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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谢/夜初】初七19-28 by 小卷心菜,1

[db:作者] 2025-07-03 18:50 5hhhhh 9090 ℃

十九.

开春正是制薄衣的时候,流月城几乎终年严寒,难得有几天艳阳高照,族民才有机会穿上薄衣。沈夜道烈山部五谷不进,生活萧索,只得穿衣能让族民有些盼头,一年两次发放春衫冬袄之事,绝不能怠慢。

也不知第几代大祭司之时,烈山部已发现伏羲结界不若上古时坚固,浊气漏入流月城中,便有人开始尝试进入下界。到了沈夜父亲一辈,烈山部已经形成由廉贞祭司负责带人为族民下界采买的规矩。若是在俗世,采买之事无疑是个美差,但到了流月城中却截然相反,能破界而出之人,法术修为必定十分高深,兼之还要能抵抗蚀骨的浊气,一来一回,功力耗损十分巨大,非年轻力壮的高阶祭司不可为之。到头来,美差称不上,倒真真是件苦差事。

是日华月正把新购的布匹送到崔家,崔家管事的当面清点完毕,迎上前道:“廉贞祭司大人,喜服用料可有带回?”

华月点头,“大祭司要先过目才能交予崔家。”

管事的忙笑,“自然是要的,谢衣不愧是受大祭司器重的人,我们崔家得了这个姑爷,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华月生性不爱与人客套,事毕,直言道:“你倒是比你们当家的会说话。”

管事的假意听不出她话中深意,点头哈腰地退了。

流月城天色总暗得早,沈夜殿前影影绰绰几个身影飞快离开,分毫不叫旁人察觉。华月等了一阵,再看不到有暗卫从里头出来,料想沈夜已经得了闲,回头吩咐身后抱着布匹的祭司,“你先退下吧。”

华月接过要给谢衣做喜服的料子,伸手往平展布匹上抚过,滑软细腻,织造讲究,她在下界采买这么久,还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布料。都说蜀锦“其价如金”,确非虚言。就是这价比黄金的料子都舍得买,谁又敢说沈夜不宠他。

思及此处,华月面上浮起落寞神色,再低头看那匹绯红蜀锦,鲜红刺眼,与流月城的绿分外格格不入。

她在门外呆呆站了半晌,方闻得沈夜在里面说,“既然到了,怎么不进来?”

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撑住头,倦极的面容,抬眼看见华月手上的料子,方才来了兴致,“让我看看。”

华月递过去,他展开料子细细端详,是蜀锦才有的明艳绯红,金色的赤狮凤纹,要说是当朝贡品的质素也不为过。想来派去的人,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能买到。

不管吴霜微点鬓,来看蜀锦烂争春。好,好得很,就是要艳绝天下的红,才称得起他。

“华月,下界一趟不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无妨,这身子总算也有好处,对下界浊气不若其他人敏感……只是,崔家已经一再催促赶制婚服之事,你真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沈夜卷起手中蜀锦,只微抬了眼,长睫遮蔽了眼内神情,分外捉摸不定,“呵……牵着本座走……就凭他们?告诉崔家,新郎倌的喜服无须他们做,婚礼定在下月十五。”

崔家是大户人家,借着这门婚事与紫微祭司沈夜攀上亲戚,又恰逢缝制春衫的当口,举家上下忙得不亦乐乎。沈夜却是不当一回事,在婚礼前几日才拿了谢衣的喜服让他试。

“穿好了?”

谢衣在屏风那头手忙脚乱,“再等等。”

沈夜背对着屏风又等了一阵,只听得背后布料摩擦的呲呲声,好好的一件喜服,真不知被他弄成了什么样子。

“打小就说自己手头功夫好,那般精巧的偃甲都使得,却连件衣服都穿不好。”

谢衣一听便丧了气,又挣扎了几下,终于宣告放弃,“师尊,弟子着实不会穿……”

沈夜等了半天就等着这句话,原是要亲自给他穿的,谁知他竟不好意思,非把沈夜推到屏风那头。本是复杂心情,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穿上这身衣服,结果白忙活了许久却还要求助师尊,倒叫谢衣更是羞红脸颊。

沈夜绕到屏风后头,看到谢衣裹在鲜红锦缎中,称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像极山间忽而冒出朵开了一春才开败的野蔷薇,自花蕊中生出只修了万年的精怪来。

专门勾人魂魄,销魂蚀骨的……妖怪。

沈夜怔住,一时回不了神,谢衣不想让他看自己窘态,忙唤他,“师尊,师尊。”

沈夜如梦方醒,也不答话,默默替他整好层叠衣襟,又拿起腰封给他系上,这套动作竟熟练至极,只因谢衣小时候总赖他房间睡,每日清晨更衣洗漱,沈夜从不假手于人,替他穿衣这事,多年以来,也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谢衣亦想起儿时师尊给自己更衣的情景,再不觉得羞涩,只怡然自得起来,“衣服是崔家做的,可没有人来给弟子量身呀?”

“是为师做的。”

恰到好处的肩膀,一手揽尽的腰身,怀抱千次,如何不知?

谢衣正想问沈夜怎能做得如此合身,外边忽听得有人低声敲门,“大祭司,范老殁了。”

沈夜停了手边动作,留下一脸茫然的谢衣,“别乱跑,为师去去就来。”

城中有人病故本不是大事,况几十年来浊气渐浓,早夭之人不少,更别说范老这样已活了几百岁的人。只这范老也算不得是寻常人,沈夜之父在位期间,他曾任七杀祭司,沈父死后,四大家族以范老年纪过长,无力胜任为由,逼沈夜与范老交出七杀祭司之位。范老在沈夜幼时曾任过他法术老师,就连沈夜也要尊称一句“范先生”,个中情谊,不足为外人道。范老担忧沈夜权力被架空,硬是扛住各家威逼利诱,把七杀祭司之位传给了当时已成为沈夜心腹的瞳。

范老宅子外围着的人看沈夜黑着脸色赶过来,纷纷避开一条道,瞳和风家的人已经到了,沈夜甫一进屋,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范老瘫倒在床上,尸体已开始腐败。

瞳已经粗粗看过一遍尸体,上前道,“流月城气温极低,尸体能腐烂成这个程度,看起来已经死了几个月了。”

范老一生效忠前任大祭司,一双儿女早年也得了怪病早夭,最终孑然一身,竟落得个凄凉下场。

沈夜不顾众人围观,撩起大祭司服在范老床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学生一时疏忽,未能如往年时常探望先生,先生恩德,学生无以为报。”

众人看大祭司如此尊师重道,便又对他敬重几分,人群里也有曾与范老有些交情的,也都凄然哭出声来。

沈夜起身,回头问瞳,“人是怎么死的?”

“没有外伤,看尸体症状,似乎是冻死的。”

后头有一人走上前来,道,“属下认为,还需验过以后方能明白。”

沈夜转过身去,看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却是不修边幅的模样,身上穿了风家家服,“你是?”

“属下风琊,曾与谢衣在大祭司面前比剑。”

“本座记得你,使得一手好剑,那次你只运气不好,风家嫡传长子,已经开始处理要事,都说风家家训严明,果然名不虚传。”

风家祖上是流月城最初的法典制定人,代代流传,风家一直司城内刑狱法典,如今死了人,风家派人来,是理所应当的。

风琊躬身向沈夜一拜,道:“大祭司谬赞,祖父望我能跟着学些东西,只是这验尸一事,非我风家所长。”

烈山部自浊气丛生,怪病不断以来才兴起验尸,本意是为了研究治病之法,因而此事一直是由擅长药理的崔家男子负责。

那边厢崔家亦派了人来,正听到风琊说起验尸一事,便问道:“属下见过大祭司,是否把尸体抬到崔家验明死因?”

沈夜暗自沉吟,道,“过几日崔家要办婚事,尸体抬回去只怕不吉利,既然人已经死了数月,就等两个新人拜过堂,再验不迟。”

二十.

烈山部并无沈夜口中“拜堂”之礼,他饱读下界诗书,一贯主张族民多学习人间习俗,言语之间,与任何一个前任大祭司都别有不同,亦曾有族中顽固守旧之人,仗着年事高非议沈夜,无非说的是他“携烟火之气”弄污了流月城。

沈夜当年闻得非议之言,不怒反笑,对着一旁气得直跳脚的谢衣道,“人间烟火的可爱,未曾见过又如何能想象,本座虽未曾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日,定要叫我烈山部族民看个尽兴。”

很久之后,谢衣才想起,那时他说的,原来不是“我们”。

沈夜站在人群里凝视远处的谢衣。世间最让人流连,不就是跳脱在雪地中的一抹绯红,这么多年来隐约燃在他心口,艳艳灼灼地烧起来,数点星火,便可燎原,焚尽他穷一生握于掌中的孤城。

总有一日,他也要被他燃尽成灰。

即便是嫁娶之事,在烈山部亦是极为素俭,寻常百姓,两家亲朋拥着新人向神农神像行礼即算事了。流月城说大不大,每逢有喜事,邻里之间,还有那些爱热闹的顽童,都有来道贺的,却未曾有今日这般热闹,人群挤了好几层,纷纷探头看艳红加身的新郎倌。

那时谢衣只十四的年纪,已是生得仙人一般的样貌,又是沈夜唯一的徒儿,加之崔家名门望族,今日排场,比神农寿诞的祭典也不输分毫。

众人都顾着看谢衣,竟无人注意到后方远远站着的沈夜。春分已过,谢衣脚下的雪不厚,却是走得比那被婢女搀着的新娘子还慢,三步一回头,全然找不到沈夜的身影。

谢衣脸上挂起掩不住的失望,短短一段路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甫到神农像前,抬头看见沈夜已经在候着了。

紫微祭司即是授意于神农,沈夜在场,这行礼前的第一杯酒,必定是要向他敬的。崔家早备好了酒杯,又抬了一罐华月从下界带回来的好酒,新人各执一杯,新妇款款跪了,向沈夜递上酒杯。

沈夜接过,目光却转向谢衣,声音淡得只有他两人才听得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说罢一饮而尽。

谢衣避过他冷然目光,垂眼盯着手里的酒杯,那人黑色身影荡起涟漪,骤然带起刺眼的血色,染红杯中清澈琼浆。

谢衣讶异,一不留神手中酒杯摔了个粉碎,抬眼只见沈夜手捂胸口,嘴角血迹斑斑。众人不知出了何事,哗然一片,风家派来的守卫急忙隔开人群,谢衣正想上前扶住沈夜,已被风琊抢了先。

“大祭司,是……毒?”

沈夜点头。酒是崔家准备的,崔长老与崔家一众伺候的人都跪倒在地上,风琊朝身后的侍卫挥手,“把人都带走。”

众人乱成一锅粥,风家又派了人手来收拾残局,谢衣呆在当场,眼见沈夜艰难施展瞬移之术离开,也顾不得崔忆彤被风家拉走,拔腿往紫微祭司神殿的方向跑。

沈夜房中几个祭司手忙脚乱,才刚替他清了血迹换身衣裳,谢衣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

瞬移之术总懒得练,腿脚却是一等一的好……

大祭司殿中早就没人能拦得住谢衣,沈夜屏退伺候的人,半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崔家的毒,竟是比想象的还要厉害……

谢衣满头大汗走进房来,只瞧得沈夜闭着眼,脸色死一般地苍白。

“师尊?”

沈夜不动,谢衣小心翼翼地行至床边,“师尊?”

沈夜依然没有动静,谢衣瘪了嘴,哆嗦着伸出一指探到他鼻前,冷不防被沈夜伸手一拉,抱了个满怀。

“傻徒儿,为师哪有这么容易死。”

“徒儿……徒儿以为师尊……”

嘴边的“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是他的天,是支撑流月城不坠的灵魂,又怎会……死呢?

“可要叫瞳哥哥过来?”

沈夜摇头,又把他抱紧了些,“无妨,让为师抱一会就够了。”

谢衣点点头,乖巧地枕在他胸前,听得他因毒发而无法平复的仓促心跳,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这样就好,只要有师尊在,明日睁眼,一切都还是好的。

他拥着谢衣坐了一整晚,怀中累了一天的人儿早已经睡着了,怕吵醒他,也就不曾再动过。毒性未退,与他体内神血冲撞,换做别人,已是要痛到满地打滚,他只静静地忍着,未曾阖眼。

春宵一刻值千金,又如何舍得睡过去。

天色尚暗,城中蔓延的惶惶不安都在等待天明曙光,瞳和风琊在殿中候了半个时辰,沈夜身影从光线晦涩的廊后出现,远处未落的月亮被他隐去大半。

以夜为名的男人,只手可遮住月光,云层再厚,也要把从不眷顾流月城的艳阳生生拉出来。

真可怕,风琊想着,拱手递上手中的细颈瓶。

“禀大祭司,昨日酒内之毒出自崔家,其中一味“木兮”,取自矩木凋零枝叶,只有崔家人才懂得制法。”

沈夜把玩着瓶子,静待风琊继续说。

风琊看了一旁的瞳一眼,道:“崔家已经被控制住,正在逐个审问,只是……昨晚属下与七杀祭司大人为范老验尸,发现了另一件事。”

“说。”

“范老死因确为冻死,此前被派来参与验尸的崔家管事也没有意义,但是瞳大人发现……”

“我来说吧。”瞳驱使轮椅向前,自怀中掏出一块夹层碎布,“属下为范老验尸的时候,便觉冻死之事甚为蹊跷,流月城虽冷,千百年下来,族民亦都能够适应,从未发生过冻死人之事,何况一直以来,族中都有命,老人稚子的过冬衣物要加厚,于是属下剪下范老衣物一角,发现衣内棉絮十分稀少,根本不足以让老人御寒。”

沈夜面色泛起怒意,眼波一转,又问风琊,“你怎么看?”

风家虽与崔家关系并不亲密,却也不愿轻易得罪人,风琊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断然猜不透沈夜打什么主意,他是大家出身,这样的场面自然知道进退,“属下不敢妄作论断。”

“噢?风家是我烈山部自古司刑狱法典的望族,传说你祖上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现在居然连一句‘假公济私,偷工减料’都不敢说么?”

“属下不敢,按照风家规矩,无证不言,请大祭司下令搜查崔家。”

“好,本座就令你带人前往崔家搜查证据,这本是你们风家份内的事,要怎么做,就不需要本座交代了罢。”

“这是自然,属下告退。”

两人看风琊走远了,瞳方才开口,“阿夜,你身上的毒……”

“调息了一晚,没有大碍。下毒之事,崔长老有何说法?”

“半句不肯说,只说崔家绝不会加害大祭司。”

待今日风家把崔家老宅搜个底朝天,再看看老家伙是不是还如此嘴硬!

沈夜体内毒素未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昨晚验尸,风家之人都有在场?”

“叫风琊的那小子一直都在。”

“很好,只要有风家作证,就无人会对范老师的死因存疑,过几日等事情都办妥当了,我要亲自厚葬老师。”

沈夜印堂隐隐一丝黑影未散,瞳是最知晓毒理的,一看便知他在强撑,只求速战速决,便又上前几步,小声道,“这毒很是厉害,你最好再休息半日,待我配出解药再处理了崔家不迟。”

沈夜摇头,“不能等了,现在其他三家还在坐山观虎斗,若是由得他们想通了事情再来阻挠,下次哪还有机会唱这么一出大戏。”

沈夜话音未落,守门的祭司来报,“禀大祭司,崔长老在狱中传话,说有要事要见大祭司,如能一见,愿意以死谢罪。”

沈夜与瞳相视一眼,这场仗,赢了。

二十一.

谢衣睡醒不见沈夜踪影,又想起昨日之事,千头万绪想不明白,料得崔忆彤定然被牵扯其中,心中怪自己当时只顾担心师尊伤势,就连崔忆彤被风家带走也未能阻拦。她一个纤弱女子,在家中又不得势的,怎会加害师尊,当中定有隐情,也不知狱中守卫可有多加为难……谢衣越想越乱,就连身上喜服也不换了,出得神殿逮住守门的祭司问道,“师尊人呢?”

“大……大祭司去了地牢。”

地牢离沈夜神殿极远,谢衣喜服下摆冗长,跑起来十分不便,心内只恨自己平日痴迷造偃甲,瞬移之术从不练习,真不知道昨天从神农像跑回神殿又没有摔个狗吃屎是怎么办到的。

那边厢沈夜已经站在崔长老牢房前,隔着石墙还能闻得不停有人被抓进牢里,哭喊叫冤声不绝于耳。崔长老坐在稻草上,与立在牢房外背着手似笑非笑的沈夜对视。

“崔长老这么着急要见本座,不知有何事要说?如果没有,本座倒是有许多事情要问崔长老你。”

崔长老知道这次在劫难逃,毒杀大祭司,贪污制衣材料,累族人冻死,哪一件都是杀头的大事。

“大祭司是聪明人,老夫便也不废话了,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大祭司能放过崔家其他无辜不知情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同本座谈条件?”

崔长老气势却不输他,冷哼一声,道,“就凭老范身居七杀祭司之位时爱民如子,他九泉之下,也不会愿意看到有无辜之人枉死。”

“…………”沈夜已准备听他辩解下毒和贪污之事,却不料他忽然提起范老之死,猛然一怔,等着他说下去。

“大祭司无话可说了?你为了铲除崔家无所不用其极,我承认制衣用料确实有被私下克扣,但崔家技术高明,一直对其中分量拿捏得当,冻死人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崔长老如此干脆,又何必再多加辩解,老人家身体不好,严冬暴雪,竟被崔家恶行害得冻死,敢问崔家如何与族民交待?”

“身体不好?大祭司曾在人前说过自己事务繁忙久未探望老范,又如何知道他身体抱恙?”

沈夜不语。崔长老在狱中待了一整晚,本是琢磨不透沈夜中毒之事,待得今早传来崔家本宅被搜出克扣制衣布料的消息,方才把前因后果想了通透。如今沈夜被问得无言以对,老范一事,料是被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沈夜啊沈夜,你果然心狠手辣,我几个月前见过老范一面,当时已经看出他感染浊气患上恶疾,是等死的人了,想不到你连自己的师傅都可以利用,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便要把我崔家也拉下马来,是也不是?”

沈夜暗道崔长老不愧是几百岁的年纪,自己与范老的计谋竟被一语道破,事到如今崔长老的头已经横在刀边,他也无所顾忌,冰冷声音回荡在石壁之间,“是的,范老师的确是为我而死。”

沈夜早知道崔家偷工减料一事,只苦于没有事端发难,范老患上怪病之后药石无灵,便与沈夜商量出这个以冻死为由头的计谋,只为一举铲除崔家。但此计最重要之处,在于范老不能死于恶疾,只能在严寒天气赤身躺在床上,等待自己慢慢被冻死,范老一死,便由沈夜派出的暗卫为他穿回衣裳。

而范老死后尸体还不能马上被人发现,否则被验出身上顽疾之症,只怕有心人猜出个中因由。当日沈夜以崔家即将办喜事为名拖延验尸,亦是为了让瞳有机会掩盖范老腐败尸体上残余的顽疾迹象。想到范老在自己派出的暗卫眼皮子底下活活冻死,死后仍不得安稳,沈夜心中亦是十分愧疚。

“好,范老师生前宅心仁厚,本座答应你,绝不为难崔家未涉事的人。”

崔长老知他一言九鼎,崔家族人总算能保住大半,只心中还有一事仍想不明白。

“大祭司筹谋已久,崔家克扣布料,老范冻死一事已是可以坐实死罪的事端,今日中毒一事又为何推到崔家身上?崔家本是真心与谢衣结亲,毒害大祭司对崔家没有好处,即便现在有崔家特制的毒药为证,那下毒之人又是谁?既然不是崔家所为,那么其他三家不愿意看到崔家与大祭司结盟,也不无可能,为何大祭司查也不查,难道不怕放过了背后的黑手?”

沈夜薄唇紧抿,不打算回答。老狐狸果然成了精,怕是今日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崔长老步步紧逼,誓要从沈夜口中套出真相,“烈山部不饮不食,酒中下毒很是罕见,这毒是我崔家特制,就连崔家人都不能肯定是否能毒死人,何况是盗毒之人。如果大祭司逃过一劫,下毒之人被查出,就是诛九族的死罪,方才大祭司答应老身放过崔家其他人,必定是知道下毒之人不是崔家……”

话说至此,崔长老忽而想到了什么,轰然一怔,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沈夜,我早该想到是你,是你自己下的毒,原是为了让谢衣与新娘行礼不成,彻底毁了这桩婚事,出了这些事,后来人也不好再向谢衣提亲,就为了让他终身不能娶妻,你宁肯自己给自己下毒,你可知这毒药不仅有崔家特制的‘木兮’,还有从死于浊气之人身上割下的腐肉,连崔家都没有制出解药,堂堂烈山部大祭司以身犯险,当真值得?”

“值得。”

短短两字,至死不悔的执着。

“原是我想为崔家留条后路,却不料踩到了大祭司的死穴,这次你从崔家开始下手,莫不是从我向你提亲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是,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要从我身边带走谢衣。”

“就为了一个人,你……哈哈哈哈,沈夜,你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一样自私,一样冷血无情。”

“闭嘴,不要把本座和他相提并论,他不配。”

崔长老满意地看着沈夜怒意被挑起,“沈夜,我欲与你结亲,就是看中你在我族会有大作为,不过,你终究成为了和你父亲一样的人,老范可有告诉你,你父亲真正的死因?”

“你最好不要挑战本座的耐性,如果你不想崔家其他人今天在牢里过夜的话,现在就把话说完。”

“想知道真相?我怕你承受不来,大祭司,若有一天谢衣知道了你的这些歹毒计谋又当如何,你好自为之……”

沈夜掌风穿过牢房打在崔长老额前,终于还是慢了一步。

咬舌自尽换崔家人少吃几天苦?好,好得很。人死在牢里,让他染上严刑逼供的嫌疑,老狐狸真是死了也要他惹上一身骚。

沈夜看崔长老已是救不回来,转身打开牢房外隔着的另一道门,石门沉重,磨在凹凸不平的石造地板上的嘈杂声让人听得心烦,门那头一袭红衣跃入眼中,恍惚间让他以为是地牢里经年抹不去的血。

谢衣。

二十二.

他不该来这里,流月城最肮脏的地方,连墙缝中干不透的水滴,都夹杂着让人作呕的血色。

沈夜不悦,皱起眉头瞪了地牢守卫一眼。

那守卫慌忙跪下,“属下该死。”

流月城里拦不住大祭司爱徒的又不只他一个,谢衣看有人被自己牵累,抬眼求沈夜莫要生气,犯错的狗儿似的。沈夜从不在外人前教训徒儿,挥手让那侍卫退了。

“未经为师同意,擅闯流月城地牢,你可知错?”

谢衣跟着沈夜三年多来,大大小小什么错没犯过,比擅闯地牢还严重的擅闯大祭司殿都做到无人再敢拦,从未被沈夜正经训斥过,也有炸了偃甲房这样的大事,撒娇赖皮就蒙混过去了,现下也不知沈夜发的哪门子的火,眼珠子一转,打脸上扯出一个屡试不爽的笑来,“师尊……”

“为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何要偷听?!”

崔长老的牢房位于流月城地牢最深处,自古以来关的便是机要人物,牢房外多出来的一道厚实石门,就是为了问话方便,不被旁人听去所造的,谢衣要听到门里的对话,非长一对顺风耳才行,这么简单的事,沈夜断不会想不明白,只是崔长老死前的寥寥数语回荡在耳边,马上就要一语成谶的冷,冰成利刃刺在他心头,骤然要不能呼吸。

“若有一天谢衣知道了你的这些歹毒计谋又当如何,你好自为之……”

若你知道了,又当如何?

他冷着脸,静静地等谢衣答话,被宠惯的人儿吓坏了,低了头盯着喜服下摆,周遭地牢里的水滴都像是砸在地板上似的,分外的响。

沈夜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刻意不去理会,控制不住的巨大心跳声在空荡荡的地牢中都快要敲出回声来。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终于等到对面那人委屈地摇摇头,背着地牢中可怜的一丁点光,只双眸还是亮澄澄的,“徒儿没有偷听,徒儿仅仅是在等着师尊而已。”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只觉得这被千军万马践踏后的战场上,唯有他一人,劫后余生。

谢衣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看他眉间舒展,便知他气过了,忙走过去用脑袋蹭了蹭他左边臂膀,“师尊莫生气了,是小衣的错,小衣担心师尊就匆忙跑过来了。”

他又怎会估不到谢衣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却也不道破,抬手揉他头发仍来不及梳的脑袋,“现在看到为师没事了,这就回去罢。”

谢衣卖乖自然是为了讨便宜,一看沈夜要走,忙拉了他衣袖,“徒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沈夜不愿他在地牢里多待,一路走一路听他唠叨,谢衣不知沈夜已经决意放过崔家其他人,便从“崔家制衣炼药之术惠及族人”一直说到“烈山部人口日渐凋蔽”,端的头头是道。

沈夜听着,却也没有答话。前头隐约能看到地牢出口,白惨惨的太阳晕成模糊光斑,纵使聊胜于无,也是晦暗深处唯一能逃离的方向。沈夜脚下步子很快,谢衣要提起喜服下摆才跟得上,耳边水声滴滴答答个不停,犹如不知名的鬼魅在两人身后追赶的脚步声。

“师尊,等等我。”

前头那人黑衣黑发,比墨还浓,比夜还静,顷刻间遮蔽住晃眼白光。他还在走,朝那个根本看不清楚的方向,片刻没有等他。

谢衣浑身一冷,只觉得沈夜要独自走向的是九曲千回的无底洞,徘徊于此,永生永世。他近乎狼狈地奔跑起来,于黑暗中慌忙伸手的一瞬,恰恰握住了他修长指尖。

沈夜反手将谢衣小手握住,十指相扣,逃命似地朝出口奔去。甫出地牢,流月城素来惨淡的太阳亮得刺眼,沈夜回头,背着身后的日光,看见谢衣额间汗珠子被照得晶莹透亮。

快逃,快离开这,别停下。

污秽不堪的泥潭,葬我一个人就够了。

谢衣看他终于肯止步等他,忙抱住沈夜腰间,再不让他走了。

“怎么了?”

他不说话,脑袋埋在他胸前,双手拽得死死的。

“累了?”

他摇头,“师尊以后无论做什么,都等等小衣行么?我定会加倍用功的,师尊不要丢下小衣,徒儿要一直陪着你。”

沈夜心头一动,有什么难以言语的情愫在胸前炸开,从心底深处悸动着,蔓延成波涛汹涌的海啸,连手指的每一根关节都在蠢蠢欲动,他抬起双臂,想把胸前那个搂着自己快要窒息的人也揉进身体里,融入白骨间隙中潺潺流淌的血液。

却最终,沉默着放了手,只余食指指尖不着痕迹地在他发丝间徜徉而过。

谢衣婚事突遭变故,又因担心沈夜伤势在大祭司神殿里过了一夜,也是时候要回家一趟。沈夜送至谢家门前,才想起昨日如此大的日子,谢衣父亲却未现身,虽说他贵为大祭司,为谢衣做主并无不可,但新郎父亲在婚礼当日不见踪影,也的确不同寻常。

沈夜平日事忙,不曾到谢衣家中探望过,流月城的石造房屋住了上千年,亦不见得谁家更豪华些,只有城中大族因人丁兴旺,才会住得宽敞。谢家屋子周遭十分齐整,看得出平日有人打理。

谢衣前脚才进门,屋子里便有人远远抱怨道,“臭小子现在才想起回家。”

里屋一个老妪掀起门帘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谢衣面前,拧了他耳朵骂道,“小兔崽子,三天两头不回家,活该你娶不到老婆。”

谢衣连沈夜都不怕,在这老妪面前却是不能招架,忙赔笑道:“昨日出了大事婆婆岂会不知,师尊受伤了,我自然是要陪着的。”

“呸!你拜了师这几年成日就会缠着你师父,你改姓沈便是一了百了了。”

这话听在谢衣耳朵里是句玩笑话,听在沈夜耳里却是分外尴尬,忙握拳至唇边假意咳了一声,替耳朵被拧成麻花的谢衣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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