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让人想永远遗忘不想再去回忆的记忆。”

　　　　　　　　　　　　　　４、沉痛的记忆

　　“那个时候，稍微安定下来的我们为了穿过浮藻碧海迁移到更加适宜居住地方，已经组织了两三批年轻力壮的成年人作为先锋队伍进入浮藻碧海中探路。”

　 “但是，每一批被派出的先锋队伍都在森林中遭到了魔兽们的袭击而全军覆没。渐渐的，我们就对这片森林感到了恐惧，不敢再踏足那里。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之后的一次，成年的我刚好被选入到新一批的先锋队中。被选入先锋队进入浮藻碧海探路，在当时是被视作与死亡是同一含义的。”

　 虽说站在现在的角度看，知道桑朗没有死去，但当时他的心情如何，旁人应该也不难想象。

　 “当时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有效保卫自己的武器，手中拿的也尽是些锄头，铁锹等农具。数百人，就是拿着这种东西走进了浮藻碧海，去与那广阔到与海相等的森林搏斗。”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迪鲁克斯明白，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让他记忆深刻的事了，不然一般的事情他绝不可能牢牢记了五百年。

　 “不像是植物，简直就和野兽一样，它们在监视着我们先锋队伍。当我们走进浮藻碧海后，它们就无时无刻不想将我们吞噬殆尽。”

　 迪鲁克斯明白，关键来了。虽然他没听明白桑朗话里的含义，可却也没有出声提问。现在，不能去打扰桑朗。

　 “当时的我害怕的走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那里是全队相对安全的地方。可就算这样，我也是打着颤跟着队伍在走。”

　 “没有人是不害怕的，因为前几次的教训告诉所有人，只要进入这里就很可能会死。”

　 “‘为了大家而死’，当时的我不可能有这样的觉悟。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调头回到家中。”

　 “数百人的队伍，紧紧聚拢在一起缓慢前进着。进来时还可以勉强根据太阳的位置确认方向，可一等到深入森林了，就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方位了，只能靠直觉。”

　 “周围的杂草长得都有人那么高了，没人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一只魔兽。哪怕草丛只是因为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两下，所有人也都惊叫着将手中的锄头，铲子对准那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迪鲁克斯明白了，对于进入森林的先锋队来说，精神上的疲惫远比身体的劳累更加严重，也来得更加致命。

　 因为害怕不知从那里突然窜出的敌人而时刻集中精神，除非是特殊修行过精神力的人，不然恐怕连一个小时都撑不下来。

　 如果长时间这样给自己的精神施加负担，很可能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到底应该走去那里？这个问题恐怕当时所有人都在思考吧。”

　 “让我们进入浮藻碧海中探寻出路，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寻找。这与将叶子扔进大海中让它们随浪飘到海的对岸一样，说几率渺茫是轻，其实根本就是毫无可能。”

　 “因为盲目的前进，导致最后发生了与前人同样的惨剧。这也是我，无法将这件事忘记的原因。”

　 从桑朗的话中已经能够听出，他所参加的这次先锋队，最终也是以死亡告终的。只是不清楚有几人幸存下来。

　 “在我们深入森林之后，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却感觉是被千万双眼睛监视着一样。”

　 听到这迪鲁克斯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回到主题了啊。拐了那么大一个弯你还真不嫌累啊。

　 “夜间那些树，光是它们奇形怪状的样子就已经吓坏我们了。伴随着风声，树枝摇动所发出的声响，已经使我们的精神达到了崩溃的零界点。”

　 “已经无法再继续前进的我们，选择了就地休息。疲倦的精神已经支撑不住身体了，除了几位还能勉强坚持的人守夜外，其余的人全部倒头就睡着了。守夜的其中一位，就是我。”

　 “仿佛白日里的警惕完全是假象一样，百人在熟睡后发出震耳的鼾声。”

　 “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何，在这种时候还能睡得这么死。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有多么危险吗？”

　 说到这桑朗叹了口气，拿起茶杯想喝口茶润润，可发现茶已经没了。蕾米见到后立刻提起壶为他倒了一杯。

　 把茶喝得只剩下半杯，桑朗喘了口气，继续他的故事来。

　 “因为恐惧，我一个人卷缩着躲在一个树洞中。”

　 “只是一天的路程下来，我的精神已经极度疲惫。不觉间，我的双眼搭在一起，就要睡去了。”

　 “但在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奇怪的声响？”

　 “森林仿佛在说话，四面八方，低语传入耳中。”

　 “我很害怕，便将这件事告诉其他几位守夜的人，可他们却说并没有听到声音，说我是将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听错了。不，绝不是，我听到的是说话的声音。”

　 迪鲁克斯闭上眼，口中含着半口茶，耐心的往下听着。

　 “这一夜，我在恐惧中煎熬着度过了，双眼没有合过。就算半夜换班了，可躲在被中我也没有睡过一秒。”

　 “到了早上，队伍继续想森林深处进发。而越走我感觉周围的气氛越是诡异，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越是强烈。最后，在第二天的晚上，我们终于见识到了浮藻碧海的可怕。”

　 “森林的夜晚十分寒冷，大家为了御寒不得已点起火堆取暖。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发生了异动。周围的树木，渐渐活动了起来，就和人一样。”

　 “树木活动了起来？”

　 迪鲁克斯睁开眼。他明白了，作为生存了上万年的恶魔，迪鲁克斯的知识自然不是桑朗这样一位几百年的人类所能比及的。

　 一听桑朗所说的，迪鲁克斯便明白了存在于浮藻碧海中的生物是什么。

　 植物怪，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树人，树精。如果说魔兽是使用魔法的动物，那植物怪就是可以使用魔法的植物了。因为魔力，植物也可以活动了。

　 不过一般的植物怪应该并没有什么危险才是。它们的攻击性很低，而且只需要吸入大地的养分便可以生存，那就是说它们不需要进行猎食行为。

　 当然，那些由肉食植物变化的植物怪就要另说了。

　 “你们该不会是砍了那些树做引火的材料了吧。如果是这样它们会发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想自己被别人用斧头在身上劈了一下，谁都会发怒的。

　 可是却桑朗摇摇头。

　 “我记得应该没有。而且，不单单是树木，树上、草丛、地下纷纷出现大量的魔兽。”

　 “没人会想到，如此多的魔兽会出现。更何况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人类怎么能敌得过魔兽呢。”

　 “队伍一触即溃，所有人四散而逃，可是最后活着回到村子的加上我只有三个人而已。这是第一次有人活着回到村中，我们将在森林里看到的一切告诉村里人，至此之后村子也不再派人进入浮藻碧海了。以往我们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些人在森林中迷路了，谁都没想到他们竟是被树木和魔兽杀死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那片森林中竟藏着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真是忍耐不住想要进入一探究竟了啊。”

　 蕾米听到迪鲁克斯这话，眉毛竖了起来，抓住他的手用力摇晃。

　 “尼迪，浮藻碧海里有魔兽，很危险的。”

　 蕾米曾经遇见过魔兽，知道那种怪物绝不是轻而易举可以打败的，更何况是成百上千的魔兽了。

　 蕾米害怕，担心迪鲁克斯会遇到危险。她不愿意让他去冒险。

　 迪鲁克斯转过脸来，瞧见蕾米的神情，明白了她的心思。

　 迪鲁克斯笑笑，伸手在蕾米的脸上摸了摸。

　 “难道你想在这种地方活到老？”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我并不想出去啊。”

　 对蕾米这样从小生长在这里的人来说，其实离开与否都无所谓。不如说离开生长的故乡还会感觉不习惯呢。

　 可桑朗却不一样。他明白，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片土地。只是他们现在是被困住了。

　 而且现在他从迪鲁克斯这里了解到，村子赖以生存的井至多只能维持百年的时间了。如果不离开，那么最后他们只会被困死在这里。

　 迪鲁克斯当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他一定要破坏村中的井，而这些村民他也会帮助他们迁移到其他地方。

　 “放心好了，不过区区数十魔兽，在我看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迪鲁克斯是什么人，他可是地狱七君主之一，在人类眼中无比强大的魔兽对他而言便是犹如婴孩版弱小的存在。

　 “尼迪……”

　 看蕾米还是一脸担忧的，迪鲁克斯就拿手捏了捏她的脸。

　 “我说了没事的，你就别瞎担心了。”

　 听迪鲁克斯这么说，蕾米也只要顺着他的意思了。

　 然后迪鲁克斯看着桑朗，看着他面部皱纹的脸，露出戏谑的笑容。

　 “我想也别等了，明天一早我就独自去那里看看。”

　 桑朗闻言不语，心中考虑着应不应该同意迪鲁克斯。

　 而迪鲁克斯撇撇嘴，啐了一口。

　 “无需多言，就这样决定了。”

　 桑朗没办法，只能同意了。迪鲁克斯这才作罢。

　 “噢，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头，你是用了什么方法活了那么久的？”

　 这的确让迪鲁克斯很费解，人类一般的寿命不过才六七十年，就算魔法师利用魔法延长自己的寿命最多也不会超过两百年。可是桑朗这样一位最最普通的人类，又是如何活过三百年的呢？

　 好奇的不只是迪鲁克斯，坐在他身边的蕾米这时也是竖起耳朵，眼睛盯着桑朗。

　 桑朗听了这个问题后，微笑着摇摇头。

　 “这其中的种种我也不清楚。我的起居，饮食均与村中人没有任何区别。按理说我不应该如此长寿才是，可事情却恰恰如何。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一定有什么原因才对。

　 桑朗虽然自己也很奇怪，但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既然你已经决定明天要去了，那我现在出去看看能否召集一些村民和你一起。”

　 说着桑朗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屋子。不过迪鲁克斯却先一步拉住他，让他站住。

　 “我说老头啊，你到底是耳背还是怎么了？我刚才说的很清楚吧，明天我要独自去。”

　 “我认为还是带些人一起去会比较妥当。”

　 “是啊尼迪，一个人太危险了。”

　 蕾米也不放心让迪鲁克斯一个人，她想要跟着他。

　 迪鲁克斯露出苦笑，无奈的摇摇头。

　 “哎，说句过分的话。带着你们的作用只能是妨碍我。”

　 迪鲁克斯所言不假，假如只是他一人，情况再不济也能够撤退。但假设要是有几十个累赘跟在身旁，那他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就算管，敌人像桑朗所说，从四面八方一股脑的涌上来，任凭迪鲁克斯再厉害也无法保证这几十人的周全啊。

　 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桑朗，桑朗仔细一想也不得不承认迪鲁克斯说的在理。他作为亲历者清楚的知道普通人在那片森林中是多么的渺小，别说几十人，就是数百人进入了浮藻碧海也是凶多吉少。

　 见桑朗沉默不语，迪鲁克斯一笑。

　 “虽说来到这片荒地纯粹算是意外。可既然来了，那这件事我一定会解决的，你们放心好了。”

　 桑朗看着迪鲁克斯，许久，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

　 桑朗弯下腰，对迪鲁克斯表示感谢。很简单，却无比真诚。他感谢迪鲁克斯的帮助，他能感觉得出，面前这位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体内潜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真的可以帮助他的村子摆脱数百年的灾难。

　 迪鲁克斯一笑，伸手扶起桑朗，接着拍拍蕾米。

　 “我们再回园子一趟吧，去拿茶具。”

　 说完迪鲁克斯迈步向前。

　 “恩。”

　 蕾米点头，对桑朗行礼道别后小跑着追上了迪鲁克斯。

　 目送着两人远去，桑朗微微一笑，将桌上的茶杯茶盏收拾干净。

　 另一边，迪鲁克斯与蕾米向着园子走去。路上，不时有人向迪鲁克斯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大活人凭空出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任谁都会奇怪。对于他们恐怕想以“冒险者”为借口是糊弄不过去的。

　 迪鲁克斯没有去理睬周围的人，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而且也不应该由他来解释，最后的人选是桑朗。

　 不时地，有人上前小声询问蕾米，蕾米只能苦笑着对付一下。而到后来她只有低着头，紧紧跟在迪鲁克斯身边，任谁来都不搭理。

　 进入到园子，总算是暂时摆脱好奇的村民了。蕾米抬头，看向迪鲁克斯。

　 “尼迪，你真的决定明天便前往浮藻碧海？”

　 “是啊，怎么了？”

　 “虽然我没有进到过里面，可有几次狩猎，猎物慌不择路逃入了浮藻碧海。猎犬们说什么也不敢追进去，并且只要一靠近那里就吓得浑身颤抖。浮藻碧海里应该有很危险的东西吧。”

　 迪鲁克斯感觉奇怪，他扭头看向蕾米，见她的脸上满是担心与忧愁。迪鲁克斯明白，她是害怕自己有危险。

　 迪鲁克斯一笑，伸手抚摸蕾米光滑白嫩的脸蛋。

　 “别愁眉苦脸的，这不适合你。笑笑。”

　 可蕾米非但没有笑，反而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尼迪，我很认真的。”

　 迪鲁克斯微微一笑，拿拇指按在蕾米的眉心，慢慢揉着揉着，直到蕾米不得不把皱眉舒展开。

　 “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你先前也看到了吧，我可不是普通人。魔兽对你们来说可能很棘手，但对我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就在对话期间，两人来到了水井旁。

　 果然，守护水井的结界消失了。迪鲁克斯认为不必在此处停留，走到水井旁拿起地上的茶具，和蕾米原路返回。

　 路上，没有对话。蕾米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眼看就要走出园子，蕾米下定决心，张开嘴——“尼迪……”

　 突然，一个中年人急匆匆的跑到蕾米面前，打断了她的话头。

　 “小蕾米，总算是找到你了。”

　 “纳吉叔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妈妈回来了。”

　 “爸爸妈妈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

　 可蕾米感到奇怪，就算自己父母亲回来，纳吉叔也不用如此着急的找她啊。蕾米心中一紧，脑中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道是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

　 “可是，他们带回来了一个人。”

　 听纳吉叔说完，蕾米这才长出一口气。

　 “什么？带回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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