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来不及了。

他知道京香就会离他而去。

他知道京香更是明白这一点。

他触着那冰凉而美丽的十指，吻着那毕生所珍爱的宝物。

却只能看着他碎裂，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未见过的那片深渊。

“京香，我爱你。”他终于再说出了这句话来，凝结着他一生的爱意，磷鬼毕生相随的决心。

“英龙……”京香笑了起来，像是很开心。“我也爱你。”

京香听到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这一次，他竟然记起了那声音到底是谁的。

“该走了。”

“英龙……”京香给了心爱的男人最后一个笑容。“保重……”

说完，一切就都结束了。

英龙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随着那逝去的生命一起，烟消云散了。

和十八年前一样，自己没能够挽救他。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嚎啕大哭了起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心痛的感觉，今后，或许也不会再有了。他抱起那冰冷的尸体，想用吻唤醒这沉睡的美人。似乎想把自己的生命，全部灌注在他的身体里。

“京香……京香！！！京香——！！！！！”

可是……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霍灵龙就在门外。

他听见英龙哭泣的声音，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中，燃烧起了一些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情绪。

他忽然了解为何陈家与霍家会有如此多的仇恨。他明白了为何直到现在两家的恩怨也都没有解开。

他无声无息的踏出门槛，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紧紧的咬着牙关。

复仇。

他第一次确信自己，真的可以杀掉陈京堂了。

再次来到幸家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仍然和白天一样，没有任何人在站岗。

而风雪卷着的大门口外——却站着一个人。

那是幸九遥。正带着无限的哀伤和歉意，冻的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他看到灵龙过来，马上就迎了过去。

“敬龙……敬龙老爷如何了？”他的身体还有些颤抖，像是已经站了很久，细腻的脸上都已经冻的春了许多。

“……叔叔死了。”灵龙低声的说道。“……陈京堂在哪……”

幸九遥点了点头，满脸的悲哀。

“他中了你叔叔的磷火……直到刚才，还在叫喊，不过……。”

“叔叔已经死了。”灵龙抹了一把眼泪。“所以，他的磷火应该也已经熄了。”

“我……带你去找他。”

幸家的宅院的里面，此时竟然和外面的温度相差无几。冷的令人咋舌。而且，竟然没有半个屋子是亮着灯的，整个院子都黑的可怕。

可霍灵龙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变化，只是跟着幸九遥一路前行。

“因为日首城有变故，家里的人都出去了……连仆人也一起。”幸九遥解释道。“所以……你就算在这里杀了陈京堂……也不会有人知道。”

“谢谢。”灵龙把手上的短刀握的更紧了。

当幸九遥推开那扇大门的时候，灵龙就见到了陈京堂。

他正面目狰狞，喘着粗气。见到灵龙的时候，像是大吃了一惊。

“霍灵龙……霍灵龙？！你为什么还在这儿！！！”他一下拔出刀来，对着灵龙猛地刺了过来。灵龙并没有犹豫，一下挡住了他的剑锋，那上面，竟然还留着京香的血。

“我要杀了你。”灵龙几下猛攻，竟打的陈京堂毫无招架之力。

“你为什么要杀我叔叔。”他一刀划过陈京堂的大臂，削下一大片皮肉。“我叔叔是那么善良的人！！”

陈京堂一声惨叫，刀险些甩了出去。可他似乎精神还算坚强，又一使劲儿对着霍灵龙砍了过去。“我要杀的人是你！！！”

“能杀的了，你就来吧。”灵龙感到自己终于像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认识这个男人之前的自己。他灵活的躲过攻击，又两下刺伤了陈京堂的腿和腹部。

陈京堂一下半跪在地上，紧接着，他就感到霍灵龙的短刀，又一次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哈哈哈哈哈哈！！！”陈京堂大笑了起来。“你这个贱人！！真有两下子！！！”

“你还有什么好笑的。”灵龙这一次，并没有感到半分的心痛了。“马上要死的人就是你了。”

“对！我是要死了！！！！”陈京堂大喊了起来。“瑶弟！！！你在外面吧！！！你听的见吧！！！你进来！！！”

幸九遥闻声便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挂着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瑶弟！！！今日……我是要落在这贱人手上了！！！”陈京堂边笑着，竟然也边哭了起来。“对不起！跟你约好的……！！保护你家人的约定！！大概是无法实现了！！！”

“京堂哥……别再说了！”幸九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都是我的错！！”

“瑶弟！！瑶弟！！请你听好我的最后一句话！！！”

就在霍灵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京堂竟然对着自己的腹部恨刺了一刀！

“我……爱……你……”

说完，便死去了。

“京堂哥……”幸九遥捂住了眼睛，他像是也大哭了起来。

霍灵龙感到一阵窝火，竟然没能手刃了这个混蛋！他猛的把匕首刺进了陈京堂的咽喉，起码这样，让自己也能好受一点。

“灵龙少爷……”幸九遥抹着眼泪。“这些日子来……真是对不起…………我实在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害了敬龙老爷，又害了京堂哥……”他呜咽着，像是根本停不下来似得。

霍灵龙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看陈京堂的尸体，有种一切都终于烟消云散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正当他想转头对幸九遥说话的时候，却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幸九遥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用陈京堂的刀，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幸……”他只挪了两步，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幸九遥一脚踩住了头。只见那毫无表情，又一刀砍在霍灵龙的头上，活生生的切去了一只鬼角。

这痛苦，比起腹部的那一下，来的更加钻心。

“这样，磷火就没法用了呢。”幸九遥笑了起来，甜甜的，带着一丝魅惑的味道。“恩——我想，你还能活几分钟吧。”

竟然连声音都不同了。

霍灵龙之前听到的他的声音，是娇弱而温柔的，但此刻，却完全是个成熟男性的声音。

“既然还有时间，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幸九遥笑着，眼睛里竟然泛起了金色的光芒。

“从前，有一个磷鬼——那个磷鬼呢，爱上了一个人类。但是——那人类却被人挑拨离间，怀疑了这磷鬼。那么……这个磷鬼怎么办了？啊——对了，杀了窝藏这个人类的人。然后呢——却被他爱的那个人类杀了，还砍下了一只角！可是啊……那个人类，却被那个磷鬼——用最后一口气！拿起那人类的武器！一刀杀了他！啊——真是的，果然磷鬼都是这么可怕又厉害的家伙啊，你说对吧？”

“你……你在……说……”

“恩——我的戏，演的怎么样？”幸九遥嘻嘻的笑了起来。“让人觉得很无辜吧？嘿嘿嘿。”

“……幸……九……”灵龙的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了。

“啊——这么快就要死了？好吧，那你临死前，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幸九遥把刀重新一下插进陈京堂的身体里。“灵玉小姐的孩子啊——”

他转身背对着那一屋子的惨剧。笑着望向满是风雪的天空。

“那个，是我爹的孩子啊。”

他大笑着走出屋子，迎着那一片刺骨的寒冷，感受着胜利的喜悦。

“对了，还有件事没干完呢。”

幸家老爷子已经六十岁了，可他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这一晚，原本他也该和家眷们一起去到那个地方，可他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修养一晚。

可他竟然完全睡不着。

风雪太大了，除了风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感到有些口渴，想起身喝杯水，叫了半天，却不见门外的守卫进来。

他强忍着头痛，打开门查看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竟然倒了一小片尸体。没错……那就是守卫们！

他感到大事不妙，想赶紧穿上衣服逃走，可当他刚刚转身，便听到一个声音。

“爹。”

那软软的，又带着些娇媚的声音，他是认得的。

他身影转到了自己的身前。

“您好些了吗？”

“……九瑶……？你……你没出去？”

“恩。”

“太……太好了，有贼人来了！快……快保护我！我们家也就你的功夫最好，所以……呃……”

幸老爷的口中，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爹，该让位了。”

一时间，东北的三大家族，全部都在举办葬礼。

关于这场悲剧，在人们口中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

陈京堂让霍家的姑娘怀了孕，怕惹事端，所以胁迫了幸家老爷，闭着他住进了幸家宅院。而去寻仇的霍家姑娘的哥哥，为了寻找陈京堂，竟失手杀了幸家老爷，其后，又被陈京堂所杀，可没想到的是，那磷鬼竟然没死，还用最后一口力气杀了陈京堂。

陈家没有人追究谁的责任，因为这里面，陈京堂是最为窝囊的，或许也是最该死的。

霍家没有人追究责任，这里面牵扯太多，加上是自家人去寻仇，仇也报了，也死了个不该死的人，于是也是作罢。

幸家人虽然丧失了主心骨，但却非常大度的谁的责任也没有追究。

听说了这一切的霍灵玉，最终还是早产了。等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的精神也跟着一起彻底崩溃，成了一个疯子。

可是……

没有人知道霍英龙到底在想什么。

他平静的坐在客厅之中，与幸家的新继承人幸五辰谈完下一笔生意后。默默的去了霍云海的房间。

霍云海望着他，没有说什么。

“爷爷。我要娶京香为妻。”他淡淡的说道。“无论生死。他都是我的妻子。”

霍云海皱起眉头来。

“你该娶个别的女子，这样才能有继承人。”

英龙直直的看着霍云海的眼睛。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京香必须死，对吗。”

霍云海没说什么。

“既然京香已经死了。”英龙长舒了一口气。“我即使娶他，也不会再有人说什么对我不利的话。”

英龙说完，便转身想离去，在关上门的前一刻，他又加了一句。

“请您也去灵龙的墓前看一看他。虽然在您看来只是交易中不小心丧失的牺牲品。”英龙说道。“可他始终，还是您的曾孙。”

霍云海望着天边的一片晚霞，轻轻的点了点头。

英龙看着那一片火红的冬日，和那即将降临的夜晚，心中剩下的，只有一片惆怅。

我从未想到，阻止我们厮守一生的理由，竟然是我爱你。

他收养了灵玉的女儿，起名叫做霍灵香。

从此，他便是有后的了。

十五年后。

已经四十八岁的霍英龙，决定自己出门散散步。

女儿从不听自己的话，他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晴晴早就教过他无数次，要对女孩温柔一些，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只要面对女儿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没办法，谁叫自己只会板着脸，从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好呢？

所以，趁着灵香又哭着跑去了姑姑家的时候，他决定也独自一个人清净清净。

他走过一条小路，这是去那被溪必经的地方。现在的景色，和当时竟然毫无分别。

他走着，走着，竟然回想起自己温柔的妻子。

如果他在的话，灵香或许会更加喜欢自己一些吧。

忽然，远处传来了少年轻盈的歌声。

望呀嘛望天空啊，有时晴来有时雨。

看呀嘛看大地啊，却是坚实的扛着你。

敲呀嘛敲高山啊，万丈绵延无止尽。

瞅呀嘛瞅大河啊，奔到海里流到心里。

走呀嘛走大路啊，是回家还是远行？

回呀嘛回头望啊，娘的眼神正盼着你。

这首歌，很有些年头没有听过了。

英龙顺着这歌声一路走去，终于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年轻的歌者。

他穿着那被溪式样的衣服，高高的扎着头发。

他快乐的徜徉在这小路上，一蹦一跳的踏着轻快的步伐。

可那少年看到英龙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对着英龙使劲儿挥挥手，开心的笑了起来。

英龙竟觉得他长的眼熟。

仔细看过去，竟然和年轻时的京香一模一样。

他呆愣愣的望着，像是做了一个悠久而甜美的梦。

“大叔——大叔！请问！去霍家要怎么走？”

听到这话，英龙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少年几步跑了过来，到了不远处，却忽然停下脚步来。

“……”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什么也没说。

“我娘……曾经告诉过我。”少年先开口了。“到了华原，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什么？”英龙问道。

少年没有说话。

只是快步跑了过来，一下扑到英龙的怀里。

他的眼中带着泪水，可是脸上却写满了笑容。

“英龙！我回来了！！”

冬天的故事，是月亮沉眠前的歌谣。

春天的风即将拂过……

温暖大地，进行新的一曲——春花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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