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垫的弹簧吱呀作响，跨坐在他身上的女性金发飞扬，高亢的呻吟配合着汗水淋漓的丰满躯体，原本是令普通男性血脉贲张的场景，然而凌晨的残醉却令他意识麻木，眼皮滞重。虽然三个月来已经梦到过很多次，但是梦境从来只重复几小时后发生的车祸现场，而之前的缘由却是第一次完整地再现出来。

　　女性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要花很长工夫才能想起来。

　　“……Rosemary，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卖力地表演。”他收回扶在她腰侧的手，托住自己快要倒伏的头。

　　女性停下腰间挺进的动作，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碧蓝双眸困惑地盯着他。

　　“——Rosa。”他连忙更正道。

　　“是Rebecca。”疲乏而略带羞恼的嗓音，说着某个他下一秒又会忘记的化名。

　　女性翻下身来，给了被她折腾许久却依然只是半勃的他的性器以解脱。

　　和他无可掩饰的兴味寡然不同，女性的兴奋和高潮都是可以根据需要来伪装的，尤其是像她这样以交合取悦他人为生的职业。

　　“虽然糊涂，倒是个体贴的好人。”

　　“到这里来的能有什么好人，”他喉间几声自嘲的笑。

　　“您是说，我永远都不可能遇到好男人？”女性躺在他身侧，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

　　“这取决于……你想听好听的话，还是真实的话。”他深绿的眼瞳沿着下眼缘滑到眼角，乜斜着她。

　　自称瑞贝卡的女性垂眼轻笑，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浑圆的胸乳之上，“您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过这里，更不要说碰一碰了。”

　　“为什么我遇到的英俊又温柔的男人，都只喜欢别的男人呢。”

　　“你们这种人不该是连和女人发生身体接触都会犯恶心吗？为什么没有在酒吧里就拒绝我呢。”

　　她眼中有不知是表演还是真情的泪光闪烁。

　　“不……怎么会呢，女性是美丽优雅的生物……与你们共处同一颗星球是很幸运的事情。”

　　“……而没有拒绝的原因……是因为你同他一点也不相似……”一想起那个人，他内心深处某种借酒精抑制的焦躁就迅速复苏。

　　瑞贝卡撑起上身，俯视着他的眼睛，“所以说，是一个特别的‘他’，而不是像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只要看上了，什么男人都想尝尝了？”

　　他简短地点了点头，迅速移开了视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告别年轻时候那种糜烂混乱的生活很长时间了。

　　他感觉到她的十指往他委顿的阳具上熟练地更换了一枚新的避孕套，而她本人则在他耳边低语道，“真是残忍哪，您刚才那反应，让我对您动真心了。”

　　瑞贝卡沿着他腹肌的间隙一路亲吻而下。

　　“如果您的目的是今夜暂时地忘记那个人，我想那对我来说并不难。”

　　“男性的身体总是相似的，而我是professional。”

　　“请合上眼，忘记我是谁吧。忘记我的性别，面容，还有躯体。”

　　“接下来这个，是特别款待哟。”她冲他单眼眨了眨，显出几分与此时的情境不符的天真俏皮来。

　　她以柔软的双唇包覆了他的性器，细致地照料到所有敏感的凹凸与细褶。他闭上双眼，放空自己的脑海，意识像不系之舟，向纯然快感的彼岸漂流而去。

　　他伸出手攥紧了女性金色的鬈发，她泄露出几声心领神会的浅笑，唇齿之间却加深了力道。

　　他像是被套上了辔头的野兽，一举一动皆随着她娴熟畅快的牵引而起舞，然而虚无感却像夏季傍晚堆积的雷雨云般，不断翻涌。那是不同的。和耀是截然不同的。同他在一起的时候，耀的口活往往笨拙，青涩，甚至偶尔会莽撞得咬疼他。耀只有同他相处的经验，并不太懂怎样才能最好地引导他的欲望，但是他可以接纳和包容这种不完美，甚至可以从中发掘出无穷的乐趣，因为被所爱的人这样努力取悦的心理满足感是谁都无法取代的。他忽然发现到自己之前对他理由拙劣的彻夜不归的气愤和怨念早已消散，相反却在心底里滋长出刺痛的思念。

　　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以为肉体上的背叛就可以达到报复他的目的呢。

　　为什么不等到他回来，把不满限制在两个人的范围内慢慢解决呢。

　　明明都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的爱与欲望都交给那唯一的一个人了。

　　女性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分神，而是趁着他松懈的机会将他一举拿下。

　　感受到脑内的海风般呼啸的晕眩，他掐紧了自己的太阳穴，知道自己因为一时冲动而犯下了大错误。

　　“——因为都是自愿的，我也不需要您为之后的那些支付什么加收的小费，但是能让我带走什么东西留个念想么，先生？”

　　翌日清晨，瑞贝卡一面问着，一面侧耳倾听浴室里传来的他的含混咕哝。

　　他洗漱完毕探出头，正巧看到她已经一脚迈出门口，还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闪闪发亮的战利品——他的领带夹，耀送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虽然我并不觉得您还会再来找我，但总之，我的电话留在您的记事簿上了。”女性冲他狡黠一笑，一袭红衣转瞬间消失在走廊拐角。

　　“喂，等等！”他用最快的速度脱下浴袍又换上来时的套装，一路追出去，匆匆在前台交割了入住手续，终于在下个街区的红绿灯处赶上了她。

　　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他和她所有的纠葛就以那辆蛮横奔突的酒驾货车作了了结。

　　这起交通事故连同周边的路人一起，共计一死三伤。他倒在血泊里，尽全力探出手，趁着最后的清醒攥紧了掉落在地的那个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穿着病号服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两夜。耀握紧他的手快要高兴得哭出来，眼里还有蛛网般的血丝。他好像听到他说，若是知道他因为捡那枚该死的领带夹而没躲过这场劫难，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他还说，那晚只是被一名情绪激动的狂热fan 绊住了脚步，他必须得在现场稳住那孩子，若是他知道原因也跑来，那少年估计就真跳下来了——那位跑来探班的韩裔高中生听说耀偶吧是真的结了婚的，一时想不开爬上电视台屋顶了，好说歹说劝了一宿才收住。他最后说，回到家发现他居然真担心地出去找了，若是两个人最后一次通话居然是以理由含糊的争吵告终，那该留下怎样的遗憾——毕竟离他倒下处只差几步的那位年轻女性就被当场带走了生命。

　　他紧闭上双眼。分不清心脏的紊乱跳动是出于悲伤还是释然，抑或二者皆有。

　　然而，当事人死无对质，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亚瑟·柯克兰在黑暗中翻坐起来，指关节抵着眉骨，脑内轰鸣如喷气客机掠境，心底里回荡着空洞的冷笑。

　　这是他最后一次梦到这次的事件。

　　电光石火的线索将三个月来生不如死的煎熬全都串联在一起。

　　原来所谓的心因性的功能障碍是这么回事。

　　原来自己的内心比想象得还要卑劣。

　　原来谎言的绞索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勒住了他的咽喉，之后只是一步步走向深渊而已。

　　这就是命运之神的报复。一分不少，一刻不晚。

　　“……亚瑟，你怎么哭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说反正醒了也睡不着，我去做早饭，你再躺会儿吧。

　　他只想迅速逃离他的身边，仿佛多呼吸一口屋内的空气，都会暴露这副皮囊中内瓤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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