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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有很多理由……來讓一個人非死不可。

不能原諒的理由太多，然而原諒的理由，在這個年代卻是多麼奢侈的事物。

那一重憤怒，那一重殺意，到底可以造成多大的毀壞呢？很諷刺的，這就是力量。

因為淺井軍傷員太多，連長政本人也受了不輕的傷，基本上……秀吉要做的只有窮追猛打而已。以秀吉現在手下未有受損的兵力，絕對足夠追上。而這次趕盡殺絕的行動，就由秀吉親自來執行。在跟隨秀吉的快馬之上，官兵衛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這是在出發前，他不經意的聽見半兵衛和秀吉的對話。只是一段很短的時間，只不過是空出來的一小條細縫。他好像從來沒聽過他們單獨的對話……

『秀吉你問了吧？』

『問什麼？』對於半兵衛試探般的話語，秀吉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

從門縫中，可以窺見到半兵衛沒戴面具的臉。那側臉的微笑現在竟是如此的柔和，是面對著秀吉時獨有的美，就像對一切都理解，都包容的溫柔。對，官兵衛也很明白……只要是秀吉的事，不管怎樣半兵衛都會包容下去吧？

『就是問阿市姬的事啊……你在想有個萬一的時候，到底要不要把阿市都殺掉吧？』

秀吉的嗓音吐出些微的不耐煩：『因為她是信長公的親妹才慎重確認下而已。』

『在這方面，秀吉你還是很溫柔啊……像我們初相識時一樣。』

初相識……是官兵衛所不知道的時間。

『是溫柔的話……』秀吉好像踱了幾步：『我就不會親手把寧寧殺掉了。』

『……』沈默，然後，在那張平時只會露出冰冷表情的臉上，憂傷一時表露無遺。

這時，秀吉的影子投在半兵衛身上：『把妻子殺掉的人算溫柔嗎？半兵衛。』

半兵衛調整了表情，抬起頭：『不管怎樣，我也是站在秀吉那一邊……』

『那就說老實話，不要連你都奉承我！』不溫柔的大手捏著那尖細的下顎。

『我沒有奉承。』半兵衛放輕的聲線：『因為秀吉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到……秀吉的世界將會殘酷得沒法再容得下寧寧夫人，所以……只要把她放進心裡面就好了。』

『你把我的理由美化了很多啊。』秀吉的手指慢慢放鬆：『說到底，要得到天下……就要先品味孤獨吧？信長公也作了同樣的選擇。他的回答是「我沒有妹妹」。』

殺掉妻子嗎？是為了孤獨而親手殺死摯愛嗎？

真的會有人以破壞來換取他想要的孤獨嗎？然後再以孤獨換取力量……這一瞬那，官兵衛腦中浮現出一片夢幻般的影像。一個魁梧的身影站在高聳的城頂俯瞰天下，像夢一般，這個構圖……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悲傷。這個就是有能力之人誓死都要追求的那個……既悲哀又沒法抗拒的夢。

『秀吉你沒有做錯。』不知怎的，半兵衛突然變堅定了，就像在幾經思索之後重新決定了什麼似的，又回復到平常的樣子：『這樣一來，這世上就沒有你殺不了的人……再也不用迷惘了。』

秀吉沈默了半晌，捏住下顎的手指鬆開，掃上了半兵衛的臉龐：『我還有殺不了的人。』

咚咚──聽見秀吉的這一句，官兵衛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重得讓人發痛。

半兵衛閉上眼，微笑：『不用擔心，在我用不了時……就會自動消失的了。』

『…半兵衛。』停留在臉上的手略帶僵硬，叫喚著名字的聲音感覺非常沈痛。

『是。』

『不需要把你的一切都豁出去。』因為這樣做的話，直正無底的孤獨就會來臨。

『可是，現在讓我生存下去的，就只餘下秀吉的夢了。』

暗淡的紫色眼眸，訴說著何謂心死。

偷偷注視著的官兵衛，內心像被扭作一團似的……

這是自己對秀吉的妒嫉，同時也是為了自己的懊惱。

他深知自己並沒法做到秀吉的那個程度，他沒法飛到足以讓半兵衛仰視的高度。人嚮往高處，但人不像鳥，因為人……無比沈重。要飛到天下之上的位置，就要先拋棄那些纏凝在內心的重量吧？那些重視、深愛到足以成為重量的東西。

真是虛無……空蕩啊。

心中一直在這樣低語著，手上的刀同時無意識的斬著。

那些無力的人們……就是護送著淺井長政夫婦的部分殘兵。官兵衛平時也沒有多留意的，那些人死前的眼神。現在他卻無意中看到了，那些人的內心有很多很多沈重卻不想捨棄的東西。

只是，他們馬上就會化為虛無…與空蕩。

就如這反映著夜空的河水，只剩下分不清深度的黑，倒影中的火把也在扭曲著。現在豐臣軍所包圍的是淺井長政和她的妻子阿市。火把照在年輕女性的臉上，她的樣貌，即使被血污沾染都無損其脫俗之美，她就是沒有男性不對她心醉的市姬。現在的她吃力地扶持著受重傷的長政，精緻的臉上浮現的感情就只有哀怨和憤恨。

「阿市公主，信長公要的只是淺井長政的首級，並沒有要對付您的意思。」

「秀吉大人……」阿市注視著面前這個魁梧的男人，語氣中充滿了幽怨和柔弱：「阿市……只想保護長政大人，我們已經沒法再礙兄長大人的事……了吧？」

「阿市！不要求他！那魔王的走狗……」然而，阿市懷中的長政卻意外的倔強。

臉帶著愛傷的痛苦，卻表現得如此深深不忿，眼中的敵意，就只是因為被趕盡殺絕嗎？在這個時候，官兵衛覺得，背叛信長並不是被左右為難所驅使，而是出於他自己的本意吧。

這時，半兵衛的側臉，瞬間流露著對這兩個人的悲憫。

為什麼是悲憫？憐憫就是打從心底感到悲哀卻只是在一旁看著。

然而，這種一直在旁看著的感覺，竟和半兵衛注視秀吉時意外的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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