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要是如那個男人所願進入調查兵團，那一直以來掙扎求存的理由就能講通了嗎？

心裡真正想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溫飽？安穩？平等？地位？金錢？

不……這些東西都被過酷的現實洗滌得一乾二淨，正因為從沒得到過，反而領悟到更重要的事情。當滿足於苟安的人們還停留在夢鄉時，從沒擁有過夢的人一直都醒著。

－８４５年－

這夜，都城地下街的流氓仍躲避著那迫使他改變的選擇。

這並不是因為抗拒，相反他是被埃爾溫的堅定所動搖。說來丟臉，他也沒想到會真如對方所說，將屯積在腦中的固執都打散以後，感覺真的變得完全不同了。

此刻眼前仍是骯髒破舊的地下街，包圍著在四周的都是沒有靈魂的風景，黯灰的色彩，還有污濁的空氣……利威爾在滿是碎石，凹凸不平的街道中心踱步，在這熟悉的風景跟前，他嘗試理清思路。

從很久以前他已非常納悶……在這如墓穴一般的地方，像野狗那樣自生自滅，到底意義何在？這裡太暗了，沒有路標也沒有鮮明的界線，人踏著如醉漢般東歪西倒的步伐，不知不覺已身陷於迷宮之內。沒錯，是迷宮……儘管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利威爾仍覺得這地方和迷宮沒兩樣。

有人因為找不到出路而彷徨，有人則在岔路中放棄前進，最後在被遺忘的角落中腐朽，也有人由始至終仍在徘徊，彷彿期待著在這深不見底的迷宮中會找到什麼答案。利威爾認為自己就是最後那種……然而，在這一天比一天頹壞的前路上，答案卻從未浮現。

為什麼這種會有這種該死的地方存在？為什麼必須要以如此該死的方式活著？為什麼人要被那些該死的巨人吃掉？為什麼……這些絕望的悲鳴明明如此接近，為何當權的人類仍然沈醉在該死的白晝夢裡？說不定這一連串的問題，就是人類不惜付出性命去求證的理由。

『…哪……哪裡……哥……很…可怕……』

午夜的地下街總是異常寂靜，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都因餓透而倒在路邊睡著了，所以這微弱斷續的人語聲亦顯得相當明顥。敏銳的利威爾馬上就發現聲音來源來自左側那條橫巷，他一望過去，只見一名臉色慘白的少年在巷子的入口瑟縮著。

『原來是你嗎？之前你都跑到哪裡了？』似乎是流氓所認識的人。

正當他打算接近時那孩子就像觸電一般猛地彈起，然後往橫巷中奔去。而察覺到不尋常的利威爾也就追上去，本來速度就很快的他，要追上孩子的腳程完全沒有難度。最後在巷子的盡頭，那孩子因撞到牆壁而倒地，痛得捲縮在地上。

『喂，冷靜一點！』利威爾將他扯起來，但那個少年似乎仍非常驚恐，整個人猛然彈後，背部撞到牆上的他因為雙腳發軟而跌坐下來，在使力撐大的眼眶中，那空洞無神的眼瞳不停抖動，似乎已不認得眼前的人了。

『巨人……哥哥……啊…巨人……要來……了……』乾裂的嘴唇吐出的聲音也是微弱和沙啞的，甚至已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一個個單詞之間只剩牙齒哆嗦碰撞的聲響。

『你老哥和其他人呢？』

『嗚……哥哥……』但看少年滿身瘡痍的模樣，看來情況不太樂觀：『…大家……巨人……很多……巨人……大家……被…吃……』

『……』這時，利威爾留意到少年身上正傳出一陣濃烈的腐臭味，也看到那抖顫不止的雙手從一開始就把什麼抱在胸前：『喂……你拿著什麼？很臭啊……』

『嗚……』

看樣子還是問不出話來，於是利威爾乾脆就扳開少年的雙手。這時，一團被破布包著的東西掉到地上，在墮地同時那包裹著的布也鬆開了，那是一隻已經明顯腐壞的斷掌。手腕以下一吋多的地方就是參差不齊的切口，看樣子是被硬生生地扯下來的。

變成灰紫色的手掌已完全僵硬，保持著似在握住誰人的手的姿勢，唯一能辨認身份的只有手背上曾被刀刃貫穿過的疤痕。從這特徵，利威爾知道手掌的主人就是這少年的哥哥。

『是嗎？他們都被巨人……吃掉了嗎？』

這結果……似乎比被憲兵抓到更加悽慘。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即使踏足到牆外，看到更遠更大的世界，這個問題仍在腦間揮之不去。

「這是下月牆外調查的分隊名單。」在團長的辦公室中，兵長接過他遞上來的一張寫滿人名的紙：「由於上一次的折損，你的隊伍變化也蠻大的。」

「哦。」坐在桌子上的兵長無意識地掃視著紙上的名字。

「沒有問題嗎？」

兵長一臉不解地回頭：「能有什麼問題啊？」

「對於被分配到自己班裡的隊員就沒有任何意見嗎？」

在對上到團長那冷徹的藍眸子時，利威爾就知道對方應該察覺到什麼了。

「……沒關係。只要提高行動力和存活率就行了吧？這個我能辦到。」

「這才是問題所在呢。」

「什麼意思？」

「你的確是壓倒性地強大，依照先前作戰的數據，你的戰力甚至等於整個旅團。對於你個人的本事，是完全無可挑剔沒錯。」團長邊說，邊把鋪滿一桌子的文集疊齊：「利威爾，作為一名士兵，你非常優秀，而且接近完美……除了協調性這一點。」

「嘮叨這麼多，就是想說我不合群吧？其實你可以直說無妨，我又不會被打撃到。」

「你應該明白吧？我們是一整個兵團，一切也需要團隊合作才能成事，不然也無需讓這麼多人冒著喪命的風險投入戰線。還是說，你在這件事上有什麼難處？」

「沒有。」兵長從桌子上跳下來：「反正……我會照你的意思做。」

「利威爾。」埃爾溫輕輕握住利威爾的手臂。

「幹什麼？」

「你現在已經是為人所憬仰的士官長，兵團中有很多人都把你視為學習對象……和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團長的臉上浮現出淺淺的微笑，似在鼓勵對方。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啊……」兵長擺出一臉不悅的表情別過臉去。

「所以你就努力和隊員好好合作。在這種隨時有可能喪命的任務中，最重要並不是保護隊友的安全，而是果決地信任他們。要是能做到這一點，你的強勁也會讓整個隊伍鞏固起來。」

「……我了解，為了達成目的這也必須要做的事吧。」

目送利威爾離開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關切之情，但最後埃爾溫還是決定放手讓他自行克服。從一開始一直注視著利威爾的他，沒可能不知道對方心中的疑慮。

有時候愈強的人，在心理關口跟前就顯得愈吃力。

小说相关章节：[團兵] Our Cruelly 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