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慌乱中的陆逊一口气跑回吕府前院自己的房间，进屋后还不忘第一时间将门栓挂好。直到他坐在自己床上，才呼出一口气，感觉稍微好了些。他看看自己的手，想起刚才那么用力的揍了凌统一拳，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想到这里陆逊开始觉得担心，凌统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他俩的事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虽然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凌统气成那个样子，难保不会一时冲动。算了，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也好……如果自己真的因为这种事身败名裂，估计凌统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到时候不如两个人一起找个山里隐居去……

陆逊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他仰躺在床上，十分困乏，脑子里充满消极的想法。

家族什么的，反正陆谦一直都想要，他要就给他拿去，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争这些还有什么用。凌统对自己这么好，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是最可依靠的人了，到山里隐居起来，就不用在意外人的眼光了，每天跟凌统一起打猎、钓鱼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开心……可自己才刚那么用力的揍他。也许他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

想到这里，陆逊竟然头一次发现，失去家族与不再被凌统喜欢，他已经分不清这两件事到底哪个更可怕一点……

自己也脑子坏了吗？陆逊恐慌起来，毋庸置疑，当然是失去家族更可怕，他那么努力的念书、习武，可不是为了讨好凌统的。他奋斗到现在，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吗？老师经常说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人际交往空耗脑力，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吗？凌统的事情根本与自己的奋斗目标毫无关系，却几乎消耗了自己的全部精力。

为什么会这样啊……陆逊感觉仿佛有什么在撕扯自己的心，疼痛到难以呼吸。

敲门声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也许从刚才就在，但沉浸在思绪中的陆逊此刻才发现有人敲门，他不想动，也不想见任何人，就任由那门被敲得咚咚响。

“陆逊？你在做什么？快开门。”可惜事与愿违，门外传来的是吕蒙的声音。

“来、来了。”陆逊连忙坐起来，整理一下衣服，匆忙开门。虽然不久前他才咬牙一拳把凌统打退好几步，此刻却不敢把老师关在门外。

吕蒙身边还跟着陆芙，两人都被陆逊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一跳，互相对望了一眼，吕蒙率先走进房间坐下，“陆芙说你刚才匆匆跑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怎么回事啊？”

“唔……”陆逊垂手站在老师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才实在太惶恐了，以至于都没有跟老师打招呼……

“别着急，慢慢讲，你先坐下。”吕蒙见陆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些可怜，便缓和了语气好言安慰。“陆芙跟我说，估计是凌统又去找你了，他让你这么为难吗？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好歹还能用长辈的身份压一压他，别都在自己心里憋着。”

“那个……”陆逊小心翼翼的坐下，看了一眼陆芙，心里开始飞快的盘算该怎么办，既能让老师帮忙赶走凌统，又能让他不知道自己的错事。

吕蒙见陆逊看陆芙，而且凌统一早也是先来找了陆芙，看来这件事也和这姑娘有关，跟女人有关的事基本也就一件事，于是示意陆芙先离开。等陆芙出去又关好门，吕蒙才又开始询问，“好啦，说吧。”

“恩……”陆逊点头，犹犹豫豫的把自己以为是凌统送的花篮于是扣下，今天凌统又来说花篮是靖康送的事情讲了一遍。

吕蒙默默地听完，然后继续等。

陆逊心虚的抬头看，发现老师还在瞅着自己，顿时放弃了，看来瞒不住，“ 凌统是坏人，我、我当然不能让芙姐姐嫁给那种人啊……”

等了半天以为陆逊会讲出什么，结果却蹦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孩子话，吕蒙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耐心的问，“那你为什么觉得凌统是个坏人啊？”

陆逊又是一阵挣扎，可还是没勇气坦白，只好退而求其次，小心翼翼的回答，“因、因为他喜欢男人！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啊？”这还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吕蒙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表情，但是回想一下陆逊这些日子的表现，又觉得豁然了，“你在信阳城的时候看见的？”

陆逊心虚的大力点头！

原来是这样……吕蒙摸着下巴，终于理清事情脉络，看来应该是凌统的不良癖好导致陆逊总躲着他，不过凌统还有这种癖好？会不会是陆逊搞错了？不过要不是有确凿证据，陆逊应该也不会想到男色这种事情上来。“大概是他母亲死得早，从小就跟父亲混迹军营造成的吧，以后有了妻室自然就好了，你不用为此这么疏远他。”

“咦？！”陆逊瞪大眼睛，对老师轻描淡写的反应甚是震惊，这跟之前提娶男人做妻子时的反应差太多了吧？！难道不应该是拍案而起，然后去把凌统发配的越远越好吗？！

“常年在外的驻兵生活相当单一，会染上这种毛病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他不做得太过火影响军纪，那么也不用那么较真。”吕蒙有点不明白陆逊为何如此震惊。

“老、老师！这跟您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啊！”陆逊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动摇了，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老师您不是说娶男人做妻子什么的是非常下流的事情嘛？！那就是非常坏的事情！所以凌统不就是个非常下流的坏人嘛？！”

“这……”吕蒙为自己当初的莽撞感到汗颜，当时只觉的是陆逊去听了些低俗的故事，所以才那么说的。谁想到他居然这么一根筋，直接把那些评价完全扣到了凌统头上，“好男色确实不是好事，但事情可大可小，如你所见，凌统他除了这件事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妥，既然这样，怎么能说他就是个坏人呢。”

“这、这么说的话……”陆逊想起凌统那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无辜样子，也有点内疚起来。

“举个例子，你看，男人都会娶妻纳妾，这无可厚非，但有些人沉溺酒色，伤身伤神，这就是错了，如果放在君主身上，就是昏庸无道。很多事，都是适度的问题，只要不是沉溺其中甚至影响自身判断，就不需要太过苛责。”吕蒙耐心的讲着，看陆逊又坐下了，就问，“所以，你今天又因为这个跟凌统吵架了？”

“不、不止……”陆逊满头是汗，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凌统了，这个人确实如老师所说，没做别的坏事……

“不止？”吕蒙还真有点好奇一向沉稳的陆逊还能做出什么来。

“我、我只是让他以后别老来找我，多做点份内的事儿，他就生气了说他没做错什么，说您讲的话也不都是对的，所以我朝他脸上揍了一拳。”陆逊想了想，又补充道，“真的只打了一下。”

“我讲的话不都是对的……”吕蒙却并没在意陆逊的补充，面色阴沉下来，“他还是为了他爹的事儿怨我啊。”

“那件事又不是老师的错！”陆逊毫不犹豫的接口说。

“是，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可难道是他的错吗？唉……”吕蒙有点忧愁的看着窗外，“都说将领是保家卫国，可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提什么保家卫国？都说君臣如父子，可对殉职的将领都不能有个交代，还提什么君臣感情？这些年，我也总想这件事，却始终想不出能给凌统一个怎样的交代。”

“可是从能力与实绩上来说，甘宁的存在比凌操大人更加有价值！这一点毋庸置疑！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凌统的仇人应该是黄祖，他早就报仇了，而不该在这里斤斤计较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情。”陆逊感受到吕蒙的内疚，开始忿忿不平。

“如果庐江没有被攻陷，你也不会家道中落颠沛流离，甚至失去父母，你肯定也对这里有怨恨吧？既然这样，你又为何愿意来到这里，为孙家效命呢？”看到陆逊如此维护自己，吕蒙感到一丝宽慰，便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以前就说过，这件事和孙家没有关系。世间丧乱，庐江小小一隅，就算孙家不来，别人也会来，我的命运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如果不改变这世间，那么我的怨恨永远不会消失。您看重我，让我来这里发展，我就要从这里开始，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这民不聊生的时局，只有天下平定了，别人才不会像我一样失去家人，这不是简单杀一个人报仇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是啊，一直拼命追逐着权力，差点连自己都忘记了，壮大家族的最终目的，不还是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足以影响天下的权利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那样狭隘，因为担心失势而不顾一切，甚至那样对待凌统。

“陆逊，你知道我为何看重你更甚于我的三个儿子吗？就是因为你有这种看透本质的眼光。这世间大多数是麻木的庸人，例如寻常百姓，畏惧战乱，逃避战乱，最终死于战乱。庸人之上是勇夫，例如凌统，凭借力量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憎恨战乱，却又驰骋于战乱。勇夫想得多些之后，就感到无力，就如我，杀再多的敌人，也改变不了这世间的不公，再怎么思虑，也不能将天下导向正轨。因为我们都只被眼前的事情蒙蔽，看不见正确的道路。而你不同，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能影响你所看到的那条路，那才是将这个世界导向正轨的路。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超越我，超越所有人，你有改变这个天下的能力。”吕蒙这样说着，站起来，走过去摸摸陆逊的头，这个动作就仿佛一个长辈对子女的爱护，以前从来没有过，“我知道你敬我为师，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胜于一切。但确实如凌统所言，我不一定永远是对的。你终将走上你应走的道路，将我远远抛在身后，虽然在那之前我可以给你引导，但你也要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明白了。”陆逊用力的点头，几个月以来弥漫在心里的阴影终于烟消云散，“我一定不会让老师您失望的。”

“恩，现在好好休息，静下心来想想这次的事，我相信你一定会解决好的。”吕蒙见陆逊已经露出缓和的表情，知道他的心结已经没有了，便放心的起身离开，至于揍了凌统一下子的问题，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去吧，陆逊毕竟年岁小，凌统总不可能反揍回来吧？要是真的揍回来，到时候自己再出场斥责他几句就好。

送吕蒙老师离开房间后，陆逊再次陷入焦虑之中，纵使老师那么相信他，也改变不了在凌统脸上痛揍一拳的事实，再加上这几个月的疏远，总、总不能现在去跟凌统道歉吧？

可是不道歉还能怎么样呢……老师都说了让自己把这事解决好……

陆逊很苦闷，与凌统的交往中自己一直都是比较被动的一方，几乎从没主动做过些什么。现在要主动去道歉，该怎么说呢？要不送些礼物？凌统喜欢什么呢？他好像什么都喜欢。陆逊又想了想，最终决定带些药膏去，那一拳可是用尽全力，但愿凌统的鼻子还能在正确的位置上。

好吧！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的！既然是自己错！就该好好弥补才行！

陆逊接过陆芙取来的一瓶药膏，用力攥在手里，他不喜欢逃避和犹豫不决，这件事已经拖了那么久，也该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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