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極致黑白

2354年

布列依斯從演武場跳下。他不理會倚著劍在演武場中心不斷大口喘氣的那個人，將武器放回架上並收起就逕自回房。

被留在石造演武場上的古魯瓦爾多只能在目送布列依斯離開之後放鬆。在那一瞬，空曠的演武廳迴盪著兵器掉落於地的聲響，而古魯瓦爾多亦隨之倒臥在地上。

從劫走古魯瓦爾多那天算起至今已經兩個多月，就如同所有的棋子剛來時必定會每天接受的高密度訓練，不至於會讓人吃不消。但古魯瓦爾多習慣的兵器與布列依斯相同，從這點看來可以推測出古魯瓦爾多接受的訓練強度在最開始就比使用其他武器的人來的高。

但今天布列依斯使用的是短劍。

理論他的體力本不應這麼差，但古魯瓦爾多身上帶著大小不一的新傷耗損了一些體力。

早在他倒下的二十分鐘前，布列依斯即將前夜與古魯瓦爾多對戰的棋子使用的套路，冷靜的分析給他聽，且以該套路的主流打法對古魯瓦爾多進行了一場指導賽。而理所當然的勝方不是使用王宮劍術的古魯瓦爾多，且直到他力竭倒下那刻，身為「國王」的布列依斯的呼吸節奏仍舊穩定。

♤

古魯瓦爾多在騎士與城堡位階時並沒有預到多大阻礙，他甚至是在第二場以城堡的身分對主教之役直接將手中的劍送入對方腦門、堪稱不容質疑其壓倒性的實力。

而眼下這場做為身為主教的第二場，對上的皇后卻只是因為受到賽制的影響而不得不回歸的棋子。論短時間的瞬間判斷適應而言，布列依斯認為古魯瓦爾多應當是占優勢的。於是布列依斯只是在替他穿上精心挑選的中世紀禮袍之前，隔著棉製裏衣準確咬上古魯瓦爾多心尖的相對位置。

「嗯……」

只能將因疼痛引起、呼之欲出的抗議藏於喉間。這意味著提醒他走出柵欄之後享受高級殺戮之時，他所能依靠的只有他的技術，以及，這顆跳動的心臟。

──已經不為自己戰鬥的身軀、已經不為自己跳動的心臟。

然後布列依斯替他整裝後離開，留下優雅走至柵欄前待機的古魯瓦爾多。

【利恩v.s. 古魯瓦爾多】

浮空的全息投影上展示這兩個人的基本資訊，其後在布列依斯入座棋師席時柵欄正好打開，本來的嘈雜瞬間炸開成了喧囂。

儘管知道自己的主人基本上對對方棋手沒興趣，嬌小的灰髮少年還是離開了布列依斯的身側朝著對面看過去，卻因為對方的帽沿遮住大半面孔，僅看見鼻尖以下的成熟、帶著鬍渣的好看輪廓來判斷。

「但只有看見下半部輪廓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灰髮少年努了努嘴走回布列依斯身側，期間順勢以拐棍掃開來自左側的飛刃。

宣讀三大規則的同時，柵欄緩緩拉起，場週防干擾的特殊屏障也隨著全息投影消失展開。

而兩個人僅是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則隨著柵欄關上的節奏抽出武器瞬即蹬地前衝。

速度上較快的利恩似乎希望速戰速決，反握匕首朝著古魯瓦爾多一個直衝，而古魯瓦爾多的動作卻像是慢了一拍似的，直到匕首朝著他的右頸劃下那刻才有了動作。手中的西洋劍上挑，正好掃中刀刃基座，輕而易舉的盪開了。

而利恩的第一輪攻擊被架開似乎也不緊張，藉著腰力讓上身做一個柔軟的迴旋，另一支匕首破空縱劈而來，卻沒注意到古魯瓦爾多向前貼身，冒著頭被削下的危險以劍柄直接向上頂他的胸骨。在這一瞬匕首的軌道已出現了偏差，來不及矯正的當下僅以上身的迴旋帶動下半身，他以左腿掃向他的右腿骨，古魯瓦爾多只是向上躍起，巧妙的再次格開了匕首，向後空翻卻以手著地，踢開利恩趁他空翻貼近時朝他胸腹部襲來的側刺。

利恩占據著主攻。表面上是這樣的，但事實上他在抓到古魯瓦爾多空檔時所做出的攻擊卻被他化解掉。簡單的說，利恩占據主動，卻占不到便宜。

期間古魯瓦爾多向前跨了一步並微蹲，抓準利恩的意識空檔向前突刺。利恩意識到時劍尖已經直逼眼前，利恩以左手反手持匕首快速的將西洋劍撥開，即抓住他的手借力使力到古魯瓦爾多身後，卻沒想過古魯瓦爾多西洋劍被輕易的撥開之後即同樣轉反手，預測性的向左後方扭動上半身刺過去。

這次攻擊是開場以來唯一見血的一擊，利恩又一次來不及抽身，手上的匕首在古魯瓦爾多的後背開了紅口之後，代價是自己的左腰被西洋劍切入幾吋。

「唔！！」

利恩吃痛的跳開，正巧對上轉身面對他的古魯瓦爾多。猩紅色雙眸仍靜寂的不起一絲波瀾，另一方卻是因為被這出奇不意的劍擊襲退，而有些踉蹌的退後幾步，稍微撥開遮蔽視線的石蒜花色的髮，利恩看著古魯瓦爾多，雖做為棋子在黑白相間的賽場上不應出現情感波動，但他忽然有些害怕。

──自己，很可能會死在這裡。

而古魯瓦爾多的攻擊並沒有因為背傷而停頓，而利恩因為傷及內臟限制住的左邊的動作。他雙手舉起匕首架在身前，絞上古魯瓦爾多單純無比的突刺試圖搶下他的武器，但古魯瓦爾多只是扭動手腕，向下壓制之後送出西洋劍，精準的釘住利恩的右手肘。

利恩失去了開場時的優勢，右手肘受傷之後對於古魯瓦爾多那令人眼花的連續突刺只能以左手持匕首格檔，而飛散的血珠成了除了他們之外最顯眼的存在。

在古魯瓦爾多眼中，利恩除了最開始的攻擊速度稍微棘手，後面的攻擊不知怎麼的全亂了套。他看著他的血隨著時間過去染濕衣物，最終也化作棋盤黑格上艷麗且不自然的紅。

到此為止了嗎？　利恩想。

到此為止了吧。　古魯瓦爾多想。

古魯瓦爾多快速的朝利恩的頸部劈下，動作在抬起手的那一瞬出現的遲滯──而利恩卻無法抓住這一瞬的遲滯反擊。之後古魯瓦爾多甚至一瞬間左手垂軟，細看的話自他的左腕至肩峰下都有幾支銀色的細釘封住他的活動。

利恩知道原因，但失血較多的他已失去了多數的反擊力氣。

「賽倫司，注意一下誰用干擾彈，我得親自處理。」

布列依斯對著灰髮少年說，而名為賽倫司的少年只是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即目送布列依斯離座。

看台區的觀眾本來在為古魯瓦爾多壓倒性的優勢叫好，有些人甚至在見血之後瘋狂的喊著「殺了他！」，而這突如其來的中斷讓嘈雜的人們感到極度不滿，漸漸的，這樣的聲音轉成了叫囂。

「為什麼不打了！？」

「剛剛大會廣播說有外力介入，你沒聽見嗎？」

「難道國王的棋子受干擾就打不下去了？」

質疑的聲音高了起來。

而此刻古魯瓦爾多彷彿要否定這樣的聲音，稍微活動了右手，讓右手接過西洋劍之後即再次反手轉身面對準備偷襲他的利恩。瞬息之間，西洋劍刃與匕首刀刃正好架在對方的頸部。

但沒有然後了。

對方棋師以干擾彈衝破屏障，自看台區一躍而下。意識到利恩的分神，古魯瓦爾多想趁這個機會挑開對方的匕首直取腦門，卻被對方棋師以槍柄敲下他的手，直接性的保護了他的棋子。

「您違規了。」

古魯瓦爾多說。說著，藉著被敲下的瞬間壓低上半身，將西洋劍轉成了正手拿取，朝著對方棋師就是一個橫劈。

劍刃劃破褐色大衣之後竟軋然而止，縱使古魯瓦爾多想移動半分也無能為力。

「布列依斯，你怎麼進來的？」

「也只能是先拿官方重型鈍器破壞閘門，我沒有您那種高科技手段。」布列依斯強硬的帶開古魯瓦爾多，順手摘下幾支明顯可見的釘子，「阿奇波爾多，看在以往的份上提出您的目的，我會依情節輕重跟大會方商討對我的罰則。」

名為阿奇波爾多的棋師摘下了寬邊帽，與游刃有餘的放浪氣息相反，眼神帶著警戒看著逐漸聚集的保全人員與漸漸解除的屏障，這才看向布列依斯。

「『國王』這頭銜真方便啊？」

「沒妨礙到您吧？」

「對於難得溫柔、念及舊情的你，感謝都還來不及呢！」

阿奇波爾多從風衣裏側拿出小刀，將本來就站不穩的利恩一把抓過來，朝著上背脊與左側蝴蝶骨之間一刀劃下，以刀刃切開某個點之後將晶片挑出體外，然後以另一隻手持槍發射干擾彈釘住晶片。

雖然是首次發生，但明顯的違規動作，國王卻默許這樣的事態進行，連大會方本身都無法干涉。

「好啦！大會高層的豬腦集團還煩你這個國王去說，我想以我這樣的手段帶這傢伙出去就不太容易了。」

「出去就別回來了。」

布列依斯轉過身，拿出通訊器向管理方溝通之後，以自己停戰兩周以及阿奇波爾多手上所有吊牌為代價，撤銷阿奇波爾多及利恩的競技資格與聯邦居留權。

之後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鬧劇算是皆大歡喜，除去古魯瓦爾多被布列依斯架開之後忽然間昏倒。

古魯瓦爾多被布列依斯帶回別墅以微型醫療儀器治療前，收到阿奇波爾多成功脫離聯邦管轄回荒原區的訊息，而古魯瓦爾多卻在這時高燒，意識不清。

「感情好匕首上本來就有塗藥。」

他無意識伸手碰觸古魯瓦爾多的額頭之前，不知道為什麼被理智停了這個動作，於是就變成了手頓在半空的狀態。

「啊，」也許是想化解這樣的尷尬，同時釐清了自己剛才的迷思，布列依斯收回手之後仍是低聲自語，「對方是皇后棋，能在『我們』身上快速發揮的藥物只有極高劑量的禁藥，剩下的就是『能力』引起的。」

其後布列依斯看著他的臉出神，幾分鐘之後才在微型醫療機器的警告聲下拉回思緒，離開自己的房間。

♤

離開演武場後，布列依斯如同以往的每日直接穿過中庭走至個人浴廳。似乎是認定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僅是將門半掩即解開手甲的鎖扣，之後平常的脫下髒污的衣物、平常的摘下束髮的皮繩準備走下浴池，卻在此時查覺有人站在門口而不悅的拔劍轉身。

來人是古魯瓦爾多。

似乎是想回房間卻走錯路，布列依斯從他猩紅色的眼裏讀出這樣的訊息。

「你要先進來洗給我看，還是出門之後左轉到底第三間？」

聞言，不意外的古魯瓦爾多聞言轉身離開，而自己一如既往的躺進浴池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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