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出的血液浸透了早已裂开的衣物，又顺着手臂往下滑落，沈夜无心顾及，仍旧按着谢衣不让他起身，滴落的血珠滚进他们身下的被褥里，渐渐地染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沈夜想起了五日前瞳第一回来探视谢衣时说过的话。

那时候谢衣也是如现在一般不停挣扎着，但力气太小，沈夜只需将他轻轻抱住便可制止。瞳看过后，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告诉沈夜，这样的情形不太好。

砺罂那一次往谢衣体内灌入的过多魔气，常人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并与其同化。那些魔气此刻正在侵蚀谢衣，瞳说若谢衣心志稍弱，便会由那些魔气反客为主，占据这具身体。到时谢衣将魔化成怪物，再无神智。

想到这里，沈夜手下的力气不由得又重了几分。

“谢衣！”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最终仍旧只是喊出了身下人的名字。

已是深夜，室内灯火俱灭，只余窗口处洒下些许清辉，略微照亮了沈夜的视野。

谢衣的脸颊不过数日就瘦下去不少，体温虽然高，脸色却一直都是苍白着不见血色。沈夜看着，顾不得谢衣的手还在他背后掐着他，就俯身下去吻在他脸上，又在他耳边说道：“谢衣，为师在这里。”

他话音落下，背后那双手便如同身体一般颤抖了起来。过了许久，沈夜的手臂被狠狠地抓住了。

那双多日来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慢慢地睁了开来。

猩红的血色几乎要一直染到他的眼底，看起来是有些疯狂的可怖。沈夜眼神一暗，却又没有移开目光，也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压制他的姿势，和他对视着。

“师……尊……”

不是那个清亮又朝气的声音。这声呼唤落在沈夜耳中，竟像是沾染了那人身上从不可能有的绝望那般，直直的插进了他的心底。

“我在这里。谢衣，你看着我。”

被他叫到的那个人却突然又闭上了眼睛，头不可抑止地朝后仰去，身体更剧烈地挣扎起来，让沈夜几乎按压不住。

谢衣身上热得几乎像要烧起来一般，那热度传到沈夜手心，让他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贴身下去抱住了谢衣，也不管这样的动作是不是会加深他的痛楚，他只知道，除了这样陪在谢衣身边，自己再也做不到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衣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像是全身脱力一般缩在沈夜怀中，两只手臂也垂落在身体两侧。沈夜抬起头，余光扫过那搭在床沿上的手，发现那先前还尖锐如同魔物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他所看到的，是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手。

他马上撑起身子看向谢衣的脸，除了脸色依旧苍白着，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异状。

可是他刚刚才放下心来，身下的谢衣就发出一声像是痛极的喊声。沈夜只愣了一下，就看到谢衣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右眼。

谢衣还并不清醒，手上力道之重让沈夜都有些难以想象。沈夜一时掰不开他的手，只能任由他按着，并且看着他侧过身去，慢慢地将身体蜷成了一团。

等到沈夜终于能够将他的手拿开的时候，谢衣已经再次睡了过去。见他不再挣扎，沈夜便坐起身来，将灯点燃。

自己身上的汗水还有几近干涸的血迹他都顾不上去管，光线亮起来之后他马上朝谢衣看去，只见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昏睡着，额间鬓旁的发丝都如同被水浸过一般，湿着纠结在一起。他拣了自己身上衣物略微干净的地方，去将他脸上的水迹还有沾染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可是，谢衣右眼下的那一块红色痕迹，无论他擦过多少次，都固执地留在那里。

他松开手中的布料，用手指按上那如同泪痕一般的浅淡红色印记。贴在手指下的皮肤柔软干净，那印记并非是附着的污物，竟是从皮肤底下所泛出的颜色。

沈夜的手指没有移开，他觉得指尖下的那一块皮肤越来越热。等到他感觉热度退去而移开手指的时候，那原本只是浅浅粉色的印记，已经变得如同一道血痕般明显。

那道痕迹看在沈夜眼里不能不说有点刺眼，但是此时的他也无心去纠结那些。他知道那便是魔痕，若非谢衣体内的魔气已被同化，是断然不可能出现的。

这让他终于放下心来。而后他又伸手在谢衣身上摸了摸，虽然还是很热，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安下了心的关系，潮水般的疲惫感还有身体深处突然迸开的不适席卷了他的意识，沈夜只来得及将自己和谢衣一齐掩进被子里，就倒在了谢衣身边再无动作。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夜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身边的华月和瞳。他坐起身来，发现衣服已经被换过，肩后的伤口也被施术治疗过差不多快好了。华月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衣，没有说话，只是往另一边指了指。

沈夜跟着她的动作转过头去，只见谢衣已经能够起身，正靠坐在那里看着他。

“谢衣，你有没有好一点？”

谢衣只是看着他，好像忘记了要怎么说话一般。沈夜皱了眉刚想再问，一旁刚站起身来的瞳就在他肩上按了按，说：“我已经看过了，他很好。我们先走，你再慢慢问他。”

这次华月也没有别的反应，听到瞳这么说，也就转身走了。等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门后，沈夜才又转回身去，叫了一声谢衣。

谢衣的手臂从腰间拥过来，紧紧地抱着沈夜不放手。他的脸埋在沈夜胸口，不一会儿就有湿润的痕迹在沈夜衣服上晕开。

“已经没事了。”

沈夜摸着他的头，这样安慰他。

“师尊。”从胸口传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如今师尊可愿听弟子一劝，收回成命？”

那只按在他头上的手停下了动作。

“你既已与魔气同化成功，为何还要如此坚持？”

“昨夜情形，师尊难道已经忘了？！”

谢衣的头抬了起来，一颗眼泪滴落下来，正好滑过他脸颊上那处刚刚萌生不久的痕迹。

“若非师尊在场，若非……弟子侥幸存了一丝神智，听到师尊声音，此时的弟子，早已是神智尽失的魔物。若是换了他人，换了那下城中没有丝毫修为的人，又怎能抵挡如此侵袭？师尊所求，难道是要将族人变为怪物吗？”

沈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若有一天。”

谢衣低下头去，拽住沈夜的衣襟问道：“若有一天，弟子变得如同那天所见的祭司一样，再无神智与记忆，也再不能认出师尊，师尊也会如现在这般无动于衷吗？”

原本只是搭在肩上的手突然间使出了极大的力气，谢衣痛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可是下一刻他就被沈夜拥进了怀里，耳边落下一句几近决绝的话语。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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