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What of us

大陆的北方迎来了一年中短暂的春季，湛蓝如洗的碧空中散着零碎的云，远处山顶的雪层清晰可见。新绿的颜色已经铺遍这片广袤的草原，零散的野花也不甘寂寞地显露身形。

这一带算得上是这片高原上难得的水草丰美之地，但是始终没有哪一个部族能够在此成功定居。这里甚至少有动物出现，只有几块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巨型石块陷入地表，默默看着这片地域年复一年的冬去春来。

好在现今大陆人口稀少的状况让生活在附近的部族不需踏足此处就能维持生存，但是即便如此，那些连族中最为年长的老人也从未听先人说出过出处的巨石也还是成为了许多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故事，就像是天空中自上古以来就未曾再亮起过的那颗星辰一般。

北天之极有星名为紫微，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晓依靠它的存在来在黑夜里辨别前进的方向。在离它不远的地方，又有六颗星辰，组成短柄木杓的形状，随着四季更替围绕紫微星变换着位置。曾有人从上古遗留的星象记载中发现，那原本应该是七颗星辰，斗杓的尾端还应另有一星，只是那篇记录的出处至今不曾解明，而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也再无一人亲眼见过那第七颗星辰的光亮，它的存在，也就成为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单纯向往。

若是有远游至此的人问起，那么附近部族的孩子们都会告诉他说，这里的巨石就是那颗星辰碎裂后陨落此处留下的痕迹。他们听着这样的传说长大，早已不再有人去细究那些石块表面隐约可见的繁复花纹。

石块的周围不缺植物，也会时常开出一些零星的野花，但是这一年的春天里，一种不知名的浅绿藤蔓从地底长出，渐渐地缠遍了灰白色的石块。那是这片草原上从未出现过的植物，它只沿着石块生长，抽芽，生叶，最终长出了白色的花苞。

那些在藤蔓上长出的花苞于一个月夜全数绽开，洁白的花瓣在月华的银辉下闪着有些耀眼的光泽。它们在微弱的风中摆动着，像是呼唤，也像是期待，直到它们身下的泥土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纤细却明亮的光束从缝隙中直射出来，瞬间直达天穹。

位处北天的紫微星依旧安静的闪着明亮光芒，而不远处的斗杓尾端，有一颗沉寂千年的星辰，悄悄亮起了几不可见的微弱光亮。

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曾经鲜明而壮烈的故事都已沉寂于千百年的长河之中，但那些不甘于被黑暗所吞噬的结局，也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等待，从地底重回世间。

烈山部是大陆上唯一一个还保留着祭司这一职位的部族。

据传，上古时期曾有一场浩劫侵袭世间，各族虽均有召集族中祭司日夜向所信奉的上神祈求庇佑，但始终未得到回应，无力抵抗那股强大力量的人类在浩劫中几乎灭尽，流离失所的生魂笼罩了整片大陆。

从何而起，那般强横的力量最终又归于何处，关于那场灾难的事情早已少有人知晓。不过现今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类均是当时侥幸逃脱的人的后代，他们延续了部族的血脉和传统，却唯独抛弃了对神明的敬意。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只属于人类的神隐之地。

在这样的环境里，烈山部却保留着严格的祭司制度，甚至族内的最高权力，也聚集在了紫微大祭司的身上。

他们并非是因为还保留着对神祇的信仰，而是在以此表达着对先祖的敬意。烈山部曾是世间最为强大的部族，族内传说在灾劫席卷了整片大陆的时候，包括紫微大祭司在内的祭司们都和族民一起拼死奋战到最后，而最终将那股来自黑暗的力量暂时击退的，更是当时的破军祭司不惜自己生命射出的箭矢。

沈夜听着这样的传闻一直到他自己代替亡故的父亲登上紫微大祭司的位置。在他看来，无论是对神祇的信仰还是对先祖的敬意都并不是太重要，能否让自己的族人在如今隐有变故的世间好好生存下去，才是他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沈夜正在和廉贞祭司商议着今天另一部族送来的以武器交换粮食的请求。烈山部所处地域离水源很近，是以于种植养牧上颇有余力，但是族中愿意学习工匠技艺的人数不多，一旦遇上争斗，武器就是最大的难题，于是沈夜也很是想在保有余裕的时候为族内换来一些必备的武器。

他与廉贞祭司从幼时起便交好，所以只有她在时时常就会在自己房中议事。这是他从小就住着的屋子，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很想看看是谁有如此胆量敢于侵入这方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间。

“你回去吧，大概也就这么些，送封信去告诉他们我同意了，再拟出单子详谈。”

“是，那属下告退，时候不早，你也早些睡了。”

“好。”

长长的裙摆转动间掀起地面上的些许微尘，华月撩开门口的垂帘走了出去。

她身上饰物撞击的声响被复又落下的厚重垂帘隔在门外，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沈夜解开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挂在一边，然后他走到方才华月坐着的桌边，低头吹灭了桌上的灯盏。

外间天阴着，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原本应该照亮大陆的月光，室内唯一的光源灭去之后，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沈夜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贴着肩头擦过去的刀刃冒着森寒的冷意，隐去光泽的金属像是融化在了黑夜里，紧紧缠着沈夜。他执起就放在床边的武器，毫不犹豫地回攻了过去。

不过数招，他便确信如果对方遇上的不是自己，早就该完成所求收手而归了。长刀的攻击飘忽不定却又果断狠戾，但令沈夜也有些不解且难以防备的，却是执刀之人的位置。他要时隔许久才能听到一丝轻微的气息，待他剑刃指向那处，那人早已避开，就好像是他的对手是一个能够隐于空气中的人。

长剑横在眼前，沈夜摸索着按下了镶在剑柄上的一颗圆石，方才还为主人抵挡着刀刃的长剑随着他的动作散裂开来，长刀随之劈下，却被碎裂的剑刃缠住，失了先机。

沈夜顺着刀刃伸手过去，果不其然抓住了一小块布料。他缠紧被制住的长刀，伸手一挥将它和自己的剑都扔开一边，然后朝着布料脱手而出的方向扑了过去。

争斗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在沈夜房外值守的人听到不同寻常的声响当即就冲了进来。房内还响着近身打斗的声音，他们未得指示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在门边有些忐忑地等着。

待到声响终于停下来，他们听到黑暗中传出沈夜的声音。

“别站着，将灯点上。”

“是。”

其中一名守卫连忙摸到桌边，点起那盏不久前才被沈夜吹灭的灯盏。

昏暗的火光摇晃着充满了整件屋子，守卫们眨了眨眼，才看到他们的大祭司正半跪在地上，以膝盖和双手压制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

沈夜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气息，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懈分毫。他看着被他脸朝下压制在地上的人，说道：“身手不错，但你还是输了。”

那人的脸掩在沈夜投下的阴影里，安静的一动也不动。

“大祭司大人，是否先将他绑起来再问？”

有人如此提议，就有一位守卫走上前来，想要代替沈夜压住那个人。

“不必，你们没有人制得住他。”沈夜摇了摇头，示意守卫不需帮忙。然后他将那人双手反剪到背后单手握住，另一手则探到他下颌，捏住然后朝自己这边转了过来。

“你是哪族人？派你来的又是谁？”

他的动作将那人的脸从阴影里带出，燃烧了一会已经足够明亮的灯光映在那张沾着尘土的面容上。

沈夜微微眯起双眼，眼神突然就认真了起来。他松开对那人的压制，而对方也并没有想要逃走，仍旧伏在地面上，直到沈夜将他翻过来。

手指触上的地方印着红色的印记，在明灭的灯光下鲜艳得如同火焰一般。沈夜在他右眼下方的皮肤上抚摸一会，才将手收了回来。

“你，是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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