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像去心理科的办公室找伏见时，伏见正跟加茂争论。

“我不能透露病人的任何信息，即使是对伏见先生你——”

“我问你他节食是不是同我有关。”伏见不耐烦地说。

加茂的表情一瞬动摇。伏见显然也捕捉到了，他抿了下嘴唇。

“如果跟我有关系，适当的时候，让我和他谈谈。当然时机还是由你决定。”伏见越过加茂的肩膀，看到了宗像，“久等了，室长。我现在就过去。”

加茂似乎是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伏见走在宗像身旁，两人步调一致。

“在说镰本君？”

“嗯，他还在住院。美咲担心死了。复数的笨蛋……”伏见啧了一声。“昨晚的咨询，室长爽约了。”

“伏见君睡得很熟，不忍心打扰呢。”宗像打开办公室的门，扶着门让伏见先进去。

“因为你关了闹钟。我的阅读终端好玩吗，老师？”

“我知道我的很好玩，伏见君上次玩的很开心。”

伏见短促的浅笑。“说不过你。”

令宗像庆幸的是，伏见暂时没有让他继续上次的解释。

“过去一周中，有什么困扰吗？”

“我一直很难入眠。运气好的话，每天可以睡上两三个小时。即使入睡，我的睡眠也时常被打断。这导致我白天迷迷糊糊，头痛，注意力无法集中。”

“是什么打断你的睡眠？噪音吗，还是……噩梦？”

“……是噩梦。”

“可以同我说说是怎样的噩梦吗。”

宗像慢慢地，难受地讲起昨夜的梦境。伏见认真地倾听，不时地释意跟反馈情感。宗像想，他在国常路手下时，大概就是这副沉着干练的样子。

“最后，你被十束先生染血的脸惊醒了。”

“是的。”宗像略去了梦境中有关父亲的部分。

“你担心十束先生会和楠原一样死去吗？”

“十分担忧。”这倒不是假话。“我认为十束先生存在自杀倾向，但现在的我却无法对他施行心理干预，亲手改变这一情况。这让我很焦虑。”

“你焦虑不安，因为无法亲自阻止十束先生可能的自杀行为。”

“是这样的。”

“请稍等一下，我需要发一封邮件。”伏见飞快的触屏，很快放下阅读终端。

“你意识到了吗，实际上，你并不是十束先生的主治医生？”

“嗯，我不是，善条先生才是。”

“那么，你为什么认为你需要为他的病情好坏担忧。”

“他曾被我治疗过，我关心我的每一个咨询当事人。”

“这种关心与担忧，与周防尊亲自拜托你诊治他有关系吗？”

“没有。虽然周防是拜托我本人，但我认为周防能够理解我把十束先生转给善条先生诊治的决定。”

伏见搓了搓眉梢。“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关于周防尊为什么可以理解你的决定。”

“我并没有告诉周防我由于精神状况不佳无法工作，而是和对十束先生的解释一样，告知周防因为我工作太忙，这个咨询又不容轻视，所以由我手下经验最丰富的医生来接手咨询，最好地对待十束先生。周防一向认同我的能力与决策，这次也不会例外。”

“就是说，十束先生由除你之外能力最强的善条先生负责，是最为妥当的选择。”

“是的，我这么认为。”

“你已经妥当地交接了病例，由一位经验丰富能力强的医师负责。但你仍然担忧当事人会死去。”

“……是的。”

“对不起。”伏见道了声歉，看了一眼终端。“善条先生告诉我，你代替你们共同的朋友，询问了十束先生的情况。能告诉我他的判断吗？”

“他认为十束先生可能存在抑郁倾向，但不具即刻的自杀危险。”

“你怎么看待善条先生的判断。”

“我同意他的看法。”

“你也认为十束先生自杀的可能性不大，但仍旧担忧他的死亡，甚至到了影响睡眠的程度。”

“……是的。我想，我是过于悲观了。”身为心理医生，这点宗像再清楚不过，然而他仍抑制不住设想最糟糕的可能。“我不想楠原君的悲剧再在我的眼前发生。”

伏见专注地望着他。“楠原刚的意外仍然困扰着你。”

“是的，一直如此。”宗像浅浅叹了口气，“我一直记得他的脸，纯真无邪的笑容、绘画时专注的神情、给我们讲述故事时兴奋的样子。我有时真希望，我是他漫画中、他脑海中那个命运的霸者。”

伏见微微眯起眼。“你是说『青之王』？”

“嗯。如果我是那么完美强大而洞悉一切的话，也许有机会避免他的死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到。”

“只是，楠原所画漫画的结局，他仍旧死去了。那位『青之王』也没能救他。”伏见慢慢的说，“在他上一本以警视厅为题材的漫画中，他也同样为了拯救以田村医生为原型的角色被炸死。”

“你想说什么，伏见君。”宗像的语气冰冷如霜，“你想说楠原君是该死的吗？”

“没错。他总有一天会因自己的幻想殒命，无非早晚而已。”伏见冷静地说，“楠原刚的行为和他的作品，都反映了他自毁救人的倾向。他始终分不清妄想与现实的界限，一直认为周围存在危机，需要自己挺身拯救。楠原刚的病情极为棘手，田村医生的治疗被他的『拯救活动』毁掉了，他自己额头受伤，田村医生为了阻止他，小腿受重伤。受田村医生委托，转入本院后，他也没有丝毫好转迹象。有些疾病是无法治愈的，只能听天由命，而世界上并不存在左右天命的人，即使是那位『青之王』。”

听着伏见的话语，宗像捏紧拳头，牙齿在紧抿的嘴唇后暗暗磨动，冰冷的怒气包围他的全身。他愤怒的不止是伏见无情的话，而是他清楚，伏见所说的全部是事实。

渺小无助、只是凡人的他，像那时一样无力改变的事实。

“楠原君是为我而死的。”宗像缓缓展开手，苍白的手掌里留着指甲造成的红色弧痕。

“你明白并不是那样。”伏见凝重的说，“他为了自己而死，为了他的妄想和他妄想中的心愿。”

“他的妄想由我而生。”

“他的妄想不只有你，而是以许多人为原型，主要围绕着善条先生，而你连他的主治医师都不是。”

“我本想要救他，”宗像看着自己摊开的无力双手，“我却失败了。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你做了很多事，会诊过程中你没有一点疏忽，这座医院里没有任何人犯错。谁也无法预料他能撬开病房的门，在保安阻止他之前打晕保安溜上天台，只为看一眼他心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已经尽了全力，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即使你是『青之王』，你也做不到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我本想要救他啊。”宗像深深叹气。

“去他妈的，管他什么拯救，先救你自己吧！”伏见激动的脱口而出。一瞬间，他和宗像都愣住了。

察觉自己的失控，伏见站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宗像独自坐在空荡的房间中，冰凉的空气将他包围。许久许久，伏见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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