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間從來沒有想過，女人會有朝她示弱的一天。

　　隨後她笑了。

　　「你這沒眼光的男人，逕自被小鬼玩弄然後失落去吧！」

　　留下詛咒般的話語，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大門，僅僅落下帶上門扉的鎖聲。

　　夜裡，他做了個夢。

　　夢中他身邊的人總是來來去去，無論是自私的為了自己抑或只是抵抗不了命運必經的死亡，他不斷與那些人們擦身而過，無論是他最親近的家人、他的朋友、或者純粹的援交的對象，他注意到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是因為他而離去，更沒有任何人是為了他而留下。

　　人類生來到死後都是孤單一人的，他明白。然而奢求過程有著某個人真切的陪伴難道不是天性使然嗎？並非只是物種上必須生殖後代的需求罷了，希冀於心靈上獲得安慰，比起肉體的性欲發洩更為重要，因為性力會隨著年老而衰亡，但心不會（至少在死前它仍持續活著），這就是為什麼人們總是期盼著命定的另一半，甚至寧可跨越性別、超越物種、挑戰倫理道德，也只是想要獲得一分屬於自己的幸福。

　　他原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去體會這樣的道理，直到夢的盡頭，他夢見了男人。

　　相遇後跑馬燈般的場景回顧截至目前為止，那人選擇離開或者停留的理由，竟都是為了自己。是不是太過奢侈了呢？他還小，還可能遇見比綠間更重視他的人、遇見比對方更適合自己的對象，他根本無須擔憂，他還有著更長遠的未來，可是──他不想走，心捨不得走。

　　「......」

　　醒來時，黑子睜著那雙天空藍的眸子，眼底像淤了一池湖綠般沉澱了片刻。當腦袋終於能夠清楚運作到想起自己所在的位置，他捲起身上的棉被翻了個身，鼻尖蹭了蹭一旁的枕頭，嗅及床鋪上所散發出微許溫醇的氣味，是綠間周圍會有的乾淨氣味。

　　肌膚仍然貪戀著裹在被窩中細緻且溫暖的觸感，莫大的雙人床可以任由他隨意的左右翻滾，房內寂靜無聲只剩暖氣隱約運轉的低鳴，他幾乎安心得差點再度陷入回籠覺裡，不忍眷戀的掙扎了幾下，才勉為其難從床面起身，發現自己一身的制服已經被人換成了睡衣，猶記得昨晚讓女醫師送回來的時候，不僅以不容反抗的氣勢逼迫他吃晚餐服藥，身上還穿著制服便被強制塞入被鋪裡休眠，不過是個小感冒，醫生都這麼杞人憂天嗎？

　　想到這，才動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燒似乎已經退得差不多了。

　　黑子赤裸著腳板踩上較為低溫的地板，病癒後思緒依然略為渾沌，頭腦沉甸甸的感覺不太踏實，他推開房門來到客廳環顧了屋內，推斷綠間大概是早就出門上班去了，因此他們仍猶如牛郎織女一樣無法相見，織造一場淒美的神話故事。

　　說笑姑且至此，走入廚房想先倒一杯開水來喝，醫生要他按時吃藥的叮嚀一如咒術般不斷來回在耳邊響起，本打著開個火隨意使用冰箱中現有的食材煮點什麼墊胃，來到餐桌卻發現桌面上早已擺滿了亂七八糟、五花八門的物品。

　　「水瓶座今天的幸運物？」

　　黑子先是抓起桌面上超級醒目的Q版恐龍巨型玩偶，面積幾乎有他身體的一半大小，底下壓著一張說明紙條，至於這種東西綠間到底是打哪張羅來著？他既不想深究也毫無求知精神，對於男人的怪癖和信仰也全無理解意圖。再來一旁擺著的是數瓶商業包裝的礦泉水，標籤上頭標榜著法國阿爾卑斯山百分之百純淨泉水，留言要求他搭配這精挑細選的純水服藥用。

　　這個男人麻煩死了！心底吐槽的同時黑子嘴角不受控的揚起了笑容。

　　接著便是滿桌豐盛的早餐：擺放在保溫瓶中的白粥、味噌湯，保鮮膜包得活像藝術品的涼拌豆腐、白蘿蔔泥加蜂蜜，最後是薑茶與預先熱好的牛奶。

　　雖然盡是些容易消化好入口的食物，但東湊西湊弄這麼多東西他怎麼也吃不來啊！況且這些食物真的全適合他的狀況服用嗎？果然術業有專攻，身為外科醫生的綠間的確對內科相當不在行，他不由得笑出聲來。

　　「笨蛋...」

　　下一秒，他的手機鈴聲突然大肆作響。來電者是：

　　「綠間君？」

　　『黑子！你醒了！？』

　　隔著話筒對方的聲音略顯不太踏實，和平常直接聽取的聲線不大相同，晦澀又飄忽的音質令黑子內心的思念大幅驟升，為何非要搞得這麼難分難捨才行呢？他手心緊抓著機殼，拉來一張椅子坐下，為的是好好聽清綠間的言語。

　　『看到桌上的東西了嗎，那些是──』

　　「我知道，你紙條已經寫得很清楚了，還有、粥有燒焦味。」

　　『我、我已經盡人事的說！』

　　心臟被塞得滿滿的，彷彿隨時要炸裂開來。語畢迎來的是兩端片刻的無言。

　　彼此寧靜的氣息重疊在一塊，他們默契十足的靜默等待著某一方的示弱，通話兩端都沉浸在當下的幽思裡，彷彿拉鋸戰直到誰優先瓦解自身所有的裝備，主動扒開所有虛偽的皮囊以最無遮掩的一面赤裸的投誠。

　　『......黑子，不要走。』

　　他聽見男人要他別走。

　　而究竟是指要他待在這個家裡別走，亦或是指：待在他身邊別走？

　　「嗯。」

　　黑子逕只低低的應諾了一聲，不知是肯定，或只是單純承接著下段語氣的轉折詞。

　　「我等你回來。」

　　他說：

　　「幫我帶奶昔回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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