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痞子一身血地背着同样一身血的无琊出来时，我已经重新整好装备准备硬闯进这鬼地方了，看到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把心悬了起来：“他怎样了？”

痞子没有把无琊放下来，只是撇撇嘴笑道：“小家伙命硬，还活着，那正主后来突然窜出来，想把他拖到水里做大餐，还好他棱角够厉害，把正主戳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应该是睡着了……他的嗜睡期真是卡在奇怪的地方啊。”

我没心情理会痞子故作轻松的玩笑，急道：“这么多血，他真是睡着而不是昏过去了吗？”

“啧，唐子修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这些血都是我的！”痞子不耐烦地斜了我一眼，没想到另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放我下来。”

“嗬，你醒了啊？正好，痞子我手臂现在又酸又痛，卸掉你一个刚刚好！”痞子勾着嘴角笑了笑，接着就把背后的无琊甩给了我，我差点带着他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坐起来后我毫不留情地冲着痞子骂道：“痞子你他娘受了伤还这么有活力，你那血不会都甜的透着番茄味吧！”

痞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我可没失血过多晕倒，随你怎么说。”

无琊勉强靠着我站了起来，那对灰蓝色的眼睛显得有些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太黑的关系，我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失焦——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是个瞎子，但是他的感知能力却不差不是？

“东西既然已经取到了，我就先把你们送回基地吧，其实这一身血基本上也不是我的。”痞子满不在乎地点了根烟，无琊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已经累到都不想做出反应了，我半扶着他，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路程走得异常的漫长，期间怀栾联系了痞子，痞子对我们几人负伤的英勇事迹一概没提，反倒是大大把自己夸奖了一番，说是回去了要到观江楼领赏，无非就是蹭一顿酒，这事儿他常干。

确实如痞子所说的，他似乎压根就没受伤，或者说是他的自愈能力好得惊人，一路上居然还不停哼着小曲儿，倒是无琊安安静静地缩在座位里睡着，虽然他一向沉默寡言，不过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然而看他这个模样，我确实也不太敢问，问了也八成没结果。

通常按照惯例我们回到基地后是要立马向老头子汇报情况的，但是这次无琊却冷冷地拒绝了前来传达消息的韩清，还好人韩清本来就对此不咸不淡的，不然不知道这颗心得碎到哪里去。

猫眼看到我们回来显得很高兴，一巴掌拍在我的左手臂上，害得我龇牙咧嘴了好几分钟，这丫的是不是故意的？我感觉他拍我的力道比平时重了整整两三倍。

“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一周之后跟我接任务，到时不准再推脱。”猫眼跟我絮絮叨叨了一会儿，无非就是打听打听三盛玉潭的情况，后来见我也疲惫得厉害，就住了口大发慈悲把我和无琊放走了，我笑笑着打发了他，只觉得手臂痛得厉害，这伤口也他娘的太邪乎了吧？

无琊回到基地后就基本保持着沉默，但猫眼也看得出他的状态确实不是太好，说不定正在一个思绪挣扎的阶段，还好刚刚他只是冷着脸回绝韩清而不是直接拿出龙蜃，不然想一想还真有点后怕。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了房间，他的唇抿着，我却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

到了房间后，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门反锁了起来，然后就见到他手中突然多了一道蓝光，那蓝光竟渐变成一根又细又长的细线，在门后逐渐密布形成了一张网。

看他这反应我也懒得问了，他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声音微哑：“无论有什么事，别开门。”

我听得越发困惑，但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把背包放了下来，然后看向还直直站在我旁边的无琊，终于忍不住挑起了眉：“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洗个澡滚去床上——”

“子修。”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我一怔，就感觉一个重量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让我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他的额头抵在我的肩上，片刻后整个身体靠着我慢慢滑了下去。

“……无琊！？”

我吓得连忙接住了他，只感觉他整个人烫得跟火一般，烫得我还小小缩了下手，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我一下子就急了：“你他娘的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操蛋的，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憋着什么都不说？你觉得你这样显得很讨人喜欢？”

他蹙了蹙眉，没有反驳我任何的话。

我可顾不得什么了，反正两个大男人，我不理会他的挣扎就将他的衣服给扒了下来，他反抗我的力气实在是小得可以，我都在怀疑我自己是趁人不备偷袭一个女人。

然而就在他的上衣被我扔到一边的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

他确实没有流任何一滴血，因为他的衣服上没有任何的鲜红，我也没有闻到任何的腥味，但我却看到，他背部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全部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隐隐泛着微弱的晶蓝的光，看上去实在可怖。

“这是怎么回事？你一直都受着伤对吗？”我气急，“不行，我要赶紧找人来替你——”

突然，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袖口，无琊垂着头，目光却直直看向我：“别管我，撑过明晚就无事了。”

“你他娘怎么确定你这状态能撑到明晚？！我可不会再相信你了，把龙蜃收起来，它也会耗费你的力量，我现在马上去找老头子！”我拨开他的手，却反被握住了手指，他的手如同冰一般，但他的体温却如同火焰。

“别走。”

恍惚间，我听见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那对灰蓝色的眼睛黯了下去，他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了我怀里，本攀附于门背的龙蜃也随之一黯，接着变成了一块枯木掉落在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身体，竟不敢再迈出一步。

我第一次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掏空了。

痞子出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苦着张脸的，那脸色没比无琊好到哪儿去。

怀栾还在龙亭，痞子直接把我们带到了观江楼，无琊完全没了意识，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就吓人，痞子在上车前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最后竟长长叹了口气，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的无琊抱上了车，我紧跟其后。

“唐子修，”痞子正经起来会充满着一种更压迫人的气势，“有些事情在一些人的心里是秘密，或许是因为它太沉重。”

我没接话，我知道痞子想说的绝对不止这么点。

果然，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你如果想要知道一切，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这个代价非常的沉重，不仅仅是命那么简单。”

“即便如此，你并不会向我透露任何的消息。”我无奈地笑了笑，竟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抽烟的想法，痞子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把半包烟丢给了我，然后指了指无琊，意思是现在别抽，我笑了笑收进了衣兜，痞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想要知道的是他的事，就算我知道，我不会说任何的字眼，一切都要你自己去问他……当然，你同样不可能向我打听任何有关我的信息。”

“我知道，”我看着脚下的细微纹路，心中突然敞亮了很多，“三年了，我总应该多了解他一些了。”痞子没有接我的话。

我自顾自地笑了一声：“痞子，能引起你的注意的，从来都不是归鹇，对吗？”

半晌过后，痞子的声音传来：“对，能让我感兴趣的，不是归鹇，是无琊。”

我垂下了头，然后将视线挪向旁边的无琊身上：“……我就知道。”

“你所知道的太少，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告诉你太多的事情，但是无琊这个名字，永远没有所听到的那么简单。”痞子将车的方向又转了个面，泄露出了一声笑声，“至少在目前，我对他的兴趣还是只增不减。”

“那与我没关系，我现在只关心他这状况什么时候才能好？”我耸耸肩，没做什么评价。

“这个说不好，他的状态不是我能够控制的，怎么，他不跟你说紧急措施吗？”

“说个屁，这丫的宁愿憋死也不肯吐露自己的情况，居然跟我说撑到明天就好了……”我忿忿地撇了撇嘴，“我这回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了，他已经逃避三年了。”

“啧啧啧，怎么听你这语气和内容感觉你们俩爱恨纠缠了很久？”

“呸，你这个吐不出象牙的！”

我和痞子吵了几句，然后双双闭了嘴。

无琊安静地睡在我的旁边，眉毛紧紧地蹙了起来，一双唇微开，似乎在念着谁的名字，我凑近听了听，只听见两个不甚清楚的字眼——凰麟。

凰麟到底是谁？他以前的朋友？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答案，就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难以释怀。

痞子一个人招呼着观江楼里的一切，然后将无琊带入了其中一个房间，再度把我锁在了门外。

门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觉得越来越心慌，恨不得一脚踹开门就冲进去看看情况，然而我还是努力沉着气等待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痞子耸耸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让我晚上再进入房间。

等待实在是令人焦躁的过程，当我终于踏入房间时，我感觉自己似乎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靠窗的角落摆着一张简简单单的床，无琊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黯淡的月光镀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非常的安详，他难得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表情，有一瞬间让我以为他或许真的只是个没有背负任何秘密的普通人。

“子修。”我看向无琊，发现那对灰蓝色的眼睛已经睁开了，确确实实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感觉好多了？”

他看着我，似乎是想要点点头，挣扎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无琊。”我随手拽过一张竹椅，一屁股坐了下去，直直地盯着他，“三年了，你就不能透露出一些事情吗？或许那些事情还与我有关？我想要知道。”

他不说话，我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不在乎知道这些会让我失去什么，我只知道我应该去了解，而你是唯一一个知情人。”

“你没有失去过，所以才可以不在乎。”他艰难地坐起身来，淡淡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垂了下去，“我不会说。”

他大爷的，这令人恼火的性格！我一怒，只觉得脑子一热，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凑了过去，一把抓过他就用嘴堵了上去。

他下意识就抬起手来要劈我脖子，被我一个用力撞在窗台上，我恶狠狠地低吼道：“想取我的命，随便你，但如果你不动手，我今晚不会善罢甘休！”

吼完这句话后我只觉得牙齿和他硌得厉害，有些微的钝痛和麻木，他本想再度抬起来的手僵在了空中，然后竟慢慢垂了下去，仿佛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用了怎样一种方法撬开了他的嘴——我他娘的才是真疯了！

我放开了他，自顾自地啐了一口，然后再度挨了上去。他半靠着窗台，脸色有点发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作的祟，我觉得他似乎一下子弱了很多，不由得问道：“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把力量耗费得太多了？”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那眼底闪过一丝光芒：“……你不需要知道。”

靠！这个天杀的混蛋！我再度抓过他，他被我猛地一拽给弄得咳嗽起来，声音嘶哑，我几乎算是怒瞪着他：“你他娘的什么意思？事到如今还把我当成外人？！如果一开始你就不想让我知道一切，为什么当初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为了显示你的不凡能力？我告诉你，我他娘要不起！”

他看着我的神情终于微微一变，沉默了半晌，他开了口：“放开我。”

我顿了顿，松开了手，他低下头又咳了几声，然后下意识抹了抹自己的嘴唇：“永生，是我背负的第一个秘密。”

这个答案是我已经猜想过了的，所以我压根就没露出任何一点讶异，静静地听着。

“每到满月的时候我的能力就会被削弱，月光越强，我就会变得越像个普通人，我难以发挥完全龙蜃的力量，自愈能力几乎为零，同时也会被降低感知。”无琊淡淡地陈述着，仿佛事不关己，“就像现在，我几乎看不到你，唐子修。”

“那你还总是一个人冲在前面，受了重伤也绝口不提？”我又气又恼，简直恨不得想把他狠狠揍上一顿，“你知道昨天你倒下去那瞬间我的感想吗？就好像一块血肉被狠狠剜出去了一样！你自以为隐瞒一切就会让我心安理得，事实证明那只会让我更心虚不安！”

他看向我，神情微讶。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更多的事，替你分担一些或许不应该只由你一个人承担的事，至少是关于我的那一部分。”我看着他，慢慢勾起了嘴角，“我需要你，无琊。”

他静静地看着我，最终低低应了一声。

“嗯。”

无琊没有跟我继续说什么，因为他很快又陷入了深眠之中，整个人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尤其的柔和。

醒来以后他拒绝了痞子让他继续留下的提议，所以我们就回到了基地，但我让猫眼把任务时间推迟，为此我们俩还差点吵起来。

无琊回来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毕竟那天脑子一热做了一个非常出格的事情，但我现在回想起来，除了想要骂自己一顿外，所能感觉到只有他嘴唇的干燥与柔软。

他娘的，活了二十几年妹子都没抱过，居然脑子一热亲了一个大男人，虽然长得确实不赖。

他自顾自整理着几天后要带上的装备，我不断地转头看他，直到他的目光与我相接，他开了口：“还想知道什么？”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你当初跟着我下山，后来跟被鬼影附体的老板娘干了一架，那个时候其实你的状态很不好对不对？”

他看着我，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我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本来早就该愈合的伤疤却在三天后还在渗血，对不对？”

他把头扭到了一边，我心知不能再让他回避这个问题，于是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扯正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突然觉得三年前那晚的月光亮得吓人：“别逃避我的问题，无琊。”

“知道太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无琊轻轻挣开我的手，淡淡地道，“或者说，你觉得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耸肩：“没有好处，充其量是满足我的好奇心。”

“好奇会让你丧命。”他盯着我，表情凝固了。

“我知道你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唐子修，我不是神。”他的目光很沉重，压抑得让人想要逃离，但我没有退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护着你？”

听完他的话，我突然笑了出来：“无琊，你实在太不会说谎了。”

他看着我，似乎很是不解。我同样看着他，突然就觉得心里空空的，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蒙住他的眼睛。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无琊，你的目光比你所说的要沉重太多……”

他沉默地拨开我的手，我看到那对灰蓝色中凝结出了一种微妙的情绪，那竟然是最不应该在他眼里看到的悲痛。

这样的目光足以让人丧失理智让人疯魔，无琊分明已察觉到我内心的变化，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站得直直地看着我：“子修，我是谁？”

“你是无琊，或者说，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我异常平静地看着他，回答道。

他同样平静：“你觉得那是真的，那么就会是真的。”

“那么你何必问我这个问题？”我笑了笑，“还是说，你认为我疯了？”

“你像是疯了。”

“我还没疯，否则我不会还这样平静地跟你对话。”

“唐子修——”

“你是无琊。”

“……”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是至少现在，我知道你是无琊。”我对上他的目光，“这已经够了。”

“如果我不是呢？”他避开我的目光，然后又迎上来。

我再次笑了笑：“你是。”

他显露出略微讶异的神情，我收敛了笑容，往前迈了一步，朝他挨去，他也不躲，任由我疯了一般触到他的鼻子，他终于推开了我。

“你并不真的了解我，所以，”无琊将手搭在我的脸上，将目光垂了垂，我似乎能看清他睫毛在发颤，“忘了它。”

忘了它？我正摸不着头脑，他又开口说道：“你只是开个玩笑。”

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他确实是在意我那晚出乎意料的举动的，想来也是，哪个大男人愿意被另一个男人亲一口的？但是令人讶异的是我对此却并不觉得厌恶，仿佛那就是我当时真正想干的事一样，我他娘的说不定性取向真的出问题了？我尝试着想了想跟猫眼也做这个动作时的场景，顿时把自己从里到外恶心了个遍。

我仔细想了想，突然愤怒于无琊的话语，虽然他说这句话已经是给了我一个台阶，但我却觉得我的什么东西被他否定了，而这个否定让我非常不悦。

我干笑了一声，表情已经僵了：“如果我说不是开玩笑呢？如果我他娘就是个疯子你又会怎样？揍我一顿吗？”

“子修……”他挑起眉毛，或许也被我的话弄得微恼了，“我拒绝回答。”

我也气恼得笑出来：“好啊，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介意用同样的方法撬开你的嘴！”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右脸突然一阵钝痛，下一秒我已经被甩出去重重地撞到了一边的墙上，他娘的，有够疼，我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无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表情冷得陌生：“唐子修，我看错你了。”

我捂着脸，居然还能笑出来：“我不过是把最真实的那面展现出来罢了，你这样拼命隐藏自己真实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他浑身一震，竟似被我戳到痛处，脸色白了些。

“算了，暂时到此吧，或许我那天确实脑子出问题了。”我摆摆手，“睡吧，有什么以后再说。”

我一个翻身躺上了床，背对着他，只听见他的声音不甚清楚地传来。

“你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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