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西方人理解什么是‘气’太难了……”王耀躺在场边的长凳上，望着被他刚刚那一长串高深的气功理论唬得败退的医疗助理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对方刚才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挨了几百磅重的拳头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可经过一番检查又确实没大毛病。

“总而言之你还是去医院彻查一下比较好，真要出了什么问题，我罪过就大了。”阿尔弗雷德坐在他身边抱起胳膊，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训练场。他的助手们一个个撤得那么干净，简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在宣告他们的八卦热情。

“来不及，我明天就出发了。”王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要去中国的事情。

“……难怪……这才是你今天会出现的原因。”

如此合情合理，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他和他的人生不存在交汇的可能性。不过他转念就想到，既然不是短期的计划，他与亚瑟·柯克兰肯定也摊牌了。

他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低笑。他对此没有丝毫的伤感或是惋惜，相反这可能是这一整晚他所得知的最大快人心的消息。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能练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了……”他拽起王耀的手，替他摘下拳套，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轻松自然一些，“先天条件摆在那里，力量的提升是有极限的……”

“——就那么想赢我？”他问。

“……是啊……就像一道门槛一样，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跨过去了，才能抛下顾忌去面对明天。”

他抬眼，却发现阿尔的注意力全被攥在他手中的自己的手吸引了过去。

“我记得刚入门的助教都会科普，拳击场禁止佩戴首饰。”

王耀触电似的收回左手，藏在自己怀里，还别过脸逃避他追问的目光。

“已经戴成习惯了……护身符一样，摘下来会倒大霉的。”

“不消毒包扎才是真的要倒霉，感染了就麻烦了。”他重新抓起他的手。虽然有手套的保护，但是比赛时远超训练强度的巨大冲击力已经在环绕戒指的皮肤上硌出了一圈血印。

“手对你的工作来说很重要，你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伤误了正事对吧。”他以循循善诱的语气劝道。

这个理由戳中了王耀的软肋。虽然百般不情愿，但他还是接受了他的照料。

“喂，要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阿尔忽然说，“一次赢过我的机会。”

王耀的眼中有一丝光亮闪过，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最开始跟我说，学拳击是为了防身，为了实战。”

“实战的时候没有裁判，也没有这些防护措施——但是也不用再受拳击规则的限制，不用分什么东方西方。拳击虽然杀伤力巨大，但攻击许可的范围小，还禁止反关节技，不考腿上功夫，更不要说地面技。你所掌握的东方武术不止那天展现出来的那一点，我没有猜错吧？”

暗蓝的双眸中有成分不明的热忱。

“如果完全没有了限制，把你自己所学全都融合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怎么样，不想跟我试试么？”

他忽然把刚刚取下来放在一边的戒指收进自己掌心，王耀连忙翻坐起身，想从他手里夺回来。

“但是这玩意儿坚决不能戴，真要用在搏斗中，也算伤人利器了——你也不想胜之不武对吧。”

他眼珠一转，唇边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要不，作为赌注也不错。你要是赢了我就还给你，要是输了，随我处置——”

意料之中的重拳，他没有躲闪，闷声接了下来。

“——还给我，这不是可以拿来当赌注的东西。”

阿尔狠狠一抹嘴角的血迹，锐利的眼窥探着他眼中翻沸的矛盾情绪。

“我不明白，你既然都决定一去不返了，还留着这纪念品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还打算原谅那种人渣吧。”

“虽然我知道阿尔弗雷德和琼斯先生是同一个人，但是我已经拼尽全力只把你当成赛场上的对手——请不要再越界来关心我和他究竟怎么样，这与你无关。”他揪起了他的衣领，两个人的对视只有一尺之隔。他几乎可以听到耀的心脏在狂乱地跳动，正如自己的一样。

快离开这里，耀。不要靠近我，也不要挑衅。更不要开启这种话题。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会来救你。你现在很危险。还没有吸取足够的教训吗。

“没有什么越不越界……因为对我来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成是单纯的对手过。”他听见自己说。

在赛场上就已经复苏的身体记忆和欲念，如同夏季漫涨的山洪，压抑到现在终于再也无法遏制。

还没等王耀反应过来，他就以一手箍紧了他原本摁在他领口的双腕，另一只手控住他的头，五指深深探入他脑后的黑发。他紊乱的吐息与他缠绕不分明，他的双唇就快要吻上他的，却在只隔半寸的地方停住了。

“你知道么，我学拳击，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耀的嗓音低如耳语，却字字掷地有声。

迟缓的剧痛自腹间传来，足够令普通人昏迷的、沉甸甸的一拳。他是什么时候挣脱自己的控制的？那或许并不重要。他的力量原本已成长到不会再被他轻易压制，可自己却因为一时的迷乱忘记了。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该明白，支撑着他来到这里，一路战斗到现在的唯一理由，正是他对那个人的爱。即使历经了那样的伤害，即使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也依然没有让他犹豫动摇。有那么一瞬间他让他质疑起自己多年的生存方式，他拒绝承认自己歆羡那样固执、愚蠢却又坚不可摧的感情，他憎恨明明拥有这样的爱却毫不珍惜，甚至还要将它肆意蹂躏和挥霍的人，无论是出于何种难以启齿或者伟大无私的理由。

那个未遂的吻最终降落在耀的额头。

那其间是歉意，温存，抑或怅然若失，他也无法分辨。

他只知道那是两条平行线所能抵达的最近的距离。

“我不该拿这同你开玩笑。虽然照我的想法这个就该直接扔河里去，再也不要给那个家伙一星半点机会。”

“不过那混蛋如果找上门来，我今日挨的揍可得全部报复到他头上。”

“不不……揍他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得想想别的法子。”

“那么，再会吧，如果有朝一日你决定回来的话，来这里过过招也不错不是吗。”

有些遗憾没有达成，那就成为永远的遗憾吧。

至少能看到他最后的告别，是带着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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