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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剧变，Chapter 1

经历过屈辱与斗争，九月的胜利终于为史页之上的卫国战争画下了光荣的句点。

残存的硝烟气息还未散去，十一月凛冽的寒风便已将肃清运动的血腥味吹遍了这个亟待复兴的国家。持续数年的战争将人们的生活方式改变，日常的通讯网络亦是被全线破坏，而那孤立的、零星的无线信号塔，皆由当今的政府掌握。

电网在修复着，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重铸着。而不论是表面上依旧繁华的都城柯若米斯，还是百废待兴或看似祥和安逸的寻常小镇，街道上来往的人们无不绷紧了面容，行色匆匆。

街道上来往的人们无不绷紧了面容，行色匆匆。

——因为枪声会随时震痛他们的耳朵，随时会有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倒入血泊之中。总有些拒不受捕的家伙死于肃反军人冰冷的枪口，虽说，即便被捕，他们的死亡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这恐慌传遍了全国，人们无不紧张着，自己与保守派人士的交集是否会惹来祸端。

一切不安的情绪，都拜那位名为欧内斯特•陈的革命派最高司令所赐——十月初，这位从无败绩，战功赫赫的第一功臣将一纸文件递交元首，那纸页上陈列着数百个“保守派人”的姓名。十月中旬，肃清运动高调地开场，肃反军人的枪声不分昼夜地响起，将战争过后方得喘息的人们推入又一个焦躁不安的境地。

保守一派，便是反革命的原政党改革派——因对外的战争，逐渐弱小的他们被暂时搁置，且苟延残喘、缓慢地游说增长着，他们几乎涉足了各个高知识领域——准确地说，凡是先前保守派游行的组织者，参加过保守派游行的部分人；凡是在报纸、杂志发表过保守派言论的，且找得到文章证据的作者；凡是聚众演说保守派言论的演讲者……皆身属名单之中。他们或是被肃反军人击毙，或是被监禁在不知名的地方饱受折磨，当然，或许也有些漏网之鱼。

欧内斯特•陈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街头巷尾，或是平民的家中，每当人们谈到这位司令，便必要感叹他赫赫的战功，更要质疑、批判他恶劣的人格，批判那一份罪恶的、沾满鲜血的十月名单。

“那个家伙，是出了名的狂妄和傲慢！元首一定是受到了他的胁迫！”

“你们知道吗！当时援助他作战，让他未曾落败的坎伯兰将军，也被抓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似乎是个东方人吧。姓氏也来自东方。”

“那算什么……听说他是个同性恋，只对男人感兴趣！”

“居然变态到这种地步……”

名叫伯格的机械学高材生手提着装满药材的纸包，他听到街边男人的议论，脚步停滞，面无表情。

他只知道自己手里的药救不了家中病重的妹妹。

不过进行了十几天的肃清运动如同一阵飓风，将他的恩师掠走，更将妹妹唯一的希望夺去——那位仅收取微薄费用，潜心为布兰琪治疗的主治医生，也在名单之中。

医院的人说，现在可以治疗这病症的人很难找，仪器更是匮乏，若是去都城柯若米斯，或是军方，大概还有一丝希望。

父母皆因侵略战争而死，妹妹身染重疾，积蓄与补贴顷刻之间因高昂的医药费尽数流失——兼任了数份工作，却依旧省吃俭用，只为治疗妹妹的一贫如洗的伯格只能谢过他们诚挚却毫无用处的建议。

是的……他工作的地方关了门，事情就是这样富有戏剧性。没有工作可以再去寻找，可没有了恩师，他便如同失去了一大支柱，没有了那位医生，自己的妹妹，亲爱的布兰琪就绝对活不下去。

那么，作为预备科研人员而未曾参军的，肃清对象的学生，自己还能否存活，还能否找寻到工作？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位神态慈祥，教学认真的老人——在被军人们守护的，暂未受战火侵蚀、可以学习与进步的后方，老者在黑板上勾画出点与线构成的原理图案，与同学们认真探讨每一个课题，更普及着战场上，军人们实用的东西。只不过讲课的间歇，偶尔……也会插上些简短的，支持前党派思想的讲话——想来，这就是祸患的根源。

伯格数不清这位老人多少次将他叫到身旁，偷偷地塞给他几张纸币，说，给妹妹买些好吃的东西。

对学生们宣称自己的看法，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吗？这个无私、慈祥而善良的老人，就这样，死于肃反军人的枪口？

欧内斯特？

去死吧。

……你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去死吧。

是你，逼我们走上绝路。

——那时的伯格以为一切都是这样简单。

所以当那个商界知名的，曾多次于报纸上刊登的面孔出现在那年轻人眼前——数枚镶嵌了各色宝石的黄金戒指在那中年男人枯瘦的指节上闪闪发光，他将一套漆黑的军服推至伯格面前。

这位名为凯尔森的商人与恩师有些私交。他说，他掌握着机关内部的些许讯息，并告诉伯格，那位陈司令将出席一个晚宴。

若是他根据吩咐前往冒险，刺杀那位司令，不论结果为何，他都会尽倾财力，救治布兰琪，赌上他与伯格恩师的交情。

“为什么是我？”

虽然这个条件分外诱人，年轻人却依然存着几分谨慎与试探，明亮的目光直直望向对方稍显浑浊的眼。

“你的老师和我说过，你是一个优秀的人才，不论头脑，还是身体素质——”他点燃了一支雪茄，衔在唇间。伯格不得不注意到打火机黄金的外壳，蓝色的碎钻如星辰点缀其上。

这是个富有的人。

“我的钱或许不能再支撑我的性命了，却或许能够救活你的妹妹。你说呢？”

是啊，不论如何富有，那些黄金也难以稳固他的生命权……粪土不如。

伯格却依然一言不发，紧盯着那商人细瘦的脸。

这张脸多少有些老奸巨猾的意味，令他犹豫不已，不敢妄下决断。

“你在犹豫什么？”商人吞云吐雾，微笑令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即便你不答应我，你的妹妹也很难存活——喔，倒是你，足以独自生活下去。”

“我答应。”

不假思索地，听到妹妹难以存活，自己将独自苟活相关的话语，他的脑袋便一热，脱口而出。

“好！有气魄的青年！”

商人笑得更高兴了，他的皱纹连并着额头、眼角，夸张地挤在一起。

——很难看。伯格这样腹诽着，却抿着唇，皱着眉头询问：“告诉我该怎么做。”

终于将呛人烟味的根源掐灭，商人的鼻孔中最后喷出两道烟雾，一张照片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递向年轻人。

“这是欧内斯特•陈的照片。”

这张照片算不得崭新，却足够让他看清那位司令的面容了——报纸曾多次刊登欧内斯特胜利的报道，只不过附带的照片都并不清晰，也从未被伯格仔细端详过。他便仅仅留有着这位司令很是英俊的，并不重要的印象。

他的确有着东方人的血统——那一头黑发，与深邃而漆黑的双目便可证明。他的五官确实精致，瘦，却并非骨瘦嶙峋，照片里，欧内斯特的面容平静安和，嘴角微微挑起，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令伯格感到一丝莫名的压抑。

分明只不过是照片上的人。他抬起眼，目光里含些探寻：“然后呢？”

“然后我要告诉你……接下来的礼仪，晚宴的时间，进入晚宴的方式，与接触陈司令时所说的暗号。我想，你应该会马上学会吧？”

“那是自然。”

这是善于学习的人必备的素质。何况，这一次不容半点偏差。

“好，好，非常好。这些钱你先收下……我这就联系仪器的问题。”

钞票金条被商人毫不吝惜地陈列在眼前，伯格却无心去看了。他的心情沉重而释然，又总有些许慌乱——

沉重这次刺杀的意义，而为妹妹的一线生机感到释然，慌乱于……并无把握，单枪匹马。

……而他除了铤而走险，再无其他办法。

——为了妹妹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伯格穿上笔挺而漂亮的军服，戴上黑色的，崭新的军帽，镜中的自己，俨然是一名高大威武的军人。他做好了所有打算，甚至为妹妹留下了书信，告知她钱财所藏的地方，告知她可以托付的人，以防备自己死去，商人不履行诺言的可能。……最大的可能。

看上去，一切都毫无偏差地进行着。

他自然紧张，心中却莫名的空洞不已。

刺杀已于心中已预演了无数个回合——在理想的情况里，他顺利地将匕首藏好，进入宴会，手枪被存放在外，唯离席的才能依姓名取走——

目光再次停滞于手中那位司令的半身照，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依旧令伯格不适。

危险、狡猾、难以捉摸。

手中的照片变为斟了红酒的高脚杯，相片中的欧内斯特正在不远处真实地站立着，白色手套裹住他握杯的修长五指，他的身形挺直而颀长，的确是黑色头发黑色眼眸，的确是挺拔的鼻梁与修长的眉——似是比照片里的更为精致。

只不过他深邃的眉目里聚着一股阴狠，好似凝结不化的戾气，令人无法用英俊来形容他的面貌。

他与前来攀谈的人微笑，点头，或是仰起脑袋，看似开怀地大笑出声。

随即，便恢复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伯格不愿接近有着这种笑容的家伙，他甚至觉得浑身发毛。

——军人，亦或属于捕猎者的敏锐却令欧内斯特察觉到伯格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时，伯格便明白，他必须去接近那位司令了。

他硬着头皮，持着酒盏走上前去，如计划那般恭敬地半躬着身，向欧内斯特耳语，将暗号流利地背出——这短暂的切近令他发觉，这位司令并不似远远打量时那般高大，反而比自己低了小半个脑袋。

他的面色也是苍白的。灯光明亮，伯格看得清清楚楚。

莫非这位司令，是一个头脑发达，而不擅体力运动的智谋者？

不，一切都未曾开始，不能妄下定论。

司令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他的酒杯轻轻磕上伯格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恭候多时。”

那是与精致相貌匹配的低沉嗓音。

——伯格就立在这位司令身边，看着被水晶吊灯映照得无比明亮的宴会现场，看着来往的军人、杯觥交错、摆满食物的长长的餐桌、舞池中交换舞步与手势的男女……这是伊戈（革命）党人的开放式宴会，是个看似充满欢笑的地方。

“你的名字？”欧内斯特的目光只在他面上停留一瞬，便收了回去。

……这样的气场的确有些高傲，却并无刁难的意味。

“是的司令，我叫马伦。”

说谎的话音平静而自然，这个假名是商人提供的——看到这位三十一岁的司令颔首，伯格这才宽下心来。

他站得双腿泛酸，正等待着机会。

现在可以拔出匕首，刺中他心脏的位置吗？

……不，不行。现在做并无把握。

——先前接近司令之时，他便感受到了锐利的目光，那目光来自正站立在不远处，打量他每一个动作的卫兵。

在这里，那样的卫兵不知遍布了多少——这里有太多双眼睛，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甚至难以伤及这位司令的汗毛。

暗号示意，晚宴结束之后，他将与司令共同前往特别布置的休息室内，独自汇报一系列肃清运动的相关事宜。

那就只好等待……等待那单独相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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