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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花唐藏策】光暗血火(全文完结),11

[db:作者] 2025-07-06 16:20 5hhhhh 6280 ℃

但怎么做,又不是一时能够想清的问题。

唐书雁既然不是以本名出现,必然不是代表唐门,况且天一教现在暗中发展,五毒内乱一团,怎么也不会是因为门派间事务前来,那么只能是别的原因,可又不曾听说唐书雁过去曾经与五毒或天一教有什么牵连,难道是瞧上了什么人……这又没有什么,乌蒙贵怎么会一脸极为难看的脸色,唐书雁必然是触及了天一教的利益,然而这与唐门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在思考,那一大堆人已经轰隆隆地过了去,两人隐身在黑暗中,裴溪迟凝神传音道:“走,还是不走?”

唐棘心中一团乱麻,可眼下牢房里还关着那群孩子,无论如何要先将他们送出去,便几乎难以察觉的点了点头,迅速开了牢门将那些孩子牵出来,裴溪迟看了看他脸色,易容成枯槁苗疆蛊师的脸上显出一丝担忧之色,唐棘马上摇了摇头,镇静下来轻声催促道:“你走前面。”

裴溪迟刚迈出一步,前面便来了一个年轻蛊师,见到裴溪迟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却对唐棘道:“大长老找你,快点来。”

唐棘面无表情应下,心里却极为疑惑,他乃是捏造了一个身份混入天一教的,分在裴溪迟所假冒的那个老头手下,天一教上层怎么会找他?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出了唐书雁之事后天一教对外来人的警惕提高,要叫他去盘问,这么想着也无法回避,只能转过身对裴溪迟行了个礼,道:“长老先行,属下告退。”说着用眼色示意他按计划继续,便转身走去。

裴溪迟却远没他这么镇静,饶是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唐棘虽然对伪装经验丰富,然而天一教那几个长老皆是老奸巨猾之辈,若万一漏了破绽,更是有无数手段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急切地看着唐棘,却只收到了一个极为严厉的“别动”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唐棘随着那年轻人远去,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终究不敢多留,只能选择相信唐棘,只好急匆匆地带着那些孩子回到外围,迅速解决了那几个他所冒充这人手下的蛊师,等待唐棘的消息。

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

唐棘始终没有回来。

裴溪迟再也忍不住,将在手心转来转去的碧玉箫收进袖口,大步迈出帐篷,密林间的雾气很重,丝毫不见阳光,四周草木带着沉重的阴惨惨的潮气,这灰幕却被远方忽然响起的凄厉惨叫蓦然划破。

然后整个密林都鼓噪了起来。

数以百万计的蛊虫自叶间,土壤与河流中爬出,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再也看不到裸露的地面,蜘蛛,蜈蚣,毒蛇,蛤蟆,蚕虫,还有从未见过的叫不出名字来的蛊虫,分门别类排成了队列。鳞彩斑斓的蝴蝶如人手掌一般大,急速飞动间如同刮起了彩色的旋风。它们快速地向着那声惨叫的地方爬动,足,触角,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细碎而令人毛骨悚然,那微弱的声音渐渐汇成一个频率,震得裴溪迟丹田气海竟隐隐激荡起来。

裴溪迟顾不得管这万蛊行路的异象,他不畏惧几乎所有蛊毒,但唐棘不是,这般异象只能是五毒和天一终于爆发了极大规模的战斗,若万一……若万一唐棘受了波及……

裴溪迟不敢再想,他将轻功运到极致,宽大的蛊师袍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在林木间穿梭,没有人在原地,所有蛊师都在急匆匆地与蛊潮奔跑在同一方向上,裴溪迟越深入便越证实了他的想法,唐书雁必定是天一教出大事的导火索,此时恐怕已经打了起来。

他只希望天一教因此会将唐棘之事搁置,此刻什么报仇什么消灭邪恶的蛊师都不再重要,他脑海中反复只念着一个名字,索性根本不再顾及什么伪装,袖中碧玉箫发出连绵不绝的激鸣,在他指尖弹射出一道道雄浑之极的内力,凡是在他所去的方向之上,无论人,树,帐篷房屋皆被切为碎片,上次用了两个时辰才到达的地方他只用了仅仅一炷香时间,大长老的帐篷就在牢房外——

然而那里没有唐棘,也没有大长老,只有带好了虫笛正要加入战斗的几个蛊师,裴溪迟冲进帐篷中环视一周,立刻抓了其中一个喝问道:

“先前被带来的那个人呢?!”

那蛊师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拼命摇头,裴溪迟只觉一股无法压抑的恐惧和愤怒同时窜上脑海,他的视野开始晃动,眼前一阵发红一阵发黑,耳边所有声音都重作两声,震得他耳膜要炸裂一般。

“啪擦”,那蛊师的头颅软软倒向一边,裴溪迟弃了他的尸体,疯了一样吼道:“说!不说就死!”

那些蛊师都已经吓傻,手脚并用的向后退去,裴溪迟左臂已经尽转殷红,血脉突突跳动似怪物一般,其中一个蛊师忽然惊叫起来:“解药!解药!”说着翻着白眼竟吓昏了过去。

裴溪迟睚眦欲裂,伸手将另外一人的喉咙掐住,压低了声音嘶哑道:“大长老呢?”

“不……不知道……被……教主……叫去了……”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便被捏断了喉咙,裴溪迟一身衣袍无风自动,一脚踩入涌入帐篷中的蛊潮,内力将密密麻麻的蛊虫掀飞到空中,他心绪极为激荡之下内力有如刀锋般锋利,竟将它们割碎为血泥。

阿棘……阿棘……我怎么这么蠢……为什么已经犯过的错,还会再犯第二次!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眼白,左臂与肩膀相连处痛得钻心,像是里面有两把刀互相缠搅打斗,血红色隐隐有超过左臂界限蔓延到全身的趋势,然而似乎是被什么抑制了一般,每次漫过一点便又消散。

裴溪迟别无选择,寻到大长老才能寻到唐棘,五毒和天一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大长老必然在乌蒙贵身边。

曾经是五毒教地位最高的长老之一,女儿是五圣使之灵蛇使,浸淫蛊术数十年当世罕匹的乌蒙贵,绝非裴溪迟可以抗衡。

可那又如何?

阿清死去后他被天下人指为十恶不赦的魔头,为保万花折笔出谷,栖身南疆腹地数年,独来独往,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愧疚与愤怒之中,几乎连怎么说话都要忘记,杀人,救人,追杀,被追杀,他的生活里只有血火,只有黑夜,唯有唐棘是为救赎。

这很蠢,裴溪迟知道,若唐棘真被大长老抓去,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静下心来调动势力组织营救,他也没有任何资源可以调动,万花已是回不去的,唐门更不会为此大动干戈,五毒教如今自顾不暇,他能调动的,能拼的,只有一身武功与一身血肉。

他的每一步都将蛊虫碾作肉泥踩入地下,喊杀声越来越近,密林中四处皆是打斗的人群与凄厉刺耳的虫笛声,五毒教一方处于劣势,天一教节节逼近,眼见已经越过五毒底盘的边界。裴溪迟丝毫不为所动,他望见了战场中心站在巨蛇头颅之上的乌蒙贵。

叶栖云背对着白肃玖坐着,抱起胳膊,一脸都是不高兴。

万蛊血靠在墙边,千叶长生则被他随手插在桌面上,时不时用手去弹那锋利的剑刃,让长剑发出清越的嗡鸣,白肃玖久久未发一言,让叶栖云有些不耐烦,有些压抑,也有些恐慌。

他自然不认识白肃玖是谁,孩童一般的心也读不懂他脸上那些沉痛愧悔与疲劳无奈交织的神色,然而他却十分反常地没有出声,瞳仁里分明已经盛满了无聊烦躁,但白肃玖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

从黄昏坐到午夜,白肃玖才终于动了一动。他僵硬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藏在肌肉中的酸痛在一瞬间袭遍全身,让久经沙场的将军也不得不缓了一下才能站起身来。叶栖云在他动作的同时就转过身来,用一种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怨怒的表情盯着他,像是希望他开口说些什么,或者只要他一说话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然而这些白肃玖统统都没有感觉到,他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走罢。”便转身出了门,叶栖云愣了一下,见他已走出几步像是完全不打算解释的样子,忽然暴怒起来。

“嚓!”千叶长生从桌面上被拔起,带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木质扭裂声,袭向白肃玖的后颈,天策弟子感到肩头忽然传来刮骨一般的兵戈寒意,条件反射地矮身躲过,那长剑便直直穿出门外,白肃玖已旋身而过,反手制住叶栖云的右肩。叶栖云招式用老却也不慌,顺着剑势将自己送出门外,藏剑武学颇多大开大合招数,屋外正好空旷。

然而千叶长生却在发出了一声诡异的令人牙酸嘎吱声后被死死夹住,两人连忙抬头去看,一头巨大的紫黑色蝎子用左钳卡住了长剑,那钳子闪着黝黑而近于金属一般的光泽,饶是千叶长生这般的利器也不能将它劈开。

“夯吾?!”白肃玖惊道。

“白将军?!”那苗疆青年也惊讶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同时问。

叶栖云却顾不上他们,他被那头蝎子激起了凶性,硬是凭着蛮力将千叶长生抽出,也不在乎万蛊血没有带在身上,长剑抖了一个刁钻的弧度去戳那蝎子柔软的腹部。

夯吾惊呼了一声连忙去拦,白肃玖却比他更快一步,枪杆在剑身下一衬一带,随即便将叶栖云制住按在怀中,后者明显愣住了,身体先是极度僵硬然后缓缓放松下来,竟然还抬手拍了拍白肃玖的后背。

夯吾看到天策将军挺直的背脊在那一次碰触之后猛地抖了起来,他牢牢地按着叶栖云的背,将脸埋在叶栖云肩头,呼吸的声音沉重得隔着三四步都清晰可辨,叶栖云眸中无数种情绪沉浮不定,茫然,痛楚,焦躁,愤怒和乖戾将他点漆般的瞳仁染作乌云席卷的天幕,他身体里有两种本能在同时叫嚣,一种是全身被制长剑脱手后带来的毛骨悚然的危险预感,另一种则是对与自己相拥这具躯体的极度依恋。两种同时强烈到可怕的冲动在拉扯他的思维,他想攻击这个人,他竟敢这样突然地接触他的身体,可是在同时,他又想将手指插进那人显得凌乱的发间,亲吻他柔软温暖的唇。

白肃玖觉得窒息而无所适从,有如破堤洪水一般的复杂情绪自脑海深处汹涌而出,带着腐蚀性似的将其他东西一洗而尽,他觉得那些痛悔和麻木转化成了真真切切存在的疼痛,让他觉得内脏和骨骼都已不在,叶栖云身体的触感并无丝毫变化,他们的拥抱严丝合缝天造地设,可是这具躯体里的灵魂却已经不再认识……甚至不再记得他。

这是人世间无法承受之痛。

泪水如同刀锋一样划开久已干涩的眼眶,顺着皮肤滑入叶栖云肩头的衣服里,他无声地流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夯吾觉得心中惨痛,他本是怀着一腔欣喜来告诉叶栖云蓝弥已经恢复了的事,谁也不曾想到叶栖云不止失了记忆,好像连性格都面目全非了,他知道白肃玖和叶栖云之间的种种,饶是身在事外,也觉诸神无明天地不公,竟会如此相待。但白肃玖显然已经彻底崩溃,若是放任他再这样下去,恐怕连身子都吃不住,也只好开口道:

“白将军,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们,师父已经康复,正在教中等着,只是叶少侠……”

白肃玖仓皇地放开叶栖云,背对着夯吾摇了摇头:“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多谢你,我们不能再回去,要马上走。”

叶栖云骤然被放开,他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块化了一半的糖,那糖粘糊糊的,弄得他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想不起自己为何会随身带着这么个东西,便随手将它扔了出去。

然而白肃玖却知道这糖的来源,他喉头一哽,走出几步捡了回来,放在了自己袖中。

云观澜直直地跪在谢渊面前,脊背十分僵硬,然而却看不出一丝软弱妥协,谢渊头疼地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云观澜声音不高,不卑不亢,含着些年轻人独有的倔强,他少年学成在盟中也有薄名,是天之骄子,历来也理当意气飞扬潇洒从容,谢渊从未见过他这般沉默中带着伤痛的模样,他是惜才之人,叹了口气慢慢道:“我不肯撤回追杀令,并非因为叶栖云是十恶不赦之人。”

“浩气盟诛杀者从来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这是我入盟时就听过的。”云观澜答道,“既然叶栖云并非奸恶之人,又为何非杀他不可?”

“杀人并非出于本意,便不是杀了么?”谢渊道。

“叶栖云乃是被苗疆蛊师利用,追根究底也只是为人所迫使,何况我与他同行这段日子,他对于自己所伤人命亦是痛悔欲死,几次三番想要自我了断——”

谢渊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叶栖云现在是何境况?是否能够控制心智,不再伤人?”

云观澜想说话,但张口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叶栖云望向白肃玖的那个眼神,嗜血的,好杀的,兴奋的,极为快意的想要将面前所有阻拦他的人撕为碎片的眼神,那是白肃玖啊……若是连白肃玖他都能毫不犹豫地伤害,这世界上还有谁,还有谁是他不会伤害的?

在内心深处他听到极微弱的声音,还有我,还有我,他绝不会刀剑相向,可是这想法是多么可耻——他消去了叶栖云的记忆,让他重获新生后除了自己再也没接触过旁人,对他的依赖一边感到痛苦却又一边感到快意,他在叶栖云和白肃玖最痛苦无奈的时候横刀插入,几乎彻底地取代了白肃玖在叶栖云心中的地位,为此他无法面对曾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兄弟,

谢渊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以为他终于被说服,便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听你说,叶栖云已经六亲不认,你倒可以全身而退?”他想的是一个叶栖云并不重要,不杀也可以,如果他有用的话,大可用来安抚显然已经心生动摇的云观澜:

“若是他格外对你另眼相看,你能牵制住他的话,倒也不是非杀不可。”

这一句话整整刺到云观澜痛处,又将他推到了左右两难的地步,若是不肯答应,叶栖云恐怕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浩气盟追杀之中,若是答应,又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回来时他本已经下了说服谢渊撤销追杀令后立刻回谷闭关的决心,绝不能让自己对叶栖云越陷越深,及时抽身退步,尚有余地。成为一生隐痛,好过背负夺人所爱的恶名——可谢渊没有给他第三条路。

如何是好?云观澜死死咬着牙,谢渊见他为难倒也不逼迫,挥了挥手道:“你想好了再来。”

云观澜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一抬头便瞬间一个激灵,白肃玖红衣银甲的身影从道路尽头缓缓出现,显然是刚刚回来。

“阿澜,为何没有等我?”没等云观澜说话白肃玖便道,神色麻木疲惫,语声更是平板僵硬,云观澜皱眉道:“栖……叶栖云呢?”

“我已经安置好了,不用担心。”

“安置?怎么安置?”叶栖云如今之棘手,主要在于他一身武功若无人跟随便可能失控,但若封住他武功,遇到浩气盟的追杀又无法脱逃,白肃玖低低道:“我……我……”

“你什么?”云观澜心急如焚,那一带浩气盟的追杀正是紧锣密鼓的时候,白肃玖怎么能放下他一个人?

“我让他在恶人的头领面前露了个相。”白肃玖最终还是说道。

“什么?!”云观澜急怒攻心,一把攥住白肃玖的衣领,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你要让他进入恶人谷?!”

白肃玖久久方才点头:“我要让他活下去。”

“可你想过没有,这或许是生不如死!”叶栖云心智单纯而武功高强,恶人谷必然极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人——作为杀人的利器。

“唯有在恶人谷,他才能活下去。”白肃玖机械地答道,云观澜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手掌紧紧攥成拳,指甲将血肉刺破的疼痛让他猛地清醒过来,转身朝正气厅奔去。

事已至此,唯有撤销追杀令方能让叶栖云免于身陷恶人谷——一入三生路,再无回头之日,白肃玖或许能周全他性命,却也断绝了他其他所有的可能,他会在恶人谷被当做各方势力争夺的筹码,直到死于浩气盟之手,或者死于恶人谷之手。

天穹之下亘古未有之象,万蛊千虫在凄厉笛声指引下化为攻城拔地的军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异虫兽铺天盖地源源不断地出现,鼓噪声响彻整片南疆密林,土民皆惶恐跪地祈祷蛊神息怒,而这场战争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空气中的毒素已经将所有人的嗅觉麻痹,再也闻不到一丝血腥味,裴溪迟左臂之中痛如刀绞,他却恍然不觉,只死死地盯着站在蛇头之上的乌蒙贵,蛊师握着虫笛凝视战场,苍老的眼神盖不住炙热的野心,他环视着四周似乎在找些什么,看到裴溪迟的那一瞬间,锐利眼神顷刻凝结如刀,然后缓缓笑了。

“来得太慢。”裴溪迟读出了他的唇形,他顾不上在意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随后他便看到了巨蛇尾巴缠卷着一个人。

即使相隔近百丈他也知道那是谁。

裴溪迟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刺痛耳膜的虫鸣,沛然的内力从气海盘旋而出,流过周身所有穴位,最终化作一股细细的有了实质一般的气流,贯入碧玉箫之中,玉箫不吹自鸣,音孔接连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凄厉破音,血色自一端活了一般流淌,与裴溪迟右手经脉相连,如同熔铸在一处。

世人只知万花武学后发被动,杀人于无形之间,却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的百花拂穴手,潇洒优雅全然不见,指尖激射而出的内力只有修罗厉鬼也要嚎哭辟易的纵横杀意,明明只有一管玉箫在手,却生生让人感觉那是刀魂剑鬼化为实体,凝在了这一具躯壳之中。

乌蒙贵却丝毫不受这能叫百战雄兵两股战战的威势影响,反而隐隐透出些兴奋来,他并没有指挥人手去阻挡裴溪迟,任凭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后方直直切入,眼看着就能斩断蛇尾救出唐棘。

只差一步——蛇尾轰然横扫,带着极强烈的威胁之意将唐棘高高卷起,裴溪迟只看得到他流墨一样的长发飘散在空中,手脚却丝毫不动,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不,既然乌蒙贵在等着他,唐棘就一定没有死,一定没有死。

蛇麟反射出斑斓的日光,巨大的三角形蛇头转了过来,乌蒙贵站立其上,竟似已有些按捺不住,看着裴溪迟的目光像是什么绝世珍宝,他呼啸一声,巨蛇便将尾巴收了回来,微微放开了些钳制,唐棘失去知觉的身体显露出来一部分,修长脆弱的脖颈正正抵在长达一尺的蛇牙之下。

裴溪迟发出了一声听不清内容,也没有意义的怒吼,青绿色气流极快地在身周飞转一圈,双足盈风将身形托起,点墨河山的轻功被裴溪迟用得炉火纯青,然而乌蒙贵只是试探性地将唐棘往蛇吻下挪近一分,便让似乎无人可挡神鬼辟易的裴溪迟在空中一个踉跄,几乎摔了下去,只能连忙翻身立在一棵巨树之上,稳住身形。

“也不用多说。”苍老的声音中满是兴奋,“想救这小唐门,得要点东西来换。”

裴溪迟并不看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点头道:“什么?”

“倒也不用什么麻烦的,只要些你的血罢了。”乌蒙贵兴奋到了极点,裴溪迟是他所见唯一一个完全不受血蛊控制心智的人,他设下重重诱饵陷阱,牺牲好几个得力手下的性命,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得到裴溪迟的血,将血蛊彻底完善。

“来取便是!”裴溪迟并不相信,他算好了巨蛇发动的速度,只要再近一丈,他就有足够的把握在乌蒙贵动手之前救出唐棘——前提是乌蒙贵不亲自出手。

“那可不行。站住了,再进一步便送他去见女娲大神。”乌蒙贵桀桀怪笑,“若是能取我早就取了。滚开!”他怒斥刚刚跑过来似乎要说些什么的蛊师,满脸都是兴奋:“需得自愿才行——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为这小唐门,将全身的血放上那么一放?”

那蛊师十分着急,却又不敢再说,只在下面来回转圈,裴溪迟却沉默了,他并不畏死——若一死能换得唐棘平安,便身入炼狱永不超生也甘之如饴,可怎么能知道乌蒙贵真的会放了唐棘呢?五毒与天一正打到不可开交,他若随手一扔,唐棘落入蛊虫堆中万无生还之理,自己枉死也就罢了,累及唐棘性命,却是死亦难安。

“我给你一炷香功夫考虑,这小唐门是死是活,就在你一念之间啊。”乌蒙贵道,他得意之极,蛇尾翻卷将唐棘又往毒牙下送了一寸,裴溪迟再也无法思考,牙关紧咬之下声音都扭曲变形:“给你……就是。”

苍白手腕中比常人更加殷红的血流喷涌而出,落入水囊,伤口不多时便会凝结,他便咬牙再次割开,层层叠叠的伤口翻卷出来,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几个月前才刚刚大量失血,裴溪迟本就是气血两亏,全靠他武功高强身体强健才没有露出端倪,现在这样强迫自己不断流血,很快便已撑不太住,脑中一阵一阵地发蒙眩晕,内力也随着血流渐趋微弱,几乎连指尖上用来割开手腕那一缕都维持不住,然而裴溪迟一直都没有倒下。

他不能,也不敢。

乌蒙贵满脸皆是兴奋狂热,盯着裴溪迟流血的手腕喃喃自语,自从在娜琦那个徒弟手中拿到不完整的柳枝蛊开始,他就一直致力于将这种能够激发人全部潜能的蛊毒变为自己的利器,如今二十余年过去,终究天不相负,只要拿到裴溪迟的血,就能使血蛊彻底完善,天一教吞掉五毒不过转眼之间的事,有了血蛊之助,甚么中原武林,又何足道哉!

那个来报信的年轻蛊师几次呼唤乌蒙贵都被他随口大声斥退,眼见形势不好,自己怕是要担责任,趁人不注意便跑了个无影无踪,乌蒙贵也不在意,裴溪迟那里已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他撑不到流出足够的血,还得自己用点东西取血,此时万万不可大意。

然而他没有听到战场上的呼喊声已经渐渐变了,天一教众原来兴奋的呐喊已经变成了凄厉的惨叫,一波一波前来报信的教众终于引起了乌蒙贵的注意,他不耐烦道:“怎么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有把祝融宫拿下了?”

教众刚要说话,嘴才刚刚张开,忽然飞入了一只极小巧的蜈蚣,那人喉头呵呵做声数次,随即便极为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乌蒙贵大惊,浑浊的眼睛凝出极为慑人的厉芒,他高声喝道:

“纳罗!你为何出手!”

风蜈使没有回答,只见七八条幽紫颜色的巨大蜈蚣在地上急速爬动,每条都有六尺之长,一看便是极少动用的珍贵蛊虫,乌蒙贵睚眦俱裂,猛一转头,却见背后一只脸盆大小,腿上覆满白毛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爬了过来,乌蒙贵狠狠一咬牙,望了一眼裴溪迟竟还没有倒下,内力一动,一只吸血蛊已经到了手上,竟是不顾四使撕毁互不干扰的条约对他出手,也要先拿到裴溪迟的血。

还没等他飞离蛇头,一个娇俏的女孩声音便响了起来:

“乌蒙贵长老,你快跑罢,不然我也要放蝎子咬你啦!”

“阿!幼!朵!”乌蒙贵一字一句道,“容夏!纳罗!好得很!凤瑶呢?怎么她没来?”

“凤瑶姐姐没来是好事,莫非你想叫我去制住玛索?”纳罗冷冷道。

乌蒙贵心中狠狠一沉,女儿与四使关系虽然甚好,去的又是心最软的凤瑶,想必性命无碍,但是自己失了这么大一个助力,一人独对五毒教三圣使,实在太吃力了些,只能寄希望于底下那群饭桶赶快攻破祝融宫,制住了曲云那小妮子,料她们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

“别拖时间了,祝融宫那边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我们快一点。”容夏道。

“打扫战场?”乌蒙贵低声道,手一翻捏住御蛇的诀,也顾不上裴溪迟这里的事,打算先解决了三使再说。

三人更不多言,虫笛凑到唇边,登时万虫鼓噪响彻天地,五毒教圣使之能,岂是寻常教众可以比拟,然而乌蒙贵并不畏惧,他毕竟浸淫蛊术数十年,当世罕有匹敌。当下催动巨蛇,就要先以蛇口中的唐棘为祭,诱发巨蛇凶性。

裴溪迟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却仍是觉察到了唐棘情况危急,他想动,想提起内力再用一次凭之安身立命凭之所向披靡的花间游,可是他已经再也动不了。

裴溪迟一生之中曾无数次历经生死之界,叛出万花被中原正道追杀时,来到苗疆与当地蛊师连起冲突时,无数次已经一只脚踏入幽冥,灵台连一丝清明都不再有,但没有一次面对死亡时,曾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早已认命,早已不再会对上天加诸的种种不公和残忍感到愤恨,但唯有这次,他觉得不甘,觉得暴怒,觉得……惊恐,极度的惊恐,却不是对他自己的死亡,仅剩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悬在唐棘脖颈上方的那根毒牙上,他其实已经不能思考,但似乎是本能一样的,艰难地向那个方向挪了一步。

然后从高达数丈的树冠之上一脚踏空。

原本攥在手中的装满鲜血的水囊突兀倾倒,刺目殷红的血流像是被强风激荡,雾一般洒在空中,如天降红雨,如空涌血泉,将裴溪迟整个身子包裹在其中。他仍穿着那身紫色的蛊师袍,脸上的易容却在接触到鲜血的时候脱落下来,露出苍白之极的脸孔。

这个坠落狼狈极了,他被血雾与破烂的袍子笼罩,再也没有万花弟子一分风流。他在浓密的树冠间撞击,摩擦,最终挂在树中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如坠落失翼气息将尽的飞鸟。

然而鹰折其翼,断其爪,瞽其目,弃之于野,亦不能损其傲骨,伤其昭质。

在踏空的那一刻,他仍然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分力气,几乎逼得丹田气海毁尽,激出了一道内力,将那枚悬在唐棘脖颈上的毒牙打得倒插进了巨蛇的口腔里。巨蛇吃痛狂乱的挣动,蛇尾横扫过来,带着几乎摧山裂石的力道。

不过是十万分之一个刹那。

一道银亮的刀光从最不可思议处绽开,直直插进了巨蛇的眼中,蛇尾顿时失了准头,重重扫在树下部,饶是上百年的参天巨木,仍然被这异兽一击打得摇晃起来,裴溪迟本已毫无声息地挂在了树枝上,却被这一下震动,从树冠间再次滑落。

他其实并未晕去,只是被剧痛和失血控制无法动弹,这么一滑落,他便知道自己再无幸免之理,就算不坠亡,也会被巨蛇轻而易举地杀死。

不甘之极,却已经再无余力。何其相似——与六年前阿清死时何其相似!彼时他救不了阿清,今天也救不了唐棘。只是这次,自己连痛苦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金属冷光游走于光影交界,近乎是温柔而缠绵的卷上那劲节腰身。

其他的声音都极远了,唯有耳边极细的风声仍在聒噪。

已经断了数根肋骨的胸膛接触到的,却既不是粗糙的树枝,也不是光滑的蛇尾。这个怀抱他熟悉之极,并不十分宽厚,然而潜藏的力量却足以扭转宿命!

唐棘一手抱着裴溪迟,另一手手腕一转,将细细的子母爪重新弹出,啪一声钉在旁边大树之上,两人借力回荡,甫一站稳,唐棘再不顾什么乌蒙贵什么五毒天一之战,抱着裴溪迟用尽生平轻功极致,冲入五毒的营地。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向怀里的裴溪迟看上一眼,只是死死按着他手腕上的伤口。唐棘知道这不是痛苦的时候,裴溪迟的伤一刻都不能耽误,饶是已经疼得连心脏在哪里都找不到了,他还是不敢浪费哪怕是一刹那的时间。

五毒教营地却是一片杂乱,空无一人。唐棘正在极度的惊恐和忙乱之中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震得人丹田气海一片激荡的咆哮。

随即许多五毒弟子纷纷冲回营地来,唐棘一眼看到了夯吾。他一把拉住夯吾,将裴溪迟平放在地上,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有方才一时凝在眼眶里一般的泪水忽然倾下,几乎是顿时便泣不成声。

夯吾扫了一眼便知裴溪迟的情况,也不敢耽搁,马上取出冰蚕蛊和其他疗伤蛊虫,先止了手腕的血,然后吩咐唐棘按住裴溪迟,自己极轻极快地为他接好了肋骨。唐棘眼泪根本止不住,却还没失了理智,手下力气极狠,饶是裴溪迟昏迷之中挣动力量极大,也没有让他动上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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