借機退場：「那麼，我先走……」

半兵衛邊說邊退開，話才說到一半，手臂突然被某人扯了一把……他愕然抬頭望向對方。從這角度看不見慶次，而寧寧見狀也露出半秒驚訝的表情，但馬上又回復到平常的微笑。

眼裡沈澱著某種執著的秀吉看到半兵衛的衣服都因為自己的指頭而沾上血污，下一刻又黯然移開目光，並慢慢鬆開手。四人停頓半晌，相信無人感受不到空氣中的異樣，但不管是誰都在極力裝作沒事發生。

真是愚蠢呢……這根本騙不了誰。

最後，還是由秀吉自己開口：「半兵衛，晚點……可以找你嗎？」

銀髮少年先是愣住，數秒後又微笑點頭：「那秀吉得好好吃完飯才行了。」

「……」高大如山的男人未有反應，只像捨不得挪開目光似地注視著半兵衛。

寧寧並沒讓氣氛僵持下去，聰明識趣地打完場：「半兵衛大人說得沒錯，先吃飯吧？嗯？」

「嗯。」

秀吉終於簡單地應了妻子一聲，默默跟著女子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留下慶次和半兵衛二人並排而站，卻遲遲也想不到要以什麼表情去面對彼此。

習慣冷待慶次的半兵衛決定二話不說就走開，沒料到對方會冷淡至此的慶次反射性地抓住那條細長的手臂：「喂！你還真的走掉啊？」

「當然了，你不也要回家嗎？」半兵衛的語氣沒有刻意的尖銳，而且略帶消沈。

「半兵衛…你……」慶次咬一咬下唇，突然使力將對方扯到胸前，雙手抓著他單薄的肩膀：「你的反應就只有這些？面對剛剛的景像，面對這樣的秀吉，你真的沒有半點想法嗎？」

「想法……是指什麼？」

事實上，慶次的反應也是意料之內，所以半兵衛反問的語氣也亦帶點怠倦。

「你覺得真正的強大應該是這樣子嗎？」

「在回答前，我也想知道……最終，慶次君你能理解秀吉的想法嗎？」

「我…有嘗試過去理解……」慶次沒猶豫就回答，但無力的語氣卻全無說服力。

「是嗎？不過……」面對惆悵的慶次，半兵衛露出滿帶遺憾的苦笑：「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使我回答了你也沒可能理解。」

「半兵衛……」

最後慶次還是沒有追問下去，他只是故作冷靜，事實上根本還未能接受好友的轉變。

他很想知道半兵衛的表情動搖時，到底在想些什麼。然而，連厚面皮的他都頓時卻步了，一時間對一切也失去信心。如半兵衛所說，就算問到了現在的自己也難以理解……大概等大家冷靜後，又可以像往常一樣談笑，到時候再好好的思考也不遲。

明天，一切又會回復正常……因為是重要的好友，一定會回復往日那種親切。

他懷著這種期望，同時又感到沈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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