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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過後的一天，停留在葉片上的水珠令陽光更顯耀眼。到底是風暴將陽光驅趕掉，還是太陽將雨水燒灼殆盡？拙壯的大樹，到冬季就會變得凋零光禿，腳下嫩綠的草原也會被蒼白的積雪所掩蓋。

一切微不足道的事物在秀吉眼裡，皆是讓他陷進沉思的漩渦。當他蒙著雙眼，沈溺在虛假的平靜中時，又有多少殘酷的生死從身邊流轉而過？大自然一直都在無聲地上演著彼此掠奪、取代的戰爭戲。作為人類，亦理應無法逃離抹殺和被抹殺的命運。

只是……

「要是擁有抗逆天意的力量……是不是就能擊碎這條不斷循環的死路？」

秀吉垂頭注視著仍包著繃帶的拳頭，意識被自己引發的迷思扯到最深處，沒感覺到蝴蝶擦過臉龐，也沒聽到樹椏上的鳥鳴。

心中的世界過於遼闊，迷戀上這種視界的他，注定要永遠失去種種微小的美好。

秀吉很明白，在粉碎命運的快感中，定必伴隨著那份破滅帶來的傷痛。

如夜幕淹沒亮光，如暗雲覆蓋晴空……

在那遙遠的上方，最終容得下他的位置只有一個。

能掌握這個天下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對手……一定是站在上面的人還不夠強大，無法阻止互相殘殺的循環，所以這個國家才永遠離不開戰爭。如果那就是上天賦予人們的天命，那麼……把上天都轟碎不就好了？

腦裡突然湧起瘋狂思想的秀吉不自覺向上轟出一拳。

強勁的拳勢讓空氣都銳化，那氣流甚至可以磨損指骨上的表皮。狂風以這魁梧男子為中心捲出，長至腳踝的青草朝四方八面被壓下，一瞬間四周都動靜都被完全吞噬，在氣流回復正常時，秀吉的周圍仍然是一片死寂。

到最後，天空還是沒有被轟開……

「果然……還不行嗎？要怎樣才能擁有那種強度？」

眉心的皺痕愈來愈深，當以往的溫柔都消失在誓願之中，附在這男人身上的就只有壓倒性的殺氣。他那比常人巨大的身體，到現在才真正滲出令人畏懼的氣息。

突然，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進耳內，無禮地干擾思想。秀吉抬頭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看見不遠處的林木間，有一隊身穿黑衣的騎兵穿插而過。他記得，這些在混沌以踐踏他人為樂的醜惡面孔……

內心頓時湧起一陣厭惡，同時，視線又再度被深紅所淹沒。

讓人難以平靜的顏色，像燃不盡的火焰，像腥濃的鮮血……像凌駕於一切的皇者……

接下來的片段都被從深到烈的紅所屏敝，當回過神來，他只看見自己被血染紅的手。

那巨大的拳頭，在捏著某人的脖子，將他抬得高高的。懸空的雙腳軟軟垂著，從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唯一辨認到的就只有痛苦。有好幾雙手從後面抓著，也是一班壯碩的男人，秀吉認得他們的聲音，是本願寺的傢伙們……為何他們會在這裡？

「夠了！做得太過火了！他們已經無法反抗了！」

某人喝止的叫喊讓秀吉無聲一顫，手心隨之鬆開，已無反應的黑衣人就像一個破人偶般掉落。躺到在地的人體，四肢都不自然地扭曲。秀吉木然地注視著他，再慢慢將視線放遠，一地上都是倒下的馬匹與黑衣騎兵。

此時，腦內才斷斷續續地閃出零碎的片段。

跟隨著騎兵的腳步，看見熟悉的傢伙們被找碴……

在槍火下留手的蠢材們……飛濺的血染污拳頭……

在手心中被握碎的骨頭……

從叫囂到呻吟，再陷進沈默的敵方……

這樣就好了，紛擾這片土地的噪音，就讓他它靜下來。

難道這樣做有錯嗎？

「為何要阻止？是這些人主動對你們侵略的不是嗎？」被三四個人抓住的秀吉雙眼已為陰霾覆蓋，聲線帶著冰冷的陰沉。

「即使如此，你這樣也太不正常了！完全不像平時的你！」

「平時的我？平時的我……就像你們一般弱小嗎？」

「你……！」

在他們爭論同時，面前其中一名黑衣人握著刀，掙扎爬起。當秀吉對上那人執迷不悟的目光時，他突然發難揮開雙臂，數名強壯的男人都同時被打飛。那巨大的身軀往前大跨幾步，像抓起什麼玩具似地，染血的手掌將那人的上身緊緊握著。

剛被打飛的數人只聽見一陣破碎的慘叫，最後那悲慘的聲音在十秒內，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脆響一起停下。心中的戰慄與不解驅使他們大吼著衝向秀吉，在他們面前站著的男子彷彿而不再是認識的傢伙，那只是一頭可怖的怪物。

「你……你絕對不正常了！快醒過來吧！」

一把鋒利的大刀朝秀吉的頭劈去，但受襲的那方雙腳未有絲毫微動，僅抬起握緊拳頭的前臂擋格。面對巨大刀鋒的血肉之軀，竟連皮也沒被擦破，就像鋼鐵一樣，敲出生硬的沉響。揮刀的壯男對面前的景象驚呆了，以手臂擋格的男子回過頭來，狠瞪著他的雙目正泛著懾人的紅光……

人無法抱擁著所有東西前進，為了到達目的地，總得無可奈何地將手中之物遺留在途中。一次又一次的捨棄……夢想愈遙遠，要放下的就愈多，到最後站在理想跟前的自己說不定已一無所有了。

有些東西注定要永遠遺下在後方，只能回望卻無法再次觸碰。

「總覺得今天特別安靜呢……秀吉會跑到哪裡去了呢？」

「……」在草原上與慶次並排而走的半兵衛，還是無法理解對方為何而笑。

發生了這麼多事都仍然對大家笑著，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完全沒有頭緒就拉著自己跑出來了，只因為那份想要幫助秀吉的心嗎？

「即使長得如此大塊頭，要找起來還是有點難呢！」馬尾青年走快了幾步，將朱槍杠在肩上，大搖大擺的又回頭望著慢步中的半兵衛，開始倒後行走了：「半兵衛，你有頭緒嗎？」

「你說頭緒…我也……」其實半兵衛並非全無頭緒，但與其說是頭緒，不如說是某種不祥的預感吧？那是一種無法對慶次說的沉重感覺，他打量著對方明朗的笑容，淡淡地問道：「說起來，你的行動真單純啊……根本完全沒有效率！」

「沒辦法啊，我最強的部分就只有這份心意了！」慶次咧嘴而笑，拍拍胸口。

聞言，半兵衛又苦笑嘆氣：「所以你就帶著那份心意漫無目的地散步了？」

「雖然有點費時，但我相信一定會找到秀吉的……因為我們有羈絆啊！」

看著對方以手指比出一個心形，銀髮少年沒好氣的搖搖頭：「哼，蠢材……」

內心的不安愈來愈深了，有一瞬間半兵衛還真希望慶次所說的羈絆會奏效。

當慶次又要開口時，從樹林那邊捲來一陣強風。在這種季節本應是寫意涼快的感覺，半兵衛卻打了一個冷顫。他略欠血色的臉愈來愈凝重，冷紫的雙眸注視著樹林上空的灰雲，含糊地暗自低吟：「這是……血腥味？」

「什麼？這樣說來真的嗅到一陣血腥味……難道！？」

慶次像猛然驚醒到什麼似地，突然朝那逆風的方向狂奔。反射性的跟著跑的半兵衛，看著慶次那在風中拂動的長辮子，彷彿已預見到那份羈絆敗落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就像等待著那名為現實的刀鋒，在身上劃出烈痛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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