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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血清菊(1-47) - 9,2

[db:作者] 2025-07-02 22:19 5hhhhh 1260 ℃

     狂风大作,波浪像脱缰的野马奔上礁石,发出震耳的涛声。波涛越来越急,忽然一个浪头扑来,卷住礁石上的人影。那人不知在礁石上昏迷了多久,衣服尽湿,一根折断的长矛压在背后,蜷曲而浓密的长发湿淋淋尽是水迹。

     就在波涛裹住他的身体,卷入湖中的一刻,他发白的手指忽然一伸,紧紧攀住礁石。

     暴雨倾盆而至,波浪犹如连绵的山势涌起,彷佛要将礁石尽数击碎。那人疲惫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手指却紧紧扣在石上,像钉子一样牢固。

     漫长的雨夜终于过去,天边露出血染的朝霞。他慢慢睁开眼睛,黑色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渊潭。

     鬼月之刀的魔魂已经重新蛰伏,但被魔魂占据过身体,力量又弱了一分。凭借鬼月之刀,他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同样的,鬼月之刀也通过他获得鲜血的供奉。但它越来越不满足,这是第一次,它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终有一天,鬼月之刀将完全吞噬掉他的魂魄,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潮湿的礁石上。奔腾的波涛收敛了锋芒,变得平静下来。经过一夜的杀戮,远方的夷南城陷入死寂。他甚至懒得去猜测战果。有巫羽在,夷南人不会有一丝机会。

     峭魃君虞拿出背后的石矛,将黑曜石从断折的矛身上取下,用锋利的石沿当作刀锋,将浓密的长发一缕一缕切断。他把矛头包好,放在怀里,然后除下身上的皮甲。又从衣角撕下一条布缕,将断发束在脑后。

     峭魃君虞扔下断矛、皮甲,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形依旧魁梧,却没有了昨夜狞厉而妖异的霸气,就像一个落泊的南荒武士,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朝与夷南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35

     密林中响起尖利的哨声,武士们挽住强弓,紧盯着眼前茂密的枝叶。山坳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彷佛受惊的兽群在拚命奔走。

     一匹高大的黑马忽然「灰」的一声扬起前蹄,马上的武士大声呵斥着,让座骑安静下来。

     远处一座小丘上,一名老者皱起眉头,他戴着形质古朴的高冠,面容清瘦,黑色的长服虽然质地华贵,但已经洗得发白。若不是他右手尾指戴着一枚血沁斑驳的古玉,单凭外貌,谁都认不出他是姑胥的城主,同时也是南荒最富有的诸侯。

     百越吞并成性,数百年间攻伐不断,灭国五十有余,疆域扩大了不下十倍。

     姑胥庇邻百越,又富甲南荒,本来绝无幸理,却至今不曾被百越。华氏世能袭姑胥数百年,自然有非常手段。

     与南荒诸侯不同,原本受封伯爵的华氏自削爵位,仅以城主自称,名义上还不及百越的封君尊崇。这是商人注重实利的选择。姑胥对百越采取的策略是依而不附,放弃了名义上的爵位,却得到了实际的控制权。另一方面,姑胥倾力结交百越权贵。数十年来,百越王室威势日衰,国中权臣并起,已成擎肘,虽然吞并之志不减,但脚步却慢了下来,吞并的土地也大多被权贵攫取,王室日见窘迫。

     旁边一位华服老者道:「听其声势,这次猎物不少。」

     华宥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从北砀山到鹤汧水,常有异兽出没。若非如此,怎敢请左相和申服君大驾来此。」

     「城主客气了。」申服君道:「只是昊天有好生之德,此时正值秋肥,引弓射猎虽然快意,却不免有干天和。」

     华宥道:「君上仁德。不过此间狡兽,杀之无妨。若君上想饱览山色,这北砀山中有万壑松风,待明日老夫陪君上前去游玩赏乐。」

     正说着一群野兽从林中奔出,其中有两只麍鹿,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极为罕见。武士们纷纷放箭,但那两只麍鹿极为敏捷,紧贴着密林边缘奔跃如飞,眼看就要逃出包围。

     百越的相邦左尹连声道:「可惜可惜。」

     华宥道:「老夫刚得了两条异犬,请左相和君上一观。」他一挥手,「放犬!」

     侍从打开木笼,放出两条褐色的小犬。那犬身长不及三尺,四爪尖利如钩,四肢却极为短小,看上去并不像能扑善走的猛犬。

     两犬奔下山丘,麍鹿已经逸出射手的箭程。到了平地,两犬突然跃起,接着肋下伸出一对肉翅,速度陡然增快。它们四足蜷起,飞出十余丈后四足一伸,在地上一点,旋即跃起,速度之快远逾奔马,不多时就追上两只麍鹿。

     一般犬只扑杀猎物都是上前咬断猎物的喉管,这两条飞犬却是扑到麍鹿臀上,伸出尖长的吻部,从猎物胯间咬入。麍鹿连声哀鸣,却无法摆脱飞犬的利齿。一阵撕扯后,两只麍鹿猛然向前一跃,跪倒在地,身后留下一串被扯出的肠子。

     相邦左尹抚掌道:「好!本相今日方信世间果有飞犬,如此异兽,世间难得!」

     华宥道:「善走之犬比比皆是,比这飞犬更快的也非罕见。只是此犬性喜食粪,所获猎物都能得以全皮,比如这麍鹿通体纯白,价值千金,若兽皮一损,便只得五百。如此才最为难得。」

     申服君道:「城主得此二犬,其值足抵万金。不知这飞犬是从何而来?」

     「这是南海鲛商携来,售于老夫。」华宥笑道:「正好是一双,就分赠于左相和君上,请勿推辞。」

     姑胥城主向来出手豪爽,左尹和申服君推让几句,便笑而纳之。谈笑间,远处的哨声突然一急,似乎有猛兽出现。接着大地传来一阵微微的震颤,座骑不安地抖动鬃毛,扬蹄嘶鸣。武士们纷纷跳下马背,瞄着兽群奔来处,把弓拉满。

     密林中枝叶不住飞起,忽然轰的一声,两棵大树被齐根撞断,一头巨兽出现在众人面前。车驾旁的侍从们相顾失色,连城主华宥也不免色变。

     那头巨兽体形庞然,弓起的背脊高及丈许,四肢粗壮,就像一座活动的肉山。它身上生着粗硬的鬃毛,低着头,鼻中喷着浓浓的白气,两只弯曲的獠牙足有半人长短,竟是一头大得出奇的野猪。

     武士们连忙放出箭矢,但那头野猎皮厚肉坚,数十支利箭扎在身上,竟然浑若无事。它低头拱起一堆泥土,然后昂头嘶吼,嘴角淌出大团大团的唾液。

     这是野猪即将发动攻击的信号,华宥沉声道:「夫概!架起巨弩。」

     车驾旁的年轻人立即奔到阵后,驱来一辆四马拉着的大车。那架巨弩宽近一丈,弩身占据了整只大车,粗如人臂的弩弦由数十根牛筋相结而成,机括钩在车轮上,旁边设有绞轮。弩身用镔铁制成,弩上的箭矢由一整根柘木制成,连箭头重达数百斤。需要马匹和数名力士一起使力,才能绞开弓弦。

     弓弦刚刚绞开,那头野猪已经放开四蹄,嚎叫着猛扑过来。守在前面的姑胥武士首当其冲,几名武士闪避略慢,立刻被野猪撞飞。

     姑胥与其它诸侯最大的不同,是这些武士有一半都是重金召募来的亡命之徒,尤其以北方久历战阵的士卒为多。他们悍不畏死,纷纷张弓掷矛,试图击杀这头巨兽,谋取重赏。

     转眼间就有十余名武士或死或伤,当野猪冲进车阵,巨弩只绞开一半,仓促间,夫概急道:「放箭!」

     力士斩断拉弦的粗索,柘木巨矢猛然射出,但此时弓弦未曾绞紧,巨矢只飞出数丈就掉落下来,溅起一片泥沙。

     华宥狠狠瞪了夫概一眼,喝道:「张网!能击杀此兽者,赏千金!」

     武士们轰然应命,张开数道粗索制成的巨网。那野猪见状突然转向,不再朝人少处逃逸,反而掉头朝华宥等人的方位冲来。聚在这处小丘上的,不仅有姑胥城主、百越的相国和封君,还有十余位姑胥贵族巨富和百余名侍从。如果让它冲上来,势必多有伤亡。

     丘上的扈从武士立即放下木排,但谁都知道这些可以抵挡猛虎犀牛的木排根本无法阻挡这样一头小山似的巨兽。

     另一边侍从们连忙扶住左尹和华宥离开要冲,相比之下,申服君倒是从容不迫,他跳下受惊的座骑,扬手道:「弓!」

     座骑旁是他的内侍竖偃,竖偃尖细着声音道:「此獠齿牙弯曲,当是百年巨兽,非凡弓所能伤。请君上留心。」

     申服君拿过弓矢,瞄着野猪左目一箭射出。野猪巨大的头颅一摆,竟然用獠牙将利箭磕飞。它身形庞大,一跃就是丈许,眨眼间武士们设下的木排被它巨大的四蹄碾碎,整座山丘都彷佛被它撼动,马匹四散奔走,乱成一团,连申服君也为之色变。

     忽然头顶一声清啼,一只火红的凤鸟直掠下来,七彩的尾羽在空中长长掠过。鸟背上的女子玉手扬起,挽住一支飞来的长矛,接着振臂掷出。

     那支长矛以超过原来十倍的速度疾掠而过,从野猪左目射入,右目贯出,带出一篷血雨。那头野猪又奔了几步才轰然倒地,重重撞在山丘上,溅出一片泥土。

     「爰居?」华宥心念一动,想起一个名字。

     凤鸟张开七彩的羽翼,像一片彩云停在空中。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此山还有凶兽,你们这么多人,只怕会惊动风蛇,还是赶快走吧。」

     风蛇是传说中带翼的大蛇,极为凶猛,如果遇到它,纵然有千名武士也绝无幸免。

     华宥高声道:「阁下可是源下宫的凤仙子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爰居振翅飞起,只留下一串清越的箫声。

     「是一只七彩的大鸟,翅膀有很长,很漂亮。」子微先元比划着问道:「有没有见到?」

     老人咳嗽几声,「凤凰啊,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子微先元叹了口气,「多谢老丈。」

     回到澜山,他们才知道宗主墨钧已经离开云池,前往姑胥。子微先元只好折回,一去一返,途中耽误了一月有余。幸运的是,在北砀山居然意外得到了凤清菊在此出现的消息。子微先元沿途探问,却没有人能确切说出那只七彩的大鸟究竟是在哪里。

     「还走吗?」鹤舞问道。

     子微先元看了看天色,「再走一程吧。见过宗主,你就可以和鹳辛往渠受玩了。」

     鹤舞道:「只怕会下雨呢。」口气已没那么坚决。

     「我已经打听过了。前面是万壑松风,放心吧,师叔绝不会让你们淋雨的。」

     鹤舞看得很准,刚到申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接着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瞧。」鹤舞摊开手,一副莫怪言之不预的表情。

     祭彤迎着风高声道:「松树还没见到几棵,这风已经喝饱了。咱们怎么办?」

     「找个背风的地方避雨!鹳辛,跟我去伐几棵树,搭间树屋。往后有行人也能落脚休息。」

     山谷中传来阵阵松涛,鹳辛和子微先元刚欲动身,鹤舞忽然道:「那里!」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山间的松林中隐隐露出一角屋檐。

     四人一路飞奔,刚到院门前,雨点也紧接着落了下来。

     应门的是一名老仆,子微先元连忙解释自己一行四人途中遇雨,希望能借宿暂避。老仆仔细打量过四人,然后道:「待老奴禀过夫人。」

     老人掩上门,鹤舞侧耳听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祭彤问道。

     鹤舞笑道:「那老人家说,我们几个看上去品貌端正,人物雅致,不似匪类。祭彤,他多半是没看到你。」

     祭彤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火苗。

     子微先元道:「怎么能偷听人家对话呢?没一点礼数。」说着他整了整衣衫,「好了,准备进去吧。」

     鹤舞这才听到老仆应诺的声音,「哼,你听得比我还清!」

     这是一个小小的庄园,庭院虽然不大,却雅洁精致。老仆领着众人入内,安置了住处,然后叉手道:「夫人请公子到内庭叙话。」

     「自然要去面谢主人。」子微先元听说主人是女子,便取了对玉玦收在袖中,作为礼物。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一弯流水穿墙而入,汇入池塘,然后又绕到堂后。池旁是一棵古松,一座堂屋半掩在松后。堂屋是用细竹搭成,一格格罩着薄纱,精巧而又别致。屋顶以宽大的竹片为瓦,雨水落在上面,沿着竹槽流下,犹如挂着无数飞泉。

     老仆把客人带到门前,便即离开。子微先元除下靴子,走进堂内,只见地上以细茵为毯,堂中放着一张竹几,几上摆着一只古雅的铜炉,炉盖制成鹤形,一缕淡淡的白烟正从鹤口中袅袅升起,芳香扑鼻。几后树着一张白纱屏风,前面放着一张细竹席,是给客人留的座位。

     过了片刻,一阵环佩的清响隐约传来。接着一个丽人从屏风后迤逦行来。她盘着高髻,眉目精致如画,眉间一点胭脂般的红记,更衬得娇靥洁白如玉。她穿着一袭淡绿的丝袍,臂上挽着一幅轻纱,缓缓行来,腰间玉制的环佩轻轻鸣响,就像一株盛开的琼花玉树,摇曳生姿。

     子微先元大感意外,没想到会在山里遇到如此绝色。看到夫人的容貌,他脑中掠过一丝隐约的影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夫人看到他,美目中也流露出一丝讶色,子微先元连忙道:「在下与同伴山中遇雨,能得夫人留宿,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客气。奴家久居山中,难得有客来此,才请公子一见,莫怪唐突。」她声音婉转柔和,天生有一番柔媚的韵致。

     夫人在几后坐定,柔声道:「公子来自何处?」

     「澜山云池……」

     「澜山?离这里可远么?」

     「大概两千余里。」

     「哦?」夫人讶然道:「公子这么年轻,已经走过这么多路,想必很辛苦呢。」

     子微先元笑道:「我们云池宗弟子,向来磨□胼胝,行走天下。夫人莫非不知道吗?」

     夫人歉然道:「奴家不知道什么是云池宗。奴家一生都在此间,从未离开过,对外面一无所知,让公子见笑了。」

     「怎么会呢?」这次轮到子微先元惊讶了,「夫人真的从没有离开过这里?」

     夫人摇了摇头,耳上两只莹白的玉坠轻轻摇晃着,在颊侧映出一弧光晕。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雨水落入塘中,犹如密集的琴声。壑中松涛透过纱幛,变得柔和而温馨,炉中香雾袅袅,在风雨中静谧而又安祥。

     良久,子微先元道:「能在乱世中幽然自处,遗世独立,夫人真是很幸运。」

     「幸运吗?奴家也不知道。」夫人柔声道:「公子能给奴家讲讲途中的见闻吗?」

     「从哪里讲起呢?」子微先元思索片刻,「夫人可知道榕瓯么?那是一个建立在密林中国度。我几年前曾经去过,就给夫人讲讲那里吧。」

     「好啊。」夫人露出小女孩般好奇的目光。

     子微先元娓娓道:「夜空中有颗星叫做勾陈,位于紫宫,据说其神为耀魄宝,主御群灵,执万神图。榕瓯人相信他们的祖先就来自勾陈。」

     「榕瓯人在南荒的密林中建造了自己的城市,榕都。从天上看,榕都是圆形的,从里到外分成七层,每一层都有宽阔的河流和茂密的森林。最外面是榕瓯人种植的粮田,青色的禾苗每年三次变成金黄,给榕瓯人带来取之不尽的食物。」

     「第二层用来抵御猛兽和敌人。榕瓯人不用砖石建造城墙,他们在最肥沃的土地上撒下种子,等那些种子长成高大质密的石榕,榕瓯人把裸露的根部连在一起。经过数百年的生长,这些像岩石一样坚硬的石榕树连为一体,根部像城墙一样耸立。榕瓯人在树根下开凿城门和河流的出口,在根部的顶部修建道路,经过他们的改造,每一棵石榕都是一座城堡。如今这些树根连成的城墙高及三丈,而且每一天都在长高。」

     「第三层是榕瓯人居住和生活的区域,这里的居民有六万户,他们的房屋用轻便的竹木搭成,每一处都开满了花。第四屋是商人们交易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世间任何一种珍宝。再往里,是贵族的府第。他们的宅院通常很大,每一代榕瓯王去世,他的直系子孙都将得到一个新的姓氏,成为世袭的贵族。」

     「第六层是王宫。榕瓯的国王和他的嫔妃住在这里。榕瓯的宫殿更像一座花园,在每个方向建有望楼,在上面能看到整座城市。最里面的是被称为星辰之宇的大型宫殿。那里拥有南荒最完备的星仪和图绘。每天,勾漠的星士们用各种法器驱动着庞大的法阵,追寻星辰的运行,从中汲取力量,并且预测未来。」

     「勾漠?」听得入神的夫人讶然说道。

     36

     「夫人听说过勾漠吗?」

     「很久以前似乎听人说起过……」夫人想了一会儿,赧然道:「奴家想不起来了。」

     「可能是勾漠的星士到过这附近。他们为了观测星相,有时候会穿越整个南荒。」

     「也许是这样。」丽人嫣然一笑,「公子说得真好。听了公子的述说,奴家似乎也去了那里。」丽人合上美目,梦呓般低语道:「能看到丰收的粮田,树根长成的城墙,还有花园一样的城市……」

     良久,她轻叹着睁开眼。

     「这对玉玦是用南海精玉琢成。」子微先元奉上玉玦,「献给夫人。」

     「是给奴家的?」夫人惊喜地说道。

     「玉有五德,更有七美,质莹而坚,体润而温,握之而柔,扪之而腻,鸣之而悦。正合夫人佩戴。」

     「好久没有人给奴家礼物了呢。」夫人笑盈盈说道。然后看了他一眼,玉脸忽然一红,柔声道:「奴家倦了呢。公子请安歇吧。」

     子微先元起身告辞。走出竹堂,雨已经停了,他缓步绕过池塘,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箫声。

     「怎么在这里?」鹳辛轻轻一纵,掠上屋檐。

     子微先元躺在屋脊上,对上面的湿淋淋的水迹毫不在意。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才明白那首曲子是什么。」

     鹳辛盘膝坐在他身边,「什么曲子?」

     「我和凤清菊第一次相见,她吹了一首曲子。那会儿只觉得很好听,这会儿想起来,我才明白她吹的是淇奥。」

     子微先元低声吟道:「瞻彼君子,绿竹碕碕.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夜风里飘来雨后松木的清香。过了一会儿,鹳辛道:「鹤舞会伤心的。」

     子微先元笑了起来,「这个傻丫头。其实她喜欢的是祭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鹳辛沉默下来。

     子微先元用力拍了拍鹳辛的肩膀,「放心,你也有机会。那丫头喜欢玩,多陪陪她就开心了。」

     鹳辛苦笑了一下,「我能和祭彤争吗?」

     「这是屁话。」子微先元道:「又不是争宗主的位子,有我在,你们也没什么好争的。若是这件事你还念着兄弟情谊,主动让贤,祭彤会怎么想?鹤舞会怎么想?你把自己弄高尚了,结果三个人都不开心。师叔我支持你,把那丫头争过来!」

     鹳辛刚要开口,又被子微先元按住,「不过呢,我也支持祭彤。是兄弟就要争个明白。知道了吗?」

     鹳辛舒了口气,慢慢道:「我不争。我只做我自己。让她自己选。」

     「聪明!」子微先元在他肩上用力一拍,「祭彤那傻小子呢?」

     祭彤向子微先元使了个眼色,子微先元心里一动,跟了出来。到了外面,祭彤神情凝重地说道:「我刚见过族人。」

     「他们还真本事,居然追到这里。」

     「他们带来一个消息。」祭彤吸了口气,慢慢说道:「百越安成君杀了渠受大领主。」

     子微先元心头剧震,腰间古元剑「嗒」的一声,似乎要脱鞘而出。

     「半月前,百越以祭山为名,邀请渠受领主与祭。在宴会上,百越安成君毒杀了渠受大领主,并且暗伏军士,将渠受诸领主一网打尽,随即吞并了渠受。」

     子微先元面沉如水,缓缓道:「百越为何要这么做?」

     「胤都传来的消息,申服君在上月占卜中,得到昊天警示。说渠受与枭峒勾结,将不利于百越,这才有安成君祭山之举。」

     子微先元默算片刻,说道:「此事主谋定是申服君无疑。渠受与宗阳毗邻,正是申服君的封地。他假借神示,陷害大领主。我可以断定,渠受故土至少有一半都划入申服君名下。」

     「是七成。只剩了周遭的山林献给百越王室。」

     子微先元眼中厉芒闪动,当日在枭峒,申服君抛下随从独自逃生,已经是小人行径,没想到他会这么阴狠毒辣。为报一己私怨,竟然祸及鹳辛家人。

     祭彤道:「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子微先元挑起眉峰。

     「安成君毒杀了大领主,在席间俘获了大领主的妻女。听说已经遣使把她们送给申服君。」

     子微先元咬紧牙关,「你消息倒灵通。」

     祭彤道:「哪里没有离人的铁匠?只要留心,总会听到许多消息。」

     子微先元道:「昊教奥义本来极好。但与权势相合,累年败坏,就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申服君之流,就是昊教的祸端!」

     祭彤道:「这消息我没有告诉鹳辛。」

     子微先元断然道:「先不要告诉他。鹳辛性子固执,申服君那狗贼现在哪里?」

     「北砀山。」看着子微先元惊讶的目光,祭彤道:「他和百越的相国左尹受姑胥城主的邀请,到这里狩猎。」

     「事不宜迟。」子微先元道:「天一亮,你们一起去姑胥见宗主。」

     「你呢?」

     「我去寻申服君那老狗。」

     「我也去!」

     「不行。你找机会把消息禀知墨宗主。最要紧的是看紧鹳辛,别让他出意外。」

     祭彤还待再说,被子微先元一口打断,「我是师叔,就这么定了。」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阴云散开,天际一轮明月愈发皎洁。

     一泓清泉从石洞中淌出,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银光。一个女子坐在水侧,在她背后的大石上,一只硕大的凤鸟弯下颈子,细密的绒毛上流动着火焰般的光泽。

     凤清菊拍了拍爰居的颈子,「刚下过雨,外面水浊。今晚就宿在这里吧。」

     爰居汲了两口泉水,便昂起头。凤清菊除去鞋袜,将双足浸在泉中。她双足纤美白嫩,肌肤光滑润泽,浸在清莹的泉水中,就如同一双精致的白璧。

     离开夷南后,她陆续走了几个地方,数日前,来到北砀山,因为喜欢这里的景色,便多留了几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急于离开夷南。也许是因为那个仪态翩翩的白衣少年。

     凤清菊拿出玉箫,低低吹了起来。这一曲《淇奥》她以前很少吹奏。但那日见到子微先元,不知为何就吹奏出来。

     瞻彼淇奥,绿竹漪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股阴寒的气息从洞穴深处涌出,凤清菊不动声色,一曲奏完,才翩然飞起,轻盈地停在半空。

     一个庞大的黑影游过岩石,它通体青黑,头颅足有一人多长,鼻间生着一只赤红的肉瘤,却是一条巨型大蛇。它金黄的眼睛如同琥珀,冷冷盯着凤清菊,粗长的蛇信在齿间游动。

     爰居尖啼一声,喷出一串火球。巨蛇昂起头,吐出一团寒气,化解了爰居精阳凝聚的火球。

     凤清菊收起玉箫,从腰间拔出长剑。

     巨蛇冰冷的长舌一伸一缩,然后猛然张开巨口。像所有的蛇类一亲,它颌骨能完全张开,几乎张成平面的蛇口内生着两排倒钩状的利齿,足以吞下比它体形更大数倍的猎物。

     凤清菊像被气流吹起般飞开,然后足尖在石壁上一点,流星般弹到大蛇颌下,挺剑刺出。大蛇的鳞甲犹如坚铁,剑锋只刺入数寸,就被震开。接着大蛇回过头,猛然朝她腰间咬来。

     凤清菊退出数步,长剑忽然刺出,她目光锐利,剑招又迅捷,落处更是不差分毫,正从蛇腹鳞片的缝隙中刺入。凤清菊剑上的真气含而不发,她长剑上挑,而大蛇正回身疾扑,单凭清玉剑的锋锐就能刺入蛇体尺许,到时再吐出真气,一剑就能将这大蛇斩为两段。

     忽然剑上一轻,正在疾扑的大蛇突然整个向上升起。凤清菊讶然举目,只见大蛇身侧张开一对墨色的肉翅,一振就飞到洞顶,摆脱了清玉剑的锋芒。

     风蛇像骄傲的飞龙般横在洞顶,爰居也飞起来,张开七彩的羽翅挡在洞口。

     凤清菊真气流转,白玉般的娇靥显出一抹嫣红。风蛇长大的身体在空中缓缓舞动,突然张口朝爰居咬去。爰居旋翼飞起,一面探出利爪,抓向风蛇鼻上的肉瘤。

     风蛇头颈昂起,蛇尾却无声无息地卷来。凤清菊侧身避开,蛇尾敲在石上,坚硬的岩石立即化为齑粉,溅起的石屑落在身上,即使凤清菊有真气护体,还是感受到了痛楚。

     月色中爆出一团血光,风蛇鼻上的肉瘤被爰居抓破,负痛的风蛇身体猛然弓起,咬住爰居的利爪。

     凤清菊大惊失色,连忙跃到风蛇颅上,挺剑刺入蛇目。风蛇琥珀色的眼球顿时裂开,淌出一股腥臭的浓汁。它死死咬住爰居的利爪,无论爰居怎么啄击也不松口。

     风蛇倒生的牙齿将爰居牢牢咬住,一面往腹内吞咽。凤清菊挥剑连劈,但风蛇颈部的鳞甲比腹下更坚硬,纵使她能杀死风蛇,只怕爱鸟也要被咬成重伤。

     一个斜长的身影从洞口映入,风蛇突然松开牙齿,长大的身体潮水般朝洞内退去。

     「还想走吗?」来人冷冷喝道。

     风蛇像遇到最可怕的事物,伏下遍体粼伤的蛇躯,不敢再动,鼻上朱红的肉瘤被爰居抓破,淌出冰凉而浓黏的血液。

     身材魁梧的武士踏进洞内,像一个骄傲而冷漠的神祇,走到风蛇身前。

     凤清菊连忙去看自己的爱鸟,只见爰居被咬中的左爪完全肿起,伤口呈现出可怕的黑色。她取出几枚祛毒的丹药,捻碎给爰居敷上。眼波掠过那个强壮的武士,凤清菊一怔,「是你?」

     峭魃君虞穿着布衣,截断了头发,他用一枚黑曜石切开风蛇血淋淋的肉瘤,从里面扯出血红的蛇精,张口吞下。那条风蛇随即毙命,庞大的身体软垂下来。

     一声鸣玉般的清响,凤清菊拔出长剑,指向那个嗜血的魔王,峭魃君虞。

     峭魃君虞淡淡道:「你的爰居虽然保住性命,但明天它的羽毛会开始脱落。

     三天后,它的筋骨被蛇毒侵蚀,非但再不能飞翔,甚至无法站立。」

     峭魃君虞擦去手上的血迹,然后挺起胸膛,对凤清菊手中的长剑视若不见。

     凤清菊相信峭魃君虞所说是真的。爰居虽然敷上了祛毒的药物,伤口却毫无起色。

     峭魃君虞把手伸进风蛇的肉瘤,从里折下一根寸许长的骨刺。他屈指一弹,骨刺射入爰居左爪。爰居厉啼一声,凶狠地盯着这个曾经刺伤过它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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