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宮宴開始的時間正是太陽落山之時，由紅明佈置加之辛巴德並不是看重場面的人，因此宴場其實相對簡潔，正是如此，在周圍宮殿廊柱雕樑畫棟的映襯下，反而有了股久遠長河氣息的厚重感，如「煌」本身。

當然，在這之前，列席的官員早已就位，謙卑而恭敬的等待著以白龍為中心的「練氏」皇族以及貴賓的到來。「煌」的宮宴向來端莊嚴整，即使是隔了多年之後再度展開的大型宴會，亦沒有缺失壯闊巍然的風範。

“摩兒迦娜，緊張嗎？”一步一步穩健地踏在直通漆黑嵌金高位的紅地毯上，兩邊是低頭躬身行禮的一眾官員，白龍還是注意到了身邊盛裝打扮的摩兒迦娜僵硬的表情和略帶猶豫的步伐，他稍稍放慢了腳步，悄悄握了握身邊少女有點顫抖的手，低聲詢問。那份座位表是兄長紅明親自安排的，用意不言而喻，然而，不知為何，摩兒迦娜完全沒有反對的同意了！斜了斜眼，如此努力的在適應和克服，他是不是可以認為這是少女給予他的回應呢？想到這，明朗隱晦的輕笑掛上了臉。入席，就坐，開宴。

「煌」式的宮廷古樂渾厚而悠揚，如睥睨眾生，如觥籌交錯，在白龍之後入座的官員們，抬頭望著眼前的光景，確有一瞬呆滯其中，「練氏」齊齊整裝上陣的氣勢自是使人精神一震，久負威名的「七海霸王」持著似笑非笑的面容帶著些許輕佻無言而望，終究不是常人，終究是必須仰望的存在。

只是，自家陛下身邊入座本該是懸空的後位的女子是何人？有不少下臣掩袖竊竊私語地開始談論，時不時心虛地多望了眼王座上的白龍。儘管被數不盡的目光或大膽或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年輕的君主依舊一派自如的常態，輕鬆地與坐于斜左方的辛巴德及紅炎交談，偶爾也會與坐於另一側的白瑛和紅明說上幾句話，當然，從沒忘過照顧身邊的女子。

“喂喂，練紅炎，煌帝國的節目原來這麼無聊啊……”辛巴德很想伸個懶腰打個呵欠，但是宮宴的肅然感使然，他只得換做多飲一杯酒，雖然節目十分沉悶無趣，但這酒的確是佳釀中的極品。見紅炎只是自我倒酒，沒有理睬於他，他又補充了一句嘲諷意味十分的話，“不打破舊規矩，又要如何前進呢？”

“不過是個宮宴罷了，何必想那麼多呢？”紅炎不怒反笑，辛德利亞是新起的國家，自由的思想早已滲透進了國民心中，老實說，只有一代君主的積累便能到達那種程度的繁榮富足，辛巴德確有使人佩服之處，然而「煌」……紅炎掃了一眼台下均以嚴苛的禮儀相互寒暄的官員們，「煌」的歷史和傳統淵源是構建國家根基的重要因素，牽一髮而動全身，說容易也容易，說不易也不易。

宮宴是擺給他人看的，而從中能瞭解多少有意無意，或對或錯的資訊，就看君、臣各自的能力了，別看這些人都在忙於自己的事，其實他們的全身上下都是眼睛和耳朵，逢場作戲，曲意逢迎，能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的，誰又不會一點呢？

“辛巴德，我可以相信你吧！”酒酣半晌，紅炎盯著手中提起的酒杯問道。

“畢竟關係到七海的安危，我也不希望黑暗覆蓋整個世界啊。”辛巴德當然聽出了紅炎的醉翁之意，將丟失了「金屬器」的「煌」王交給他這匹野狼，再平靜的兄長也會有所不安的吧。他輕輕晃動面前的酒杯，波瀾不驚地看著透明的液體左右高湧，給予了紅炎明確的回答。

紅炎似乎偏頭看了眼身邊的紫發霸王，像是達成了某種協定一般，與他的酒杯相碰，三千豪飲下肚。

“紅明，怎麼了？”白瑛見一旁的紅明陰沉著臉十分擔憂地瞥著對面與辛巴德對飲的紅炎，便趁人不注意，輕輕推了推紅明的胳膊。

“啊，沒事，白瑛大人。”猛然驚醒，紅明連忙收回向著那邊的目光，撓撓頭稱自己今天因佈置場地有點累了。不過私下仍在想著兄長那邊的情況，就算再盡興，自己的皇兄也極少那般飲酒，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

“喂，紅玉，你少喝點啊……”與紅玉同席的紅霸頭疼地奪下了紅玉手中的酒杯放到喝醉的妹妹夠不到的桌角邊，不禁想平日溫軟的紅玉今天是怎麼了，明知自己酒量不好又為什麼一個勁地喝呢……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忽然覺得喝醉了的女孩子真麻煩，瞥瞥對面，阿拉丁、阿裏巴巴和辛德利亞的劍士正和隨侍倒酒的女官聊得熱火朝天，好不熱鬧，果然自己就該和阿拉丁同席啊……等等，那個叫雅姆萊哈的魔導士為什麼一臉要吃人的樣子……

“紫邡老頭，怎麼悶悶不樂的？難得大宴解禁呐！”周黑彪手拿酒壺走到直望著鄰座的游畢兮和賈法爾沉吟的陸紫邡面前，為他的空酒杯倒酒。

“那個青年，就是現任的宰輔？”陸紫邡回神欣然接受，又拉過對方的衣襟問道。小小年紀就能坐上如此高位，最為可貴的是榮辱不驚，閒氣神定……嘖，是可造之材也是危險之物，就看白龍怎麼駕馭了。

“專心點！”再次回神，周黑彪已舉杯在他面前，“這可是白德大人時期的佳釀，別浪費了。”

怎麼會忘記，面前的武人雖大字不識得幾個，對於酒水是相當有研究，也難怪李青龍今日只喝酒不多說話，摻著某種懷念的心情細細品味杯中的醇香，陸紫邡抬頭瞅著承接官員敬酒的白龍，喃喃說道，“小鬼要安全地回來啊！”是歡迎宴亦是餞別宴，五味陳雜。

由於明日要遠行，宮宴結束得十分早，眾人散去之後，白龍攜摩兒迦娜在較為僻靜的花園另一邊散步。今日少女的著裝是量身定制的，白色上衣雖看不出什麼，但是瑰紅下衣的裙擺長度已裁剪得同那白裙不相上下，這樣，她走路就再不會絆倒了吧，小幅度的戰鬥也完全沒有問題。然而，煌帝國畢竟是保守的國度，宮中的裁縫又將布料分別縫製成裹在小腿上的裝飾，用以替代長裙擺。

“辛苦了，摩兒迦娜。”白龍邊走邊說，身上飄散著淡淡的酒香味，上來敬酒的官員偶爾也會在暗地裏為難摩兒迦娜，幾乎都被他想方設法攔了下來，不過第一次參加這類宮宴緊張地不敢動彈的少女已經夠努力了！

“白龍，你……”跟在年輕君主身後的少女不知該不該問出來，白龍今日，不，是自從丟了「金屬器」之後，儘管舉止如常，但是真的沉默了不少。順著長廊步入涼亭內，遮蔽明月的積雲被風吹走，銀輝灑下，周圍明亮了不少，摩兒迦娜努了努嘴，擔心還是勝過了關心的難以啟齒，只是話到了口邊又平平淡淡起來，“白龍，你沒事吧？”走在前面的人身形明顯一滯，緩緩回過了身。

他本是想給出回復其他人時一樣的回答——我沒事。可是對上少女半含憂心的靈動眼眸時，又說不出話來了，低下頭歎了口氣，“是我的無能，讓金屬器丟失……” 「金屬器」的丟失對自己影響較小是假的，只是身為領導國家的王，必須裝得不在意，“你的眷屬器……”如今摩兒迦娜手腕上的「眷屬器」都失去了光澤……一定，一定要尋回偃月刀！不過在這之前，讓她不要那麼擔心比較好，“摩兒迦娜，其實煌帝國裏裏外外的關係很複雜，你就……”還沒說完的話語消融在了少女忽然踮起腳主動獻上的雙唇間，香甜沁人的味道與酒香互合縈繞在口腔中，短暫的分離，四目相對，白龍不是被動的人，這次換做他欺身吻下，摩兒迦娜顯得應接不暇，與其說在這方面缺少經驗不如說是毫無經驗，無由來的衝動現在卻是引火焚身，身體開始無力而依附于白龍身上，她暗自懊悔，但為時已晚。

“摩兒迦娜小姐，你是否願意留在白龍身邊，一直支持他？”跟隨大家來到國都不久，白龍的兩位哥哥練紅炎和練紅明就私下來找過她，看上去都不是善於同她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閒聊的人，卻生硬而真誠地與她談起白龍以前的事，對於白瑛如何依賴，如何不善與人交流又如何不願與人交流，甚至還說起了那兩位英年早逝的哥哥——練白雄和練白蓮。

摩兒迦娜親眼見證了白龍的變化與成長，但對於他的過往曾經卻知之甚少，她不解這兩位血統高貴又身居高位的兄長為何親自尋她，而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覺得有必要讓你瞭解。

奇怪的是，看似嚴厲的紅炎和看似冷淡的紅明並沒有要求她當場準確地給出答復，反而悠悠然又稱軍中有事，雲淡風輕地離開了。

那麼她的答案是……

攔腰擁抱著白龍，安全的氣息席捲而來，側耳貼的地方正是對方心臟的方位，仿佛是找到了共同躍動的立足點，節奏一致地心動感貫穿全身。摩兒迦娜安然閉著眼睛傾聽著，享受著，她的答案正是在小幅上揚的嘴角間，表露無疑。

“呵。”站在不遠處假山上將亭中的風景盡收眼底的辛巴德收回目光，“回去吧，賈法爾，明天早上就出發了。”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情況，這個男人總是一副輕鬆的樣子。

“可，可是，煌還沒有……” 「煌」還沒有告之我們隨行的人員啊，賈法爾張了張口想繼續說下去，又覺得辛氣定神閑的模樣該是預料到什麼了，乾脆閉嘴等待走在前頭的人的下文。

“我想，與我們同行的會是白龍、阿裏巴巴、阿拉丁和……摩兒迦娜！”

賈法爾的臉色沉了下來，有兩位「王之器」，但是他們都丟失了「金屬器」，這個原本配置齊全的隊伍實際上實力大減，他擔心他們身處險境無法自救。

“喂，賈法爾，別看輕了他們啊。”辛巴德沒有停頓也沒有回頭繼續走著，但之後的話語中，跟隨了他近二十年的賈法爾有如看到了金子般的光亮，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邀他同行的意氣風發，“這些年輕的力量，正是這個世界通向更美好未來的希望啊！”

賈法爾頷首不再多言，無論如何，身前的紫發男人是他的王，而他，只要相信著自己的王便可以。

“哦？煌帝國還真是忙碌啊！”一直腳步不停的辛巴德忽然停了下來，沿著他的目光，是匆匆走過長廊的紅炎，又是好笑又是感歎，世人眼光中並駕齊驅的他與他……那個傢伙也找到了握在手心會發光的貝殼了吧？

賈法爾不明所以地多望了一眼紅炎行走的方向，回過頭發現與辛巴德拉開了一大段距離，趕緊跟了上去。

夏日的陽光來的尤為早，還是清晨，宮門前迷離的晨氣就散去了，辛巴德及辛德利亞其他三人耐心地在魔毯上等待同行的幾人與親人們告別。額定的四人隊伍又增加了擁有「拜恩」的紅玉。

“煌的事我們會打理的，白龍，早點回來！”白瑛上前給已比自己高的弟弟整了整衣襟，比起擔心，她更願意將無限信任的微笑交由白龍，也希望他不要再太多的顧忌身為姐姐的自己。趁著年輕，放手去探索和闖蕩。

白龍掃了一眼前來送行的白瑛、紅炎、紅明和紅霸，輕輕“嗯”了一聲點點頭，便跳到眾人都在等待他的魔毯上。

“誒，紅玉，你怎麼也來了啊？”身體痊癒的阿裏巴巴氣力充足，扶著紅玉坐在自己身邊的同時，也不顧氣氛地問出了沒頭沒腦的問題，所以才問出口，他就後悔了，與此同時，自己的腦袋上也多了個拳頭打的包。

“當然是來幫你們的啊！”自己好心幫忙竟還遭人嫌棄，為了這事，她昨日晚宴過後在哥哥的書房門口猶豫了不知多久，不過沒想到三位哥哥那麼容易就應允了她的請求。

“紅玉，別走神了，要出發了！”跳上魔毯的白龍見阿裏巴巴和紅玉又為莫名其妙的小事鬧起彆扭，隨便找了個合適的理由勸道。

“大家坐穩，出發咯。”這時，阿拉丁揮動手中的魔杖，魔毯跟著辛巴德所乘坐的魔毯直往「煌」南部的港口沖去。慣性使然，沒坐穩的紅玉直向身後的阿裏巴巴懷裏倒去。

“混蛋，放開我！”

“不是你自己……”

辛巴德那邊，迦爾魯卡和雅姆萊哈似乎進入了的冷戰階段，倒是白龍這邊，出了奇的熱鬧！

「煌」南部與七海鄰近的海面上，大量白色的Rufu聚集，地動山搖，波瀾的碧海被來自天外的力量一分為二，霎時，海底深處升騰起一根粗大的白色柱子。許久，海面再度回歸平靜，而那根柱子，則孤傲地屹立在四周一片茫茫藍色的天地之間……

國都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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