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訝之蛇也能感應到你們打開107室，雖然伸太郎正在那邊周旋，但可能沒辦法撑太久，所以我得回去了。”

“明晚，茉莉差不多該醒來了吧。最後的最後，我們即使拼盡一切也會阻止目訝之蛇的……！雖然，這樣勉强大概會……沒什麽。”

“那麽……保重。”

*

“要……死……了……”

一卸下伸太郎，鹿野就平展的趴在地板上。

“現在正是根性要出場的時候吧。”

木戶冷漠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根性剛剛一路上已經用完了啦！我可是背著比我高比我重（應該）的小哥走了xx公里哎？”

“鹿野君真是幸苦你了，來用這個潤潤喉……”

“KIDO你要學著溫柔點嘛，看看人家如月醬，這時候就……”艱難抬起一條胳膊，鹿野一邊抱怨一邊接過桃遞來的易拉罐。“做的很hao……噗——！什麽東西……碳酸小豆湯？”

“勞動之後飲用一罐，超棒的呦☆”

“一點不！而且如月醬你啥時候買的啊。”

“剛剛不是有路過自販機嗎，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拿出了硬幣……哎嘿嘿。”

“你到底中毒多深……”

“擋路。”木戶一脚踢開還在因爲詭异飲料呻吟的鹿野，走出房間。不一會穿著圍裙又跑了進來，頭髮也扎成馬尾。

“喂KANO，中午吃你喜歡的東西，快起來啦。”

剛剛還一副快走到三途川的鹿野精神百倍的跳起來，嘴裏嚷著“KIDO~~最好了”就追著木戶背影跑出去了。

微笑目送著打打鬧鬧兩人的離開，桃轉頭看向睡床。

剛剛路上已經確認過，身體上沒有任何痕迹，子彈確實只是擦過。

真的……安心了。

所以就等著這笨蛋哥哥醒來好了。

“呐，桃醬，伸太郎什麽時候醒來？”

“不知道啊，搞不好要到明天呢。”

看著那睡顔，溫柔爬上桃的臉頰。

晚上指針已過十一時，107室仍然燈火通明。桌上散落著撲克，下午幾人玩了幾把，因爲一直是鹿野在贏，所以最後成了燃燒得不得了的戰場。

此刻，茉莉坐沙發上認真的研究牌背的花色，而桃則對著伸太郎的手機發出無奈嘆息：

“ENE醬——我說，可以不要在談游樂園的事了吧……”

“明天最先坐哪個呢？妹妹桑你覺得如何？”

“過山……不對！這個話題已經說了十遍了！ENE醬……”

“許久沒這麽熱鬧了吧。”

客廳的角落，鹿野和木戶幷排靠在墻上，注視著那邊的歡笑。

“嗯……”

“很高興？團長？”

面上一紅，木戶有點惱怒的撇了鹿野一眼：“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哈哈哈，不是。其實我也很高興啊。”

“哦——”

“真的啦，不是說英雄團體，就要加入許許多多的正義夥伴才好嗎。雖然已經知道那不過是游戲了，但是能多了同伴還是很高興啊。”

“……是啊。”

感覺到鹿野的真情流露，木戶的眼神也柔軟了下來，笑著點點頭。

“話說如月醬的哥哥非常有意思呢……啊。”

小小的敲門聲打斷鹿野的話。

“打工結束了麽。”

木戶嘟囔著去開門，不約而同的，鹿野也一道起身。

發現他倆的動作，嘰嘰喳喳的少女組也停止了玩鬧，眼神追隨過去。

擰開鎖頭，鹿野和木戶一起對著門外說道：

“——歡迎回來。”

*

孩童的歡語填滿小巷，世界上發生再多的事，又沒有哪件比得上眼前的夥伴和玩具。幻想成爲英雄的女孩和沉迷在公主夢裏的男孩，他們圓圓的臉蛋被夕陽鍍上金輝。不僅是他們，買菜的母親，拄杖老人，急匆匆經過的白領，每一個人都努力奔走在這個世界，每一個人都公平的得到了落日的親吻。

鹿野和瀨戶的屋子在三樓，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高度，但好像也有更接近天空的錯覺。過于龐大的火燒雲，擠滿了唯一的窗口，室內沒有開燈，橙紅色光芒照射下，一切縮成剪影。

一起走進家門後，瀨戶就看不清鹿野的臉了。

那裏只剩下晦暗的形塊，舞動肢體做著無法理解的動作。

“還有什麽要收拾的麽。”

明明是熟悉的嗓音，却好像隔著很遠，只剩下細碎的呼喊。

“沒有。”

他覺得自己似乎這麽回答了，但腦子模糊不清，因爲連這一聲也是在空中繞了一圈才過來敲擊鼓膜。

隨著這悶頭悶腦的回答，沉靜的憫默徹底降臨這裏。他們木偶一樣坐到桌邊，除此之外不知要做什麽。

電鐘滴滴答答報告了現在是傍晚6時。

經濟比較拮据的兩人，每月的市民跳蚤大會一開，就一起跑過去享受逛街的時間。

瀨戶還記得被冬日寒風凍得臉頰紅撲撲的鹿野，捧著這個鐘問他怎麽樣的樣子。

你言我語幻想某個逸品拿回家後能多改善生活，或者一起對著看起來什麽也做不成的東西胡鬧著進行用途開發。

有時候被嫌只看不買的老闆趕走，有時候拿出好容易攢好的錢買下一兩樣真心喜歡的物件。

這個成立七八個月的家，就是被他們這樣一點點填滿的。一點點染上瀨戶的氣息，鹿野的氣息，兩人共同的味道。

有時候瀨戶獨自呆在家裏，却也仿佛能看到鹿野鮮活生活在那裏的樣子，跪坐在小桌前趕稿的認真，坐在沙發上等待自己的睡眼惺忪，還有相互依偎時那份羞澀……所有紛飛的幻景，都在告訴他這裏是真真正正兩人一起經營起來的居所。

曾經那麽了無牽挂的他們，也能共同在這個世上留下具體的痕迹。

每當想到這點，他都幸福的不知所措。

夕照漸漸退去，月亮升上天空。不知誰說了句“走吧”，他們機械的站起來，走出房門。

居民區此時已經安靜下來，家家戶戶的喧鬧留在了屋裏，路上只有野猫的身影。春日入夜還有些料峭的寒風，吹得衣服獵獵作響，這聲音代替了往日的溫言軟語，填補了兩人中間的距離。鹿野步子看似輕快，走在瀨戶前方兩米處，而瀨戶是無論身體和腦袋都還沉于混沌。他們沿著路走，脚下逐漸狹窄，竟是往比租房那裏更偏僻的地方行進。直到窄得只能勉强容納下一人，幾幢沒有窗戶的建築已經立在不遠處。

瀨戶却在這時停下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停下，正如剛剛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行走。突然之間，瀨戶非常厭惡這樣的自己，厭惡什麽仍然不知道，拳頭握緊也抓不住的空虛。他獨自沸騰了，却燃燒在地下。岩漿無法突破土殼，焦躁快把瀨戶逼瘋，直到抬起頭的一瞬。

幾步之外，鹿野正看過來。

或許是聽到身後一直跟隨的足音突然消失，鹿野不自覺就回頭找瀨戶。在這個角度，月光恰恰好好打在他臉上，令瀨戶看到一張清晰的臉。

蒙在彼此之間的迷霧揭開，瀨戶甚至疑惑自己之前爲什麽覺得那裏站的是一個模糊的形塊——明明非常熟悉，明明他就在那裏。

這是。

我所深愛的人。

心中一下激動起來，瀨戶想說點什麽，或者往前拉近一下。但像是確認好就滿意了，鹿野回頭往最高的一座樓走去，蹬蹬蹬爬上樓梯，身影消失在樓道的轉角。

“哎……”

瀨戶好像丟了東西一樣難受，趕緊快步跟上，甚至小跑起來。他追著鹿野攀上樓梯，隨著折返數次，一道射出光芒的門就在眼前。鹿野毫不猶豫越出門，看起來像是被白光吞沒。

這時候瀨戶一個跳躍抱住了他。

兩人隨著衝擊力一起在樓頂平臺上滾了幾圈，最後鹿野被瀨戶壓在了地上。他想說點什麽，瀨戶却已經搶先一步：

“修哉！修哉！我愛你！我愛你！我……喜歡你。”

他像野獸慟哭般嘶吼著，胡言亂語表達著自己的心情，聲音衝擊著鹿野的鼓膜和心，一瞬間瀨戶似乎看到了鹿野的動容。

下一刻，眼裏却只有一張漠然的臉。

“……是嗎。”

鹿野就只是，這樣淡淡的回。

但瀨戶澎湃的心已經不是這麽簡簡單單能阻止的了，他的語調依然激動，所有話都堆到嘴邊，無法抑制。

“爲什麽……爲什麽會這樣？真的想珍惜你一輩子啊！原本就是這樣打算的。可是，可是…………爲什麽要有這樣的抉擇…………”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吧。”

“我也知道，心情上也是這樣的，過去我們欠下的太多，這一步無論如何是要走的……”

“對啊……不是都達成共識了嗎。”

“可是……可是，失憶後的這一年多相處，也是我們的一部分，不是嗎？”

身下的人波瀾不驚，但是瀨戶感覺到對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緊緊握了一下。

“……說什麽啊，那些只是假——”

瀨戶直直打斷他：

“可以停止‘目欺’了。”

如同被扼住喉嚨，鹿野呆了一下，眼睛大睜，裏面的紅色一閃就化作光點消散。他趕忙將臉低下藏起來，雙臂開始劇烈掙扎。

“別亂動！修哉！小心傷到自己！”

“那就放開我啊！”

雙腿也開始不老實，鹿野用盡全力想逃開瀨戶。心中一急，瀨戶脫口而出：

“別跑，我……我喜歡你啊！”

“這時候，說這……種事……”

同樣覺得時機不對，但是坦白著自己的心意外的讓瀨戶很暢快而且這一刻還能說別的什麽呢？

“真的……喜歡。我喜歡你偶爾露出的真心的笑，喜歡你總是很手巧，喜歡你……”

“不要說了！”

“……工作時的細緻，喜歡你害羞的樣子，喜歡你凡事都能行動起來的决斷……”

“都說了不要說了！！！”

鹿野的身體暴發出瀨戶也不能忽視的力量，他發狠扭動著身體，雙手用力向外推擠。隨著動作升級，他幾乎變成一隻野獸，扭打著，怒喊著。在這激烈衝突中，瀨戶感到瞳孔一陣熱意，奇异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

“我也……喜歡你啊！”

那是鹿野心中的愛語 

耳畔還是憤怒的叫喊和絕情的語言，但是瀨戶已經只能“聽到”那些話了。

“喜歡你總是待人友善的樣子，喜歡你樂天的精神，喜歡你沮喪了就站起來努力的不屈。”

“喜歡你陽光一般的笑容，喜歡你牽手時暖洋洋的溫度，喜歡你笨拙的溫柔。”

“喜歡你做事時的認真，喜歡……愛著你决心守護他人的勇氣。”

這些美妙的語言，化作一隻旋律，靜靜的演奏在瀨戶心中。

原來，不是自己一個人在留戀。

修哉幷不是冷漠，幷不是斬斷一切，他也同樣對這份感情難以放手，也同樣因爲兩難而痛苦。

自己幷不孤單。

不，這難道不該是相遇時就知道的事嗎。

……連同過去孩童時那個真正的初遇也是，自從有了他，自己就不再是孤單一人。

瀨戶猛的抓住鹿野的雙臂，然後又輕輕放開。

“對不起。”

鹿野爬起來跑到一邊，什麽話都沒有回。夜色中，他的背影比瀨戶記憶裏的還瘦小一點。

苦笑一下，瀨戶也站起來，在鹿野身邊立住。

“快到時間了不是嗎？要準備了吧。”

旁邊的人終于有了反應，扭頭看了他一下。

那張臉，果然已經恢復到波瀾不驚的模樣。

……不是一直知道嗎，他就是這麽不坦率。

不說的話，就由這邊好好看吧。

即使沒有這個能力，我也會看著你的。

跟上去，和你一起背負。

他們站在高聳的房頂上，靈魂從頭頂緩慢的升起，飛向高空，飛向有月亮的地方。在那裏，無論是荒蕪還是繁榮都盡收眼底。他們看到熟悉的街道，過去和現在的，以及陌生的一輩子都不會到達的地方。

鹿野輕輕拉起瀨戶一側手，沙啞的喚道：

“SETO……”

“沒關係哦，“

瀨戶溫柔的回應著，五官笑起來的樣子是他一貫的暖洋洋。反過來也握住鹿野的手，那語氣越發輕柔。

“KANO。”

——這是，泡沫上的斑斕！垂死時的美夢！危樓中的溫暖！

以顱骨鑄造的酒杯，飲一盅煮沸記憶而成的孟婆湯。

悲慘又甜美誘人的過去，若去揭開面紗，那一瞬就注定成爲心魔，化身成自己的模樣，瘋狂大笑：

“錯誤的公式能得到什麽答案？偏離的路能通向何處？放弃吧，你已經有沒法實現的期望和責任！”

曾經快樂的事現在無法再爲之歡笑，末日就在前方。

是時候了，把那酒杯扔下去，留下無聲死去的一聲鈍響。

手機震動起來，署名ENE的短消息下，簡短的寫著BYEBYE幾個字母。

與此同時，遠處他們一直在看的地方，白色的光靜謐却不容置疑的照射出來，恰似爲誰鋪好的長毯。瀨戶和鹿野體內，作爲生命替代品的蛇浮躁的蠕動著，拼命想向那裏聚集。

女王要覺醒了。

他們的脚步一起踏出去。

失墜感充滿全身，不能說多美妙，只有心底凉絲絲的懼怕。

瀨戶終究還是沒忍住抱住了鹿野，他驚訝于居然真的能在下落中實現這個願望。

鹿野的臉埋在胸口，感到那裏被染濕，瀨戶只能更加加緊雙臂的力量。

這傢伙啊，到最後也沒讓自己看到眼泪。

抬起頭望向下方，地面以飛快的速度迎來。

越來越近。

直到目中一片血紅之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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